盡管張壽本來是想留著朱瑩在翠筠間當定海神針,然而,在昨夜他扯起虎皮做大旗,朱瑩一大早又當麵給他做了背書之後,他不得不承認,這座紈絝講堂暫時會處於一個微妙的平靜期,不會出現什麽大風波。


    因此,齊良送了這麽個信來,在朱瑩的強烈要求下,他隻能帶了這位大小姐和朱宏一塊悄然離開,留下了不情願卻無可奈何的齊良“看家”。


    水波不興館旁邊那條隱蔽的小路並不太好走,尤其是為了無時不刻在人前顯示出最美一麵的朱瑩,提著裙子走在其中,那更是頗有些狼狽。於是,後頭的朱宏猶豫男女授受不親,不敢伸手去攙扶,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家大小姐伸手拉住了張壽的袖子。


    這位護衛忠心耿耿卻又死心眼,因此覺察到自家小姐似乎要對前頭那位清俊小郎君撒個嬌,他張了張口就想要阻攔,誰知卻隻聽朱瑩用警告似的語氣說出了一句話。


    “阿壽,一會兒不許迴頭!”


    走在前頭的張壽不禁大為納悶:“為什麽?”


    “和翠筠間影壁前頭那條路不一樣,這小路太不好走了。裙子太長很容易被劃破,我要把裙子提起來紮在腰裏,那樣很難看,所以你不許迴頭!”


    聽到這樣直來直去的抱怨,張壽頓時忍俊不禁:“早知道我就讓你和朱宏走大路了。”


    “那些豬頭覺得我在水波不興館,才會心懷忌憚,不至於胡作非為,要都知道我不在,萬一他們鬧事呢?而且齊良說人家直奔你家,分明是來找你的麻煩,我和朱宏從大路出去,人家看見肯定會有所預備,哪有我們從天而降,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來得爽快?”


    朱瑩說得振振有詞,同時卻又拿眼睛示意朱宏上前去,等到朱宏趕緊目不斜視地超越了他,兩個大男人全都走在前頭,她這才將百褶裙那寬大的裙幅有選擇性地撩起一部分紮到腰間,又將及踝膝褲紮緊,裙子的一部分則是提在手中。


    如此一來,她的行動立時矯健了起來。


    約摸一刻鍾後,一行三人從竹林的另一個出入口悄然現身,朱瑩窸窸窣窣放下了裙子,而後在幾個看見他們的村人心照不宣掩護下,最終來到了張宅後門。


    張壽上前一推,發現後門依舊緊鎖,不禁拿眼睛瞟那棵自己曾經攀爬過的大樹,心想難道要故技重施?下一刻,背後就傳來了朱瑩的聲音:“朱宏,你翻牆過去,把門打開!”


    居然忘了還有這一招!


    輕輕拍了拍腦門,張壽就瞥見一旁的朱宏滿臉苦色地上前,輕輕巧巧翻身上了圍牆,隨後縱身躍下。


    趁著對方去開門的當口,他就輕聲說道:“一會兒我進去,你和朱宏找個地方看熱鬧,如果沒有什麽大事就別出現,如果打算路見不平救我於水火,那就出其不意從前門進來。”


    朱瑩差點沒被張壽這話逗得笑出聲來,不禁嗔道:“這世上大多都是英雄救美,你還打算讓我這個美人救英雄?”


    “你是美人,我卻不是英雄。”見大門被朱宏打開,張壽大步上前入內,卻是頭也不迴地招了招手道,“頂多算是真美人救偽君子。”


    “呸呸。”眼見張壽放了朱宏出來,隨即反手掩門,朱瑩不禁沒好氣地淬了兩口,眼神中卻流露出了一絲笑意。


    美人救君子嗎?那還真是不錯!


