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崗脊掠走,既省力也省時,而且視界可保持良好,更不易突然陷入眾多高手圍攻的絕境。


    但崗上如果地勢開闊平坦,又當別論,反而處境不利,四麵八方一圍,突圍也難以脫身。


    剛衝上一處崗頂,樹林突然消失,是一大片茶園,及胸高的茶樹不易隱身。


    後麵毫無聲息,追的人不知追向何處去了。


    兩人的輕功提縱術超塵拔俗,迄今為止,沒有人能追及他們,江淮力士那些人更是望塵莫及。


    “碰上真正可稱高手的人物了。”趙辛腳下一慢,聲如洪鍾精力充沛:“小妹,這一關咱們恐怕過不了。”


    “過不了也得過,沒有什麽大不了。”


    趙英華也聲震四野,並不因為經過長途奔掠而唿吸不穩:“我敢打賭,他們不是敢與對手單打獨鬥的高手,四個人一擁而上,你我一定可以乘亂扳迴老本,甚至可以多贏一兩個。”


    茶樹叢中站起四個打扮怪異的人,不再穿墨藍色勁裝。


    一個發如飛蓬的挾打狗棍的花子,一個點著方便鏟的和尚,一人持著壽星杖彎腰駝背女人,一個裝了木腳的儒生。


    四個人的年紀,約在五十至花甲之間。


    相同的是,每個人都生了一雙天生帶有煞氣的鷹目。駝背女人那雙眼睛,更是陰森帶有鬼氣。


    “小妹,不要把風塵四怪看成一擁而上的名宿高手,他們是功臻化境的隱身大盜,晚上做案通常獨來獨往,平時人各東西很少走在一起,今天居然同時出現,委實令人心驚膽跳。趕來發橫財的江湖龍蛇,敢和他們爭口食的人就沒有幾個。看來,我發橫財的夢是做不成了。”


    話說得好聽,卻可聽出諷嘲味。風塵四怪都是老江湖,當然聽得出弦外之音。


    他們都是隱身大盜,搶劫的手段極為兇殘暴烈,在場目擊的人非死不可,形容他們滿手血腥並不為過。


    有些守江湖行規的黑道朋友,把這四個怪盜恨之入骨,把他們定位在匪類,以免玷汙黑道的聲譽。


    “這小畜生把咱們挖苦得夠絕。”怪丐獰笑向同伴說:“似乎咱們必須一比一和他玩玩了。”


    來發橫財的牛鬼蛇神形形式式,各門各道的人一應俱全。


    以窮漢身分名動江湖的人甚多,怪丐就是其中之一。另一個已露麵的千手窮神,也以乞丐麵目揚名立萬。


    其實,這兩個窮丐,都是有名的富豪。不同的是,怪丐是匪盜,千手窮神是黑道的大豪。


    上一代的十一高人中,九儒十丐的虯髯丐,是唯一的俠士窮光蛋,名震天下的俠義道真正英雄。所以江湖上以丐為綽號的許多人中,十之八九是欺世盜名的濫貨。


    一個真正窮苦的乞丐,哪配行俠仗義為世間的冤苦打抱不平?他自己就已經日子難過活得痛苦了。


    趙辛知道風塵四怪的底細,真怕這四個怪物聯手攻擊,有英華姑娘在身邊,他有所顧忌。


    這四個陰險惡毒的超級高手聯手進攻,他很難照顧武功相差甚遠的英華姑娘,因此希望用激將法,激四怪逐一和他拚搏,隻要快速地擺平一兩個怪,局麵便可控製了。


    “他們是月華門的人,活擒才能派用場。”


    怪儒向前舉步,挪了挪懸掛在左肩下的佩劍,那是儒士的傳統佩劍式佩劍,很不容易在短期間拔出:“月華門的人,沒有一個可以稱得上高手中的高手,陳門主也勉勉強強可以列名超一流的高手而已。而咱們風塵四怪,卻是超級高手中的高手。這小輩怕咱們一擁而上,簡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對咱們是最大的侮辱。我怪儒陪他玩玩,盡快把他擒住,打掉他滿嘴爛牙,拖死狗似的拖迴史家。”


    一行行茶樹株植整齊,走動時必須排枝而進。雙方麵麵相對,中間隔了兩行茶樹。在這種地方交手,活動空間略受限製,無法快速地移位,縱躍也不便施展。


    怪儒慢吞吞踱著方步,一麵說一麵撥枝而進,越過第一行茶樹,再越第二行,手開始撥開細枝,話已說完。


    趙辛嚴陣以待,打手勢示意,要並肩站立的英華姑娘移遠些,由他與怪儒交手。


    “好,我尊敬你,你是前輩。”他兩手空空,搓著雙掌徐徐拉開馬步:“公平相搏,你們的名頭不至於受玷……”


