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中午。


    千步廊左右衙門裏,忙碌了一上午的官員們紛紛放下手頭的活,準備用午飯。


    劉靖也走出了鴻臚寺,到街口的麵館裏要一碗湯麵。


    熱騰騰的,正好去去初冬的寒意。


    這家館子離千步廊近,口味不錯,平日有不少官吏都來照顧生意。


    劉靖到得還算早,大堂裏已經坐了六七成。


    他與相熟的官員拱手示意後,便等著自己的那碗麵。


    麵端上來了,劉靖喝了一口,忽然察覺到周遭氣氛不太對。


    他抬頭看了看左右。


    此時,大堂其他位子都坐滿了,有後來的還站著等候,可他對麵的桌子卻是空著的。


    這很反常。


    劉靖在同僚之中口碑不差,都說他性格也穩,以往也有小吏端著碗來問一句,見他樂嗬嗬的,也就坐下了。


    一次兩次之後,人人都知道他劉靖脾氣好。


    今日,卻沒有誰敢在他跟前坐下。


    這到底是……


    劉靖弄不明白。


    而後到一步的安逸伯也不明白,大咧咧就在那空位上坐下了。


    動作快、大開大合的,以至於有人想暗示安逸伯一句,都沒有趕上。


    劉靖稍稍鬆了一口氣。


    還好,雖說安逸伯臉色臭、兇神惡煞的,但與先前空著比起來,還算過得去。


    一麵吃,劉靖一麵思考緣由。


    對了,晨起時,迅兒說過要去做文章比試比試,莫不是技驚四座?


    想來是出類拔萃。


    畢竟,那篇文章是他親自提筆修改、潤色的,劉靖對自己很有信心。


    以他的文章,迅兒無論拿去哪裏比試,都能脫穎而出。


    可漸漸地,劉靖覺得那些目光不太對勁。


    不似羨慕,不似誇讚,反而是,好奇、質疑?


    劉靖當即沒了胃口。


    正猶豫著要不要開口打聽時,就見一小吏走了進來。


    那是順天府的小吏,沒有在鴻臚寺找到劉靖,受人指點尋來了麵館。


    “劉大人,”來人拱手,“令郎在衙門裏,單大人請您過去。”


    劉靖怔了怔神。


    迅兒怎麽把自己弄到衙門裏去了?


    他顧不上把麵吃完,起身隨著小吏去了。


    劉靖一走,麵館裏的氣氛瞬間活絡了過來。


    安逸伯後知後覺,問道:“什麽狀況?劉家兒子出事了?”


    有人忙與他說了學會上的狀況:“傳得沸沸揚揚的……”


    你一言,我一語,眾人把事情拚湊了七七八八。


    安逸伯聽得眉頭直皺。


    不說劉大人是如何平步青雲的,但他能在官場順利這麽些年,總體能力還是上乘。


    當爹的有這種本事,怎麽養出來那麽一個孬兒子?


    看不懂!


    另一廂,劉靖急急趕到順天府。


    路上,來傳話的小吏嘴巴緊,竟是半點狀況都沒有透露。


    劉靖心中七上八下,邁到公堂上,還沒瞧見兒子,先看到了玥娘。


    玥娘縮著脖子、怯生生站在一旁,又不能當作沒看到劉靖,隻能乖順著行了一禮。


    “你怎麽在這裏?”劉靖不滿極了。


    明明已經叫迅兒把人打發了,怎麽還會再出現?


    莫不是此女反悔、不肯心平氣和地離開迅兒,幹脆到衙門裏告一狀?


    劉靖倒不怕這種官司,他愁的是劉迅的名聲。


    一旦迅兒與其他女子因為感情關係鬧上衙門,他還如何贏取寧安郡主的心?


    滿京城,最適合迅兒、適合他們劉家的,就是郡主了。


    一想到郡主會聽說此事,劉靖看向玥娘的目光越發厭煩。


    不過,順天府裏,他即便再不喜,也不至於對玥娘惡言相向,隻把情緒擺了出來。


    玥娘垂著頭,答道:“剛有官差大哥上門尋我,讓我來衙門裏。”


    劉靖一怔。


    這麽說來,不是玥娘狀告迅兒?


    很快,劉靖就知道緣由了。


    單慎等人從後堂過來,還帶來了劉迅。


    胡監院直截了當說了一番。


    一時間,劉靖腦海裏嗡嗡一片,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迅兒讓玥娘去偷題?


    玥娘是石陽書院山長的晚輩?


    迅兒在學會上背誦了一篇好文章,卻被發現實則毫無水平?


    劉靖的身形晃了晃。


    迅兒怎麽會做這麽糊塗的事?


    學會是那麽好糊弄的地方嗎?竟然選擇在三家書院聯合舉辦的學會上賣弄!


    如果迅兒早與他說實話,他根本不會寫那麽一篇文章!


    不可以那麽規整、有層次,應當多收一點,突出觀點而非文筆,再給他好好分析一下題目中心,哪怕被人追著問了,也能言之有物!


    明明有玥娘這麽好的棋子可以使用,明明能把上台答題的每一步都拆分開來,仔細矯正、改進,明明能把事情辦得很漂亮,卻砸了個精光!


    什麽叫恨鐵不成鋼,劉靖此刻體會得淋漓盡致!


    “你……”劉靖抬起手,聲音顫得厲害,對劉迅道,“你給我跪下!”


    劉迅二話不說,噗通就跪下了。


    既然是臥薪嚐膽,那挨罵勢在必行。


    “從小就告訴你,念書做人、念書做人,”劉靖背著手,站在劉迅麵前,咬牙切齒道,“你倒好,念書沒念出來,做人還做不明白!


    偷題?虧你想得出來!你自己不要名聲,你想過別人嗎?


    你父親我沒有養好兒子,我被人指指點點,情理之中,是我不對。


    可石陽書院呢?沙山長呢?


    京城最好的書院,京城最負盛名的山長,被你害得名聲受損!


    你當真太讓我失望了!”


    說著,劉靖背過身去,手還停在背後,悄悄地在後腰上掐了一把。


    痛意上湧,他的眼眶霎時泛紅,語氣都添了幾分哽咽。


    雙手抱拳作揖,先與單慎賠了一禮,劉靖道:“給單大人添麻煩了。”


    而後,他又對沙山長行了一大禮:“犬子無理又無狀,行事顛三倒四,我、我,唉!”


    態度懇切,言辭心酸,全然是一副對兒子失望的父親形象。


    劉迅是唯一一個發現父親小動作的,他當即心領神會,有樣學樣,也悄悄掐了自己一把狠的,而後哭喪著臉又與眾人認錯。


    兩父子都如此,沙山長張著嘴愣了好一會兒。


    滿腹經綸、出口成章的嘴巴跟堵上了一樣,半晌,他接了一句“這樣啊……”


    這般場麵,看得單慎暗暗歎氣。


    不怪沙山長應對不得,劉大人上來先把兒子痛罵一頓,他們這些旁人哪裏好意思再跟著罵?


    感謝書友彤彤1609、徐必成官方女友的打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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