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天夕陽紅,紅得像血水抹在牆上一樣,教人看了渾身不舒服。


    九嶺山下,郊野小道兩旁都是些參天的古樹,樹枝上夾七縫八地掛著長短粗細不一的樹藤,樹上還盤旋著歸巢的宿鳥。


    呱呱的鳥叫聲,說不出的淒厲,周圍的景象,形成一幅蒼涼恐怖的圖畫,何況還有一隊吹打的,和一道送殯的人流。


    喪樂本就不是好東西,吹打的又無精打采,不時有人吹走了音,與樹上的宿鳥叫聲,合成一聞刺耳錐心的樂章。樂曲聲中,有若斷若續,似遊魂的飲泣和低哭,抬棺材的漢子都穿著芒鞋,踩在地上,發出沙沙的聲音。死者看來生前並非富豪,但肯定與武林沾了關係,因為送葬的有許多是虎背熊腰的練家子!


    死者的親屬似不多,哭得最厲害的是位四十不到的婦人,背後跟著高低大小不一的五六,個孩子,料是孝子,最大的孩子約莫十八九歲,最小的才七八歲。


    送葬的人群向山坡進發,抬棺材的漢子,脖子都粗了起來,小腿的青筋也突了起來,因為棺材是楠木所造,也許死者是個大胖子,故而顯得十分吃力。再走一程,土坡上有個土坑,黃土堆滿了四周,棺材放在土坑旁邊死者家屬,哭得更加傷心,那女的更是哭倒在地。


    一個長者在旁苦勸,穿黃袍的法師,搖鈴念了一陣咒,便令忤工將棺材放在土坑中,婦人哭聲更響,法師說:“送終的到此為止,請各自迴家!”


    送殯的吊客都十分奇怪,蓋通常都要待死者入土之後,方吿一段落,像這情況,絕無僅有。


    法師說:“古公萬安生前受惡魔纏身,致英年早逝,貧道須先做一場法事,不宜有人在場,除了未亡人之外,餘者請退!”古萬安今年剛四十出頭,英年早逝,知情者無不婉惜,亦都暗覺蹊曉,隻是死者家屬對其死,隻字不提,此刻聽了法師的話才恍然大悟,亦再無異議,紛紛向死者家屬吿辭。


    法師著古萬安的子女也離去,未幾,荒郊山坡上隻剩一男一女和四個忤工,西天的夕陽,逐漸變成暗褐色,就像幹了的血跡。


    歸巢的宿鳥更多了,聒耳的叫聲,不絕於耳,把法師的念咒聲也掩蓋了!


    古萬安的妻子捧出祭品,四個忤工已開始將棺木放落土坑,法師又念了陣咒,婦人抬起頭,隻能望到法師的後背。


    忤工開始堆土了,一堆黃土新墳造成。法師說:“請夫人節哀順變,天已黑了,請迴吧!”


    “多謝道長大恩大德,未亡人感激不盡!”古萬安妻李氏邊哭邊轉身往來路走去,法師和忤工亦隨後而去。


    天邊的夕陽早已隱去,天上降下了黑幕,大地一片漆黑。鳥兒已不再啼叫,夜風卻漸漸加緊,風吹葉動之聲,甚是清晰,反襯出夜之寂靜。


    風未止,有衣袂聲至,一道黑影突然飛近古萬安墓旁的一棵大樹下,黑衣人向四周看了幾眼,雙肩不晃,身子畢直拔起,落在樹上,像鳥兒一般,棲在枝頭上歇息。


    時間逐漸流逝,夜風更大,吹得樹枝亂顫,墳墓四周好不淒涼,夜風把天上的烏雲也吹掉,眉月吐出淡淡的光華來,忽見兩個漢子慢慢向這邊走來。


    那兩個漢子看來甚是猥瑣,手上各提著一口麻袋,還有一柄鋤頭,兩人躡手躡腳走到墳前,四顧無人,突然揮鋤力挖!


    樹上那黑衣突然躍下,“刷”地一聲,抽出長劍,唱道:“不許動,你們是什麽人?”


    那兩個漢子吃了一驚,一齊轉身迴頭,其中一個更是被嚇得跪在地上,叩頭不已:“古……古大俠,咱們隻是來看看您……您大人有大量,包涵則個!”


    黑衣人喝道:“放什麽屁!我是人不是鬼!”若此兩人黃昏在此,當能自其聲音和認出,他就是那個穿黃袍的法師!另一個漢子道:“你既然不是鬼,在此作何事?”


    法師怒道:“我正要問你們,三更半夜來此又為了什麽?趕快報上名來,供出誰是幕後主使人!”


    跪在地上的那個漢子道:“大爺,您的話教人糊塗了,什麽是幕後主使人?”法師長劍一落,指住其喉頭,沉聲道:“可是合義寨派你們來的?”