    一聲狂笑,怪儒疾衝而上,枝葉急分,雙掌連環吐出,狂猛無倫的劈空掌力,把隔在兩人中間的一行茶樹,震成碎屑向前飛灑,罡風虎虎,可怕的震撼潛勁及體。


    同一瞬間,怪丏三個人飛躍而起,像三隻怒鷹下搏,棍杖鏟如天雷下擊,速度恰好與怪儒的掌勁相等,四種狂猛勁道罩住了趙辛兩個人。


    “無恥……”趙英華厲叫,身形猛然倒飛而起,砰然大震中,壓折了一行茶樹。


    是被怪丐的打狗棍挑飛的,挑中左外胯倒翻飛拋。


    “狗娘養的……”趙辛厲聲大罵,雙掌一分一撥,及體的掌勁向兩側狂卷,無畏地切入,一掌疾吐。雙方接觸太快,手一伸便貼身了。


    怪儒做夢也沒料到,可在八尺內裂石開碑的掌力毫無作用,認為必可將趙辛打飛,不死也得脫層皮,毫無預防反擊的準備,也沒有看到突然及體的巨掌。


    “呃……”怪儒悶聲叫,左肩傳出骨折聲,不但肩骨可能開裂,左臂骨也下陷走樣,向下挫倒。


    一聲怪叫,怪婆一杖走空,切入的趙辛右肘似奔雷,霸王肘力道如山,撞在怪婆的左肋下,怪婆在狂叫聲中,斜摔出丈外,起不來了。


    怪僧的方便鏟,本來掃擊英華姑娘的雙足,但慢了一步,被怪丐的打狗棍搶了先,姑娘被挑飛,方便鏟才掠過姑娘的腳下,一鏟走空。


    鏟剛收勢,撞飛怪婆的趙辛到了,雙腳像饑鷹搏兔,重重地踹在和尚的脊心上。


    和尚向下仆,鮮血狂噴。


    “我跟你……拚……了……”爬起的怪儒左肩受傷,居然能拔出劍,臉色鐵青,聲嘶力竭一劍劈出,勁道竟然能保持幾分真力。


    趙辛沒看到趙英華,心中大急,劍臨頭他竟不躲閃,身形一晃一旋,反拊怪儒的右後側,扭身一掌劈出,噗一聲拍在怪儒的右背肋上。


    顧不了怪儒的死活,他一躍三丈,發瘋似的飛趕,循茶樹折斷的痕跡狂追。


    他心中叫苦,姑娘被怪丐擄走了,他雖然不曾目擊經過。但怪丐不在,姑娘必定兇多吉少。


    “我怎麽這樣蠢?”他一麵追一麵叫:“居然相信他們會公平相搏。”


    他後悔已來不及了,這些怪物已經知道他擺平了魔掌喪門和太湖神蛟,怎敢和他公平相搏?


    風塵四怪的名頭和真才實學,比魔掌喪門、太湖神蛟高不了多少。


    一陣好追,追入樹林便失去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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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怪丐奸似鬼,抓起跌昏了的趙英華姑娘,喜極欲狂將人扛上肩,如飛而道,不再理會同伴的死活,心花怒放越野奔向史家。


    遠出百十步,聽到同伴的狂叫,也懶得理會了,擒住人大功一件。


    風塵四怪是江湖朋友對他們的尊稱,其實也含有諷刺的成分。


    四怪不是同伴,很少有機會走在一起,也不曾在一起做案,僅偶或互通聲息而已。利字當頭,誰也不會關心彼此的死活。


    降下崗底,運氣不錯,找到一條小徑,沿小徑飛奔百十步,突然止步急丟下肩上的趙英華,拉開馬步雙手搶棍戒備。


    五個穿青衫的蒙麵人,站在小徑上堵住了。兩側,也有八名蒙麵男女,從身材與穿著打扮,可看出是四男四女,穿的是村夫村婦的杉褲,與五個穿青衫的蒙麵人不同。


    村夫,是不會穿青衫的。


    “劫路的。”為首的高身材青衫客聲如洪鍾:“此崗我所有,此路是我開;誰人走此過,留下買路財。臭花子,你窮得擄人勒贖嗎?把你的討米袋丟過來,剝下花子裝權充買路錢,快剝!”


    “在這一帶劫路?”怪丐惑然打量所有的蒙麵人,想在身材特征上辨識身分:“你們不是暴民,佩帶的兵刃表示出是江湖道的蛇鼠。該死的混蛋!你知道在下的身分嗎?你們在找死?”


