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妥當,他將小小的包裹係在背上,弄了一根四尺棘木棍做手杖,交代店家鎖了客房,何時返店無法預料,反正該迴來時就會迴來。


    他要進入山區找線索,找他要找的人。強盜們不會在鎮上住宿,九宮山七雄是隱身的大盜。崤山山主有寨,更不會在鎮上投宿。


    似乎所有的人,皆有誌一同,都打算進入山區找線索,知道在鎮上等候必定白費勁。


    接近南街口,便看到飛龍劍客、神刀天殛各帶了兩個隨從,攜有簡單的行囊,正昂然出鎮向山區走。


    鎮位於山區的中段,四周全是山,但主山在鎮南,綿亙數百裏,與熊耳山銜接。再往南延伸,就是有如洪荒叢莽的伏牛山區。


    九宮山七雄既然與崤山山主勾結,便成了這一帶山區的主人,要進入山去找強盜拚命,真需要有龐大的實力,與超絕的武功,至少能應付百十名強盜的襲擊,不然闖進去有死無生。


    飛龍劍客是公然行走天下,搜捕神力金剛的人。這次失敗得頗為意外,當然不甘心,追蹤的心念更切,比其他的人積極,不在乎山中的強盜,不介意危險,急於深入虎穴將神力金剛弄到手,以免去晚了一步,被電劍公子那些人捷足先登。


    神刀天殛無意中扭頭迴顧,看到了王若愚。


    “喂,你也進山?”神刀天殛頗感意外,停下腳步轉身打招唿。


    王若愚曾經與這些英雄們同船過河,這些英雄們,哪將他一個小窮保鏢放在眼下?何況雙方素不相識。經過客店食廳的風波,他在這些英雄們的眼中,總算有了令人刮目相看的分量。


    他急走兩步,跟在眾人後麵。


    “是的,找九宮山七雄。”他信口編出理由:“討公道。他們不能毒打在下一頓,製死了經穴,就此一走了之,讓在下替他們擋災。電劍公子那些混蛋,就一口咬定在下是強盜們的同黨。”


    “你對付得了他們?”


    “總得試試呀!不試怎知?”


    如果沒有經過食廳的衝突事故,鐵定會被這些英雄們恥笑,罵他自不量力,自尋死路。


    “值得一試。”神刀天殛一麵走,一麵和他談話:“你有勇氣麵對金眼太歲與電劍公子,也就有勇氣麵對九宮山七雄。你貴姓大名?”


    “姓王,王若愚。在江湖混了三四年,一事無成,混不出任何局麵,迄今連綽號也沒混到手呢!恕我多問,你們和我一樣,從河北岸過河來的,怎麽就盯上了神力金剛那些人,中途掀起這場風暴的?”


    “咱們在江湖追查天完帝國寶藏的消息,先後已有七年歲月,去年才查出藏寶圖在神力金剛手中,因此追蹤他的下落。這次在汾陽府,才知道他要從開封入關的消息,因此加快南下,想在中途等候他西行。沒想到在陝州投宿,便獲得朋友傳來的消息,證實他已到了洛陽附近。結果,昨天劈麵碰上了。”


    “沒料到已經有人跟在他們身後。”飛龍劍客加以補充:“結果你已經知道了。如果他落在九宮七雄手中,王老弟,咱們有合作聯手的必要,老弟意下如何?”


    這兩個名震江湖的人物,居然對他一個默默無聞的人稱兄道弟,原來是有意籠絡他,也可以說有意利用他合作聯手。


    “崤山山主會不會與九宮七雄聯手?他們是同道。”他迴避正題:“我看到鬥場另有五男五女,外露的氣勢陰森冷厲,發動時飄忽如鬼魅,所經處淡霧湧騰,可知道他們的底細?”


    “崤山山主的人在外圍,鬼鬼祟祟活動,可能與九宮七雄有默契,是否聯手尚無確證。”神刀天殛不是亂下斷語的人,性情倒還坦率:“那十個男女,是從洛陽跟來的人,誰也弄不清他們的來路,來去如風,神秘得很,目標是神力金剛已無疑問,他們曾經殺死神力金剛一位同伴。”


    小徑在叢山間盤旋,前麵一段沿山穀向東南延伸,不久河灘在望,小徑穿越一條五六丈寬的湍急小溪流,必須涉水而過。


    對岸裏外的山腳,兩麵三角旛高出樹梢迎風飄揚,樹下隱約可以看到有人走動,甚至可以看到兵刃的閃光,人數可能不少,而且顯然嚴陣以待。


    他們可以涉水過溪,快速通過對麵將近一裏的幹涸河灘,但一接近山腳,必定會受到林下的人一擁而出圍攻,似乎對方已算定有人入山南行,在此地守株待兔。


    七個人站在灘岸上,仔細地察看對岸的動靜。


    “是崤山山主的賊旗,沒錯。”飛龍劍客用肯定的語氣說:“他們在阻止任何人入山,把百十名嘍羅堵在這裏布陣。”


