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有三大惡處。這三大惡處是:


    瘋人樓、惡人崗、流花女人穀。


    有人去過這三大惡處,但去過的人大都是成了死人。


    沒有人能說出惡人崗、瘋人樓、流花女人穀裏的秘密。能說出這秘密的人隻有三個人,一個是大俠蘧賽花,但他從來不說。一次眾江湖豪傑一聚,眾人要他說出流花女人穀的秘密,但他隻是笑,不說話。說到瘋人樓,他隻是看了眾人一眼,再也不言。更有人問到惡人崗,大俠蘧賽花皺著眉頭,好久不語,最後才道:“但願你我都不會再去那裏。”


    有人眼尖,看到大俠蘧賽花手裏酒杯也抖了一抖。


    要大俠蘧賽花的手抖,可不是件易事,他與那十六閻君一鬥,渾身中了七件暗器,受了十處傷,他出手“二十四橋”時,手也不曾抖上一抖。


    “二十四橋“不是真橋,隻是大俠蘧賽花的暗器,他一出手,就是二十四件暗器,一齊飛出,中他暗器的人就上了奈何橋,再也無法活了。故武林中人叫他那暗器手法“二十四橋”。


    中了大俠蘧賽花的暗器,你即使真是玉人,也無法再去吹簫,因為你已經死了,再也無法弄簫。


    還有一個人是去過惡人崗的,他叫明心,是一個和尚,但和尚人人見過,也都是知道明心和尚去過惡人崗。可明心和尚是誰,有誰知道?


    更有一個女人去過,但她也是不作數的,因為她的眼睛已經瞎了,她再也看不見人。人們一到她那裏,就隻聽得她喃喃自語,說道:“都是燈,都是燈,沒有一盞是一樣的,沒有一盞是一樣的,哪裏都是燈,哪裏都是燈啊……”


    說話時,她的神情讓聽的人都很恐怖,生怕她會一下子透不出氣來,死在你麵前。


    去過惡人崗的人還有誰?


    沒有人說話。


    沒有人應聲。


    但肯定是還有人去過惡人崗,隻他不出聲就是了。


    他不出聲,是因為害怕,他怕一旦出聲,他就沒命了。


    惡人崗在哪裏?雲深不知處。


    沒人知道,大俠南雲飛是一個什麽樣的人,江湖上人都對他毀譽參半。說他是菩薩的人,也說不出他好在哪裏。說他是惡魔的人,也說不出他究竟在江湖上做了些什麽害人的事兒。隻是知道,他有時愛在那青樓上留連。可這對於那些愛與美女纏綿的大俠豪客,簡直算不上什麽事兒。


    有人說,大俠南雲飛與楚秀秀是朋友,但男人與女人一起,沒有一點兒風流,畢竟是一件奇事。


    這九月初九,是重陽節,也是大俠南雲飛的生日。


    這一天,南雲飛坐在家中,等著五州十府的武林人士前來為他祝壽。


    他正看花,孫子南翔跑來,叫他:“爺爺,爺爺,你看,我揀到了什麽?”


    南雲飛最是喜愛他這個孫子,常說他自小便是聰明,生得骨格清奇,將來必成大器。此時見他手裏拿著一塊黑黑黢黢的玩藝兒,便說道:“翔兒最乖,拿的什麽東西,給爺爺看看!”


    南翔遞與南雲飛。南雲飛一見,頓時大是恐懼,他一把扯住南翔,問道:“翔兒,這東西卻是從什麽地方來的?”


    南翔道:“在門口,一個和尚看見了我,對我說,這玩藝兒給你爺爺,就說我和尚祝他長壽,長壽,長壽,壽好長啊,是不是?他說完這些話,人就走了,走得好快。”


    南雲飛不聲響,他看著這手中玩藝兒,這是一塊黑黑黢黢的生鐵,鐵色已成鏽蝕,但上麵有一個張大嘴在笑的人,這人隻有一張大嘴,眼睛鼻子都是極小,隻有一張大嘴很大。這玩藝兒很是粗糙,看上去也沒有什麽稀奇。


    南翔看爺爺看這一個小小玩藝兒,居然看得呆了,就心下不安,問道:“爺爺,翔兒又做錯了事兒?”


