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山人自有妙計,足以擋住那些心滿意足於能夠整修房舍的村民,可卻完全擋不住好奇心發作的朱大小姐。


    張壽雖說從母親吳氏那兒成功擠出了一部分積攢多年的體己,可既然卻不過朱瑩那番真心好意,收下了那個裝著大小姐私房錢的錦匣,如今他當然不可能拒絕她的合理要求。


    此時此刻,他不時側頭看一眼身旁的朱瑩,擔心步行的她是否能跟上,畢竟,前天她那肚子餓得咕咕叫的虛弱,以及在烈日底下大汗淋漓,顯然體力不足的樣子,他實在是印象太深刻。可他每次去看她,卻發現她都在饒有興致地打量自己,隻能無奈移開目光。


    忍無可忍,他冷不丁問道:“我就這麽好看嗎?”


    “當然。”朱瑩大大方方地一笑,隨即自顧自地說,“你眼下這一身翩翩青衫走在竹林裏,舉手投足文雅天成,就仿佛竹君子再現人間,怎麽會不好看?”


    饒是張壽來自一個臉皮不厚就沒飯吃的時代,姑娘們常常會在各種社交媒體上尖叫說某某某好看到想xxxx,能夠理直氣壯地說我就是喜歡你好看,好看男人絕不是渣男,可那都是一步步走向開放,經過現代文化熏陶的。


    而在眼下這個就連鄉間未婚少女都會羞羞答答,脈脈含情的年代,朱大小姐的做派簡直可以稱得上是膽大包天了。想到朱瑩從一開始見到他時就表現出鮮明喜惡,他不禁笑了起來。


    “什麽竹君子,你這話說得我好像不食人間煙火似的。柴米油鹽醬醋茶,我少得了那樣?再說,你不是沒看過我殺生,也不是沒看過我近庖廚,更不是沒看過我給村裏的少年當小先生,應該知道我就是個生活在俗世的鄉下小郎君,沒那麽清新脫俗。”


    “那又怎樣?”朱瑩笑吟吟地挑了挑眉,“又不是成天傷春悲秋,大袖飄飄,瘦骨嶙峋,仿佛隨時都能乘風而去,那才是仙風道骨。阿壽你就好像這滿山竹林一樣,綠得很動人,很鮮活,佛家不是常說什麽入世,什麽出世嗎?你就像是入世的竹君子!”


    “好吧好吧。”張壽終於覺得,在這位大小姐麵前就算想自黑都很困難,隻能投降,“不說我了,你這國色天香的富貴牡丹,走在這山道上居然臉不紅氣不喘,是我小看你了。”


    “我都對人說是下鄉巡視我家的產業,要是整天悶在家裏像什麽樣子?再說,我騎馬射箭在行得很,趕明兒讓你見識見識!”


    朱瑩微微昂起了頭,卻在心中很滿意張壽對自己的誇讚。她才不嫌牡丹俗氣,要是他說自己什麽翩若驚鴻婉若遊龍,她才會覺得俗。


    因為京城那些貴介子弟,已經對她把各種形容美女的詩句給重複過無數遍了。


    得意的同時,朱瑩便自吹自擂道:“我可不是那種弱柳扶風傷春悲秋的大家閨秀,我來的頭一天是被二哥氣得好幾天沒怎麽吃飯,第二天是被太陽曬得頭昏眼花,這會兒又涼快,景致也不錯,我再走二十裏也不會覺得累!”


    她一邊說,一邊再次斜睨了張壽一眼,同時在心裏補充了一句。


    再說了,一旁還有一個秀色可餐的美少年,同遊竹林,她有什麽不願意的?


