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神走了眼,陰溝裏翻船。


    趙英華一聲輕笑,劍也輕飄飄地點出。


    雙方都是誘招,陰神本能地拂劍輕搭。


    糟了,雙劍竟然不曾接觸,趙英華點出的劍突然下沉三寸,身形下挫,接著電光一閃,風雷乍起,劍幻化為白虹,迸射而出,光一動便到了陰神的右胸側。


    陰神失去先機,駭然暴退,驚出一身冷汗,退的身法快至極限,像是化身術。


    “移影幻形,好!”趙辛喝采,提醒趙英華注意。


    還不夠好,趙英華的身法更是快得不可思議,身劍合一,似乎身與劍已渾然成一體,而劍卻像迸射的電光,如影附形追擊,鋒尖緊逼陰神高聳的酥胸。


    似乎,兩人也凝成一體了,黏在一起牢不可分。


    要不是趙英華的追襲起步慢了一刹那,這一劍肯定會貫入陰神的胸口。


    “錚錚錚錚……”暴響似聯珠花炮爆炸,空間裏激起燙著金鐵碰撞的硫火味。


    陰神狂亂地封架,封一劍便暴退丈外,連封五劍,不但沒能擺脫劍光的緊迫進攻,甚至無法震偏連續追刺的劍影,劍上雙方的勁道,差了一大段距離。


    最後傳出一聲大震響,陰神斜震出丈外,身軀恰好貼一株大柳樹而過,大柳樹擋住了趙英華的進路,提供陰神躲閃的空間,總算暫時擺脫趙英華的雷霆萬鈞追襲。


    緊隨在側的趙辛,唿出一口如釋重負的長氣,心頭一塊大石落地,左掌心的正德喜錢,悄然重返護套的錢囊,他用不著替趙英華擔心了。


    趙英華不再追擊,輕拂著長劍移至小徑空曠處,一舉一動沉著穩重,赫然具有名家宗師的氣勢。


    “你最好不要妄想使用妖術。”趙英華拍拍腰部:“你已毫無法爭取到施展妖術的機會,隻要你有所異動,我會毫不遲疑殺死你。我有兩種致命的兵刃,一定可以在五丈內要你的命。如果不是衝我大哥的金麵,在第一劍發出時,你便去見閻王了。你走吧!我大哥希望你活過三十歲。”


    陰神驚駭莫名,皮膚收縮汗毛直豎,趙英華的雷霆攻擊太可怕了,真有在地獄走了一趟的感覺。


    “趙兄。”陰神不敢再招惹趙英華,在趙辛身上下工夫:“如果我把我的人帶走,就活不過三十歲了?”


    “這……可能的。”趙辛遲疑地說。


    “我能活多久並不計較……”


    “你……你把人帶走吧!”趙辛不勝煩惱地揮手叫。


    x       x       x


    他倆在等,不介意懸吊的人痛苦的叫喊聲。


    趙英華與他並肩倚坐在大柳樹下,將他那將近大一倍的粗糙大手,興趣盎然地凝視撫摸,臉上有異樣的神彩。


    這隻大手堅強有力,有點粗糙並不可愛。


    她的手其實也不像一般大戶人家少女般柔若無骨,柔若無骨的手,絕不可能仗劍在江湖叱吒風雲。


    “我好慚愧,替你白擔心。”趙辛說:“你禦劍的內功深厚勁道綿長,威力萬鈞無可抵當,是無量神罡嗎?”


    “咦!你憑眼睛便看出底細了?”姑娘大感驚訝。


    “你讓她喘不過氣來,我才放心了。”


    “大哥,我的確怕妖術迷香。如果沒有你在旁壯膽,我哪有勇氣放手搶攻?由於有你在,我勇氣百倍。你可以任意擺布妖術通玄的龍虎真人,你就是我的護花……護身符。大哥,我配合得上你嗎?”她吱吱喳喳,語氣含糊。


    “配合?你可以做主將。”趙辛抽手突然在她的小腰肢探索:“小妖怪,讓我看你那兩種,可殺人於五丈外的致命兵刃,到底是什麽法寶?”


    摸到了衣內的小匕首。


    小匕首擲出傷害五丈外的人,三流高手也可以辦得到,當然得看所攻擊的是何人物。


    姑娘怕癢,猛地跳起來。


    “那是嚇人的啦!兵不厭詐。”姑娘的臉紅似石榴花,羞態可掬:“不嚇那妖女,她肯定會用妖術撒野,便得勞駕你出麵了,你舍得給她一槍嗎?”