    南雲飛看他,突然一笑,說道:“翔兒不曾做錯事兒,翔兒好乖,隻是翔兒得去玩,讓爺爺一個人清靜清靜。”


    南翔拍手叫道:“爺爺想一個人玩,是不是?”南雲飛點頭,南翔便跑著出去了。


    南雲飛仰天長籲,大聲道:“天不佑我,天不佑我!”說罷,人也淚如雨下,慢慢走進了屋子,對管家南慶說道:“你告訴大家都來花廳,我有事兒要與大家商議。”


    南慶去了不久,便來了十幾個人,這些人都是南府的家裏人,有南家的主人南無極,有南家的二少爺醉酒不醒南三元,更有南家的少姑奶奶欣鳳。


    眾人都來,等著南雲飛發話。


    南雲飛道:“無極,你看家裏金銀,還可調集多少?”


    南無極一時也是怔住,不知道老爺子為何要問起這個,他猶豫一下,說道:“共有八九萬兩。”


    南雲飛道:“少了點兒,但也少不許多。”


    眾人都是不知道他為何要如此講話,隻是呆呆看他,等他吐口。


    南雲飛大聲說道:“無極,你把金銀拿來,我要金子,盡量輕些,少些夾帶。”


    南無極道:“爹,不知你要做什麽?這麽忙忙碌碌的,要做些什麽事,也得等你辦完了這壽才做。”


    南雲飛一笑,卻不理他,迴頭從桌上拿起了兩件東西,眾人一看,卻是心裏一沉:今日老爺子瘋了怎麽的,竟把他從來不動的寶物也拿了出來?


    這是南家的傳世之寶,一件是玉器“穆王八駿”。


    更有一塊大俠林淵留下的玉牌。


    南雲飛把那玉牌拿出,放在欣鳳手裏,說道:“欣鳳,爹派你去做一件事,這是一件大事,你必得馬上去辦。不管家裏有什麽事兒,你隻要把這玉牌送到,就算完了爹的一件心事。”


    欣鳳接過玉牌,說道:“爹放心好了,我等你辦完了大事,馬上就去。”


    南雲飛厲聲道:“不行。爹叫你走,你馬上得走,這件事是大事,過生日算個什麽?”


    欣鳳心裏委屈,但也不敢出聲,也許爹說的是實,誤了大事,卻怎麽對得起爹?她輕輕哭了起來,南雲飛道:“你哭什麽?又不是再也見不到爹了,何必這般做兒女態?”


    欣鳳向南老爺子一拜,說道:“爹,你過六十大壽,女兒不能在你身邊,隻好迴來再盡孝心。”說罷跪在地,再磕了幾個頭,便起身而去。


    南無極覺得老爺子的心思好怪,前幾日還是興興頭頭張羅喜壽,如今突就變了主意,不知道是什麽道理?但他是江湖上的一派宗師,遇事自是有他自己的主意,隻要好好看著老爺子,看他如何派事,內情不問自明。


    南雲飛看著他們幾人,暗暗點頭,他對二兒子醉酒不醒南三元說道:“三元,你出來!”


    這南三元好不容易得大哥、小妹說情,讓他迴來做壽,就老老實實坐在家中,一連三天不曾出門,隻盼得能在這三日中無事,過得老爹的生日,再就逃之夭夭,沒想到今日一早老爹訓事,就把他叫了出來。


    南無極看著南三元,突然說道:“三元,我告訴你,你本來是我的兒子,你是我的二兒子,但從今天不是了。一會兒我做壽時,我自會對天下武林人物做出交待。”


    南三元如雷轟頂,他大張著嘴,看著老爹,不知道如何是好。


    南三元從來不專心習武,隻是天天在賭場妓館鬼混。


    今天是老爺子過生日,且是六十大壽,趕在前一個月,大哥南無極就到處找他,要他迴來給爹拜壽,才把他找到,原來這人卻是在一家酒館,正與酒鬼瘋丫頭賭酒,兩人都是喝得爛醉如泥。


    酒鬼瘋丫頭不象女孩兒,頭發也亂,身上穿的羅裙時常酒汙。


    南無極盯著二弟,皺著眉頭,說道:“二弟,老爹九九重陽過六十大壽,你不迴家,卻在這兒鬼混什麽?”