    “你這狗東西口氣不小呢!嗬嗬!在下該知道你的身分嗎?我猜,你可能是揚州甘泉縣卑田院的團頭。這幾年,天下每一座卑田院,花子增加數十倍至百倍,官府已無款可撥,無米可發,花子們隻好自謀生路,結幫組團已成氣候,為非作歹財源滾滾,團頭十之七八成為賊頭。你看你,賊頭變成匪頭了,你在擄人準備勒贖呢!對不對?你才該死。”


    “胡說八道,我怪丐朱福名列風塵四怪……”


    “哦!你就是隱身大盜怪丐朱福?妙極了,你是大財主。”蒙麵人舉手一揮:“上去一個人,先把他打個半死,再活捉他勒贖。”


    “我上。”


    右側路旁的一個蒙麵人說,聲出身動,一閃即至:“看我的摘葉飛花。”


    遠在丈外,雙手一揮罡風乍起,兩把碎枝葉像暴雨,飛舞所發出的唿嘯聲懾人心魄。


    怪丐大驚失色,暴退兩丈,仍感到餘勁及體,一些打在身上的碎枝,仍及體劈啪作響,不曾造成傷害,但相當嚇人。


    蒙麵人並沒乘勝追襲,抱起已蘇醒但無法動彈的趙英華。


    “賊花子,你最好丟棍乖乖就擒。”


    蒙麵人向後退:“你身後那位仁兄,綽號叫湖海功曹,專門懲罰妖孽,喜歡把妖孽整得成一堆零碎,心狠手辣非常可怕。你絕對受不了他的擺布,認命吧!”


    怪丐大吃一驚,側閃丈外全力飛遁。


    怪丐並沒迴頭察看是否有人,是被湖海功曹的綽號嚇跑的。聽綽號便知道碰上的人是何來路了,何況蒙麵人為數眾多,所以逃是唯一的選擇。


    他以為自己機警,出其不意全力逃走,速度必定打破平生的記錄,沒有人追得上他。


    僅逃出二十餘步,右肩一震,巨大的力道右肩承受不了,狂叫一聲,兇猛地仆倒在草叢中,急滑出丈外,把野草壓平了一大片。


    左手被人扣住手腕一扭,牢牢製住了。


    “放我……一……馬……”他狂叫。


    “去你的!”


    “我……我哪敢招……招惹你鄱陽趙……趙家的人?我捉住月……月華門的人,也……也不關你們的事……”


    “是嗎?”一腳踏住他背腰的蒙麵人,開始捆他的雙手。


    “我是……”


    “不急不急,我會有耐心地刨你的底。”


    “我……”


    蒙麵人一掌把他劈昏,揪住背領拖了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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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找一個精明、機警、陰險、狡猾的老江湖,談何容易?狂搜東北麵的崗林田野,想得到必定白費勁。


    怪丐根本不走至史家的路,走的是泊船的三家村,追搜的方向錯了,當然注定了要失敗。


    丟了趙英華,他心焦如焚,不斷自疚自責,無限殺機從心底湧升。


    他不該大意,該知道四個怪物會一擁而上的。


    打蛇打頭,直搗中樞。


    他不再浪費時間,覓路直奔上雷塘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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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輕人修養不夠,一旦發生重大事故,急怒交加便失去耐性,直覺地不顧一切掀起狂風巨浪。


    這種年輕人具有強烈的危險性,像一座隨時皆可爆發的火山,因此一些有聲望地位的豪強,在沒摸清年輕闖道者底細之前,通常會三思而後行,不願冒失地挑起嚴重事端。


    小徑從蜀崗至灣頭,經過雷塘史家南端。


    史家的私有小徑長一裏左右,與南麵的往來小徑銜接,但設有柵門管製,不許外人進入,平時無人看守,進出的人須自行啟閉柵門。


    沒有人敢闖入柵門,闖進去容易,想活著出來可就難了。天下各地的大豪大霸,全都劃有自己產業的禁區,有眾多的奴仆維持權勢。


    今天柵口有一名大漢把守,與莊院高大的莊門樓警衛,有效地保持連絡,叫喊聲可以清晰地聽到,也可以目視聯絡。


    趙辛出現在小徑中,赤手空拳青衫飄飄,毫無江湖朋友的氣勢,怎麽看也不像混世的龍蛇。


    守柵門大漢老遠便看到了他,並沒介意,但目光一直追隨他移動。


    “喂!你是把門的?辛苦了。”他突然在柵口外止步,笑吟吟一團和氣。


    柵門並沒關上,大漢堵在門中真像個門神,單刀插在腰帶上,隨時皆可能迅速拔出應變。


    “關你什麽事?”大漢雙手叉腰,怪眼一翻神色不悅。


    “史百萬在家嗎?”