    “明裏硬闖,所付出的代價太大,大得咱們付不起。”王若愚看出危險,明白表示不願冒險:“就算得到億萬金珠,付出性命仍是不值得。”


    “你不想闖?”神刀天殛問。


    “不想。”他坦然說:“山林中施展不開,所以他們不在河床布陣,要把你們這種刀劍通玄的高手,困在山林中搏殺。”


    “你不找九宮七雄了?”


    “我寧可來暗的,暗中入山,或者,在江湖上等他們。公然往刀山劍海闖,我又不是蓋世的英豪,更不是大笨瓜,不想枉送性命。”


    “唔!你的膽氣不夠。”神刀天殛嘲弄地說。


    “在下如果膽氣夠,早就名動江湖啦!”


    “咱們真要硬闖,可能真會斷送在這些山賊手中。”飛龍劍客相度形勢,知道對方扼守的地勢施展不開:“王小子說得不錯,不能明闖。”


    “淩老哥也打算暗闖?”神刀天殛問。


    “對,天黑後再說。”


    “那就迴去準備爬山工具。”


    暗闖不能沿小徑走,勢須攀山越嶺。這一帶山勢峻陡,沒有爬山工具夜間相當危險。


    “該死的!這些山賊的示威方法確也有效,真把咱們唬住了,哼!他們最好別在山外讓我碰上。”飛龍劍客悻悻地轉身往迴走。


    “人多人強,強盜們不會和你們英雄式的拚博,不重視個人的聲譽榮辱。”王若愚也隨後轉身:“所以昨天九宮七雄一擁而上,情勢不利就一哄而散。”


    迴程眾人腳下加快,連越三座奇峰。


    前麵山腳下人影出現在路中,是一男一女。


    王若愚目力超人,發出有警的信號。


    “是昨天那六個神秘男女中的兩個。”他向走在他前麵的的神刀天殛說:“他們在等候我們,似已料定我們會轉迴來。那麽,表示他們與山賊必有關連。”


    “正好找他們了斷。”飛龍劍客怒火上衝:“昨天他們乘亂八方騷擾,誤了咱們擒捉神力金剛的大事,他們要負責,哼!”


    “如果我所料不差,他們也要你們負責。”王若愚苦笑:“所以,他們才在這裏等候。我想,他們不是強盜的同路人,也不知道神力金剛的下落,因此想在你們口中討消息。”


    “去他娘的!他們一定是活得不耐煩了,我先打發他們去見閻王。”神刀天殛粗野地叫罵。挪了挪腰間的冷焰刀,大踏步超越向前接近,怪眼中殺機怒湧。


    一男一女年約二十五六上下,人才一表,隻是神色相當冷森,一看便知是屬於強者的人,至少也自以為是強者,那股陰森傲岸的氣氛頗為懾人。兩人堵在路中,冷然相候,殺氣騰騰,狠盯著也同樣驕傲的神刀天殛走近,不言不動,氣勢陰森強烈。


    “你們在幹什麽?”神刀天殛受不了陰森冷厲的氣勢壓迫,手按刀靶沉聲問。


    “兩件事。”男的語音同樣冷森。


    “說。”


    “神力金剛的下落。”


    “混蛋!咱們正在追尋他的下落。”


    “所以要你們加緊著手追查,第二件事便是要你們向敝主人投效。”男的一字一吐,語氣更為冷森,


    神刀天殛是當代十大風雲人物之一,威震天下,名動江湖,居然有人要他投效,要求幾近狂妄。


    “貴主人是哪座廟的神佛?”神刀天殛居然沉得住氣,不曾暴跳如雷。


    “屆時自知。”


    “你知道你在對誰說話?”


    “你,神刀天殛程永嘉。”男的向在後麵不遠處,躍然欲動怒火高熾的飛龍劍客一指:“他,飛龍劍客淩君豪。你們,都是當代江湖道的名人。”


    對方已經知道他兩人的底細,居然敢提出這種狂妄的投效要求,可知是有備而來,根本沒把他兩人看成名人,這位主人的底細,委實令人莫測高深。


    “他娘的!我神刀天殛居然被人看扁了。”冷焰刀出鞘,神刀天殛氣湧如山:“好,大爺用刀答覆你的兩件事,給你一刀!”