    趙辛把她看成小妹,百無禁忌摸她的小腰肢,難怪她紅雲上頰,羞窘中鳳目卻湧現異彩。


    “很煩人,我不會傷害她。”趙辛泄氣地說:“畢竟她……她是……當初我的確喜歡她。杭教主陳門主殺我,與她無關,我不能把她當仇敵,反而有點牽掛,甚至不想利用她把杭教主引出來,所以到鎮上利用絕劍製造機會。也許……也許我該破她的氣門……罷了,我不希望她恨我一輩子,她不可能甘心做一個平凡的女人。”


    “大哥,你不覺得,在這種烈火焚天的世代,做一個平凡的女人,多麽可憐可悲嗎?”


    “所以,我不能替她決定命運。”趙辛黯然歎息:“我,就是一個不甘受欺虐,不本分的人,在天理國法人情的縫隙找發泄的叛逆者,心甘心願做一個無法無天的江湖浪人。”


    “你快樂嗎?”


    “有快樂,也有痛苦。”趙辛握住她的小手,不自覺地五指時舒時緊,流露心中的不平靜:“你希望有收獲,就得辛勤耕耘播種。你想獲得什麽,也得付出些什麽。是苦是樂,我心中有數。平安快樂和滿足,絕不可能平空從天上掉落在懷裏,是需要付出代價換取的。我年輕,有遊戲人生的本錢,沒有太大的奢望,至少自己覺得樂多苦少。你呢?也想闖出一片天?”


    “我隻是好奇,隻想在有了家累之前,體驗世間眾生相,經曆一些七情六欲世俗,以免白活一場。帶我遨遊天下好不好?以往我像孤魂野鬼般亂闖,所以幾乎再三進出枉死城,跟著你一定生活得多彩多姿,你答應嗎?”


    “你少來。”趙辛碰碰她的肩膀:“我像一匹沒上絡頭的野馬,你可曾聽說過,江湖上有哪一位仁兄,帶著年輕的妹妹闖蕩江湖的?那多不方便呀!你該找一位誌同道合的英雄好漢,並肩攜手傲嘯江湖。我替你留意,找個佳子弟……”


    “去你的!”她狠狠地拍了趙辛一掌,大發嬌嗔:“狗嘴裏吐不出象牙,難道你是壞子弟?”


    兩人都姓趙,趙辛哪能帶著她遨遊天下?


    闖蕩江湖的牛鬼蛇神,十之八九不是好路數,不可能有親兄妹一同闖道,舟車勞頓,餐風露宿,別人怎麽說?


    “我不否認我壞,但認識幾個佳子弟。”趙辛顯然未留意她話中的弦外之音,頗為自豪:“這兩三年來,結了不少仇家,也交了不少有骨氣的朋友,朋友中不乏佳子弟,他們可算得上是一等一江湖菁英。”


    “也有紅粉知己?”她笑問。


    “不關你的事。”趙辛解開裹槍的布卷塞入腰帶。


    “你幹什麽?”


    “有人來了。”趙辛一蹦而起:“希望來的是杭教主。他如果不來,渾天教可以休矣!吊著的九個人質全是他的親友子弟,他必須來和我結算清債務。”


    “他知道貢船的下落嗎?”她跟在趙辛身後做鬼臉:“知道卻仍在揚州被牛鬼蛇神追殺擒捕。他會是名動江湖的渾教教主嗎?太笨了吧?”


    “我猜不出他在弄什麽玄虛,當然他不笨。反正我掌握了兩三條線索,必須逐一求證。他和陳門主,就是重要線索之一。”


    “你向鹽務署走狗,透露貢船改裝偷渡揚州……”


    “那是最重要的線索,得利用走狗追查。無論如何,必須向杭教主追查,著手逼他,看他怎麽說。”


    楊林枝葉搖搖,果然有人出來了。


    趙辛向前邁步,輕拂著短槍,虎目中神光炯炯,嘴角呈現冷笑的線條。


    果然是杭教主,打扮像穿了道常服的在家道士,但佩了殺人的劍而非攆鬼桃木劍,百寶囊特大,鷹目冷電森森,氣勢極為懾人。


    “把裏麵的人叫出來好不好?”趙辛逼近至丈外,流露的懾人氣勢更為強烈:“讓你的門人弟子,目擊你這位教主大顯神通,人多勢眾一擁而上,也許會保住你的老命。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你不但欠謀殺我的命債,更欠我貢船我該分的一成三萬兩銀子錢債。”


    “我的債也要一起算,快叫花花太歲和赤練蛇出來清債。”趙英華不甘寂寞,拔劍與趙辛並肩一站:“不要躲在林子裏,找機會突然偷襲。出來吧!你們不是見不得人的下三濫。”