    “你誤會了,咱們隻是兩個盜墓的小混混……嘿嘿……嘿嘿,幸好如今還未動手,嗯,什麽叫做幕後指使人?”法師目光一變,寒聲道:“古萬安連小康也稱不上,即使家裏有點錢,也拿出來周濟貧寒,他的墳墓也值你們來盜?”


    盜墓賊道:“咱們看他這座墳墓,比任何人的都大,所以……”


    法師忽然一把將他扯了起來,道:“別再狡辯,你根本不是盜墓的!這種人臉上天生有一層陰氣,你兩個都沒有,騙得了別人,騙不了貧道!快說,合義寨徐長河派你們來此,目的何在……”


    話未說畢,另一個盜墓賊雙臂微抬,一陣“嗤嗤”聲響,袖管裏飛出兩蓬毒針。法師聞聲色變,把手上的人移來一擋,慘唿聲立起,劃破了黑夜之寂靜!法師反應不可謂不快,但仍讓兩根毒針射中肩膀,他臉色大變,拋下手上之屍體,向那人掠去!


    那漢子毒針射出之後,早已拔足飛逃,法師身子三起三落,巳追近那漢子,誰知那漢子一迴身,雙臂再一抬,又射出兩蓬毒針。


    法師輕喝一聲,拔身而起,似飛鳥一般,在空中滑翔,隨即如蒼鷹搏兔般,向他撲去,一望即知他是武林高手!


    那漢子身子倒飛幾尺,雙臂連揚,似車輪一般,射出三四十件不同的暗器,看得人花撩亂!


    法師淩空難以閃避,身子又中了幾件暗器,真氣一泄,似隕石般直墜落地,扒在地上,爬不上來,一張臉泛滿了黑氣。


    那漢子得意洋洋地道:“你中了祝某的“五更雞毒什”,遲早去見閻羅王,後來的那事件,純粹是免費贈送的!”


    法師身子一挺,顫聲道:“你……你是“八臂鼠”祝……祝君安……”


    那漢子哈哈笑道:“白雲牛鼻子,算你還有點見識,你們武當派雖然是武林的泰山北鬥,但我“八臂鼠”可也不是省油燈,你死在某手中,也該瞑目了!”


    白雲道人頭一抬,又垂了下去,身子蜷縮如同一隻煮熟了的小蝦,祝君安自他身邊走過去,忽然白雲道人的身子自地上彈起,十指箕張,向祝君安抓去!


    祝君安身子似泥鰍一般,滑開幾尺,白雲道人身子再度落地,不能動彈,四肢卻慢慢舒張,祝君安冷笑一聲:“牛鼻子想騙老子,豈有這般容易?須知每種毒藥均有其特性,中了‘五更雞’,四肢會伸直,你蜷起身子,又怎瞞得過我?”


    祝君安邊說邊走,來到同伴屍體,見他四肢亦已伸直,搖頭道:“老張,祝某是為了救你才下毒手,誰想你這般短命!”說著一腳將老張的身體踢飛,四顧無人,抓起鋤頭,繼續挖起墓來。黃土新堆不久,挖掘容易,未幾已被掘平,祝君安趁舉袖拭汗時,向四周觀望,眉月又被烏雲遮住,四周一片漆黑。


    祝君安喃喃自語:“他奶奶的,他怎地還不來?”


    忽然黑暗中冒出四條人影,分四個方向將祝君安包圍起來,祝君安十分機警,立即拋下鋤頭跳開,喝問道:“你門是什麽人?”


    .那四條漢子正是扛棺材的忤工,其中一個左頰長著一顆大痣,痣上又長了一撮毛的道;“這話咱正想問你?你居然敢來盜墓,膽子好大呀!”


    祝君安笑嘻嘻地道:“咱隻是貪好玩而已,有話好說


    “有話好說!”一撮毛走前幾步,手中單刀一揚,怒道:“你再不招出實情,今日便要你陪葬!”


    “是……咱說實話,這墓造得好大,所以咱起了貪意,想討點便宜!”另一個臉有刀疤的漢子道:“大哥,不必跟他廢話,先將他擒下,還怕他不說實話。”四個漢子縮小包圍圈,四柄鋼刀在黑暗中,泛著寒光。


    祝君安忽然跪下,叩頭道:“好漢饒命!”話音未落,後衣領突然飛出三枝小矢,疾如閃電,黑暗中瞧不清楚,待刀疤漢發覺,已經閃避不及,胸膛被小矢射中,慘叫聲乍起,祝君安已如豹子般跳了起來,雙臂連揚,眨眼間射了二三十件暗器!


