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此一來沒了喝酒慶功的氣氛,酒宴持續了半個時辰後草草散了。


    無其他人在場之後,楊文廣這才道:“也不知道他們什麽意思?宣帥帶領大家贏了戰爭,剿滅了儂智高,難道相反錯了?這個餘靜之前還好些,還給宣帥一些麵子。但是後來王安石來這邊毆打了陳署一頓後,惹怒了餘靜,他餘靜以為這事是宣帥您挑動王安石幹的。這便也不說,現在聽說陳署在京中被整的淒慘,於是餘靜看不下去,就開始針對您了,把一切都怪在您的頭上,這不公平。”


    狄青沉默了許久,苦笑道:“原本就沒有公平。”言罷,抬手指著臉上的刺印,看起來尤其的刺眼。


    大宋就這德行,坐過牢的人臉上會刺個金印,表示是賊配軍。不是罪大惡極的那些人呢,大宋通行的辦法就是把他們發配了在軍隊服役,將功贖罪。


    這也好也不好,好處就此讓猥瑣的軍官們有炮灰用,衝鋒攻城的時候這些賊配軍就是第一批,用來消耗敵人箭隻。譬如種家軍就喜歡這麽幹。現在是種鄂,將後來種鄂的侄子種師道會把這種作風發揮到巔峰。不過種家雖然猥瑣也是有惡人磨的,種鄂將來會被司馬光收拾的跳腳,而種師道將來會被蔡京整的不要不要的。


    與此同時,雖然同是地位低下的軍人,但階級森嚴,出自將門的人,當然和出自底層、甚至犯人出生的武將完全不同。


    此番皇帝最大的錯誤就在於,政治略微不成熟,他要和歐陽修那些人扳手腕,就是要啟用最底層的狄青來拉仇恨。這個行為有些率性,所以便有後遺症,大家不會找皇帝的麻煩,卻會找狄青。


    倘若皇帝是啟用將門的楊文廣,那便沒那麽多幺蛾子了。


    沉默少頃,楊文廣看著他臉上的刺印,難過的道:“當時陛下也覺得宣帥這個刺印難看,特準你洗去,為何要拒絕?”


    “我就是要拒絕。”狄青道,“我就是要讓這個刺印提醒我是個有罪之人,且有罪之人一樣可以為國征戰。”


    對此楊文廣苦笑不止,在心理尋思:興許宣帥你最大的毛病就在這裏,或許你是本心。但皇帝特許了之後你拒絕,在那些文人看來就是矯情,得了便宜還賣乖。


    不等兩人再說事,麾下軍官又急忙走了進來,慌慌張張的道:“有特使前來讓我等準備開城門……”


    楊文廣當即一腳踢飛軍官,怒斥道:“你是不是喝醉了,現在是夜間,邕州形勢依然不穩定,不開城門,天王老子的人也讓他給本將滾開去,自己找個地方去做野人,天明查驗身份後在進來!”


    “本帥也是這個意思。”狄青撚著胡須嗬嗬笑道。


    “然而,是張方平相公來了,很快就到。”小軍官尷尬的道。


    狄青和楊文廣不禁驚悚的起身,相視一眼後,楊文廣又給軍官後腦勺一掌嗬斥道:“張相駕到你還愣著幹什麽,還不趕緊的去開城門,老子們組隊出城迎接。”


    小軍官乃是楊家晚輩,所以敢調戲楊文廣,故意道:“大將軍不是說天王老子也讓他滾嗎?”


    “!”楊文廣抬起腿來想踹過去,小軍官卻是已經領命去安排了。


    其後一邊準備,出門之前,狄青喃喃道:“也不知道他來幹什麽?”


    將門的人總歸要猥瑣一些,見多識廣些,楊文廣冷笑道:“估計是為了邕州地區的利益來而。這裏盛產黃金,但以前外人難以插足。儂智高叛亂後,這個地區等於洗牌了,該搶該殺的人都已經三光。於是有了空白,現在的角逐點就是邕州的金礦。”


    狄青往外走的時候道:“你想多了。”


    楊文廣冷笑道:“到時候便知。”


    ……


    邕州城門大開後,大隊軍伍抬著火把猶如火龍一般,鋪就出了一條“星光大道”來,延綿五裏。


    四十多歲,三縷長須顯得儒雅,年紀和狄青相仿的張方平到達後,狄青和楊文廣一同下馬,軍禮半跪地:“卑職等參見方平相爺。”


    張方平注視這狼狽為奸的兩人少頃,他們麵色紅潤,看似有些喝酒後的興奮,便不高興了,下馬走近後,轉身從軍士的手裏拿來火把湊近照亮道:“你二人喝酒了?”