    他的綽號確有震撼人心的無窮威力,刀出必定追魂奪命,威力萬鈞,所以妄稱“天殛”,用刀來執行天罰,他代表天,代表神。


    森森刀氣山湧,冷光破空,刀一動,徹骨的寒濤壓力即遠及丈外,那種無可克當的淩厲氣勢,連渾然無知的人也可以感受到震撼。


    男的冷然拔劍,冷叱一聲一劍封出。出劍的氣勢並不猛烈,但速度之快,無與倫比,但見劍光一動,看不出是如何運劍的,奇準地與凜冽的刀光接觸。


    神刀天殛並沒用巧招,而是威力萬鈞的示威性一擊,沒料到對方敢揮劍硬接,頗感意外。


    錚一聲狂震,刀光一頓,劍光向側方流泄而出,刀風劍氣一迸而散。


    男的被震飄丈外,臉色一變。


    神刀天殛也臉色一變,心中暗驚。


    冷焰寶刀一擊,對方的劍竟然不曾受損,而且顯然接下了這一刀。雙方兵刃上的勁道相差無幾,因為防守封架的人,通常所發的勁道,比攻擊的人稍弱,以便封架之後立加反擊。


    假如對方以攻還攻,硬碰硬全力接觸,必定有一方的兵刃受損,對方的普通長劍,絕難在冷焰寶刀一擊之下絲毫不損。


    女的臉色一變,拔劍準備應變。


    飛龍劍客哼一聲,拔劍上前。


    兩人的四位隨從,也分別撤劍拔刀,兩麵一分,隨時皆可能搶出策應。


    王若愚是唯一靜止的人,他身上沒帶有刀劍,支杖站在後麵冷眼旁觀,虎目中湧起極端驚戒的神情,目光落在路右山坡的茂密樹林內。


    樹林就在路旁,一男一女就是從林子裏現身的。


    林中傳出一聲唿哨,男女兩人身形急閃,疾退兩丈,持劍欠身行禮相候。


    首先踱出兩位明眸皓齒,眉目如畫的美麗年輕俏侍女,彩裙飄飄蓮步輕盈,似乎小蠻靴並沒沾地,而是貼在草梢滑行。所佩的劍裝飾華麗,真有幾分飄飄若仙的仙女臨凡氣概。


    接著出現的穿翠藍衣裙美少女,更為出色,明豔照人,五官勻稱,出奇地靈秀,那雙令人想做夢的明眸,出奇地明亮清澈。


    後麵是四男四女,打扮是侍女隨從。其中兩男兩女,正是昨天出現的十男女中的四個。與剛才現身的兩男女,昨天都出現在鬥場。鬥場陷入混戰,九宮七雄的盜群一擁而上,暗器與毒物齊飛,所有在場的人皆有所顧忌,形勢大亂,因此這十男女的表現,與飛龍劍客這些高手名人一樣,沒有出色的表現。


    今天,男的表現得可圈可點,接下了神刀天殛淩厲的一刀,氣勢仍然強烈。


    以一個隨從來說,所表現的實力,已經令人難以置信了,神刀天殛可是威震江湖的超拔高手名人呢!


    “屬下無能,請主人處罰。”男的欠身請罪。


    “不怪你。”美麗少女微笑揮手:“你所麵對的神刀天殛,是宇內超拔的刀客。小春。”


    “小春在。”左麵侍立的俏侍女欠身應喏。


    “你去接他幾刀。”


    “小春遵命。”


    “不可傷他,留他有大用。”


    “小春知道。”


    “挫挫他的銳氣就夠了。”


    “是的。”


    “去。”


    “遵命。”侍女泰然向神刀天殛走去,徐徐拔劍出鞘,神情一冷。


    兩人對話字字入耳清晰,托大的語氣,令神刀天殛與飛龍劍客又驚又怒,甚至有點毛骨悚然的感覺,不知道所碰上的人,到底是何種可怕的神聖。


    十三個男女,似乎一個比一個出色。在人數上,已超過飛龍劍客的人一倍。這位侍女小春,年齡絕不會超過雙十。以一個年華雙十的侍女,麵對一個威震江湖的風雲人物,居然神態輕鬆從容,主人的武功造詣,豈不更為可怕。


    又驚又怒,心裏的壓力相當沉重。神刀天殛不敢再狂傲,小心地揚刀立下門戶全神侍敵。


    “你可以全力施展你的天殛三刀。”