    祝君安的武功雖然不高明,人品也不好,但他的暗器,在武林中極負盛名,包圍他的四名大漢,乃結義兄弟,人稱“淮河四義”,武功都在祝君安之上,但腦袋並不靈光,老四一個失算,身上中了兩鏢和一根毒針,慘叫一聲,如瘋虎般撲上!


    祝君安射了暗器之後,身子已向前射出,自刀疤漢身旁掠過,向小道那方奔去,老大和老三如何肯放他?兩人拔足苦追,叫道:“今夜不殺你,誓不為人!”


    祝君安見他們窮追不舍,心頭暗暗叫苦,皆因身上之暗器經已用罄,所幸他武功雖不行,但腳底抹油的功夫卻頗為到家,見勢危立即飛進樹林,淮河四義和白雲道長半夜來此,各有目的,誰料到正點子未曾找到,便讓祝君安弄得丟命,試想淮河四義之老大李亦寧和老三譚升,如何咽得下這口烏氣?亦不管什麽江湖警句:窮寇莫追,過林莫入,一頭紮了過去。


    ×      ×      ×


    古萬安的墓地重歸寂靜,他名雖叫萬安,但死後卻不得安寧,還連累三名好友一名盜墓者陪葬,亦算風光。


    “呱__”樹上一頭宿鳥突然振翅飛起,發出一聲淒叫,接著樹上飛下一條高大的黑影。


    黑影來至墓前,眉月剛又自雲層露出麵來,灑下灰蒙蒙的光華,隻見他全身上下被黑布裹著,隻在臉上部位開了五個小洞,,讓五官發揮作用!黑衣怪客在墓地四周走了一匝,見黃土之中斜斜伸出一條竹管來,那竹管直沒入草叢中,黑衣怪客經輕怪笑,抓起竹管,微微用力拔之,不料居然拉不起來,他改變主意,重新放下竹管,忽然對著黃土撒了一泡尿,再用濕了的黃土塞進竹管,將管口牢牢封住!


    眉月重新隱在鳥雲之後,大地重歸黑暗,李亦寧和譚升仍未迴來,黑衣怪客則伏在旁邊的一塊大石之後與黑暗融為一體。


    黑暗中不時見到石後那對閃亮的眼睛,周圍卻沒有一絲動靜,偶爾一陣夜風吹來,揚飛黃沙,平添幾詭異!時間逐漸流逝,看看巳近四更天,忽然墓地土坑上的黃土,慢慢向上拱起,怪哉,莫非古萬安死而複生?


    黑衣怪客躡手躡腳,自石後走出來,手上多了一對弩弓,這是雙發的,隻要他雙手一按掣,四支短矢便應聲而出,這種弩矢的速度和力都非尋常的弓箭和袖箭能比的!


    黃土“沙”地一聲噴了起來,露出一個黑黝黝的洞穴,但並沒有鬼怪自內出來,黑衣怪客踏前幾步,腳步比貓還輕。


    黃土洞穴,慢慢探出一顆腦袋來,向四周轉動著,口中發出人語:“道長,道長!”


    荒野之中,無人應他,白雲道長的幽魂,早在黃泉路上等他。洞穴內的人身子倏地升高,就在此刻,黑衣怪客手上的弩矢已經發射!


    這人正是古萬安,他雙眼在墓穴內時間已久,甚至連身體的器官亦有點遲鈍,剛才他雖然轉頭四望,但根本沒有發現有位拘魂使者已候著他!是以四支短???,全部射進其體內,直沒至羽,他甚至連吭也沒吭一聲便斷了氣!這一次古萬安才真正死亡!他詐死是為了逃避死神,誰知到頭來,還是逃不過!


    黑衣怪客好整以暇走前,以小刀割下其首級,將之盛在一個裝滿石灰的木盒裏,再將古萬安的屍體塞進洞穴,然後堆上黃土。


    一切都像剛才那樣,好像什麽事也未發生過,就連黑衣怪客也像來時那樣,倏來倏去,不知所終!


    ×      ×      ×


    陽光灑在大地上,也帶來了兩個人:李亦寧和譚升!隻要看他倆的神情便知道,是否追到祝君安!


    兩人來至墓地看了幾眼,見沒有異樣,鬆了一口氣,在地上坐下。譚升道:“老大,白雲道長的死狀與老四一樣,看來也是那廝幹的好事!可惜讓他逃脫了!”


    李亦寧縱目四望,道:“愚兄如今心中最怕的是古兄,他……昨夜咱們不在場,未知那廝來了沒有?”


    “風聞殺手‘變幻煞星’神出鬼沒,易容術更加妙絕人寰,莫非那廝便是他所扮的?”