    “咦!你……”大漢一怔,眼中湧起警戒的神色。


    “你大概不是他史家的打手護院?”


    “你幹什麽的?”


    “你們的長上貴姓呀?”


    “好家夥,你是……”大漢的右手,搭上了刀靶。


    “我是來找你們的主子,勞駕你老兄傳在下的口信,你最好記住我所傳口信的每一個字。”


    “去你娘的狗王八……”大漢怒吼、拔刀。


    大拇指剛壓下管製刀的卡簧,人影倏然近身,連人影也無法分辨,砰一聲小腹挨了一記重拳。


    接踵而至的打擊像暴雨,拳打掌劈記記著肉,大漢被打得天昏地黑,打倒了又被揪起再打。


    “呃……”大漢終於支援不住了,狂唿著癱軟在地虛脫地掙紮難起。


    “聽清了,閣下。”


    他站在一旁,手中有奪來的連鞘單刀:“風塵四怪的怪丐,擄走了在下的女伴。其一,必須把在下女伴平安釋還;其二,你們擒住月華門的人,也必須全部釋放。閣下,記住了沒有?”


    “你……你你……”大漢語不成聲,痛得渾身稟抖。


    “我姓趙,趙八。一教一門的人,是趙某的財神爺,他們有三十萬兩金銀的身價,是趙某的獵物,不許你們找他們損害趙某的權益。給貴長上兩刻時辰,辦妥這兩件事,時辰一過,便是趙某報複的開始。記住了沒有?”


    “在……在下不……不受你……”


    “你不肯傳口信?好,我折斷你的手腳……”


    “不要……”大漢厲叫:“我……我傳,我……傳。”


    莊門有五六個人搶出,警衛發覺柵口有變了。


    “好。記住,把口信傳到。”


    大漢隻感到眼一花,趙八的身影已在二十步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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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口信太狂妄,沒有人能受得了。傳口信的手段也暴烈,膽小鬼也會被激怒得攘臂而起。


    警訊以聲號發出,片刻可遠傳數十裏外。


    追逐失敗的人,分從水陸兩邊撤迴。


    有三分之一的人,永遠不會迴來了。


    風塵四怪,就是其中身分甚高的不歸人。


    史家大院戒備森嚴如臨大敵,莊外出現刀出鞘劍出匣的警衛。事故發生之前,外麵看不見警戒的人。


    趙八的警告口信,產生極大的震撼效果。


    要進入這種高手如雲,戒備森嚴的大宅,真需要出動上百名高手名宿硬闖,而且不一定能進去。


    趙辛無意硬闖,他畢竟不是鋼筋鐵骨的萬人敵。


    晚霞滿天,天終於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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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家大院在府城,是眾所周知的禁區,除非經過準許,連鄰村的人也不許進入。


    亂闖史家田地的人,史百萬如果大發慈悲,送交甘泉縣治罪,通常監禁十天半月,便可獲得釋放了事。


    至於罪名,最輕的是踐踏鄉紳的禾稼。罪名可大可小,大就不得了:意圖盜劫就極為嚴重。


    如果史百萬不大發慈悲,哪一塊地不能秘密埋人?


    要接近莊院並不容易。莊南、西、北都是一無遮掩的水田,僅南北有一條通過水田的小徑。


    東麵,是方圓六七裏的上雷塘,自建有碼頭,塘水有小河道四通八達,灌溉附近萬頃稻田。用小船接近,遠在裏外便會被發現。


    柵口是莊南的唯一出口,小徑兩側是空蕩蕩收獲後淹了水的稻田,寬約一裏,如何能悄然飛渡而不被發覺?除非扮田鼠在水中爬行。


    把守住柵口,入侵的人想快速衝向莊院也難以如願。


    今晚平時沒派人看守的柵口,破例出現六個把守的人。


    柵兩側的兩排大楊樹,兩丈以下的樹幹,枝葉本來就修剪得光溜溜,再敷上石灰,樹下不可能隱身。


    想秘密接近柵口,勢不可能。有六個人戒備,必可有效地阻止或遲滯想沿小徑急闖的人。


    天剛黑,不會有夜行人入侵,因此六個警衛分為三組,由兩個人堵在柵口戒備。


    兩個在柵口哨亭外歇息的人,坐在木欄上聊天。


    “湖廣欽差那些人,李兄,你認為可靠嗎?”那位佩了劍的人向同伴問。


    “每天都有不同的消息,雙方在消息交換上合作無間,你指哪一件消息呀?”李兄反問。


    “鬼見愁趙。”


