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斷斷續續下了快一個多星期的雨,終於在臨近黃昏的時候停了。


    遮天蔽日的烏雲在雨停之後,似乎不再有任何留戀似的、快速地散去,露出了已經漸漸西去的夕陽,霞光在刹那間透過落地窗照亮了整個內室,在已經看不清花色的地毯上投上了淺淺的剪影。


    然而這樣的光亮並沒有持續多久,才出現沒多久的太陽很快西沉,原本還呈現出漸變色的天空也被黑暗所吞噬。


    這是這座位於半山腰的古老建築的一角,倒也不是說這個房間的采光有多好,隻是透過沒有拉上窗簾的落地窗向室外看去,便可以看見完整的一片天空、以及那位於建築物下方的茂密森林,這是這棟建築物內其他房間所看不見的景色——如果不是窗戶太久沒有被清理過的關係,窗外的景色或許會更好。


    然而即使能夠看見不一樣的景色,卻也難掩這間屋子的年代感。


    這間曾經裝修華麗的房間此時此刻所展現出的,是難掩的斑駁痕跡——泛黃的壁紙、支離破碎的吊燈、還有已經看不清花色的純毛地毯,無一不是在陳述著這個房間、或者說是這棟建築物的悠久曆史。


    與這樣充滿滄桑感的房間所相符的,是空氣中散發出的灰塵氣息以及黴味——和所有久未被人開啟或使用過的房間一模一樣。然而稍許有些不同的,可能就是那混雜在其中的鬆節油的氣味,這使得原本就不怎麽好聞的空氣變得更加的刺鼻。


    隻是這朝暮的變化、惡劣的環境似乎都沒有影響到那個一直拿著調色盤、坐在畫板前的人。


    她的視線從始至終都隻是停留在自己麵前的畫布上,手上的筆刷時不時地從調色盤中蘸取更多的顏料,然後徐徐地塗抹在已經逐漸呈現出畫麵的白布上。


    如果忽略她那虔誠的、仿佛是看待最重要的珍寶似的目光的話,任憑誰都會以為她的心思並不在這張畫上。


    驀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到了這空曠而靜謐的房間內,由遠及近,原本模糊的聲音也因為距離的縮短而變得愈發的清晰。


    她拿著畫筆的手終於停頓了一下,原本並沒有任何表情的臉上露出了一抹笑意,然後這笑意快速地淡去,仿佛從一開始就不曾出現過一般。


    她依舊是凝視著自己麵前的畫布,隻是這一次,她的注意力卻也不是像最初那樣、百分之百地停留在畫布上了。


    ——能夠在鋪著地毯的走廊上發出這樣清晰的腳步聲的,或許也就隻有他才能夠做到了吧?


    (也對……)


    她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借著月光細細地打量著自己的作品,眉眼之間也染上了幾分溫和。


    (原本也就隻有他才知道我在這裏。)


    那似乎近在咫尺的腳步聲終於停下,隨即傳來的是緊閉著的木門被人重重推開的聲音,年久失修的木門發出如同老者似的吱嘎聲,像是在發泄著被人粗魯對待的不滿。


    而與此同時,她正好彎腰將調色盤連帶著畫筆放到了地上,然後直起身體看向了門口。


    或者說,是看向逆著光站在房門口的那個人。


    他穿著這座建築物內的人都統一身著的皮質製服,但是這樣也難掩他修長的身材,與記憶中相比要長上許多的銀發披散著,或許是因為之前運動過量的關係,他的頭發顯得有些淩亂。已經裝上了義肢的左手上裝著她陌生的劍,在燈光的照射下隱隱地散發出寒光和血腥氣息,令人不寒而栗;倒是他的右手,拎著一個與他形象極為不符的紙袋。或許是因為紙袋內裝著重物的關係,使得這個紙袋已經微微變形。


    走廊上的燈光早在幾個小時前就亮起,透過門縫傳遞到了室內,原本她也並沒有怎麽在意,隻是當門被人打開後,她這才覺得這原本微弱的光芒其實是有多麽的刺眼。


    “晚上好,斯誇羅。”


    她並沒有起身,依舊是坐在位子上,帶著淺淺笑意地看著站在門口的男人。


    “別以為你把筆放到了地上我就不知道你在幹什麽了。”


