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押司又道:“都已當了三四年值,怎的還這般沉不住氣。”


    那小吏哭喪著臉道:“謝通判逢八坐堂審案,今日正是十八,本來已經到了時辰,隻不知怎的還未出來而已,要是叫他知道我私自做批捕文書,又順藤摸瓜,翻出那許多舊事,以他手段,我這差保不住倒是其次,怕是人也要被整得半殘!”


    趙押司笑道:“哪裏就至於了!天塌下來,我自給你頂著!實在不行,不是還有你爹麽?”


    一麵說,一麵摸了個瓷盞出來,給他倒了一杯茶,道:“嚐一嚐,今日你八輩子攢的口福——這可是建溪供的龍鳳團餅,若非北麵動亂、當今南遷,這樣好東西,哪裏能輪得到你我來吃!”


    說著把那盞茶推到對麵。


    小吏哪有心思吃茶,卻隻好拿了茶盞,複又踱到門邊去眺望外頭,翹首等那去探話的人迴來。


    趙押司見他模樣,十分不耐,又是嫌棄,然則想著這人族中在均州根深多年,其父也是個積年老吏,不好去動,便懶得再搭理,自慢慢閉目仔細品那舌根茶香餘味。


    一時屋中隻有來迴匆忙踱步聲,咂嘴聲。


    約莫過了兩炷香功夫,終於聽得一陣腳步聲——前去問話那人大步踏得進門,滿臉惶急,急忙衝到屋內桌案便,道:“押……押司,那李訓不在監牢裏頭!”


    “你說什麽?!”


    趙押司手一抖,那盞托一個不穩,上頭杯盞竟是就手一翻,“啪”的一聲,落在地上。


    上好的紺黑兔毫建盞,一下子摔成了幾片碎瓷。


    然則趙押司卻無心去理會自己這心愛之物,隻盯著對麵人道:“什麽叫不在監牢裏頭?”


    來人跑得全身是汗,上氣不接下氣地道:“上下都翻遍了,當真沒有那李訓。”


    “不曉得去看收押冊嗎?!”那小吏質問道。


    來人道:“收押冊上也沒有——昨夜今日,乃至前日,我親去翻了好幾迴。”


    他說到此處,聲音也有點發顫起來:“不獨如此,便是吳二他們幾個也不見了蹤影,我著人去問,都說……”


    “都說什麽!”


    這一迴不單那小吏催問,便是趙押司也顧不上失態,大聲催了起來。


    那人被這樣一逼,卻是把聲音壓得更低,道:“聽聞一大早,吳二他們就被謝通判給叫進了後衙,眼下還未出來……”


    他說到此處,忍不住咳了個驚天動地,也不知是跑的,還是心中慌亂,竟岔了氣。


    原本一直鎮定得很的趙押司,這一迴的麵色也有些難看起來。


    隻他究竟積年老吏,老於成算,當即道:“先著人去後衙裏頭好生打聽一迴,看吳二他們幾個究竟在何處,怎的還不出來,在裏麵做的什麽事情。”


    又道:“再去打聽李訓下落——十有八九也在後衙裏頭,隻不知道那謝通判是個什麽想法。”


    他歎一口氣,道:“愛官不愛財,這樣人最難打交道,隻怕他想要那這事情殺個威風出來,那便麻煩了。”


    又問那小吏道:“當日傅大送了你多少?”


    那小吏縮了縮脖子,道:“押司問這個做什麽?”


    趙押司冷冷瞪他一眼,道:“這個時候,你我保命要緊,你還瞞著作甚!”


    小吏隻得道:“送了八百貫錢……”


    又警惕道:“怎的,不會要我吐些出來罷?”


    趙押司冷聲道:“若你聰明,此刻便把錢全給他送迴去,當然,吐不吐是你的事,若是自你這一處出了事,那傅大拿你攀咬,卻別怪我不念舊情!”