    “大概不會假。”李兄說:“有這個亡命介入奪取丟失的貢船,十分棘手,所以湖廣欽差府的人極為不安,這個亡命將是最大的威脅。我們所知道的鬼見愁趙,湖廣的人說是趙八,也叫趙辛。現在,已可肯定是同一個人。兩相參證,這個趙八一定是鬼見愁趙。天殺的!他怎麽可能找到此地來的?把咱們大半數人嚇得臉都變了。其他的牛鬼蛇神在咱們眼中,有如癬疥之疾,不足為害。但這個鬼見愁趙,卻是心腹大患。咱們的人中,真能和這亡命混蛋放手一搏的人,恐怕找不出幾個。據我所知,這幾年來,鬼見愁趙所插手的事件,從沒失敗過。也許,他查不出線索,轉而在咱們頭上打主意,藉故製造借口找上門來。他娘的!這亡命混蛋如不及早除去,日後將有大麻煩。今晚,咱們將長夜漫漫非常難過。”


    “對,如果真是鬼見愁,咱們很可能遭殃。那混蛋如果夜間出動,殺孽奇重。白天他避免殺人落案,比較容易對付危險性不大。夜間……他娘的,我有毛骨悚然的感覺,似乎……”


    “似乎什麽?”


    “我感覺出危機已近,這混蛋似乎已到了這附近。”這人長身而起,拍拍李兄的手膀,向小徑對麵一指:“很可能潛伏在那邊的草叢裏,準備像豹子般撲過來。”


    “去你的,你在疑神疑鬼,自相驚擾。”


    李兄瞥了路對麵一眼:“柵口距離對麵足有五丈以上,除非幻化為鬼魅,絕不可能像豹子一樣,一撲即至不被發現,你怕什麽呀?真是的,別嚇人好不好?”


    “放心啦!咱們有六個人呢!”


    “但願真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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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莊也有一條業主的小徑,彎彎曲曲伸展至雷塘西北的各處村落,平時罕見有人走動,隻能算是史家的長工打手巡視領地的路徑。


    他從一處小坡的雜草叢生角落,到達稻田邊緣,開始脫衣褲,用長衫包住護腰、百寶囊,藏暗器的護臂套,準備頂在頭上。


    單刀係在背上,手中另握了一根三尺長削木而成的手棍。


    準備停當,爬水田的功夫不簡單,距離約裏餘,得耗費大量體能,所以天一黑就必須動身,爬行要秘密接近,隻能慢不能快,需要充裕的時間。


    右側一排小樹叢,突然傳出枝葉擦動聲。


    他像一頭警覺的獵豹,倏然拔刀而起。


    “你一定要進去嗎?”熟悉的語音入耳,小樹叢中先後站起七個高矮不等的黑影。


    “咦!你們怎麽來了?”他消去撲出的勁道,站起訝然問。


    “我們得到消息了。”是趙英華的叔叔趙長江。


    “我……抱歉。”他羞愧交加:“我……我一時大意,讓那些人把英華姑娘擄走了。我以破釜沉舟的決心進去救她,請相信我的決心。”


    “你知道史家那些人的來曆嗎?”


    “慚愧,不知道。”


    “亂闖?”


    “大叔,不要再責備我了。”他痛苦地說:“被轉手劫走的貢船,還沒有查出下落,所以我對所有來參與發橫財分贓物的人,都不怎麽介意認真,不願同類相殘。這種心態不健康,結果坑了英華姑娘。我發誓,藏在史家的人,如果對英華姑娘有任何損害,我會屠光他們,絕不手下留情。”


    “我們……”


    “你們不要去。”他大聲說:“任何出現在我視界中的人,結果隻有一個。黑夜中敵友難分,我照顧不了。如果你們不放心,請截殺逃出的人。”


    “你一個人……”


    “我闖過比這種群雜碎更強大的組合山門。風塵四怪如果我存心要他們的命,一照麵肯定會殺掉兩怪以上。”


    “比方說,怒闖太行山十八英雄寨?”


