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知道清水幸司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氣才問出那番話的,就連清水幸司自己都不知道,他隻知道自己想要問赤司那個問題,就是這樣。


    他要問的問題已問出,即使得到的答案不在自己的預料之中,清水幸司也已經管不了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他的力量那麽小,他現在所能做的就是走好自己腳下的每一步,待到自己確定自身能夠承受住往昔的那一刻,他才有底氣去保護自己和自己以外的人。


    “那麽,時間已經不早了,我該迴家了。今天非常謝謝你,赤司君。菅原那裏,就拜托你了,還有,請幫我向她說一聲‘謝謝’。”


    “再見,清水君。”


    與赤司互相道別後,清水幸司抬起腕上的手表再次確認了一下時間:21:45。


    如之前所說,時間已經很晚,而他也沒有了留下來的意義。與其站在這裏和這兩個人相對無言,不如迴家哭一頓,好好調整一下情緒。


    在跨上地鐵的那一刻,他好像是突然被什麽東西驅使了身體一般,清水幸司忍不住迴頭看了一眼菅原千秋:身形瘦弱的女孩子被身形同樣纖細的少年扶住身體,長長的發絲與白色的裙角在風中微微晃動著,她閉上眼睡著的模樣看上去極為安然,嫻靜。


    ——更熟悉了,更怨恨什麽都想不起的自己了。


    有什麽人的臉龐在和菅原千秋的臉龐疊合在一起,但是那個人的臉龐卻被籠罩在層層迷霧之中,他隻能看到隱隱約約的輪廓。而每當清水幸司試圖撥開那層迷霧時,那不清晰的輪廓又消失了,停留在他瞳內的是菅原千秋的臉,不是那疊合起來的兩張臉龐。


    ——不,夠了,快停止這樣無用的猜測吧。現在記起來沒有用的,自己還沒有麵對一切的覺悟。


    這麽想著的清水幸司匆匆忙忙進了地鐵,地鐵內的人並不多,他特意找了一個人少的角落坐了下來。身後赤司與菅原的身影逐漸消失在他的麵前,靠窗而坐的清水幸司閉上眼休息。


    休息了一會兒後,清水幸司仿佛忽然想起了什麽似地拉開書包的拉鏈。


    一遝紙張被他從書包中拿了出來,這是赤司和菅原送給他的生日禮物。在家境還不錯時,清水幸司曾學過幾年的古典鋼琴,有一定底子的他看懂曲譜還是沒什麽問題的。


    《amor est vitae essentia》.


    拉丁文名句:愛是生命中的精粹。


    赤司把曲譜交給他時,他隻是大致掃了幾眼,真的是大致,因為那時的他就連曲名都沒記住。


    “……all our memories(我們所有的迴憶)


    blowing in the wind(隨風飄起)


    ……


    look into my eyes?(你能鼓起勇氣注視我的雙眼嗎?)


    if this is where we end(如果這裏是我們的終點)


    then say goodbye and part(那就說再見吧)


    ……


    i’m longing to feel(我多麽地渴望)


    your presence here again(你能再次出現)


    ……”


    直到下了地鐵,歌詞還來來迴迴迴蕩在清水幸司的腦海內。


    清水幸司自然明白這看似曖昧的歌詞並不是一般人會想到的那種意思,手裏拿著一遝紙張,清水幸司帶著複雜的情緒邁上了迴家的路途。


    街頭的不少燈光已經熄滅,在昏黃的燈光下行走的清水幸司走著走著卻忽然停下了腳步。


    如果他沒有看錯,那是……


    黑子?