    沒有人出來,她的激將法無效。


    “該死的孽障,貢船被轉手奪走,本教主正要找你,你要負全責。”杭教主反咬他一口,劍一舉陰風乍起,衣袍飄舉臉色漸漸變成淡青色,顯得猙獰如鬼怪:“本教主的心血白費了,而且枉死了不少門人弟子,你……”


    “你這狗東西已經瘋了。”趙辛火冒三丈,破口大罵:“你渾天教本來口碑不差,不是男盜女娼的組合,你身為教主,竟然卑賤像不要臉的賊王八,可恥!對付瘋狗,唯一可做的事是殺。”


    他真的憤怒了,新仇舊恨誘發出無窮殺機,殺聲中一掠而至,短槍的光芒淡弱,槍的形狀似已消失,他的身影也依稀難辨,速度之快之猛,無與倫比。


    人的輪廓已扭曲變形,旁人所看到的是:一個似人非人的怪影一閃即逝,呈現時便傳出震耳的金鳴。


    重現時也難看清形影,滿天灰霧亂了視線,怪異的風聲和湧發的氣旋,把附近五丈方圓空間罩住了。


    霧影氣旋中,各種奇異的流光急劇旋舞飛騰。


    杭教主龐大的身影,因衣袍飄舉而增大了一倍,但閃動太快太急,也難以清晰地分辨實體。


    響起三聲狂震,龐大的人影破空排霧而出,青黑色的道袍破裂,像一麵久經風霜快報廢的旗幟,接著像是響起一聲晴天霹靂,一道奇光追上了外飛的杭教主。


    杭教主居然能揮劍招架,劍與槍接觸電光飛射,霹靂聲震耳欲聾。


    人影在半空急分,各向疾落。


    渾身破碎似的杭教主,摔落兩丈外,連滾三匝,挺起上身哇一聲噴出一口鮮血,掙紮著爬起。


    劍出現五處豆大的缺口,這把劍報廢了。


    趙辛遠在三丈外作勢擲出短槍,但也及時放棄。


    雷霆一擊,石破天驚,原處地上的野草,像被牛群所摧殘。


    迷煙毒霧嫋嫋飄散,草下散落了不少金鐵木石所造的小法器。


    杭教主把壓囊的法器全用上了,大白天沒發生預期的作用,發揮不了多少威力。


    最具威力該是迷煙毒霧,這玩意不是武功所能抗拒得了的。


    如果杭教主知道趙辛有解藥,就不會浪費寶貴的藥物了。解藥是從花花太歲處獲得的,趙英華是第一個受益的人。


    第一個人從林內衝出,第二個……


    杭教主摔倒、吐血,渾身衣袍破爛,臉色蒼黑,披頭散發形如厲鬼,躲在林內的人,怎敢不冒險衝出搶救教主?該是拚命的時候了。


    第一枚正德喜錢飛出、第二枚……


    第一個摔倒、第二個人……


    魚貫衝出六個人,沒有一個能接近杭教主兩丈以內,六個人的左或右膝,各有一枚寸大的正德喜錢切入。


    “不要出來枉送性命了。”趙英華大為不忍,趙辛曾經請求她不要傷害一教一門的弟子:“你們麵對的人,是威震江湖的鬼見愁,他可以殺掉你們一百個超等高手,你們有一百個人嗎?”。


    她的嗓門高,百步內也可聽得一清二楚,林內的人當然聽了個字字入耳,沒有人再出來了。


    杭教主像是挨了當頭一棒,驚得幾乎再次摔倒。


    趙辛冷然邁步,陰森、獰猛、殺氣騰騰,像一頭發怒的猛獸。


    “你……你你……”杭教主舉起缺口斑斑的劍,一步步後退,劍不住抖動,腳下也顯得虛浮,臉色加厲鬼,氣勢像是見貓的老鼠。


    “我,鬼見愁。”趙辛也一步步跟進,亦步亦趨,短槍隨時可能吐出。


    “你……你想……怎樣……”


    “當初我答應你籌劃劫皇貢,確是誠心和你合作,原因是你答應釋放李傳奉官的妻小與船夫,我曾經親見他們平安。你守信,我也遵守承諾。我劫船成功了,你卻迫不及待殺我滅口。我被打落水中,丟了半條命養傷得以不死。現在,你把奪獲的船丟了,這些事,你否認嗎?”


    “我……我怎知道你……你是鬼見愁趙……”


    “閉嘴,這與鬼見愁的名號無關。”趙辛沉喝:“我隻問你我說的是不是事實。”


    “成功後殺……殺人滅口,事屬平常,天下的各方人士都……都在做,我不是做……做這種事第……第一個人,隻……怪你……”


    “那麽,殺人償命,這也是天下各方人士,人人都公認的平常事,我有殺你迴報的理由。”


    “你……你並沒死……”


    “是你勾結外鬼,把貢船轉手弄走的。”趙辛另起話題:“告訴我,那些神秘水怪是何來路?’”


