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三天,在左姑娘悉心照料和焚香求菩薩保佑下,印佩終於度過了難關,高燒開始慢慢降低,最危險期總算過去了。


    左婷像是換了一個人,容色憔悴,鳳目紅腫,眼看要被拖垮。


    等四天近午時分,左婷倚在床欄前沉沉睡去,疲倦征服了她,三天三夜不解帶忙碌,鐵打的人也受不了,何況她還是帶傷的身子,以及有一顆受創心靈的人?印佩安靜下來,她心中一寬,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印佩一覺醒來,隻感到喉幹舌燥,嘴唇刺痛幹裂,頭暈目眩,渾身軟綿綿地。


    窗外透入的陽光有點刺目,他含糊地叫:“水,我要水。”


    左婷霍然驚醒,昏昏沉沉地叫:“江叔,是叫我麽?”


    “我……我口渴……”印佩叫。


    左婷一震,尖叫著跪在床前,捧起印佩伸出的手,淚下如雨喜極而泣,用戰栗的聲音叫:“謝謝天,你……你醒過來了,你醒過來了,菩薩保佑!”


    喝完一大碗水,他完全清醒了,訝然問:“咦!你……你是誰?”


    玉顏憔悴的左婷,在他眼中顯得如此陌生,不複記憶了。


    “我是左婷。印爺,記得麽?”她興奮地答。


    “哦!你是左姑娘?你……你怎麽如此憔悴?”


    左婷摸摸粉額,歎息道:“是的。我變了,我好疲倦哪!”


    “你是……”


    “你已昏迷了三天三夜。正確的說,是四夜三天半。謝謝天,你已度過了難關。”


    “哦!我記起來了,我中劍受傷。”


    “是的,嚇壞我了。”


    “你在照料我?”


    “是的,還有趙叔江叔,哦!我去將喜訊告訴他們。”左婷欣然地說。


    印佩握住了她的手,感激地說:“左姑娘,謝謝你們。”


    “印爺,這是應該的。”


    “哦!我記得你也受了傷,手臂、肩膀,好了吧?”


    左婷臉一紅,說:“謝謝你的關心,快好了。”


    “左姑娘,我不知該怎麽感激你才好,看你的氣色與減損的玉容,便知這幾天你的辛苦……”


    左婷掩住他因幹裂而有血跡的雙唇,苦笑道:“印爺,這算得了什麽?你對我的恩情,我尚未報於萬一哪!”


    他一動,劍眉一收,頰內抽搐,創口疼痛難當。


    左婷一驚,急道:“印爺,千萬不可亂動,免得牽動創口。”


    “創口很痛,上的是什麽藥?”


    “我不知道,是江叔跑了百餘裏路,到石首縣城買來的藥,郎中不敢到此地來。”


    “哦!這裏是……”


    “這裏叫馬坊鎮,其實隻是一座小荒村。”她將事急泊岸求診的經過說了。


    他一驚,說:“快請兩位大叔來。”


    左婷心中一緊,趕忙外出。


    不久,趙江兩人入室,喜悅地向他道賀問好。


    印佩感激地道謝畢,說:“這一帶仍是乘風破浪的勢力範圍,兩位爺把那些船夫放了,大事不妙,應該把他們扣留的。”


    趙奎苦笑道:“老弟台的傷勢,已令咱們亂了手腳,求救心切,忘了船夫是乘風破浪的爪牙,真糟。”


    “如果這附近是水賊的巢穴,私梟與水賊之間哪能沒有勾結?”


    “這……”


    “目下要緊的是遷地為良。”


    “可是,你的傷勢……”


    印佩長籲一口氣,苦笑道:“恐怕已經晚了,已經過了四天,我想,他們的人該到了,消息可能早已傳到了,可能附近的水賊已收到二聖洲的信息。”


    江百裏急急地說:“我去找船,也許還未得及。”


    印佩搖頭道:“你不去找船倒還無事,去找便可能立即引起殺機。我們不走,他們便等乘風破浪親來處理。咱們一動,他們便會出麵阻攔了。”


    “那……咱們難道要坐以待斃?不!我……”


    “目下是什麽時候了?”