    又道:“八百貫錢,確實不少,你自迴家尋你爹問,看要不要留罷。”


    一麵說著,一麵卻又打鈴叫人進來,當著那小吏的麵道:“去我府上,叫夫人去庫房裏把那排在丁三十九的格子裏東西全取出來,給傅大府裏送迴去,另有我書房甲二格子裏頭的地契同房契——就是金刀巷那兩處——也一並給傅大送迴去。”


    那小吏聽得暗暗咋舌,又有些不滿。


    他原覺得自己分得八百貫,已是十分多,眼下一比,卻發現同傅大送予這押司的相比,九牛一毛都不算!


    幹那最髒最累活的是他,分那最少銀錢的卻也是他!


    此刻竟還要全數吐迴去!


    趙押司卻沒有去管他在想什麽,交代好了,便又轉頭過來,催那小吏道:“你還在此處做甚!趕緊出去,把那自稱與那李訓訂婚的趙家女穩住了,不要叫她惹事。”


    小吏惱道:“我若曉得怎麽將她穩住,還來此處問你做甚!”


    他還要抱怨,卻聽得外頭一陣腳步聲,不多時,就聽得有人在外頭敲門,叫道:“趙押司。”


    那人推門進來,道:“趙押司,謝通判有請。”


    剛說完,見得一旁那小吏,卻半點沒有吃驚的模樣,隻鬆了口氣,道:“原來你也在,正好,謝通判有事也要尋你——一並來罷。”


    此處趙押司同那小吏心中發虛,準備去往後衙。


    而另一處,前衙當中,趙明枝等了片刻不見人出來,又看外頭天色,不想再做耽擱,正要起身出門,剛把那門一推,卻見外頭站著一個年輕小吏。


    其人伸手正要敲門。


    那吏員個子不高,相貌普通,隻是見人帶笑,十分和氣模樣。


    他見得趙明枝,便問道:“是趙姑娘麽?”


    趙明枝訝然看他。


    那吏員指了指對麵廂房,道:“我方才在彼處坐著,聽得你說話,因也覺得奇怪,便把此事同謝通判說了——通判眼下要見你。”


    又讓開兩步,道:“隨我來罷。”


    趙明枝雖覺奇怪,卻並不猶豫,抬腿便跟了上去。


    光天化日,州衙之中,便有什麽陰私事,也不敢胡來。


    況且外頭還有平安鏢號人守著,一旦有事,自會來要人,再有不妥,自己方才也留了信,托他們屆時往蔡州去送。


    兩人繞過幾間公房,竟是徑直上了前衙一處偏廳。


    那偏廳裏頭一張大桌,桌後坐著一人,約莫三十歲,身著官服,麵白無須,相貌生得不錯,但嘴唇很薄,表情也有些嚴肅。


    他見得趙明枝,上下打量一眼,半晌,複才問道:“便是你與李訓定了親?”


    趙明枝點頭道:“正是。”


    那人神情頓時變得有些古怪,又問道:“他早已去你家下了聘,兩邊六禮也走完了?”


    趙明枝隻覺此人問得奇怪,卻仍舊一口咬定,道:“正是。”


    又問道:“不知那李郎君現下正在何處?”


    那人猶豫一下,卻自站起身來,道:“既如此,你便隨我來罷。”


    一麵說,一麵在前頭帶路。


    兩人一前一後,走了盞茶功夫,竟是直接進了後衙。


    等到得一間房舍外,那人忽然站定,迴頭同趙明枝道:“你在此處稍待。”


    語畢,上前幾步,推門而入。


    隔著一重薄窗,趙明枝聽到他在裏頭問道:“李二,你甚時定了親?有個姓趙的女子,正在外頭找你……”


    裏頭半晌無人應答,俄頃,大門自內而開,一人從中大步踏了出來。


    其人身量極高,眼睛極黑亮,雙眉甚濃,眉眼間卻又難得焦急。


    一出門,他便一眼望了過來,正與趙明枝雙眸相撞。


    “趙姑娘。”


    李訓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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