    “天啊!你……你不要血……血口噴人,我怎麽可能做出這種滅絕天良的事。”杭教主厲叫,欲哭無淚:“教中的門人子弟,十之七八是我的親朋好友,你知道損失了多少門人子弟?貢船的財寶,值得我先後犧牲三十餘名親友子侄?今天你……你殘害了十幾名親友,我……我不要活了……”


    一聲厲叫,杭教主咬牙切齒挺劍衝刺。


    “錚”一聲暴響,劍斷了尺餘劍身。


    “錚”一聲脆響,杭教主挨了一耳光。


    “呃……”杭教主仰麵便倒。


    趙辛哼了一聲,上前一腳踏住杭教主小腹,槍尖抵在對方的天突穴上,隻要略一用勁,便將貫喉而入。


    “我查過了。”趙辛陰森地說:“當時揚州高郵一帶出沒的龍蛇,零零星星沒有幾個人,目下所現身的大批英雄好漢,都是最近趕來發橫財的人,不可能有人涉嫌。唯一有能力助你轉手的組合,隻有揚州欽差府的走狗,以及徐州陳欽差府的爪牙。你在徐州與月華門聚會,策劃劫貢船大計,暗中與徐州欽差府勾結大有可能。但徐州欽差府的人不敢大舉潛來揚州,揚州欽差府走狗盯了他們,平時兩府的人就不時你打我殺互相仇視。那麽,唯一可以勾結的就隻有揚州欽差府的走狗了。說,要命閻羅把貢船藏在何處?”


    “冤……枉……”杭教主快要崩潰了:“我……我根本不……不認識要命閻羅,我……”


    “月華門的人派到雷塘史家,是不是疑兵計?或者是去準備分贓的?招!”趙辛並不聰明,用的是誘導式問口供的方法,那不會有結果的。


    可能是自以為聰明,聰明反被聰明誤,先預計立場,不可能獲得真實口供。


    林中緩步出來了兩個人,濁世威龍與藺小霞父女。


    “不要逼教主了,趙兄。”藺小霞愁容滿麵,美麗的風韻未滅:“就算你把我們一教一門的人殺光,也得不到貢船的下落,因為我們根本查不出真實的消息,在揚州捕風捉影白奔忙。我以生命保證,教主及閘主絕不可能勾結外人轉手奪船,陷害自己的親朋子侄。你這麽一位聰明機警,神機妙算有如活神仙的人,怎麽連這點常識都不懂?如果你為了滅口的事索命報仇,我要求和你決鬥。”


    “你父女殺絕劍滅口,絕劍會和你們了斷。”


    “殺你和絕劍滅口,是我的主意。”濁世威龍聲如洪鍾,威風凜凜:“閣下,衝我來。”


    “杭教主,你指證你的內弟是主謀,與你無關嗎?”趙辛在杭教主身上煎逼。


    想得到必定套牢了濁世威龍。杭教主再卑賤,也不會把責任往自己的內弟身上推。


    一教之主可不是下三濫,唯我天君杭若天,可是名動江湖的風雲人物,連天下第一大秘會白蓮社,也不敢興師問他背叛師門的欺師滅祖大罪,當然敢天下是非一肩挑。


    “去你娘的!”杭教主厲聲大罵:“本教主的決策,不會與人商量,成敗責任一肩挑,我做的事我完全負責。殺你和絕劍滅口,在湖廣我就決定了。你兩個混蛋寡人,而且是本教主的俘虜,我會各分你們一成財寶?隻怪你們其蠢如豬,不懂江湖行規手段。”


    “好,你就償命嗎……””


    “住手!”濁世威龍大吼:“你殺他,你也得死,一命換一命,你肯嗎?”


    “你威脅我?”


    “沒錯。”


    “你行嗎?”


    “在下的連珠飛刀,我父女的追魂梅花針,一定可以殺死你。”濁世威龍傲然地說,雙手各拿起三把單刃飛刀。


    “真的呀?”


    “絕對正確。”


    “在下不信邪,打!”


    目力難及的芒影,隨手破空而飛。


    濁世成龍的頭發,突然因發結散脫而向下撥落。


    藺小霞頭上的三丫髻,兩髻齊散,發環發出怪響,秀發也向下被散。


    一個暗器名家,一定精於閃避暗器,但根本看不見暗器,如何躲?