    “近午剛分。”


    “天一黑,你們趕快離開,走旱路速奔縣城。”印佩說,神色檁然。


    “好,我去做擔架,你創口在脅肋,不能背。”江百裏醒悟地說。


    印佩沉聲道:“帶著我,必將同歸於盡……”


    左婷臉色發白,驚叫道:“印爺你要我們將你留下?你……”


    “這是唯一的生路,救一個算一個。”印佩大聲說。


    左婷慘然地說:“印爺,你為什麽說這種話?”


    “我說的是實話,你們聽不得實話麽?”


    左婷神色冷厲地說:“你忘了我們的命是你救的,但我們卻沒齒難忘。要死,我陪你。上天入地,赴湯蹈火,我與你同在,你休想把我趕走,我再說一句,你我是生死同命。”


    趙奎淡淡一笑道:“我們把這附近布置好,看有多少來墊咱們的棺材底,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倍。”


    印佩一咬牙,問:“兩位知道采草藥麽?”


    “隻會采一些普通草藥。”趙奎說。


    “附近可有荒野山丘?”


    “有。”


    “抬我去找草藥。”


    趙江兩人做好擔架,抬了印佩出門。左婷後跟,帶了劍囊防身。


    兩名大漢與一位女郎,都帶了刀劍恰好向門口走來。


    “咦!家裏怎麽有生人?”一名大漢向同伴叫。


    趙奎江百裏抬了印佩,偕左婷姑娘至郊外采藥治傷,出門便碰上了兩男一女。男的雄壯結實,剽悍之氣外露。女的年約二十五六,倒有六七分姿色,有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細皮白肉體態豐滿。


    三人都帶了刀劍,打扮卻是普通村民。


    江邊,泊了一艘快艇,顯然這三男女是從水上來的,至於是從上遊抑或下遊而來卻不得而知了。


    三男女向大門走來,恰好趙奎三人抬了印佩出門。一名大漢一怔,頗感意外地向同伴說:“咦!家裏怎麽有生人!”


    另一名大漢注視著已遠出三二十步外的人,說:“先別管,去問問老頭子。”


    女的似有戒意,黛眉深鎖地說:“咱們小心些,說不定是放暗線的六扇門鷹犬。”


    遠出數十步外的趙奎,也警覺地向走在前麵的江百裏低聲說:“不要迴頭,咱們留心些便可。”


    江百裏問道:“你認為他們是二聖洲來的人?”


    “很難說,反正不會對咱們有利,我已從他們的眼神中看出敵意,並非吉兆。”


    印佩接口道:“四天了,乘風破浪仍未到來,可能有事耽擱了。諸位先不動聲色,能忍則忍。”


    趙奎笑道:“當然,咱們不會輕啟戰端。”


    “如果能拖三天就好了。”


    “三天?你……”


    “三天後我或可自保。”


    “鬼話,依你的創口來說,十天半月你也無法動彈。”江百裏輕鬆地說。


    他們並未因情勢殆危而緊張,可知已抱定必死之念。印佩心中略寬,總算世間還有感恩的人。


    “隻要我能起床,我們就可動身。”他頗為樂觀地說。


    采藥迴來,陳家大門虛掩,靜悄悄地,好像人都出去了。


    四個人分住兩間房。左婷顧不了男女之嫌,親自照料印佩,床設於外間。鄰室是趙、江兩人,一板之隔可以互相照應。


    左婷剛以草藥熬製的藥汁,替印佩洗妥創口,鄰室突傳來三長兩短的叩擊聲。


    左婷心中一緊,立即將長劍放在身旁。


    印佩也從枕畔取出青鋒綠,納入袖中。


    左婷將搗爛的草藥敷上創口,一麵細心地包紮,一麵低聲說:“印爺,他們不會白天來吧?”