    李亦寧搖頭道:“看來不是,白雲道長說過,“變幻煞星”容山河身材高大,而那廝身材矮小,容山河易容術雖高,但未必有移天換日之能,何況江湖上人人均說此人手段雖然厲害,但武功並不高,料不縮骨術等深奧的絕技!”


    譚升心頭一跳,道:“莫非他昨夜沒來?”


    李亦寧道:“這有何奇怪?此人狡計百出說不定今晚或明晚才來!”


    譚升歎息道:“如此老二和老四便死得寃枉了!”他見李亦寧眉頭深鎖,不由訝然道:“大哥,你還有什麽事煩惱?”


    “昨晚那廝,發射暗器如斯了得,決非無名小卒,他又怎會來盜墓?何況他好像故意引開咱們!”


    話非說畢,譚升已跳了起來,在四周走了一匝,忽然他蹲下身抓起竹管,目光一及,,叫道:“大哥,竹管被人用泥封住!”


    李亦寧大叫一聲,抓起鋤頭用力急挖,忽然他拋下鋤頭,大叫一聲:“咱們中計了,容山河已來過了!想不到古大俠詐死便成真死,咱們如何向他遺屬交代?”


    ×      ×      ×


    天剛蒙蒙亮,祝君安來至一塊岩石前,抬頭四處瞻望,喃喃地道:“他奶奶的,他會不會騙我?哼哼!他要我去挖古萬安的墳墓,有何作用?為何白雲牛鼻子和淮河四義都在那裏?”他心中懷著無數個謎團,在周圍不斷地踱著步,又不時抬頭瞻望。


    四周寂靜,人獸絕跡,祝君安越想越驚,心中嘀咕不已!那廝為何要迫老子替他辦事?他跟古萬安有仇?忽然小道上走來一個身材高大健壯,皮膚黝黑的樵夫來,祝君安立即緊張起來,若他身上有暗器,此刻必已先抓定一把。


    那樵夫畢直向他走去,祝君安喝道:“你是誰?”


    樵夫傻乎乎地道:“俺叫趙九,是山下青鬆村的樵夫,剛才有個全身被黑布纏住的人著俺替他送信,說收信人會給俺酬勞!您貴姓大名?”


    祝君安道:“在下姓祝名君安,信可是給我的?”


    “對啦,他正是要俺把信交給你!”樵夫將信交給祝君安,祝君安拋了一吊錢給樵夫,打發他上路,忙不迭撕開信封緘口,他倒時裏麵的東西,沒有他想要的解藥,隻有一張短箋,祝君安連忙展閱之:祝兄如握,多謝兄台鼎力相助,使小弟能順利殺死了古萬安。至於上次兄台酒中拋下之藥丸,並非什麽慢性毒藥,乃名聞天下之趙大夫秘製之補藥,據雲凡人服後能固腎壯陽,補中益氣,隻須服三顆,就連夜尿頻數之惡疾,亦能根治,兄台雖無此疾,然有益無害,兄台當無須亟欲找解藥。兄台仗義幫助,小弟感.激不盡,仍恐吾兄驚慌,特隨函附上一張銀票,賠償兄台壓驚之資!專函致謝,祇請台安。


    弟容山河頓首百拜,即日


    祝君安看了,頗有哭笑不得之感,他素以機智狡猾,聞名江湖,想不到今日卻讓容山河玩弄於股掌之間,驚怒之下,忍不住唿道:“好一個容山河,日後你別讓老子遇上,否則教你吃老子幾枚五更雞毒針!”


    祝君安將信撕得粉碎,望天一拋,紙屑似蝴蝶般在半空盤旋,他人已如小鹿般,向小路馳去!


    石後忽然走出一個人來,正是那個自稱趙九的樵夫,隻聽他低聲冷笑道;“憑你也想動我一根毛發,老子站在你麵前,你也不知道,尙敢誇口!”言畢又縮在石頭後麵。


    不錯,這人便是以狡猾馳名江湖的殺手“變幻煞星”容山河!


    武林有史以來,出現過的殺手,不計其數,但像他這樣令人頭痛的,則從未有之!


    容山河武功絕不可怕,可是他狡計百出,加上神乎其技的易容術,便人防不勝防,也使他從未失過手,甚至絕大多數死在他手中的人,連他的真臉目也未見過!


    祝君安雖也機智,但比起他來,真有點小巫見大巫之感!單看他殺古萬安的手法,便教人歎為觀止!


    容山河自大石後走出來,卻巳是另一副模樣,一個皮膚白晰的遊曆秀才,年約二十,生得唇紅齒白,玉樹臨風!真不能想象,剛才那個趙九與他有一絲關連!


    容山河向來路走去,走了半裏,撮嘯一喝,林中忽然走出一頭毛驢來,驢背尙掛著兩隻裝書的布囊,他跳上驢背,毛驢便慢慢走出九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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