    氣質溫雅如玉的少年安靜地站在街頭的一角等著他,沒有想到青梅竹馬居然會這麽晚出來等他,擔心黑子身體的清水幸司快跑至黑子麵前。


    “黑子,這麽晚了你還等我幹什麽?”用一副責備的口氣對黑子說話,清水幸司這時真是沒什麽好脾氣了。


    與他相比,黑子的身體著實比同齡男孩子弱上不少。雖說是初夏的晚上,但是空氣還是有冷意的。再加上黑子自從加入了籃球部後每天都有大量練習要做,在大量練習後出來吹冷風……清水幸司完全無法讚同。


    沒有迴答清水幸司的話,穿著一件藍白條紋套頭衣的黑子隻是說了這樣的一句話。


    “生日快樂,清水君。”


    聽清楚黑子說了什麽話的清水幸司微微睜大了黑色的眼睛:“你說什麽?”


    “我說‘生日快樂,清水君’。”好脾氣的少年耐心地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話。


    家境變差之後,父母已無力管自己的生日,清水幸司也不想過生日。讓已經負擔極重的家庭還為這種事情去特意做一頓豐盛的好吃的,買生日禮物,這樣的事情,清水幸司已經不需要了。


    他不需要過生日,所以黑子也不對他說生日快樂,可今天,黑子對他說了生日快樂。


    沉默了一會兒後,清水幸司突然抬起頭朝黑子微笑。


    “謝謝你,黑子,真的謝謝你。如果可以的話,我請你喝熱飲吧。”


    “不,今天是你生日,應該是我請客才對。”


    “不要和我在這種問題上計較啦,走了。你平常對我關照那麽多,難得讓我請一次也沒什麽的。”


    被清水幸司攬住肩膀行走的黑子也跟著他笑起來:“好,那就去我們平常的那一家,我要香草奶昔。”


    “這不是我想請你的啊。”


    “不行嗎?”


    “行!走吧!”


    街頭的燈光把兩人的影子拉長,在略暗淡的燈光下微笑的兩個少年向目的地的方向行走著。


    那是他們在浮華時光中幾經沉浮的美好年代,無論是對誰來說都是如此。


    菅原千秋的酒量極其糟糕,赤司把她送迴家的時候,女兒控的菅原風鬥一直用眼神向赤司放冷箭。


    “我是真的很討厭你,赤司的兒子。”


    “是。”


    “我說我很討厭你啊,姓‘赤司’的人,我都很討厭啊。”


    “是,我明白。”


    “我在說我很討厭你,赤司。”


    “是,我知道。”


    “……我就知道,你和你的父親一樣無趣!古板正經不說,整天都一副冷靜自持的模樣,對誰都愛理不理。”自覺此話題的無趣,菅原風鬥將赤司和赤司父親的性格特點總結了一通後,憤憤離開了女兒的房間。


    女大不中留,他們要幹什麽隨他們去,他隻負責收拾爛攤子。


    若說要在菅原千秋的酒量中找一個優點的話,那就是她的酒品很好了。哪怕喝得爛醉如泥,除了醉倒不省人事,她不會給人添任何麻煩,比方說酒後發瘋,強行按住人強吻之類的。


    把菅原千秋順利安頓完,赤司將薄薄的被子往上掖了下後本想就此離開,卻不知為何,他又坐了迴來。


    ——我不想和他說,你就這樣讓我自生自滅吧。


    那一天,全程都是那副淡然口吻的赤司和縮在蝸牛殼裏不想往前走的菅原千秋發生了一點爭執,不會放任青梅竹馬不管的赤司和希望青梅竹馬在這件事情上放著自己不管的菅原就這麽爭起來了。


    當然,說爭執也稱不上,準確來說,是準備和平談話的兩人在其中一人被戳中炸毛點後,氣氛陡變。


    爭執的結果是萬年小綿羊脾氣的菅原千秋盛怒了後朝赤司扔下一句“我再也不想要你管我的事情,我已經不是那個凡事都要跟著你走的菅原千秋了”。


    赤司一直冷靜溫和的臉當場沉了下來。


    不知道在床邊坐了多久,久到赤司準備離開時,對方在睡夢中囈語出了一句“對不起……還有,晚安。”


    已經站起身體準備離開的紅發少年側了側身,望到床上那個明顯已經有了自我意識,卻還在裝死不動彈的女孩時,他情不自禁地揚起了嘴角。


    “晚安,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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