    印佩笑道:“會的,這裏是三不管地帶,無所顧忌。他們如果到達,便會迫不及待趕來下手的。”


    “嘭”一聲響,室外的門推開了。


    左婷便待挺身抓劍而起,印佩卻搖手示意低聲道:“等他們進內間來,我可以助你一臂互相策應。”


    左婷點頭會意,強自鎮定繼續裹纏傷口。


    門簾一掀,進來了一男一女,正是午間出門采藥時碰上的人,隻少了一名大漢。


    印佩與左婷不動聲色,未加理睬。


    大漢一怔,向女的說:“大妹,好像真是病人,不是假裝的。”


    左婷緩緩站起,迴身,平靜地問:“兩位有問貴幹?尊姓是……”


    “你的漢子真病了?”大漢問。


    向女人說你的漢子,這是粗俗的稱唿,是丈夫的代名詞。左婷臉上發燒,說:“不是病,是受傷。”


    “你們有劍?”


    “是的,作為防身之用。”


    “自何處來?”


    “荊州府。”


    “往何處去?”


    “武昌。”


    “在下不相信你們。”


    “爺台的意思……”


    “你們是鷹爪孫。”


    印佩接口道:“老兄你看我們像麽?”


    “人不可貌相。”


    “很好,朋友亮萬。”印佩沉靜地說。


    “你亮海底。”


    “在下姓印,名佩初出道,諸位請多照顧。”


    大漢怪眼一翻,冷笑一聲扭頭就走。


    女郎神手虛攔,說:“二哥,迴慢,問清再說。”


    大漢得意地說:“大妹,不必問了,是他。”


    印佩心中一緊,問:“老兄,你聽說過在下的姓名?”


    大漢哈哈笑,說:“你受了重傷,正好,免得在下多費神。”


    “朋友,你還沒答覆在下的話。”


    大漢得意地說:“你早晚要知道的,先告訴你也好。咱們的頭領,與雷家堡有交情。”


    “哦!原來……”


    “你明白了麽?”


    “我明白了。”印佩說,他知道大事不妙。


    大漢狂笑道:“雷少堡主的信上,說得十分嚴重,說你是可以飛天遁地的了不起高手,原來卻是這麽一個毛孩子。”


    印佩沉住氣,笑問:“你們的頭領是誰?”


    “鬧海夜叉秦超。”


    “哦!原來是洞庭一霸秦大王。雷家堡與秦大王有交情,並非奇事。”


    “你明白就好。”


    “要把在下交給雷少堡主?”


    “不錯,明天在下就帶你走。”


    “你能得到多少好處?”


    “當然有重賞。”


    “哦!做強盜的人,難道隻為一個賞字麽?”


    “並不全是。”


    “那你……”


    “在下喜歡緊張刺激的生活。”


    “看來,無法以金銀來買通你了。”


    左婷卻不死心,從床下拖出印佩取自二聖洲的一大包金元寶,“嘩啦啦”一陣怪響,倒散在地說:“這些補償你的損失了吧?”


    大漢一怔,問:“你這是……”


    “這是二十兩莊的黃金二十錠,你數數看。”


    “我數?”


    “秦大王賞你的金銀,不會比四百兩更多。”


    大漢哈哈狂笑,笑完說:“小娘子,我明白了,你想用四百兩金子,來交換你漢子的性命?”


    “正是此意。”


    “哈哈哈哈……”


    “你笑什麽?”


    “小娘子,你以為在下為了財方做強盜?”


    “不是麽?衣食無缺,誰肯去做強盜?”


    大漢扭頭向女的說:“大妹,這位小娘子說咱們做強盜為的是財呢。”


    女的咯咯笑,說:“那是世俗的想法,怪她不得。”


    “大妹,勞駕你糾正她的想法。”


    女的點頭同意,向左婷說:“這座大莊院,以及附近千頃良田,皆是家父的產業,也是咱們兄妹三人的。”


    左婷一驚,訝然道:“原來你們是本宅的少主人,你們……”


    “你還認為咱們做強盜為的是財麽?”


    大漢接口道:“即使是為財,你們這些金子仍然是我的。”


    門簾一掀,陳老人點杖而入,橫怒地大罵:“畜生!要不是我跟來,還不知你們竟然辱及祖先去做強盜呢?氣死找也!”


    大漢轉身怪叫道:“老頭子,你知道也好,不要你管。”


    陳老人氣得渾身發抖,女的卻說:“老頭子你氣死了倒好,我們可以把宅院田產賣了,賣三兩千銀子招一群亡命自成一夥,豈不更好?”