    楊文廣死不認賬,偏開頭,悶聲不出氣。


    狄青則尷尬的道:“迴相公話,舉行了一次慶功宴,犒勞將士需要氣氛,的確喝了些。”


    張方平冷冷道:“哪來的功勞需要慶祝呢?”


    名將楊文廣不禁大怒了,尋思老子們出生入死衝鋒陷陣,雷厲風行的成功平亂了,還不是功勞,那什麽是功勞?


    越想越氣,楊文廣剛要說話,張方平先指著他的鼻子道:“少說話多做事,現在跟我走,進城再說。”


    “有些話梗在心中,不吐露了出來實在不快意……”


    楊文廣仍舊忍不住說了出來,所以被張方平後腦勺一巴掌,頭盔都打了掉在地上,張方平已經背著手率先而去了。


    “額好吧,且去聽聽他要說什麽。”


    老將軍楊文廣的官又沒有做膩味,再不公平,有個官位總比沒官位好些的,於是彎腰撿起頭盔戴著,陪著狄青走在後麵。


    不過楊將軍又嘴碎了,低聲嘀咕道:“宣帥你堂堂樞密副使,嶺南宣撫使,何須這麽自降身價?他張相公也不知道哪來的優越感,把咱們如同孫子一般的欺負。”


    “閉嘴,不要再說。”狄青捉急的低聲道。


    狄青就這德行,貴為趙禎欽點的樞密副使,但在京中相當低調,遇到個七品小文官都會給人家讓道,平時在樞密院說話也根本沒人聽,說錯了還會被龐籍批一句“不懂政治”。


    事實上龐籍已經對他很客氣了。換其他人的話不會有那麽溫柔。所以此番出征外放,再臨戰場還打贏了,是狄青最快樂的時候,可惜快樂沒多久,魔頭又來了。大宋的魔頭真是太多了,誰都不是省油的燈。恰好張方平是魔頭中腦殼比較大的那個。


    楊文廣如同個更年期大媽似的,又聲音很小卻語氣強硬的道:“我就想不明白,他們為何如此對待咱們……”


    張方平嫌棄他們兩個走路不利索,停下腳步迴身道:“你們兩個是不是喝醉了?”


    “沒有沒有,以我等酒量,這點區區……”楊文廣說不完,被狄青踩了一腳打停了。


    狄青急忙抱拳道:“好教方平相爺知曉,我等身在軍中,會時刻保持清醒。”


    “這就好,否則本相會以為你們腳軟,也不看看,你們兩的腿有老夫腰粗,卻是走路不利索。”張方平諷刺完,轉身加快腳步……


    迴到宣撫使行營,這邊的軍官和衛士全被驅散,由老張的貼身護衛接管帥帳。


    坐下來後,張方平一拍桌子道:“趕路匆忙,未來得及吃晚飯,趕緊的,把飯給老夫開了出來。”


    少頃後飯菜抬上來,然而上菜的小兵被一腳踢翻在地,張方平把筷子砸在桌子上,起身嗬斥道:“你就拿粗茶淡飯招待我?肉呢,沒肉老夫怎麽吃!”


    小兵冤枉的看著楊文廣,因為這是楊文廣吩咐的。於是楊文廣也哭瞎了,想不到張方平如此可惡可恨。


    狄青急忙抱拳打圓場道:“皆因戰亂地區,肉食供應相對緊張,且素聞相公清苦,卑職害怕有損相公清名……”


    張方平不高興的道:“吃個肉他就有損清名了?寇準會被他們用這種事把名聲搞臭,老夫偏不信邪。你們喝酒,就不許我吃肉了,還愣著幹什麽,把牛肉給老夫開出來。”


    楊文廣不服氣的道:“我大宋不許殺牛,所以……”


    “閉嘴!”張方平道:“你以為老夫沒帶過兵,沒執過政?戰亂地區死馬死牛死羊能少?再囉嗦,看我不把你們藏著的牛肉找了出來。算是你們屠殺戰區耕牛。”


    於是楊文廣不敢扯犢子了,隻得親自出去安排了一下,乖乖把牛肉開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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