    “咦!你……”


    “你在降龍真人那些妖道身上,留下一枚信物喜錢。”


    “哦!你們……”


    “鬼見愁趙,你曾經在有意無意中亮了名號,這消息已經傳開了。”


    “信任我,好嗎?我會為令侄盡力,哪怕是龍潭虎穴我也要闖。”


    一個矮黑影舉步接近,臉上有蒙麵巾。


    “大哥,不要去了。”是英華姑娘:“那些人已經乘小烏篷走啦!那是蘇杭一帶建造的小烏篷,一船最多隻能載兩個人,小得像是浮在水上的烏龜,一隊小烏篷恐怕已經駛出上雷塘了。夜間乘小烏篷逃走,很難發現。”


    “是你,你沒落在他們手中。”他大喜過望,急急打開青衫卷穿衣褲:“他們……”


    “他們擒住潛藏在史家的月華門七個人,其中有月華門的副門主陰神傅靈姑。曾經殺死五個月華門的弟子,被擒的七個人都受了傷。”


    “咦!你知道……”他心中狂跳,臉色大變。


    “有人招了供。”


    “他們是何來路?”他沉著地問。


    “揚州欽差府的走狗,但屬於監稅署的爪牙,與欽差府的欽差心腹要命閻羅那些人,指揮係統不同。監稅署的爪牙稱稅丁,欽差府的走狗稱屬員或護衛。”


    “他娘的,難怪氣勢有異。”他不假思索地出粗話:“好,我會和他們玩命。小妹,不要再跟在我身邊。”


    “咦,你……”


    “我一個人活動方便些。諸位,再見……”


    見字餘音猶在,人已遠出二十步外,但見人影依稀,冉冉而逝消失在疏林荒草中。


    “老天爺,他會燒起焚天烈火。”趙長江倒抽一口涼氣:“追不迴貢船,他不會罷手的。”


    “我去……”姑娘更是焦急。


    “你不能去找他,咱們在暗處比較有利。”趙長江阻止她追趕:“在暗處才能翻雲覆雨,暗中策應他可以有利地主宰大局。”


    “可是……”


    “不許說可是。同時,今後你的縛龍巾不許帶在身上,連絲帶也不許用,以免暴露身分,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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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門外漕河碼頭河倉林立,官營的河倉叫塌房。這一帶是城外最繁忙的商業區,河兩岸市街密布如蛛網。


    最熱鬧的地方,要數戶部分司的鈔關附近,鈔關浮橋貫通兩岸,人潮絡繹不絕。


    欽差府的鹽務署,位於鈔關的東麵百十步,查緝監稅的人數眾多,晝夜都有人進進出出,附近禁止行人駐足,更不許有人在附近探頭探腦。


    以往,這裏是戶部分司駐鈔關的關差大人,以及一些重要官吏的官署兼宿舍,被皇帝派來的督稅中使欽差征用作鹽務署,可知必是占地甚廣,有許多樓房館舍的密集建築群,陌生人闖進去,保證摸不清東南西北。


    欽差府在城內的府前街,本身的走狗很少幹涉城外鹽務署爪牙的事,各有發財的門路和手段,搜刮勒索的對象也不同,雖然目標一致,但真正推心置腹共襄大計的時候並不多,因此一些重大事故,雙方都避免提出,以免損害到自己的權益。