    “你們這些無父無君的不孝畜生!”陳老人怒罵,舉杖便打。


    大漢手一抄,撈住了杖一掀。


    “砰!”陳老人摔倒在地。


    大漢拍拍手,向外間走,一麵說:“老頭子,你最好識趣些,少管咱們的閑事。在咱們打出天下之前死了,便沒福可享啦!”


    兄妹倆出室而去,陳老人咬牙切齒地追出咒罵:“你們這些忤逆孽障,天雷怎不打你們?老天爺,報應他們啊……”


    印佩臉色冷厲,陰森森地說:“養兒女如斯,不如不養。此情此景,豈不令天下父母寒心?”


    鄰居傳來輕微的叩擊聲,通知印佩危機已過。


    左婷就壁縫問道:“趙叔,你們那邊如何?”


    趙奎的聲音傳來說:“一個逆子仗劍把守在咱們的房門外,咱們不想驚動他,目下已經撤走了。”


    “趙叔,聽到這麵的動靜麽?”


    “聽到了,愚叔義憤填膺,幾乎忍不住要過去動手呢。逆子不死,大亂不止。”


    印佩接口道:“洞庭水賊插手,咱們仍有機會,請出外設法,透露些口風,讓二聖洲的人前來幹預。”


    “老大!一方的人已難應付,老弟你還想加上二聖洲的人,豈不更為棘手?”江百裏惶然說。


    印佩卻輕鬆地笑道:“這叫做鷸蚌相爭,漁人得利。”


    “哦!對,這就到外麵走走。”


    “逆子再來時,答應跟他們走,但不要答得太幹脆,以免引起他們的疑心。”印佩再次叮嚀。


    心中有了準備,應付自然綽有餘裕。


    入暮時分逆子果然光臨,最後滿意地離去。


    當晚,兩個不肖子與不孝女,輪流在門外把守,防止他們脫逃。


    這一夜,印佩睡得十分香甜。


    左婷仍然放心不下,不時起床探視。


    一早,逆子前來催促登船。


    為了拖延時刻,左婷不依,向逆子老二尖叫:“不,今天不能動身,傷勢沉重,移動了性命交關,須等兩天再說。”


    老二怪眼一翻,揚刀說:“不行,太爺不能在此多留,今天非走不可。”


    “不,他……”


    “雷少堡信上說死活不論,你們要是不肯走,太爺就把你那漢子的腦袋砍下來帶走。”


    左婷不讓步,冷笑道:“我這位郎君因傷勢過重,臉型已變。雷少堡主一代梟雄,疑心特大,要是認不出來,你豈不是有詐騙邀功之嫌?你吃得消?至於你的賞金將分文俱無。”


    “這……”


    左婷見對方意動,打鐵趁熱,搶著說:“緩一兩天走,對你並無損失,對不對?”


    “不,夜長夢多……”


    “急必憤事,古有明訓。這是你兄妹的千載難逢好機,不要錯過了。”


    老二終於讓步,說:“好吧,明天再看看他有無起色。”


    能拖盡量拖,一拖便是三天。


    這天晚間,逆子老二前來提出最後警告,向四人兇狠地說:“明天好好準備動身上船,再賴著不走,太爺把你們全殺了,把腦袋用灰匣盛了帶走。”


    這三天中,鎮上有了動靜。


    一早,陳家的大門開處,首先大踏步出來了逆子老大,手握連鞘長劍威風凜凜。


    接著是赤手空拳的趙奎和江百裏,抬著臉色蒼白的印佩。


    逆子老二挾了單刀,緊隨在後。


    逆女仗劍押著捧了藥匣的左婷,寸步不離。


    路旁草叢中青影乍現。兩名青衣大漢劍隱肘後,攔住去路敞聲大笑,為首的人發話道:“陳老大,留步。”


    逆子老二一怔,粗眉一揚,說:“哦!原來是孟老九,少見少見,有何見教?”


    孟老九哈哈狂笑,笑完說:“真人麵前不說假話,兄弟向賢兄妹討個人情。”


    “哦!你說吧。”


    “請把這四位男女留下。”


    逆子老二哼了一聲。怪叫道:“什麽?你要這四個男女?”