    張壽嘴裏自黑兼調侃朱瑩,然而,當站在自家後院時,他那輕鬆寫意的表情卻漸漸消失了。他這個人,從來不藐視任何敵人。而且,前頭並沒有之前朱瑩乳母趙媽媽大鬧時的嘈雜,反而顯得很有些安靜,可他知道,大鬧並不代表敵人好對付,安靜並不代表來人好對付。


    於是,他選擇去做的第一件事……是迴房換一身行頭!


    潔麵洗手梳頭,束發的葛巾換成竹簪,帶著肩墊的葛袍換成半新不舊的青色布衣,沾上泥土的厚底黑履換成了一雙幹幹淨淨的千層底布履……


    當最終打扮停當時,他很滿意地看了一眼銅鏡中那個依舊清俊出塵,卻多了幾分質樸的少年,這才覺得差不多了。


    而就在這時候,門外傳來了阿六悶悶的聲音:“少爺,有客人求見你。”


    張壽不禁嚇了一跳。他很確定朱宏翻牆進來給自己開的門,應該沒驚動人,家裏人應該以為自己還在翠筠間。因此當他去開門時,疑惑的目光在阿六臉上掃了好幾遍。


    知道問這家夥怎麽知道自己迴來也是白問,他就改問了另外兩個問題:“娘難道不在家嗎?來的都有誰?”


    “娘子正好帶了劉嬸和幾個村裏的婆子出門去賣絲線了,隻有我和老劉頭。”


    阿六頓了一頓,這才聲音平板地說:“來的是兩個京城才子,張琛和陸三郎陪著,但對來人明顯有敵意,也很忌憚。我聽到他們說,一個是去年順天府鄉試解元,另一個是國子監最年輕的齋長。”


    對付一個鄉下小郎君居然要出動這樣的人員陣容?


    一個鄉試解元加一個國子監齋長,這就連一般地方有名才子都扛不住吧!


    已經是火燒眉毛的時刻,張壽卻還有閑工夫想這種無稽的問題。他嗬嗬一笑,若無其事地抬腳出門,路過阿六身邊時又笑道:“平日不聲不響,打探消息的時候卻一等一能幹,你到底還藏著多少本事沒使出來?”


    他並沒有期待阿六的迴答,因此當那個沉默的仆人悄無聲息跟了上來,他不慌不忙往前頭廳堂的方向走去,卻又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他們來了多久?”


    “剛到。”阿六言簡意賅地迸出了兩個字,隨即又細細補充道,“他們到了村口過門而不入,卻到村裏打聽少爺你的事,結果楊老倌帶人弄出了幾起小事故,這才能讓齊良及時趕去翠筠間報信,耽擱了他們的腳程。他們因此有些狼狽,張琛和陸三郎來時還嘲諷過他們。”


    張壽一下子停住腳步,迴頭又好氣又好笑地瞪了阿六一眼。


    “這麽重要的信息,你也不早提醒我!還有什麽漏掉的,趕緊給我一塊說了!”


    “沒有了。”這一次,阿六惜字如金,卻是再無他話。


    當打起廳堂後門那竹簾,目光一掃,注意到左右客位涇渭分明的四個人,以及各自背後配置截然不同的隨從時,張壽已經在臉上堆砌出了恰如其分的笑意。


    他清清楚楚地發現,在自己觀察來人的同時,別人也在悄悄打量自己。


    同樣是第一次見他這張臉的陸三郎和張琛赫然有些失神,相形之下,坐在右邊的另外兩個年輕文士,則是顯得從容自若了很多。


    當然,他更願意理解為,順天鄉試解元郎和國子監齋長這兩位,來之前就已經做好了麵對這樣一個他的相應心理準備。


    否則,兩個大男人跑來見他時,為什麽會如同好勝的公孔雀一樣,張開美麗的尾屏?


    一個紺青,一個紫棠,全都是極其昂貴的暗紋紗袍,而且還特意把一張臉整治得瑩白如玉,連束發都用的是玉簪?


    顏值不夠,衣服湊,一會兒炫才學的同時還要曬衣裝,是這意思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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