    侍女小春語氣托大,冷然向前用劍一指。


    神刀天殛實在受不了,閃電似的衝進,憤怒地行雷霆一擊,冷焰刀像火焰般噴出眩目的光華,劃出幾乎不見光影的快速弧光,刀勢完全籠罩住小春。


    “叮!叮叮!”三聲清鳴傳出,刀光瓦解,僅傳出輕靈的接觸聲,冷焰刀空前猛烈的攻擊,似乎力道甚輕,接觸的聲音也小。


    異象出現了,神刀天殛像是失了魂,以左手猛抹臉部雙目,馬步虛浮,連退幾步。


    光華四射的長劍,劍尖點在他的右肩井穴上,刺破了衣衫。


    “丟刀!”侍女小春語音冷冰冰:“我不想毀你的手,你的刀對家主人有大用。”


    神刀天殛僵住了,腦袋停止晃動。


    “我寧可死!”神刀天殛厲叫:“妖術!你……”


    刀一丟,他神刀天殛的名號也將丟掉。


    小春冷哼一聲,抬左手扣指疾彈。


    神刀天殛渾身一震,被彈出的無形指勁,在丈外擊中七坎大穴,仰麵便倒。


    飛龍劍客大吃一驚,怎麽大名鼎鼎的神刀天殛,一上去就栽了?而且是在猛烈的攻擊中栽的。


    “還有我呢!”這位壞劍客不得不衝上搶救,劍光如匹練橫空射到。


    另一位侍女身形乍隱乍現,劍光如奔電一閃即至,錚一聲金鳴,神乎其神地震偏了飛龍劍客的劍,劍氣一迸即散,劍一偏空門大開。


    “你也躺!”另一位侍女點手冷叱。


    飛龍劍客真聽話,張口結舌瞪大雙目,如同中風,徐徐向前一仆。


    四隨從大駭,不約而同衝上救助主人。


    出來了兩男兩女,四支劍立即撤出滿天雷電,把四隨從逼困在一起,狂亂地揮刀舞劍左衝右夾,卻無法衝出四支劍的包圍。


    “咦!還有一個人呢?”另一位美麗的少女訝然輕唿:“快在路邊的草叢水溝著手搜,他一定扮狗爬乘亂藏匿在這附近。”


    武功差勁膽氣不足的人,見了聲威懾人的高手名宿,扮膽小鬼逃走,狗爬、鼠竄、懶驢打滾……種種高手不屑使用的怪招都會用上,保命第一,這是正常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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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費勁,附近根本就沒有人躲藏。


    王若愚重新返迴客棧,有人看到他沮喪地迴鎮。


    鎮隻有三四條小街,驛站所在地的唯一大街,長度也不過三四百步,全鎮所發生的大小事故,幾乎很難瞞過鎮民的耳目。


    他發覺幾乎所有的豪強們,都賴在鎮上不走。幸好這些豪強們總算知道收斂,僅明暗間打聽消息,投鼠忌器,不敢擺出霸王麵孔橫行,因此不曾發生公然在鎮上打打殺殺的事故。


    連金眼太歲這種實力雄實的魔道大豪,以及百了梟婆那種獨行妖魔,也暫時克製魔性,不曾公然製造血腥事件,保持相安局麵。


    大街最大的客店是高陞老店,看店名,便知道是甚有格局,稍為高級,可以招待過往大小官吏的客店。大小官吏住店也希望博個好彩頭,誰不希望官運亨通步步高陞?可知這家客店的旅客,品流自然要高些。


    住在該店的十餘名衣著華麗,氣概不凡的男女,不但攜刀帶劍,而且坐騎都是清一色的所謂大宛棗騾,也稱為黃膘。隻有富貴人家,才配養有這許多良駒,在旅途上浩浩蕩蕩行走,敢招惹他們的人少之又少。


    有人發現飛龍劍客,與神刀天殛帶了隨從,曾經在高陞老店進出,立即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好奇的人開始打聽,打聽這些神秘男女的來曆。