    就在這時候,道路突然到了盡頭,入目的赫然是一座方正高聳,用不同顏色的竹筒編成憨態可掬兩隻滾滾圖案的影壁,而影壁上恰是和張壽之前那筆跡不同,蒼勁有力的三個字。


    “翠筠間。”


    張壽念了一遍,見一旁的朱瑩有些驚愕,他便笑著快走一步在前頭帶路,等從一旁那看似密不透風的竹林中拐入另一條不顯眼的小徑,走了十餘步,他就轉過身來。


    果然,當看見那豁然開朗的一幕時,朱瑩顯然是愣住了。


    這山上竹林深處偌大的空地上,一座座精巧的竹屋錯落有致點綴其***衛著居中那座微微泛黃,顯然是上了年頭,樣式也顯得有些古樸,又或者說老氣的竹屋。而那竹屋上,也懸掛著唯一一塊牌匾,上書清風徐來,恰是和影壁上翠筠間三個字的筆跡一模一樣。


    至於散落四周的那些竹屋,用料明顯較新,每一座形製都不盡相同,有尖頂,有坡頂,有圓頂,清一色都是竹子搭的架子,而後屋頂鋪的茅草,風格各異。相比村中那些寒酸的村舍,這裏撲麵而來一股清逸之氣。


    隻不過張壽知道,竹架固然刷過桐油,茅草頂和竹架頂端中間也鋪了一層油布,但這種建築的壽命,實在是不好說得很。不過在這種沒有酸雨的年代,維持幾年不難,就像當中那一座據村民說原本曾經住過一位老隱士和兩個僮仆的竹屋一樣。


    隻可惜,當他穿越過來的時候,這位竹林深處的隱逸已經消失無蹤了,別說什麽典籍,連日常生活的瓶瓶罐罐都沒留下,可能是終南捷徑難達成,受不了這苦日子重新入世去了。


    可他倒覺得這竹屋的建築風格不錯,於是呢,他就利用各種小恩小惠,說服了農閑時間的村民,這兩三年陸陸續續在四周圍修了這一座座竹屋。盤算著日後假造點什麽古跡引人憑吊,吸引一點肯掏錢的冤大頭在此靜心小住。


    為了杜絕春天萬一竹筍到處瘋長毀了屋子,所有竹屋全都是打了高高的架空底座,而且,每年開春,村子裏那些半大孩子興高采烈地在林間挖竹筍,也常常鑽到竹屋底下捉迷藏,半是給家裏桌上添菜,半是玩兒。


    他正尋思,設想中的文人墨客還來不及吸引,紈絝子弟卻可能蜂擁而至,是不是要在布置上重新做點文章時,突然就隻聽朱瑩突然笑了起來。


    “那些附庸風雅的豬頭不願意住村裏,更不可能去你家投宿,但十有八九會看上這個幽靜雅致的地方!可阿壽,說句不好聽的,那些都是最無法無天的家夥,就算平日裏揮金如土,讓他們乖乖掏錢住卻難,就算人真的蜂擁過來,總不能讓我親自出麵宰他們這些肥羊吧?”


    張壽本來正在思索這個問題,此時轉頭一看興致盎然的朱瑩,他突然靈機一動,想到了一個非常不錯的好主意……又或者說,餿主意。


    “收錢是不可能的,能營造出這樣一大片竹林的隱逸高人,怎麽能是一個銅臭逐利的商人呢?可是,如果把入住的條件從交錢改成解題,這樣應該就顯得足夠高雅了吧?解不出來,在你麵前沒麵子,誰能忍受得了?如此掏錢買麵子,不就順理成章了?”


    嗯,我都把話說這份上了,你是不是該明白了,我其實是很在乎錢的庸俗小郎君?


    張壽心裏這麽想,可誰知道話音剛落,就隻見朱瑩看自己的眼神裏有些抑製不住的期待。


    “難不成你打算用那些奇奇怪怪的圖形題去為難人?”


    雖說大小姐的反應出乎意料,但被打擊了好幾次的張壽也沒失望,隻是哂然一笑道:“要難住這些人,何必用幾何?”


    雖說這年頭徐光啟還不知道在哪,幾何兩個字還沒普及……而且,古人的智慧確實不能太小覷。但是,對著一群紈絝子弟,用得著拿出平麵幾何甚至立體幾何這種大殺器來碾壓嗎?


    小學奧數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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