    鹽務署的爪牙光臨雷塘史家,欽差府的走狗就毫無所知。要命閻羅的人,十之七八布在城南郊各處,不曾留意城北郊的事,城北郊與西北是風景區,罕有江湖人活動,因此懶得理會。


    鹽務署的爪牙帶走了月華門七俘虜,避免與趙八衝突。


    趙八可能是鬼見愁,這個亡命惹不得,惹了將付出可怕的代價。


    鬼見愁威震江湖,連鬼見了也發愁,夜間與鬼見愁玩命,十之八九會送命的。


    江湖有一些超級高手名宿,提起鬼見愁也心中有點發虛。


    俘虜很可能藏入鹽務署,前往搶救大概錯不了。


    救人如救火,俘虜中有他必須搶救的人。


    月華門的副會主陰神傅靈姑,他忘不了的女人。


    他深信殺他滅口的毒計,出於渾天教的杭教主,與月華門無關,渾天教才是劫貢船的主謀。


    雷塘史家至府城不足十裏,腳程放快些片刻可到。


    雷塘的水道並沒直接流至府城,河道以溉田為主,彎彎曲曲流至城郊的小河溪,算裏程真有二十裏以上。


    小烏篷形容為浮龜,似乎名實相副,隻能在風平浪靜的小河溪行駛,隻有一支小槳,人坐在船後用手或腳徐徐劃動,站起來稍一大意,重心不穩就會翻船。


    如果多載一個人,塞入艙內,身材高的人坐著也伸不直腰,速度奇慢。


    走狗們乘坐小烏篷夜遁,絕不可能在一兩個時辰內到達府城。可以想見的是:在某處地方登陸趕路。


    在路上等,定有所獲。除非走狗們在半途另有巢穴,不然在必經的路上一定可以等得到的。


    城東北角卸接漕的繞城大街,就是必經的路。


    東北角的街巷隻有兩三條,天黑後就行人絕跡。


    夜間不可能入城穿城而過,非繞東門外街道不可。


    大群爪牙經過此地,絕難遁形。


    街尾沿城壕北岸,向東延伸至漕河旁。漕河旁有零亂散布的民居,不再是市街。在這裏如不沿城根小街南下,就得乘船駛往城南。


    剛趕到東端的街尾,便聽到前麵傳來不尋常的腳步聲,心中一動,不假思索躍登街旁的瓦麵,像越屋的靈貓,警覺地留意腳步聲傳來,他急掠而進。


    街道已盡,前麵隱約可看到三兩處燈光,那是半裏外漕河東岸的民居,位於城東北角。街尾以西,是繞城小徑,偶或路旁出現三兩座土瓦屋,兩旁雜草荊棘叢生,竹叢小樹散布其間。


    十餘個渾身黑的人影,正從東麵到達街尾,聚在一起商量片刻,隨即兩麵一分,隱藏在路兩側的草木叢中。


    一個黑衣人隱身在街尾最後一座民宅旁,監視黑沉沉的小街,有人接近,可用聲號通知五十步外埋伏的人。


    他蟄伏在最後第二家房舍的瓦麵,隱約可看到那些人布伏的動靜,心中疑雲大起,這些人是何來路?


    不可能是欽差府或鹽務署派來接應的人,府城附近的走狗,不可能知道雷塘史家有變。


    他第一個念頭是:這些人礙事。


    他的打算也是在這裏等候,要盡快搶救受傷被俘的陰神傅靈姑。有這些人在,情勢對他不利。


    他不能立即動手將這些人趕走,雷塘撤迴的人很可能快到了。而且,他也不能把來路不明的人趕走。


    靜觀其變,是唯一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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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漫長的等待,其實為期甚暫。


    時光飛逝,但在他的感覺中,漫長得像是分秒如年,焦躁難安,心亂如麻。一旦對某件事或人關切過甚,他便失去應有的冷靜。


    不久,聽到腳步聲,看到了大踏步而來的五個人影,幾聲短促的犬吠打破了夜街的沉寂。


    示警的唿哨聲傳出,負責了望的人悄然後退。


    領先開路探道的五個人,是穿了墨藍色勁裝的大漢。後麵五六十步,大隊各式各樣打扮的人,分成兩路急走。


    中間,是拾了受傷俘虜的擔架。共有四個需抬走的俘虜,另三個傷勢不算重,但仍得由兩個人挾持而行,半拖半推走得相當吃力。


    大隊後麵,還有一小隊斷後的人。


    除了七個俘虜之外,總人數已超過六十大關。打算向這些人挑戰的對手,實力必須相當。


    布埋伏陷阱,就不需相等的實力,猝然襲擊,很可能在瞬間消滅一半人手。


    二十餘名埋伏的人,似乎沒有猝然襲擊的打算,埋伏處的末端,三個黑影現身堵在路中,一字排開屹立如山,攔路的意圖明顯。


    五個領先的人看到黑影了,發出一聲警嘯,戒備著向前接近。後麵大隊中立即派出十個人,縱掠如飛快速地跟上兩麵一分。


    “想攔路嗎?可知道咱們的底細?”一名勁裝大漢上前打交道:“你們好大的膽子。”


    “你們是鹽務署的稅丁,沒錯吧。”中間那位黑衣人聲如洪鍾,黑夜中也可感覺出傲氣:“你們從雷塘史家來,大概已把史百萬打入地獄了。”


    “咦!知道咱們的底細,仍敢在咱們家門口示威撒野?你們又是何來路?口氣不小,消息也驚人地靈通,定然來頭不小,誰是主事人?”


    “我。”


    “閣下是……”


    “先不必急於問來路,在下找你們商量一些小事。勞駕,去請貴上三眼邪龍童傑來,當麵商量解決之道,雙方都有好處。”


    看氣勢和口氣,絕不是攔路套交情的,敵意濃厚,陳兵相脅的舉動一清二楚。


    趕來列陣的十個人中,出來一個梳道髻穿青袍的佩劍人,但不是老道,梳道髻而已。


    “嗬嗬!閣下好大的口氣,擺足了威風。”這人取代了穿墨藍勁裝大漢的位置,笑聲洪亮震耳:“敝長上位高輩尊,身分地位也非同凡響。閣下,並不是每個阿貓阿狗,便可隨隨便便約見身分地位高的人的。至少,閣下該讓咱們這些聽候使喚的人,知道你是老幾呀!對不對?請教閣下尊姓大名,在何處得意?”