    紫衣仙子也在鎮上逗留,發現這些神秘男女中,曾經在昨天的搏鬥場出現,但目下的穿著打扮不同而已。


    各路人馬打聽的目標,皆以神力金剛為中心。高陞老店的旅客流水簿中,留有這些神秘人物的來龍去脈。


    為首的女主人,姓張,名卿雲。男女侍從十二人,並非奴仆身分。江湖朋友不知道這位張大小姐的來曆,她的男女恃從也不為世人所知。


    在鎮上逗留的英雄好漢們,已經知道山區有批山賊出沒。飛龍劍客與神刀天殛被賊逼迴鎮的事,片刻便盡人皆知了。


    王若愚返迴悅來客棧,他已成為眾所矚目的中心。他戲弄金眼太歲與電劍公子的事,使他向成名人物的途徑邁出了一大步。


    相反地,金眼太歲與電劍公子,在江湖的聲威,也因之而降了一碼。


    這就是許多成名的高手名宿,不願與不起眼的人爭鬧氣,甚至避免與不明來曆後生晚輩衝突的原因所在,一旦引起衝突,勝之不武,輸了可能就輸掉名氣聲威,更可能輸掉老命。


    另一個吃了虧的人,是武林七女之一的寒梅,也是江湖上名號響亮的女傑,吃了虧卻不敢聲張,暗中恨透了王若愚,自然在等候報複的機會。


    寒梅與電劍公子是同時現身的,其實兩人並沒走在一起,隻是有誌一同,恰好同時光臨是非場,出了事故,也就自然而然地並肩應付。


    波詭雲譎,砰石鎮成了牛鬼蛇神注目的風暴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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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打聽山區的情勢,找本地的蛇鼠是最佳手段。


    午後不久,王若愚出現在鎮口的福星酒坊。


    這裏賣酒,也招待一些酒客,供應一些小菜下酒。上門的酒客幾乎全是本鎮的人,喝上四兩半斤,再買一葫蘆酒帶走,外地很少光顧這種以賣酒為主,不供應菜肴的小酒坊。


    酒坊主人姓朱,叫朱大,是本鎮有名的萬事通,也是本鎮蛇鼠的領導人。朱老大可是有擔當的人物,大事小事找他處理,通常皆大歡喜,排難解紛頗受人尊敬。


    叫來兩壺酒,四小碟下酒菜,王若愚自斟自酌,自得其樂。


    其實他一進門,掌櫃的朱老大便留意他的一舉一動。地方蛇鼠的消息,比外來的龍蛇靈通得多。


    喝掉一壺酒,身旁多了一個人。


    朱老大身材像塔,頭小下盤粗壯,手中像一般店夥一樣搬弄著一條抹桌布,站在桌旁狀極可笑。


    “客官,你到底要幹什麽?”朱老大怪笑,怪樣子真像小醜。


    “我在喝酒呀!”王若愚也似笑非笑。


    “我是指……”


    “指我被那些人整得成了可欺負的病羊?”


    “能走,還是走的好。老弟,我知道那些人的德性,為名為利,他們會毫不遲疑出劍揮刀,殺人如屠狗,無所不用其極的。”朱老大好意地相勸:“還來得及。”


    “我知道。”


    “那你……”


    “我也有誌氣追逐名利呀!”


    “你的意思……”


    “渾水摸魚。朱掌櫃,夠簡單吧,我希望你能把有關山區裏的事透露一二,謝謝你啦!”


    “所有的人,都在打進山的主意。”朱老大苦笑:“你想想看,山裏麵的人,多少與鎮上的人沾了些交情,人不親土親,你能打聽到消息嗎?”


    “朱掌櫃,你也該明白,那些人既然為名為利,殺人如屠狗,無所不用其極,當然會用有效的方法和手段,取得所要的消息,對不對?”


    “你也要使用那種方法和手段?”朱老大臉色一變。


    “我不會,我是一個相當講理的人。我想,來找你的人很快就會來的。”


    “其實你們很蠢。山裏麵的消息,鎮上的人怎麽可能知道?在鎮上找線索,白費工夫,逼死全鎮的人也是枉然。你們把山裏的人看成笨蛋嗎?他們會把動靜透露給鎮上的人?”


    “嗬嗬!我相信你說的是實情,更相信山裏的人不是笨蛋,所以我不會在你身上寄以厚望。但其他的人,可不像在下一樣明白事理。因此,在下要在你這裏,看群魔亂舞,看到底有哪些人窮兇極惡。真要看到麵目可憎的人,也許我會逗他們玩玩呢!”


    “這個……”


    “你瞧,人不是來了嗎?”王若愚向門外一指:“貴鎮小地方,有那些在地方上有頭有臉的人物,略一打聽就一清二楚。我能找來,其他的人當然也會來,他們人多,打聽更為方便容易。小心應付,掌櫃的。”


    朱老大臉色大變,看到踏入店門的是飛龍劍客。


    飛龍劍客是名號懾人的壞劍客,不害怕的人真沒有幾個。朱老大是本地的蛇鼠,對蒞境的強龍當然暗中留了心,連毫無名氣的王若愚他也有所了解,對這位劍客當然留有深刻的印象。


    飛龍劍客帶了兩位隨從,隨從的武功也是超拔的,應付一些小是非,隨從應付裕如,替主人分憂。


    “客官光臨惠顧,無任歡迎。”一名店夥含笑上前招唿,已發現東主朱老大臉色不對,招唿時特加小心:“小店的酒……”


    “在下不是來買酒的。”飛龍劍客推開店夥,看清了王若愚,便向王若愚的食桌接近。


    “淩大俠,請坐,喝兩杯。”王若愚笑吟吟一團和氣,態度不亢不卑:“在下作東,請賞臉。”


