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徐徐。


    林雲嫣輕聲問道:“您與國公爺說了些什麽?”


    “能說什麽?”林璵笑了起來,“金磚怎麽處置,學問大著呢。”


    林雲嫣早知道父親要避重就輕,得這麽一答案,也就不追著問了。


    林璵倒是很關心她在鋪子裏看了些什麽花樣。


    “早晨跟您說了,我想把老實巷頭一間起成文房鋪子,巷子裏住著的都是學子,全是他們需要的物什,”林雲嫣道,“不指著賺多少,主要是存放東西,剛與掌櫃的打聽些生意經。”


    林璵不拘著她折騰這些,建議道:“既然想開鋪子,也可以問問陳桂,讓他帶你在京中出名的文房鋪子轉轉。”


    林雲嫣應下。


    馬車先到的千步廊前。


    林璵去衙門裏收集他要的訊息。


    林雲嫣當然沒打算迴誠意伯府,行到半途,一個掉頭,又去了桃核齋。


    後院裏,徐簡對林雲嫣的去而複返沒有一點驚訝。


    等林雲嫣落座,徐簡推了一盞熱茶給她。


    “伯爺不想讓你擔心,”他道,“畢竟是李汨的東西,他不查到底,他也不放心。”


    林雲嫣抿著茶,眉梢一彎,笑了。


    父親的性子一直都是這樣。


    從前也是,他孤身一人查了許多事情,他時時刻刻在為她擔憂,卻不願意她擔憂他一分。


    “父親想從六果胡同那兒下手?”林雲嫣想了想,道,“比起不知道去了哪裏的李汨與那內侍,王娘子倒是現成的。


    偏我問他時候,他不願詳細與我說。”


    說完,林雲嫣放下茶盞,一雙晶亮眸子直直看著徐簡。


    意思倒也明明白白。


    ——你能從他口中打聽出狀況來吧?


    徐簡被她這麽盯著看,身子下意識往後緩緩一靠。


    石凳就是石凳,沒有靠背。


    也虧得他動作幅度不大,身子又穩,雖沒有挨著靠背、自己也反應過來了,沒有真的倒下去。


    輕咳了聲,重新端正坐姿,徐簡才道:“說服伯爺,費了一番口舌。”


    林雲嫣好奇心起:“怎麽說的?”


    “郡主是他的女兒,享受父親的照顧與庇護是天經地義,”徐簡頓了一下,慢慢悠悠道,“我又不是他兒子,怎麽也得出些力氣,才好心安理得拿著金磚。”


    林雲嫣:……


    道理很對,就是從徐簡口中說出來,再平鋪直述的語氣也顯得陰陽怪氣。


    可能,畢竟曾經是半子吧……


    林雲嫣琢磨著。


    若真是翁婿,反倒還好些。


    偏徐簡還有著女婿與泰山商議事情的謹慎,父親卻毫無“了解”,隻把徐簡當作與自家悄悄做著生意的同僚,先前談話的氛圍恐怕會有點兒怪。


    這事兒怪不上徐簡,但也不是父親的問題。


    “做兒女的總歸想為父親解憂,”林雲嫣忍著笑,道,“父親他不願與我詳說,我就隻好來請教國公爺了。”


    笑是真的忍了,卻沒完全忍住。


    笑意從眼底裏溢出來,明明白白寫著“盡力了”。


    徐簡嘖了聲,沒計較林雲嫣的誠意不足,挑著要點說了些他們圍繞朱騁、王娘子所產生的疑問。


    林雲嫣一麵聽、一麵想。


    從前,毫無疑問,李元發兩人把金磚交給了朱騁。


    此後京中並無任何風吹草動,直到永嘉十八年,徐簡才從安逸伯府抄出了兩塊。


    那兩塊,是否就是這兩箱子之中的?


    中間六年,為何沒有任何與此相關的訊息?


    朱騁是拿金磚鋪了別的路嗎?


    安逸伯府、定北侯府的遭難,是否就是朱騁鋪設出來的結果?


    這一些問題,徐簡在與父親交談時自然不會提及,父親的調查方向主要會在王娘子身上,但想來徐簡這裏,會把安逸伯、定北侯兩家也羅列進來,一道思考。


    等徐簡說完,林雲嫣奇道:“隻有這些?”


    她剛在前頭鋪子裏與掌櫃的說了那麽多,後院裏怎麽可能隻講了這麽點兒。


    徐簡看了林雲嫣一眼。


    漆黑的眼眸裏,神色淡淡的,好像沒有什麽情緒。


    可林雲嫣了解徐簡。


    徐簡這麽看人的時候,後頭可能藏著幾個坑,若不留心些,容易摔個狠的。


    隔了會兒,徐簡才慢條斯理道:“確實還說了些別的,伯爺提到了郡主小時候……”


    林雲嫣一愣。


    不應該吧……


    父親怎麽會和徐簡說她幼年事情,他與徐簡又不熟!


    見她驚訝時長睫顫顫,在信與不信之間搖擺,徐簡的心情倏地鬆快了。


    “郡主不用擔心,”徐簡道,“伯爺起了個頭就沒有往下說了,畢竟我這個歲數,沒法與伯爺交換當父親的心得,與郡主也沒那麽熟悉,讓伯爺見著我就分享郡主的童年趣事。”


    林雲嫣:……


    這人真是。


    眼看著心情舒緩了些,嘴裏出來的還是這麽陰陽怪氣。


    林雲嫣自認編排人的實力不算差,與徐簡一比,她是手下敗將。


    當然,可以輸,卻不能直接認輸。


    林雲嫣撇了撇嘴,抱怨道:“那串糖葫蘆挺甜的,不至於這麽酸倒牙吧?”


    看著是輕聲輕氣,偏就哪壺不開提哪壺,徐簡一個字都沒聽漏。


    他嗬得笑了聲:“既這麽甜,讓玄肅再給你拿兩串?”


    林雲嫣占得一迴上風,見好就收,絕不冒進:“國公爺與我繞圈子呢,拉扯這麽一些,看來是說了些父親斷不希望我知道、而你也認為不提為妙的事兒?”


    哪怕徐簡沒有接話,林雲嫣也知道自己判斷對了。


    “父親有父親的擔憂,在他眼裏,我還是個沒吃過什麽苦、被家裏與皇太後寵著的小丫頭片子,”她輕歎了一聲,看著徐簡道,“但我不是,我以為起碼在這件事情上,我與國公爺有共識。”


    話說到這兒,輪到徐簡遲疑了。


    他答應了誠意伯,當然那個承諾本身就打了折扣,但多多少少,徐簡還想勉強守著點信用。


    定國寺那一段,他確實沒想與林雲嫣細說。


    偏小郡主這人吧,以退為進這一手爐火純青。


    徐簡思緒飛快,尋了個合適的切入,再開口時語調平順:“伯爺提了你幼年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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