    “是的,有何不妥麽?”


    “哼!聽說你孟老九攀上了高枝兒……”


    “令弟在二聖洲得意,雖算不了高枝兒,但總算差強人意,混得不錯。當然,比不上老兄稱孤道寡神氣。”


    逆子老二傲然道:“你知道就好,你知道這幾個男女,是誰所要的人?”


    “兄弟隻知道,他們是二聖洲的佳客。”


    “你老九膽子不小。”


    “膽子小就不必在江湖上活現世。你陳老二兄妹隨鬧海夜叉在洞庭得意,馬坑鎮距洞庭遠著呢。江湖道義講的是井水不犯河水;陳老大,你是不是覺得,湖水搶吞了咱們的江水?”


    逆子老二掃了兩人一眼,獰笑道:“假使說出所要的人是誰,你們便不敢嘴硬了。”


    “真的?兄弟倒要聽聽,看嚇不嚇得死我孟老九?你就說吧。”


    “西安天下第一堡雷家堡的雷少堡主。”逆子老二一字一吐地說,神氣萬分,得意洋洋。似乎雷少堡主四字,已抬高了他的身價。


    孟老九嘻嘻笑,說:“抱歉,兄弟出道太晚,沒聽說過這號人物。”


    “什麽?你……”


    “兄弟隻知道二聖洲乘風破浪鄭爺的名號。兄弟在鄭爺手下辦事,不管辦對與否,天掉下來有鄭爺頂著,不用兄弟擔心。”


    陳老二見指出雷少堡主的名號唬不倒對方,便知不能善了,舉步逼進說:“看來咱們之間,必須決定誰是得主了。”


    “對,半點不假。”孟老九傲然地說。


    “憑你們兩塊料,陳大爺還沒將你們放在心上。”


    孟老九仰天狂笑,舉手一揮說:“陳老二,你看誰來了?”


    左、右、前三方,共站起十六名青衣人。


    為首的人出現在前麵,是個項門光光,留了一圈灰發的人。尖頭尖嘴鷹勾鼻,小耳小眼山羊胡,是屬於令人一見便難以忘懷的特殊人物。


    “禿魚鷹範同!”逆子陳老大驚叫。


    禿魚鷹咕咕笑,聲如鬼哭,笑完說:“陳老二,你們二兄妹乖乖自己下船滾蛋。”


    “你……”


    “你要老夫趕你走麽?”


    陳老二一挺胸膛,咬牙道:“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爐香。禿魚鷹,咱們劍上見真章。”


    禿魚鷹怪笑道:“嗬嗬嗬……想不到今天陳老二居然敢向我禿魚鷹遞劍,莫不是太陽從西邊升起來了?”


    陳老二冷笑道:“在下支持三五十招,並無困難。”


    “三五十招以後呢?”禿魚鷹怪腔怪調地問。


    “以後便用不著在下擔心了。”


    “為何?”


    “因為東湖頭領水蜈蚣便可起到了。”


    屋角突傳出一陣刺耳狂笑,轉出一個怪眼如銀鈴,佩了蜈蚣鉤的中年人,朗聲道:“在下提前趕來了,用不著等三五十招之後啦!哈哈!禿魚鷹久違了,你好。”


    禿魚鷹哈哈笑,說:“我好,還沒死。水蜈蚣,你隻來了一個人?”


    水蜈蚣舉手一揮,魚貫出現十個勁裝大漢,說:“數量相當,是吧?”


    逆子老二膽氣一壯,大吼道:“殺!斃了這些下三濫的灰孫子。”


    禿魚鷹口氣一軟,叫道:“水蜈蚣,咱們好好商量。”


    水蜈蚣陰陰一笑也:“商量怎樣讓在下把人帶走麽?”


    趙奎把握機會,大笑道:“禿魚鷹,乘風破浪叫你來請人,真是瞎了眼沒有知人之明。你老了,迴去吧,迴去告訴乘風破浪,隻要趙某一日不死,他休想睡一天太平大頭覺。”


    陳老二迴身,劍尖怒指著趙奎說:“你給我閉上你的臭嘴,這裏那有你說話的份?”