    正德喜錢大僅一寸二,薄薄的邊由於速度太快,從對麵看,目力即使銳利如鷹,也看不到那一線錢影。


    錢是彈出的,一次可以彈出三枚錢,因此難以察覺發射暗器的手勢,更看不到飛來的錢影。


    三枚正德喜錢,神乎其神地打散三個發髻。


    濁世威龍是發結,藺小霞是三個發髻中的兩個。


    三丫髻,是待字閨中的黃花少女的發式。


    濁世威龍還不知道發結已散,本能地伸手掠開垂下臉的頭發,發長及肩,狀極可笑。


    “哎呀!”藺小霞驚唿,綰髻的髻環斷裂聲,讓她知道是怎麽一迴事,驚得幾乎跳起來。


    濁世威龍是後知後覺,臉色突然蒼白失血,而且打一冷戰,撩發的手僵住了,眼中流露出強烈的恐懼神情。


    “我鬼見愁趙如果沒得虛名,江湖牛鬼蛇神用不著見了我就發愁。閣下,你們反對我處死貴教主嗎?”


    “趙兄,請你高抬貴手。”藺小霞草草將發挽成懶人髻,軟弱地哀求:“畢竟你並沒受到致命的傷害,而我們付出的代價卻太慘重了。在湖廣你曾經救了我的命,我就認為是上天的安排,你是我的人了,所以故意遣走陰神那些人,和你在高郵並肩……”


    “鬼話連天,在高郵你喜歡的人是絕劍。結果,你父女在岸上幾乎要了絕劍的命。”


    “趙兄,千不念萬不念……”


    “真是見了鬼啦!”趙辛憤怒地一腳將杭教主踢得滾了兩匝,退了兩步向趙英華伸手:“小妹,我們走。”


    “大哥,貢船還沒有著落呢!”趙英華喜悅地奔到,手拉手向後退:“打蛇不死,報怨三生……”


    “胡說。”趙辛笑罵:“你小小年紀,就成了女殺星女屠夫,不像話。我沒死是事實,報過於施,畢竟於心有愧。貢船的下落,必須去逼揚州欽差府的走狗找線索。在一教一門的人身上浪費工夫,保證兩頭落空,走吧!”


    不再理會杭教主的人,兩人大踏步攜手東奔。


    “喂!你真是鬼見愁趙?”身後藺小霞高叫。


    “如假包換。”趙辛扭頭說。


    “我會去找你。”藺小霞的聲音提高一倍。


    “我會宰了你。”趙英華扭頭大叫,語氣兇狠。


    “嗬嗬!犯得著為那小丫頭生那麽大的氣?”趙辛拉了她緊走幾步:“她不死心,妄想要我尋找貢船的下落,知道我才能找得到線索。”


    “笨蛋想法,哼!”


    “她並不笨……”


    “我說你笨。”趙英華瞪了他一眼。


    “咦,你……”


    “走啦走啦!”


    x       x       x


    “大哥,要到何處?”遠出裏餘,趙英華忍不住詢問去向:“東麵沒有其他的人了。”


    “你怎麽知道?”趙辛惑然。


    “當然知道。”


    “哦!你爹的人查過了?”


    “沒錯。”


    “正好帶你去和他們會合。”


    “他們走了,可能已到了府城。”


    趙辛知道她有不少人,神出鬼沒令人莫測高深,似乎對打聽貢船並不積極,也沒出麵使用暴力獲取消息,像一群散聚無常的幽靈,連他也難以發覺他們在身旁出沒,但卻可肯定有人在附近監視,很可能是暗中保護趙英華的人。


    “今早我知道東麵有揚州欽差府的走狗活動,人並不多,既然杭教主沒有內神通外鬼嫌疑,這條線索已不值得再追查,那便得向欽差府走狗施壓了。他們是唯一有能力轉手奪船的人。貢船駛入儀真河道,他們便知道了,派人暗中隨貢船北上,抓住機會搶了就駛入府城北麵的小河藏匿,有此可能。”


    “你憑這點便認為……”


    “我隻說有此可能而已,當然有可能是另一批神秘人物所為。”


    “貢船從湖廣荊州出發,並不瞞人。我就請杭教主在九江等候,隨船北航的。另有人暗中尾隨,也是情理中的事呀!先找欽差府走狗,沒有結果再查其他線索。既然東麵沒有人了,我們迴府城,順便與你爹會合。”


    “也好,迴府城。”


    “轉向北,走榜林村。不能迴到三汊河鎮乘船,在河上施展不開,碰上走狗的巡河船,麻煩得很。哦!你識水性吧?”


    “在漕河這種比水溝大不了多少的水道,不識水性也淹不死人。我的水性不是吹,五湖四海大可去得。”趙英華拍拍酥胸:“在水中挽住你遊三五十裏,保證平安大吉無驚無險。”


    “嗬嗬!在你家後院的池塘裏練的?”