    飛龍劍客綽號稱劍客,表示是俠義英雄,雖則所行所事其實與俠義差了十萬八千裏,但確是打出俠義旗號,在江湖耀武揚威,至少不會做出傷天害理的勾當,不做明搶暗偷的髒事。因此,王若愚客氣地稱他為大俠。


    飛龍劍客拖條凳在對麵落座,淡淡一笑,態度居然良好。兩位隨從兩麵一站,像兩個門神。


    “我來向朱掌櫃討消息的,但並不急。”飛龍劍客盯著在一旁打冷戰的朱老大,揮手示意要朱老大離開:“老弟,先辦有關你的事。”


    “我的事?”王若愚流露出意外的神色,其實並沒有感到意外。


    飛龍劍客與神刀天殛,六個人落在那位美麗小姑娘的手中,王若愚是目擊者,了解事故的經過。小姑娘出動所有的人搜尋他,其實他並沒遠走,就藏身在小姑娘先前隱藏的山坡樹林內,小姑娘的隨從卻忽略了他們的藏身處,僅在他可能逃走的方向搜尋。


    飛龍劍客與神刀天殛,不是真正不怕死的硬漢,落在更強的人手中,除了屈服無路可走。


    王若愚是唯一全身逃走的人,小姑娘不放過他是意料中事。


    “對,你的事。”飛龍劍客老臉一紅:“你也許猜想得到,我飛龍劍客走了黴運。”


    “怎麽一迴事?”


    “那位小姑娘姓張,她的兩位侍女,不僅劍術與內功皆超塵拔俗,而且會邪……會控製心神的絕技,所以……罷了,我和神刀天殛程老兄,不得不聽命於她。”飛龍劍客沮喪地說,但怪眼中恨意明顯。


    飛龍劍客是壞劍客,性情陰狠,驕傲自負,在強製下屈服,必定心不甘情不願,終有一天,積怨會像發作的毒瘤,或者仇恨像火山般爆發出激烈的行動。


    “哦!聽命於她?她是……”


    “沒有人知道她的來曆。”飛龍劍客苦笑。


    “她要求你們……”


    “要求並不苛,隻是……我們不必聽任她驅策,也沒有主從的名分:其一,要求我們幫助她,把神力金剛弄到手;其二,把你帶去見她。”


    “要我去見她?”


    “是的。你無影無跡突然消失,她感到十分震驚。那附近她了若指掌,路隻有一條小徑,她以為蟲蟻也逃不出她的監視,你竟然平空消失了,對她是一種打擊,因此她發誓要捉住你。”


    “要你替她捉?”


    “我抱歉。”飛龍劍客臉紅耳赤:“我非這樣做不可,我不能違抗她。”


    “淩大俠,我很想隨你去見她。”王若愚坦然說:“我也想見見她到底是什麽人物,她的實力也令人心中檁檁,反抗不會有好處,見麵或許有商量。隻是……”


    “隻是什麽?”


    “恐怕他們不肯。”王若愚往店外一指。


    店外到了兩個人:電劍公子和寒梅。


    “這混蛋果然在這裏。”電劍公子氣衝衝闖入店門,像吃了一桶火藥。


    “他是我的。”寒梅更是踴躍爭先,但臉紅似火,羞怒交加。


    飛龍劍客拍案而起,轉身劈麵攔住去路。


    “亂什麽?你們是暴民嗎?”飛龍劍客嗓門像打雷,狠盯著搶先進入的寒梅。


    “小心她的風雷神掌。”王若愚高叫。


    寒梅刹住腳步,纖掌已提起蓄勁待發。


    “算不了什麽。”飛龍劍客心中暗凜,但神情控製得很好,一拉馬步,立掌待發。


    “你這混蛋替那小子擋災?好,本公子連你一起算,先找你。”電劍公子怒叫,超越寒梅拉開馬步。


    “混蛋!你們要不顧身分,像村夫俗子一樣,在公眾活動的店堂打架嗎?打毀了生財家具,誰賠?”王若愚一掌拍在食桌上,杯盤亂跳:“外麵街道寬闊,出去打。你們都是有頭有臉的成名人物,要讓鎮民恥笑嗎?出去!出去!”