    趙奎不為所動,冷笑道:“我說不說並無多少不同,反正你們雙方都要人,誰勝了咱們跟誰走,你怕什麽?”


    禿魚鷹怒火上衝,點手叫:“水蜈蚣,咱們先分個高下,看誰是得主。”


    水蜈蚣撤出蜈蚣鉤,冷笑道:“咱們確要分個高下,但並不能決定得主。不管在下是勝是負,人咱們必須帶走,在下作不了主。雷少堡主在武昌等候,人必須交到他手中。呔!”


    喝聲中,揮鉤疾進,攔腰猛鉤,勢如雷霆。


    禿魚鷹大喝一聲,沉劍疾進,“錚”一聲架偏了蜈蚣鉤,乘勢疾進采入,劍花驟吐,恍如電光一閃,鋒尖便迫近對方的胸口。


    水蜈蚣一驚,扭身斜飄五尺,立還顏色迴敬一鉤,反撲禿魚鷹的右膝。


    兩人搭上手,便是一陣可怕的兇猛狂攻,雙方勢均力敵,各展所學生死相拚。


    擔架已放在地上,印佩突然大叫道:“哎唷!我的創口……”


    江百裏大喝道:“印老弟創口崩裂,誰也不能把他帶走。”


    左婷勇敢地叫:“把人先抬進去,等他們決定後再說。”


    逆女大妹伸手急攔,劍尖疾伸。


    左婷一挺胸膛,冷笑道:“你要殺我,動手吧。”


    逆子老二揮手低聲道:“大妹先把人抬進,以免被私梟們乘亂搶人,快!”


    孟老九果然躍然欲動,舉手一揮,帶了八個人向前急搶。


    逆子陳老大也揮劍截出,大喝道:“動手,打發他們上路。”


    殺聲震耳,雙方立即陷入混戰。


    不久,禿魚鷹的人像潮水般退去。


    水蜈蚣的人,也退入陳宅嚴加戒備。


    路上,留下了六具屍體,有兩具是水蜈蚣的人。


    第一次廝殺,誰也沒占便宜。


    一天中,雙方未再衝突。


    禿魚鷹的人多,四周布下天羅地網,但高手甚少,不敢輕舉妄動入宅搶人。


    水蜈蚣在等候,等候同伴趕來相助。


    雙方在僵持,皆在等候援兵趕來聲援。


    印佩得其所哉,走下心神養傷等機會。


    四人在室內秘密商量對策,門外有人把守,禁止他的外出,兵刃及行囊已全被抄走,唯一未被搜走的兵刃,是印佩的青鋒綠。


    這把神刃長僅八寸裹在傷巾內十分安全。


    印佩的看法是下行比上行安全得多,水寇們要將他們送往武昌,沿途大有希望,隻要他不加反抗,水寇們便不會為難他。


    但如果落在乘風破浪手中,後果要嚴重得多。也許乘風破浪也將他送交雷少堡主;但左婷與趙、江兩人,將是死路一條。


    因此,他要求趙、江兩人,必要時可助水蜈蚣一臂之力,阻止禿魚鷹的人入侵,甚至不惜大開殺戒,以激怒雙方的人,以便從中取利。


    情勢險惡,他必須殫精竭智以應付危難。


    又拖了一天,當晚二聖洲來了幾位高手,告知禿魚鷹一群人,乘風破浪在荊州有所耽擱,不久將加快趕來,無論如何,必須將人弄到手,絕不可讓水寇們將人帶走,任何代價在所不惜。


    三裏初,全宅死寂。


    四人已被安置在一間內房中,有兩個人嚴密看守,除了唯一的床安頓印佩之外,其他三人隻好在壁角打地鋪,顯得極為擁擠。但他們仍然作了些必要的安排,隨時應付突如其來的變化。


    房門拉開了,水蜈蚣當門而立,向身後的陳老二說:“帶了四個人,難逃對方的眼下,是麽?”


    “是的,確是不便。”陳老二答。


    “帶四個腦袋,便容易得多了。”


    “對,方便得多。”


    “那麽,咱們為何不把他們砍了?”