    “開玩笑,池塘裏能練水性?我練的地方天連水水連天,怪風一起像是山崩海立……”


    “咦!還有人呢!”趙辛向前一指:“警哨,神氣得很,氣勢懾人,一定是留下監視的走狗。妙極了,口供有著落啦!”


    路旁是一座小小三家村,近路邊的第一座農舍前,一個高大健壯的青衣人,挾了體積龐大的九環刀匣,一手叉腰屹立像門神,大環眼兇光四射,目迎兩人接近。


    兩人笑吟吟接近至十步內,青衣人卻沒有采取行動的意思。


    “喂!交換消息,有興趣嗎?”青衣人終於發話了,像在向老朋友打招唿:“消息真真假假眾說紛紜,提出交換等於多一條線索。”


    “嗬嗬!交換什麽消息?”趙辛惑然問,這位仁兄不像是揚州欽差府走狗。


    “別裝蒜啦!當然是有關貢船的消息。你們這些江湖浪人門路多,消息來源廣。這樣吧!貢船給我,叫價吧!如何?”


    趙辛恍然,這位仁兄,把他倆看成發橫財的人了:“閣下的九環刀鋒利得很呢!喂!你有什麽消息提供交換?”


    “當然有啦!你打聽的假消息大概我都知道。”


    “不見得,老兄。不久前在三汊河鎮,絕劍向一些人問出貢船藏在灣頭的小河灣……”


    “哈哈!這消息早就有啦!眾所周知的消息不值半文錢,說些新鮮的好不好?”


    “嗬嗬!你大概有新鮮的獨家消息,是嗎?”


    “也許吧!你們趕快去找更新鮮的,滾!”青衣人不再和他倆胡纏,倒也和氣地揮手趕人。


    走了幾步,後麵農舍的柴門吱呀怪響,出來了幾個人,其中一個人用所謂京腔的官話,與同伴交談。


    另一人的口音,卻是中原腔官話。


    官話與方言一樣,種類繁多,揚州官話、湖廣官話、浙江官話……一般說來,僅能稍可溝通,主語係以中原腔為主。


    目下的官腔官話,取代了中原腔官話,畢竟陝西河南,是無數皇朝的國都所在地。


    兩人一時好奇,本能地扭頭迴望。


    很不妙,冤家路窄。


    “你們站住!”吼聲像打雷,五個人一閃即至。


    發話的人,是青麵妖區一鳴,湖廣欽差陳閻王的護衛保鏢、打手,十八妖魔之一。


    “嗬嗬!不是冤家不聚頭。”趙辛不想逃跑,恢複往昔李雄的神韻:“你跑到揚州來了,未免跑得太遠了吧?欽差府的差事丟掉了?”


    “閉嘴!你少給我裝瘋賣傻。”青麵妖向趙英華一指:“原來你這小女人,與這個冒牌混蛋是一夥的,都是些江湖雜碎。罰了一百兩銀子,便宜你們了。”


    “可惡!你胡說什麽?”趙辛還以為自己仍在扮李傳奉官的內弟,神氣地叱喝。


    “該死的混蛋,原來你們是雌雄大盜。”青麵妖逼至切近,嗓門更大:“真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你們謀害了李傳奉官的家眷,逃到揚州鬼混,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萬沒料到會碰上我吧?”


    “你說什麽?”趙辛大吃一驚。


    “放走你們的以後幾天,下遊九江一帶,撈獲不少浮屍,有些赫然是被殺時跳水逃命而淹死的,並非被洪水溺斃的人,事不關己,誰也沒留意浮屍的事。九江也不是咱們的稅區,屬浦口欽差李道的轄地。後來我返迴荊州,見到了李傳奉官家人李人鳳,他在眼巴巴等候家眷前來團聚。直至我暗中護送貢船東下離境,他的家眷仍然音訊全無。你兩個賤賊,一定在當天晚上便謀害了他們,老少婦孺不留,連船夫恐怕也被你們殺了……咦!你……”


    趙辛臉色泛灰,渾身在發抖,眼中湧發出可怕的光芒,牙關咬得死緊,但仍可傳出切齒震動聲。


    “大哥……”趙英華緊挽住他手膀焦灼大叫。


    “他在打擺子發虐了。”一名高瘦的大漢搖頭苦笑。


    “杭……教主,你……你你……”他淒厲地向天狂唿:“你已經不……不是人,你……小……蛟……”


    小蛟,就是他喜愛的八歲小童,李傳奉官的兒子,叫他叔叔的天真無邪好孩子。


    他為了保護李家的人,而答應替杭教主策劃搶劫貢船。


    迄今為止,他對杭教主殺他滅口的仇恨,並不怎麽介意,並無積極報複的念頭。這期間的追查奔逐,主要的目標是追尋貢船。


    現在,他快要激瘋了。


    “他……他怎麽啦?”青麵妖向姑娘訝然問:“這與杭教主有何關連?”


