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敘舊,少不了是聊上一會。


    但是畢竟外頭要處理的事情多,陳靖廷該去忙的,還得去忙。


    雷洪那邊,給了丹藥綠衣少女之後,便溜迴去辦事,聽得府中家眷說王妃已經被殺,他本想稟報給蘇意聽說王妃沒死,可想起那綠衣少女的懇求,他到底還是止住了話。


    隻是,他也藏不了事,趁著無人,偷偷地溜進去瑾寧的房中。


    “好些了嗎?”雷洪坐在床邊的凳子上,摸了一把汗水,便伸手扭衣衫上的水。


    “吃了藥,好些了。”瑾寧看他手臂上有血,便道:“你的傷口處理了沒有?”


    “不礙事!”雷洪這才看到自己手臂上的傷口,想起被砍了一劍,不過,傷口不深,也就不在乎。


    “怎麽樣?”瑾寧看著他,饒有興味地問。


    “什麽怎麽樣?”雷洪有些愕然問道。


    “打仗的感覺,如何?”瑾寧問。


    雷洪迴想起這一場仗,道:“這就算是打仗了?我還以為打混架呢。”


    他說著,嘿嘿地笑了兩聲,露出潔白的牙齒。


    “這自然是打仗,這場仗也十分兇險,當然了,有許多的戰事,比今天要更兇險。”瑾寧說。


    雷洪瞧著她,“你打過很多仗嗎?怎麽那麽了解?”


    瑾寧點頭,“人這一輩子都在打仗,要麽和人打,要麽和自己打。”


    雷洪皺起了眉頭,“太深奧,不懂得。”


    瑾寧曬笑,“不懂得是好事,隻是,終究會懂得的。”


    雷洪搖頭,“這句話也不懂。”


    他的人生很簡單,愛恨情仇都是極為單一的,喜歡就去追,不喜歡就打一架。


    小時候他曾和瑾寧私下打過一場,無旁人在場,他輸了,但是不服輸,最後被瑾寧打得滿頭包,壓住他在草地上問他認不認輸。


    他沒說話,瑾寧當他認輸了,放開他,然後兩人都累得很,躺在草地上,他嘴裏咬著枯草,看著一望無際的碧天,在那個時候認為,陳瑾寧這輩子都是他的敵人,他這一輩子都要跟陳瑾寧過不去。


    之後,他經常做夢被瑾寧壓在草地上,她兇狠地問他認不認輸,他一直以為這是一個噩夢,但是,後來他才知道,那其實從頭到尾,都是一個美夢。


    那樣的歲月,一去不迴。


    他們再迴不到那個時候了。


    那個烈風一般的少女。


    他覺得,她那時候的愛恨都是強烈分明的,瞪著大眼睛,二話不說揮拳就上,笑的時候,也笑得很大聲,如銀鈴般的笑聲幾乎傳到了他的莊子裏。


    但是,現在看她,總覺得她很嫻靜,偶爾高深,她仿佛經曆了許多,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再不是瑤亭莊子裏的那個不知天高地厚,不知道世間疾苦的少女了。


    她也再不那樣笑了。


    雷洪的人生,第一次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


    直到瑾寧問他,“你來找我做什麽?”他才想起來找她不僅僅是問候她。


    他迴頭看了一眼,見無人進來,便壓低聲音道:“這裏的人說東浙王殺了東浙王妃,因為東浙王妃不願意參與謀反,不過,我看見東浙王妃在後院裏,她的女兒陪著她,還一息尚存,我方才問陳靖廷要了藥給她,命應該是保住了,可她的女兒跪著求我別告訴其他人,你說我該怎麽辦?”


    瑾寧聽了,慢慢地想起前生的東浙王妃。


    前生的東浙王妃是被查端明殺死的,今生卻是被東浙王殺的?


    這個女人她知道,前生聽過她的事情,是個溫婉善良的女人。


    確實,東浙王謀反和她沒有關係。


    沉吟良久,她道:“既然人人都以為她死了,就讓她死了吧,你有銀子嗎?暗中送她們走,讓她們換一下裝扮,到時候周大人和舅舅應該還要全府搜查的,所以必須盡早送走。”


    “我送?”雷洪怔了一下。


    瑾寧輕聲歎息,“人生很苦,能幫一把就幫一把,這沒涉及什麽原則問題,無傷大雅,去吧。”


    雷洪聽得她這樣說,看了一下袖袋裏還有二十幾兩銀子,便道:“銀子應該是夠的。”


    “嗯,叫她們不要迴去拿東西,錢財身外物,命才是最要緊的,逃出去找地方安生,別引人注目!”瑾寧叮囑道。


    雷洪道:“但是,王妃身負重傷,我一人送不走她們母女。”


    “你去找陳大俠,讓他幫你,我會對師父說派你們出去辦事。”瑾寧道。


    雷洪哦了一聲,“行,那我去了。”


    陳大俠辦事十分穩妥,本來他和伶俐迴來的時候有牛車,所以,他聽了雷洪轉達瑾寧的話,便馬上把牛車拉到後門去,再到奴婢們的屋中扯了幾身衣裳,讓綠衣少女換上,叫她給王妃也換一身。


    這位綠衣少女,是東浙王妃最小的女兒,文雅郡主,今年剛及笄。


    雖然年少,但是卻比哥哥姐姐們都要成熟,府中有人攻入,母親忽然被帶走,她就留了心眼,偷偷地跟去看,她上了高台,躲在圓柱後,看著查端明殺了自己的母親。


    若是其他十五歲的少女看到這一幕,必定會嚇得驚叫出聲,但是她沒有,她捂住嘴巴,流著淚慢慢地爬下去。


    方才求雷洪,她也是徹底放棄了郡主的尊嚴。


    她想過,不惜一切,哪怕付出自己,也要幫母親逃出去。


    隻是沒想到,雷洪沒讓她付出什麽,甚至還帶著她走了。


    牛車遠離東浙王府,她從牛板車上往迴看,也就看了那麽一眼,便沒有再看,隻是低頭照料依舊昏迷的母親。


    陳大俠和雷洪送母女二人到了東橋鎮,尋了一家比較簡陋的客棧,租了一個月讓她們母女養傷。


    一個月,要二兩銀子,兩人再掏空身上的銀子給文雅郡主,通共有三十多兩。


    雷洪千叮萬囑,“元帥吩咐過,你們逃出去之後千萬不要迴東浙城,她是私下放你們走的,若你們迴去被發現,會連累了她,所以,等你母親養好傷之後,你們馬上找地方逃去然後好好過日子,這些銀子雖不多,但是應該可以維持你們一年的生計,我們隻能幫到這裏,以後的路怎麽走,得靠你們自己了。”


    文雅郡主經曆變故,本來對人對事都懷著極大的敵意,卻沒想到竟遇到貴人,她哪裏還敢收銀子,連忙推卻了道:“不必,我和母妃的頭飾我都收起來了,變賣也有幾百兩銀子,我受二位和元帥大恩,此生不敢忘,來生定會報答!”


    雷洪卻不由分說地把銀子塞到她的手中,“你母親還要看大夫,先拿著,你們的首飾,日後等安置下來再變賣過活。”


    說完,拉著陳大俠走了。


    “恩人叫什麽名字?”文雅郡主哭著問道。


    “雷洪,不要叫我恩人!”雷洪頭也沒迴地說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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