    他離座大踏步向外走,撥開擋在走道上的飛龍劍客,直逼至寒梅身前,虎目中湧起怪怪的眼神。“你似乎比那個什麽混蛋公子稍講理些,所以我對你有幾分好感。”他邪笑,根本不在乎稍伸可及的纖掌:“而且我喜歡你,你長得好美好美……”


    寒梅受不了啦!臉紅到脖子上了。此時此地,此情此景,說這些話即使是出於真誠的讚美,也成了輕佻無禮的嘲笑諷刺,稍有自尊心的小姐們,也會大發雷霆,氣得要發瘋。


    一聲怒叱,纖掌吐出了,風雷聲乍起,強烈的內勁發如狂風暴雷。


    王若愚扭身半轉,右腳探出,強勁的掌勁貼胸掠過,略為偏向湧過身後去了。


    身後的飛龍劍客已運功護體,而且已立掌待發,不假思索地一掌吐出自保,因為已來不及閃避,相距不足八尺,勁一出便及體了。


    退了兩步,大劍客臉色一變。


    風雷神掌的掌勁,在掠過王若愚胸口時,其實已被王若愚護體的神功,消去了三四成勁道,勁被引偏了微小的角度。如果直接一掠而過,大劍客恐怕要多退三四步。


    一聲驚唿,寒梅被王若愚在粉頰上擰了一把,順手一撥,斜衝出丈外,幾乎撞翻了一張食桌。


    “你,出去。”王若愚與電劍公子麵麵相對,虎目怒睜,手往店外指,威風八麵:“這次要不把你整得灰頭土臉,把我的王字倒過來寫。”


    門外站著百了梟婆,點著壽星杖嘿嘿怪笑。“小子,你這豈不是廢話嗎?”老梟婆刺耳的嗓音充滿嘲弄味:“你姓王,王字倒過來寫,或者反過來寫,仍然是毫不走樣的王字;你在有意戲弄這位劍術如電的公子,他快要氣炸啦!”


    寒梅居然不再逞強發威,躲在一旁生氣,狠盯著王若愚,幾次纖手握住了劍靶,卻又沒有勇氣拔出,強忍羞憤,神情十分尷尬。


    電劍公子真的快要氣炸了,臉色氣得發青。


    “你出來。”電劍公子咬牙切齒轉身往外走,雙手十個指頭不時抓緊又放鬆,運勁的神情表露無遺,可知心中恨極。這位眼高於頂的劍術大行家,實在不夠聰明,不甘於失敗,也不承認失敗。上次他被王若愚出其不意,抓住背領扔飛,認為是一時大意上了當,沒料到王苦愚在背後偷襲,所以並非王若愚高明,也不願承認技不如人。


    他應該想到,王若愚如果在他腦後先來上一掌,結果如何?何必費神抓他的背領將他扔飛?如果不比他高明,能無形無影接近抓人扔飛嗎?一掌把他打成白癡半死人,省事多多。他在食廳再次受到王若愚戲弄,百了梟婆是目擊者之一。


    “小輩,你永遠學不乖。”百了梟婆在他經過身旁時,用教訓人的口吻說:“我覺得你好可憐,今天要從十大劍客中除名。”


    “你……”電劍公子要爆發了,手抓住了劍靶。


    “你如果膽敢對老身無禮。”百了梟婆怪眼怒瞪:“我一定敲碎你一身骨頭,你信不信?”


    “老前輩,你不要剝奪我揚名立萬的機會好不好。”王若愚笑吟吟阻止老梟婆發威:“十大劍客中,這混蛋公子排名第三,江湖地位高得很。我能把他打倒,必定一鳴驚人,躋身高手名人之列,想起來就樂上老半天,這機會太好了。”


    “你沒有劍。”百了梟婆老眉深鎖。


    “能打倒他就行,是否用劍無關宏旨。”


    “但他會用劍對付你呀!”


    “他最好不要用劍,畢竟他是大名鼎鼎的人物。”


    街兩端已經有不少人旁觀,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兩位男女四手一張,逼開了人叢,踱出那位姓張的美麗女郎,高貴得像公主。


    “我借給你一把劍。”女郎悅耳的嗓音壓下了人群的喧嘩聲,嫣然一笑,纖手一揮。


    男隨從大踏步上前,拔劍雙手奉上。


    “謝謝。”他雙手接過劍道謝,扣指輕彈劍身,劍發出隱隱虎嘯龍吟:“老天爺!你老兄這把劍,重有三斤左右,你雙手該有五百斤以上神力。”


    “劍重三斤二兩。”中年隨從微笑迴答。


    “對方的刀劍一碰,不斷也將被崩開。”他輕輕一拂:“重心在前,可以飛劍擲擊;揮舞時極耗真力,衝刺銳不可當。”


    “你是行家。”


    “電劍公子這混蛋的劍,輕了將近一倍,以輕靈快速為主,所以稱電劍。我用這把劍應付他,吃虧太大。”他不住搖頭。


    “要不要換一把輕些的?”