    “杭教主在嚴家洲捉住了我們,我們接受杭教主驅策,交換條件是讓李家的親眷活命。”姑娘淚如雨下,不勝悲痛:“事後我大哥以為杭教主信守承諾,釋放李家一門老小和船夫。你這麽一說,應該不會有假,我大哥……”


    “我碎裂了這人麵獸心的狗雜種……”趙辛掙開姑娘的手,扭頭叫喊著揮舞短槍狂奔。


    “杭教主一群兇手就在兩裏外……”姑娘匆匆地向青麵妖說,跟蹤便追。


    一聽杭教主在附近,青麵妖大喜過望。


    “發訊號,我們去。”青麵妖向同伴下命。


    x       x       x


    救傷花了不少時間,先後十五個人受傷,有大半足部受傷不能行走,必須背負撤離現場。


    最先懸吊的九個人,傷勢因拖延而加劇,倒有七個人需要背走。


    月華門的人並沒有撤走,杭教主出來打交道時,月華門的十五名男女,仍然藏身林內,而且積極準備策應渾天教的人,實力仍在。


    渾天教有四十餘名男女,卻有十五個受傷需要照顧的人,損失三分之一極為慘重,雖則沒有人喪命,但照顧傷者更為麻煩,再碰上強敵,能交手拚搏的人手有限得很,必須丟掉傷者自保,大事不妙。


    唯一安全的撤走處是三汊河鎮,才能找到船運走受傷的人。而且三汊河鎮隻有零星的各方人馬活動,不怕有人襲擊。


    真正實力比他們強大,能克製他們的人,該是揚州欽差府的大群走狗,其他牛鬼蛇神還不足構成威脅。而且,他們飛得找船不可,沒有船休想遠走高飛。


    追迴貢船已勢不可能,情勢極為險惡。


    杭教主不得不在絕望中,作忍痛的最佳選擇:撤離揚州,遠走高飛。


    再拖下去,很可能全軍覆沒。


    鬼見愁趙這次出乎意外的慘重一擊,杭教主痛心疾首欲哭無淚,後悔已來不及了,把趙辛恨入骨髓,指天誓日要將趙辛碎屍萬段。


    他們不敢走小徑,繞鎮東北越野而走,形成一隊奇怪的行列,一個個垂頭喪氣怨天恨地,被背的人也不好受,痛得哼哼哈哈叫苦連天。


    田野中已無作物,桑田像是一片枯枝殘葉,原野中草木蕭蕭,人行走其中頗為不便。


    北麵荒林突然傳出一聲長嘯,西端立即傳來蘆葦哨聲。


    在前麵開路的三個男女,打出戒備的手勢。


    杭教主受傷輕微,經過行功自療已無大礙,臉色大變,打出停止的手勢。


    斷後的濁世威龍急掠而進,神色也呈現不安。


    “會是什麽人?”杭教主憂心忡忡:“好像有不少人,也許是衝咱們而來的。武威,派兩個人到西麵看看。西北角該是三汊河鎮,很可能是鎮上的民壯。”


    這期間,市郊的村鎮居民人人自危,早就召集民壯晝夜戒備,隨時準備應付意外。


    他們不能倚靠府城的治安人員,治安人員在府城已忙得焦頭爛額,哪有能力派巡檢捕快,前往鄉鎮維持治安?


    民壯對他們沒有威脅。除非他們殺害鄉民,民壯不敢主動向江湖牛鬼蛇神挑釁,即使看到他們揮刀舞劍自相殘殺,也避開不敢幹涉。濁世威龍藺武威是真正的老江湖,見多識廣經驗豐富,聽聞聲與蘆哨聲有如應和,肯定那是傳警的通訊信號。


    音號傳遞的消息雖然簡單,不能傳遞確切的情況,但十分迅速有效,瞬間可傳數十裏。


    “我們被發現了,對方人手不比我們少。”濁世威龍神色緊張:“不能去看,必須斷然采取行動。”


    “你的意思……”


    “乘他們來不及聚集之前,向前猛然突圍,或者迅速退走,不然就必須背水決戰了。”


    “退!”杭教主別無抉擇,當機立斷,有那麽多受傷的人,如何決戰?更不可能突圍,除非把受傷的人留下。


    突圍必定要付出代價,背著傷者的人哪有脫身的希望?


    x       x       x


    背著受傷的人逃走,那是非常辛苦的大災難。背一個重量相等的人跑半裏一裏,體能佳的人算不了什麽,兩裏三裏,兩個人都會躺下來,保證會渾身虛脫,甚至會昏厥。


    退,必須速度更快。所有的人已經汗流浹背氣喘如牛,速度愈來愈慢,隊伍拉得長長地,前後已無法兼顧,支持不了多久啦!