    被她稱作斯誇羅的男人沒好氣地冷哼了一聲,卻難掩話語中的關心。他快速走進室內後又重重地將門合上,似乎不願讓走廊上的光線過多地映入室內,“知道是晚上怎麽就不知道開個燈再畫,別告訴我你連開燈的時間都沒有了。”


    這麽說著,他拎著紙袋的右手抬起就向吊燈的開關撥去,然而迴應他的,是依舊一片黑暗的房間。


    ——還有他借著月光看見的,她臉上的笑意。


    即使依舊溫和、不帶任何的嘲諷,卻還是讓他不禁有些惱羞成怒,他隻能慌忙地轉了話題以掩飾自己的尷尬,“你要的顏料和畫筆我都幫你帶迴來了,不過你就真的不考慮換個房間麽。”


    雖然他的語氣有些生硬,卻還是難掩其中的關懷。


    ——簡直和她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別扭、高傲、還有些脾氣暴躁,看起來不怎麽合群的他,其實卻意外地懂得照顧人。


    “不了,”她笑著搖了搖頭,“其實住在哪裏對我而言都是一樣的,再說我又不是你們巴利安的成員,能在這裏占據這麽一個房間,我已經很滿足了。”


    即使這個房間是如此的破舊。


    她是知道巴利安的普通隊員都是幾個人住一個房間的,一個人一間那都是幹部才有的待遇。但她不過是被斯誇羅撿迴來的,寄人籬下還能有這麽一個房間讓她借宿她已經很滿足了,不會也不能再貪求更多。


    而且……她也沒有奢望過自己能夠在這裏久留。


    “喂,溫妮莎!”


    她的語氣讓斯誇羅皺緊了眉,像是想要再說服對方,卻被對方笑著打斷。


    “東西就替我放在桌子上吧。”


    溫妮莎裝作沒有看見斯誇羅快要暴走的表情,變相地示意對方不要再繼續勸說自己,“我呀……隻要有這些東西就滿足了。其餘什麽的,真的不用在意的。”


    斯誇羅瞪了溫妮莎許久,發現她真的心意已決無法再勸說後,隻能按照她說的那樣,將手中的紙袋放在了隻鋪著一塊白布的方桌上,上麵堆積著這些天他帶來的其他顏料和畫筆。


    “你這家夥的性格還真是一點兒都沒變。”


    ——還是隻要有顏料和畫筆就可以過得很滿足的笨蛋。


    溫妮莎臉上的表情依舊沒有任何改變,像是完全不在乎對方這句話中的褒貶,“你也一樣,斯誇羅。”


    依舊是和以前一樣,隻會別扭地擔心別人,從來都不會直接地表達自己的關心。


    斯誇羅像是聽出了溫妮莎平靜迴答後的、更深一層的含義,皺著眉想大聲反駁卻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雖然他很早就知道她就是這麽樣的一個人,卻還是忍不住皺起了眉,然後再一次地扯開話題,“你就不想知道現在外麵的情況麽。”


    “那些人還能做什麽,”斯誇羅的這個問題終於讓溫妮莎臉上的笑容變質。


    她嗤笑了一聲,也不知道是在笑自己還是在笑她口中的那些人,但是斯誇羅隻覺得這笑容陌生的很——像這樣的笑容,並不應該出現在溫妮莎的臉上,“應該還在繼續搜查我的下落吧?”


    斯誇羅看著自己的舊友許久,雖然他早就知道對方就是這樣的性格,這麽多年來都不曾改變,卻還是不禁為她的態度所惱怒,“你還知道那群垃圾是在找你,既然是這樣……”


    話才說到一半,他卻不知道該怎麽繼續下去。


    ——既然是這樣,你為什麽還能夠這麽冷靜。


    這樣的話讓他怎麽說得出口。


    像是注意到了溫妮莎似笑非笑的表情,斯誇羅假裝咳嗽了一聲以掩飾自己的尷尬,“那些人到底為什麽要這麽急著找到你?”