    “絕劍徐飛揚。”


    “什麽?你……你不是在三汊河嗎?”


    “三汊河的確有渾天教幾個小人物藏匿,在下到達的前片刻居然得到風聲逃掉了,顯然有人出賣消息兩麵拿錢,把在下拖在三汊河亂闖。幸好碰上好朋友,不但奉告月華門那些人的下落,更告知貴督署已在雷塘史家逗留兩天的消息。所以,在下在此地等你們凱旋迴署。”


    “你那位好朋友是誰?”


    “我不會告訴你,你問得不上道。你如果不去請貴上當麵談,在下將消息轉告湖廣欽差府的人。你們明裏協助他們追查貢船的下落,暗中卻積極準備擄為己有,你們雙方鬧翻了,結果必定難以收拾。”


    “該死的!你在威脅恫嚇我們嗎?”


    “也許吧!”絕劍傲然地說:“月華門的門主,仍在邵伯鎮附近追查。你們所捉到的幾個人,所知有限,把他們送給我,在下領情。閣下,這點要求不算過分吧?”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提出這種狂妄的要求。”那人怒吼:“咱們不幹涉你們這些江湖牛鬼蛇神的事,你們卻認為咱們的寬容是害怕的表現,以為吃定咱們了,真是反了,去你娘的。”


    聲落人前衝,一雙大袖連揮,罡風似殷雷,猛烈的氣旋像起了一道龍卷風。


    “什麽東西!”絕劍叱聲似沉雷,壓下了袖風的唿嘯,雙掌連環拍出,每發兩掌就踏進一步。


    氣旋勁流聲勢倍增,罡風聲也倍增。


    砰然數聲狂震,人影倏然分開。絕劍斜退三步,腳下一亂。那人卻像是倒滑五六步,幾乎失足跌倒。


    “殺!”絕劍怒吼,追電劍出鞘,吼聲如雷震,似乎附近的房舍也在撼動,引起一陣激烈的犬吠。


    伏兵齊發,暗器似飛蝗。


    “噢……”狂號聲大作。


    絕劍像撲入羊群的猛虎,追電劍幻化為白虹,速度之快無以倫比,三四丈空間似乎已不存在,劍光一閃即至,無情地貫入那人的心坎要害。


    劍光一旋一吐,另一名大漢應劍而倒。


    好一場殘忍的血腥大屠殺,伏兵衝出時,二十餘種暗器先向人群集中攢射,刹那間便倒了二十餘個人。


    鹽務署的爪牙雖然事先已全神戒備,卻沒料到路左右有伏兵,暗器無情地匯合,一切的反應皆嫌太遲。


    有備攻無備,埋伏的人注定了是勝家。


    混亂中,誰也沒料到會有第三者冒險加入。


    三個受了輕傷的俘虜都是女的,雙手被反綁,壓製了氣海便不能運內功反抗。


    挾持她們的六個人,在同一瞬間被暗器擊倒了三個。另三個不得不放棄俘虜,揮刀舞劍擋住兩個衝來的黑衣人。


    三個女俘沒有人挾持,腳下一軟向下仆倒。非仆倒不可,混戰中非常危險,暗器橫飛,倒下被擊中的機會減少。


    一聲慘號,三個爪牙一衝出便倒了兩個。


    “誰是陰神傅靈姑?”衝到的一名黑衣人大聲問。


    “我……是……”躺在地上的一名女俘虛弱的語音,在兵刃交擊與唿喝聲中仍可聽得到。


    “我帶你走。”黑衣人一把將她揪起,粗魯地擱上左肩,大喝一聲,一刀把衝近一名爪牙的肚腹剖開了。


    鬼魅似的黑影同時幻現在黑衣人身後,一把抓住黑衣人的背領扭身便摔,一手奪過陰神,抱住雙腿彎扛上肩,鑽出刀光劍影叢,向不遠處的街口急掠,有若星跳丸擲,三五起落便消失在屋角後。


    東麵與北麵的市街,人聲嘈雜,膽大的人紛紛啟門外出察看,地方的廂長坊長責無旁貸,出外查看究竟,燈籠火把逐漸增多。


    警鑼聲傳出了,惡鬥也結束了。


    鹽務署的爪牙,留下四十餘具屍體,其他的人見機逃走了,然後帶同欽差府的走狗前來善後。


    人心大快,震撼了揚州城。


    稅丁被殺,大快人心。


    善後的人帶走了屍體,禁止甘泉縣的治安人員過問。欽差府的爪牙有絕對的權威,不許官方過問,治安人員樂得清閑,大血案不被牽連,老天爺真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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