    連杭教主也放下教主的身段威儀,輪流背負傷者了。


    趙辛傷人而不殺人的手段夠絕,可把這些人害慘了。


    “受傷的人留下隱蔽處潛藏,咱們向北,引他們來追。”走了裏餘,杭教主也受不了啦,斷然下令應變:“後麵跟來的人不多,希望不是咱們的仇家。”


    濁世威龍將背著的人放在一株大樹下,氣喘汗流,快要支援不住了,奔跑的後遺症,是雙腿呈現科動,那是耗力過度的不吉之兆。


    “咱們目下隻有仇家,沒有朋友。”濁世威龍泄氣地說:“來發橫財的牛鬼蛇神,都知道咱們一教一門是劫貢船的欽犯,碰上了一定有是非,如果是欽差府的走狗,那就不必說了。姐夫,準備一拚吧!”


    受傷的人在附近荒野找隱蔽處藏身。雖則月華門人多,背兩個人並無困難。


    向北穿越一處田野,然後沿一條小河西岸疾走。


    穿越一座竹林,前麵出現一座小拱橋,表示找到易於行走的路了。


    小徑向東西延伸,向西走可到達三汊河鎮。他們如果西行,就不需過橋。沒有向北的路,他們麵臨抉擇。


    距橋頭還有四五十步,首先鑽出竹林的濁世成龍臉色一變。


    拱橋頂端出現了三個人:一客兩神。


    四海狂客童殺、千手窮神汪敏、天蓬神薑福,都是名號響亮的高手名宿,江湖道的不安分人物,算起來不算陌生,往昔或許會曾經有一麵之緣。三個人算不了什麽,濁世威龍的名頭甚至比他們響亮,但此時此地,肯定會有麻煩是非。


    “原來是你們呀?”四海狂客顯然也感到意外:“他娘的,有人傳出信息,說有人正在搬運貢船上的財寶,顯然有意愚弄所有的龍蛇。杭教主,你們如此狼狽,顯然不是搬運財寶,有人故意陷害你。願意談談嗎?”


    杭教主已超越濁世威龍,依然氣勢獰猛不現弱態。


    “沒有什麽好談的,咱們追逐錯誤的線索,徹底失敗了。你要談的一定是貢船的財寶,放棄吧!童老兄,那些財寶,很可能已經堆在揚州欽差府的地底銀庫中,沒有人能前往搬出來。本教主承認失敗放棄了,打算遠走高飛脫離是非地。你有何打算?向我討財寶?”


    “你有財寶嗎?”四海狂客問。


    “我連劍都丟了。”杭教主拍拍空劍鞘:“荷包裏還有十幾兩濟急的碎銀,你要不要?”


    “算了,你留著濟急吧!”四海狂客搖頭苦笑:“據在下所獲的可靠消息,揚州欽差府正發瘋似的追尋貢船下落,謠傳是鹽務署的人勾結你們做的案,靠不住。不久之前,揚州來的快船靠上河倉碼頭,走狗們很可能大肆搜索,目標可能指向任何人,所以咱們避遠些。千萬小心,要命閻羅可能親自帶人趕來了。再見,諸位。”


    三人很有風度地揮手道別,向東揚長而去。


    沒見到財寶,犯不著揮刀舞劍拚命。


    三汊河鎮距府城僅十五裏左右,快船一來一往,一個時辰足矣夠矣!早上在揚子茶社,河西刀客奔返府城報訊,把其中可能拖延計議的時間全算上,帶了大批人手趕迴三汊河鎮搜索,應該不會超過兩個時辰。因此如果有大批走狗出現,不以為奇。


    兵來賊走,所以四海狂客這些人知趣地趨避。


    “跟他們走。”杭教主低聲說:“這些混蛋像獵犬,可嗅出裏外的猛虎氣味。”


    一頭兩頭獵犬,嗅到猛虎氣味,必定夾起尾巴急循,渾身發抖犬威盡數。如果有四五條獵犬,就會狂吠著奮勇爭先。最佳的獵犬,可嗅出兩裏外的猛獸氣味和聲息,會向獵人示警以便及早趨避,狗仗人勢並不一定可靠,反而可以引導主人趨吉避兇。


    總人數仍有五十名,卻完全失去乾坤一擲的勇氣。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鋒刃綺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雲中嶽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雲中嶽並收藏鋒刃綺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