    他終於問出了自從把溫妮莎帶迴總部之後,就一直想要問、卻沒能問更不敢問出口的問題。


    關鍵還是因為那些人正在找尋溫妮莎的黑手黨們的態度太過奇怪了。


    這些天他也有留心過,發現他們不是在追殺溫妮莎,而是正如溫妮莎所形容的,他們是在搜查她的下落、迫切地想要得到她。


    是的,得到。


    那種如饑似渴的態度,就好像溫妮莎是他們追尋已久的寶藏一樣。


    這樣的認知讓斯誇羅多多少少有些不悅。


    “連我為什麽會被他們追捕都不知道,就這麽收留了我……”


    聽到了斯誇羅的問題,溫妮莎看著他的表情終於發生了一些改變,原本輕輕淺淺的笑容染上了一些無奈,“我該說你在這些年裏變得天真了嗎,斯誇羅。”


    “喂!”


    溫妮莎轉過頭不再看斯誇羅,而是將自己的目光停留在窗外的那勾新月上,“說起來,那天月亮還是圓的呢……”


    斯誇羅不懂溫妮莎的這句話和她之前的迴答有什麽聯係,卻聽到她的聲音再一次地響起。


    “你把我撿迴巴利安也快有一個星期了吧,斯誇羅。但是在那之前的一個星期,你還記得是什麽日子嗎?”


    “四月一號……你的生日?”


    倒也不是他刻意去記溫妮莎的生日是在什麽時候,隻是……隻是和溫妮莎相處的時間久了,也自然而然地就這麽記住了。


    “沒想到你還記得啊,真好呢。”


    溫妮莎的聲音中染上了一些笑意,似乎為對方還能夠記得自己的生日而竊喜……或許還有那麽一絲欣慰,然而她的語調很快就轉為了低沉,“但是就在我生日的第二天,一個隱藏了二十一年的秘密在一夜之間變得人盡皆知。然後?然後我就開始被他們追捕了。”


    溫妮莎把最重要的地方一筆帶過,堵得斯誇羅也不能再繼續追問下去。


    ——既然她不想說,那麽任誰再繼續逼問都沒有任何用處。


    這是斯誇羅與她認識這麽久以來所得到的經驗。


    “還有一件事,”知道斯誇羅不會再繼續追問自己,溫妮莎轉過頭看向他。


    斯誇羅被溫妮莎的眼神看得一驚——每一次她露出這樣的眼神時,就都沒有發生過什麽好事。


    即使這樣,斯誇羅卻依舊迴應了她,“什麽事?”


    “我打算過幾天……等風頭一過就離開巴利安。”


    她頓了頓,像是在觀察著斯誇羅的表情,然後繼續說道,“這些天謝謝你的照顧了,斯誇羅,但是我不能留下來繼續給你添麻煩。”


    “過去的那些年你給我添的麻煩還少麽。”


    他們並非才相識一天兩天,即使許久未見但在他心中溫妮莎依舊是當初的那個小姑娘——即使他們的生日隻差了半個月。


    “我知道,”相對於斯誇羅的暴躁,溫妮莎始終維持著平靜,“但是這一次我是認真的。”


    這次麻煩的程度和從前的完全不一樣,即使斯誇羅如今是彭格列暗殺部隊巴利安的一員——甚至還是幹部級別的,平時經曆過的風風雨雨並不在少數,他本身也是不懼怕任何挑釁的性格,但溫妮莎卻依舊不願他惹上什麽禍事。


    尤其還是因為她。


    斯誇羅看了溫妮莎許久,發現她的確不是在說笑,也不是和他在商量,而是異常認真地在告知自己這件事。


    “隨便你,想去送死就走吧。”


    最後他陰著臉,在丟下了這麽一句話之後便轉身離開。


    緊閉的木門再一次被重重打開然後重重合上,快速離去的腳步聲將其擁有者不滿且暴躁的情緒顯露無遺。


    溫妮莎抿著唇看著被人粗魯地合上的木門許久,然後輕輕地歎息著,再一次將自己的目光轉向了畫布,神色莊重而又虔誠,還帶著幾分的深情。


    那一方畫布上並沒有完全被人塗滿顏料,還有許多地方留有著畫布原本的顏色,但是從已經塗上顏料的地方卻已經可以看出兩個模糊的輪廓。


    —個是躺在垃圾堆附近的、傷痕累累瀕臨死亡的女性。


    還有一個,是站在她身邊俯視著她的銀發劍士。


    這是一個星期前,他們闊別多年後再一次相遇時的場景,也是斯誇羅把她撿迴巴利安時的場景。


    “但是能夠再一次見到你,真的是太好了……”


    “斯誇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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