    “不必了。嗬嗬!老兄,用這種劍也有好處,把住中宮,對方的兵刃休想強行突入。”


    身形半轉,他直逼至電劍公子身前不足八尺,倒垂著劍,咧嘴邪笑。


    “看你的了,你的劍最好名副其實快如電閃。”他用怪怪的腔調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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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電劍公子像快要爆發的火山,猛然拔掣出鞘。


    “要向高手名家挑戰,妄想僥幸揚名立萬,是需要付出代價的,看你是否付得起。”電劍公子冷靜下來了,語氣陰森:“我要宰了你。”


    “試試啦!公子爺。”他嬉皮笑臉,與對方的暴怒神情完全相反:“電劍來也……”


    電劍公子突然發起猛烈的攻擊,劍發狠招飛星逐月,速度之快無與倫比,見光而不見影,真有如電光一閃,破空長驅直入攻上盤。


    “錚錚錚”清鳴震耳,電光連續激射,每一道電光,皆被輕輕地震離中宮八寸左右,徹骨奇寒的怪異陰冷劍氣,也連續四散流泄。


    一招急襲失敗,電劍公子改變策略,開始快速移位快攻,電光八方吞吐,徹骨的怪異寒流四麵湧騰,不但劍光漫天噴射,人影也形影難辨,令人目眩。


    王若愚僅在原地三尺方圓旋動、轉移,劍信手揮灑,來一劍封一劍,隻守不攻。似乎他是赫赫一代宗師,按武林規矩與對方印證較技,在對方一鼓作氣攻勢不曾結束之前,按規矩不能半途反擊。


    狂攻二十餘招,金鐵交鳴震耳,攻的勁道顯然已開始減弱,身形也逐漸慢下來了。


    沒有一劍能進入正麵的尺餘中宮部位,進不了中宮豈能傷人?二十餘招共出數十劍,都是浪費精力,沒有任何一劍能構成威脅,比練劍的危險性更低。最後一劍震鳴聲急劇些,人影倏然分開脫出糾纏。


    電劍公子被震飄丈外,大汗如雨腳下有點不穩了。第一輪攻勢已竭,該由王若愚反擊了。他並沒進擊,輕拂著長劍神定氣閑,並沒將這種搏鬥看成致命的生死相搏。


    生死之搏,是沒有所謂的攻與守的,誰能抓住機會一劍斃了對手,誰就是勝家。


    “你走吧!不要來煩我。”他泰然地說:“你禦劍的內功,是陰煞大潛能,火候僅有四成多一點,想攻入在下的中宮,你還得下十年苦功。”


    “我一定會宰了你。”電劍公子厲叫。


    “你宰不了我,免了吧!”


    “你這混蛋……”


    一聲長笑,王若愚一閃即至,劍如經天長虹,似乎速度比電劍公子出劍快一倍。


    “錚!”電劍公子慌亂地一劍急封,劍光斜飛,電劍公子連人帶劍斜震出丈外,右上臂的方袖,被挑裂了一條三寸長破縫。


    “不知自愛。”王若愚冷冷地說,轉身向中年隨從走去,將劍奉還:“謝謝。沒用劍鋒,你老兄不必費神磨劍啦!”


    隨從眼神一動,伸出接劍的手一頓。


    他突然轉身,劍已先一刹那反揮。叮一聲脆響,一枚扁針形暗器,在劍尖前折成兩段,崩飛出丈外墮地。


    這是從柳葉刀衍化出來的暗器,也稱雙鋒針或扁針,其實與針形暗器迥然不同,重心在前,不用絲穗定向,也粗重許多,不能稱之為針,兼有柳葉刀和針的功能,隻有名家高手才配使用這種霸道歹毒的暗器。


    他像是背後長了眼,奇準地擊落了雙鋒針。


    街右人群一動,有人溜走了。


    “認識這個人嗎?”他向隨從問。


    “不認識,我隻看到一星怪光。”隨從搖頭:“我隨家小姐遨遊天下不足一載,認識的高手名家沒有幾個。也許,是你的仇家。”


    將劍遞給隨從,他匆匆向街尾走了。


    電劍公子僵在當地,羞憤交加,不敢再逞強,失去追趕他的勇氣。


    飛龍劍客悚然而驚,感到掌心大汗沁出。如果拔劍逼迫王若愚去見那位張小姐,結果如何?很可能下場比電劍公子更狼狽。


    電劍公子其實是被一招擊敗的,敗得好慘。張小姐也僵在一旁,目送王若愚昂然離去的背影發呆。


    寒梅臉色蒼白,這才明白被王若愚戲弄,她是咎由自取,王若愚的武功比她高明多多。


    隻有一個人最高興:百了梟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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