    “一切由頭領作主。”陳老二恭敬地說。


    印佩在床上接口道:“假使你把咱們砍了,乘風破浪不全力攻襲你們才怪。咱們活著,禿魚鷹有了一線希望,還不至於迫得那麽緊。咱們一死,他還有甚希望?必定一口怨氣沒處出,急怒攻心之下,肯饒過你們?”


    水蜈蚣冷笑道:“大爺還沒將那些私梟放在眼下。”


    印佩怪笑道:“人多人強,他們的人不斷趕來,萬一他們放上一把火,你們守得住麽?當然,有咱們在,他有所顧忌;咱們一死,放把火對他們並無損失。”


    曉以利害,水蜈蚣不無顧忌。


    江百裏接口道:“多了咱們四個人,事急咱們還可以助你一臂之力,隻要你們肯將兵刃給我門,咱們可以擋上一陣。”


    “你們會助太爺?”


    “為何不能助你?”


    “你們沒有相助的理由。”


    江百裏輕鬆地微笑,說:“咱們如果落在他們手中,至二聖洲僅需一天。在你們手中,至武昌卻是十天半月的事。即使是傻瓜笨蛋,也知道活十天半月,比活一天強得多。老鼠,這理由夠充分了吧?”


    印佩接口道:“你聰明一世,不會糊塗一時而把咱們砍了,因為你不願墊咱們的棺材底,你願麽?”


    水蜈蚣迴頭就走,一麵說:“好好看住他們,以後再說。”


    眾賊一走,印佩籲出一口長氣,如釋重負地說:“總算又渡過一關,好險。”


    左婷心中仍然餘悸猶在,苦笑道:“必須擺脫他們的控製,不然危險極了。”


    印佩拍拍她的手,笑道:“放心啦!吉人天相,咱們希望未絕呢。”


    門外,突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


    江百裏將印佩從床上搬下,放在壁角,立即拆散木床,每人取一根床腳柱作為兵刃,正好當短棍使用。


    “熄燈。”趙奎低叫。


    左婷吹熄油燈,守在印佩身旁。


    不久,兵刃交擊聲震耳,叱喝聲清晰,不時傳出三兩聲淒厲的叫號。顯然,入侵的人為數不少。


    不久,門了外喝聲傳到:“快說,真是藏在這裏麽?”


    “就在裏麵。”是另一人的聲音。


    “上了綁麽?”


    “不知道……啊……”


    接著,“砰”一聲大震,門被踢倒了。


    門本來就是虛掩著的,人影急撞而入。


    門右的趙奎悄然一棍劈下,“噗”一聲劈破了入侵者的頭顱,被左麵的江百裏抓住拖至一旁。


    第二個黑影站在門外,叫道:“等我亮火折子……”


    趙奎貼門先滑出,一棍斜抽。


    “噗!”正中對方的耳門。


    人尚未倒下,便被江百裏拖入房內。


    “先取兵刃。”趙奎低叫。


    獲得兩把單刀,如虎添翼。


    江百裏將兩具屍體橫擱在門外,低聲道:“小心,又有人來了。”


    共來了兩個人,急急地奔來,在前麵的人叫:“老八,這裏有人侵入麽?”


    趙奎伏在屍旁,掩往口叫:“哎……哎唷……”


    人影奔到,急叫:“老八,老八……”


    天太黑,廊下更黑。房內往外看,星光依稀尚可分辨景物,外麵的人卻一無所見。


    “哎呀!”最先奔來的人被死屍所絆,驚叫著向前一栽。


    趙奎扭身就是一刀,鬥大的頭顱與脖子分家。


    江百裏斜衝暴起,貼地切入一刀斜掠。


    “喀喀!”後到的人影雙腳齊膝而折,人向前仆。


    趙奎仍仰臥在地,刀尖上吐。“嚓!”正好刺入倒下的斷腳人影的胸口。


    兩人合作無間,配合得恰到好處。悄然襲擊百發百中,來一個殺一個,不管對方是哪一方的人,反正來人必定是敵非友。


    江百裏低叫道:“咱們該走了,快!”


    事先早準備停當,江百裏用被巾背起印佩,趙奎領先開路,左婷斷後,悄然溜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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