    酒鬼瘋丫頭笑道:“南三元,人家都說你有個好老爹,又有一個好大哥,真是好氣派,今日一見,果然不假。”


    南無極看不上酒鬼瘋丫頭。


    南無極道:“二弟,你跟我走。”


    南三元喝得迷迷糊糊,眯斜著眼看著南無極,說道:“大哥,你看……老爹願不願意我迴家?”他說話時吞吞吐吐,顯是已醉了十分。


    南無極皺著眉頭說道:“走罷!”這南三元無奈,迴頭用手指戟指著酒鬼瘋丫頭大聲說道:“你說還有一壇酒是上好的女兒紅,留著等我迴來再喝。”


    酒鬼瘋丫頭也是醉了,舉著筷子,兩根筷子夾著一塊肉,卻把肉夾向眼珠子,直往眼珠子裏放。口中嘟噥道:“南三元,你算什麽,我有上好女兒紅,自家就不會喝?”


    南三元突然大聲笑道:“喝酒最好是兩個人,親熱也最好是兩個人。除了做這兩件事之外,人活在世,頂好是一個人。”


    南三元趔趔趄趄走出酒樓,一邊走還一邊在唱:“杯中酒,手中劍,一飛如虹去似箭……”


    他此時吃得爛醉,一出酒樓門口,便躺在地上,唿唿大睡。


    南三元此時不曾喝酒,便頭腦十分清醒,他雙眼瞪瞪,看著老爹,心中不明老爹為何要這樣做。他撲通一聲跪倒,叫道:“爹,我是一連……五天,滴酒不沾……”


    南雲飛冷冷一笑,說道:“三元,你非我南家子弟,行事放蕩,在江湖上也是名聲極差,我早就想將你趕出南家,正好明日就是我六十壽辰,你要麽就要我在這六十壽辰上當眾將你趕出,要麽你就在今日自家走開,從此不再入我南家大門。”


    南三元頓時淚流滿襟,他歎道:“老爹,我雖是酗酒放肆,夜宿青樓,可我從來也未做過傷天害理之事,老爹何苦不容我?”


    南雲飛低著頭,再不作聲。


    無人敢出聲相勸。


    南三元傷心,迴頭看看家人。南三元的嫂子流淚站在一邊。南翔知道出了禍事,兩眼瞪瞪看著二叔。在他心目中,南府一門最可親可近的便是二叔酒醉不醒南三元了。南三元不喝酒時便天天與南翔在院內嬉玩,象個孩子一般。


    南無極叩頭道:“爹,你若真要趕三元出門,也隻好你親自趕他……”


    南無極雖是做了無極門的掌門人,但家法極嚴,老爹看他也是自家兒子,南家做事,到底要聽老爹說話,才能算數。此時老爹又要過六十大壽,如若明日在壽誕之上親自將南三元驅逐出門,那樣怕是老爹自家也是於心不忍。


    南雲飛道:“好,既是這樣,明日一早,我親自趕他!”


    九九重陽之日,正是秋實之時。


    這一日天下事事皆順。


    恰恰這日又是大俠南雲飛的生辰,真是喜氣盈門。


    江湖中人多是前來祝壽,頓時裏巷擠滿了人,屋裏院外皆是一片歡慶之聲。


    祝壽之人送上壽禮,有的在江湖上頗有名聲,便過了花廳來到室內,與大俠南雲飛見禮。更有些在江湖上沒什麽名頭的,就隻是送了賀禮,排在廳外坐宴。


    南府從早至晚,竟是聚了幾百江湖豪客。


    這些人都是大聲豪氣,你喊我叫。朋友多日不見,一時寒暄。不相識的,也有人相互引見,都說些久仰之類客套話,一時酬酢之聲不絕於耳。


    南府管家南慶說道:“南老爺今日六十大壽,多謝江湖朋友前來捧場,老爺有一件事要說。”


    眾人都是默然。


    聚精會神聽他說話。


    象大俠南雲飛這種人,在江湖上又何必多說?


    南雲飛道:“我行走江湖四十餘年,在江湖上已是有些恩怨,到今年我還有???活著,不是我南雲飛功夫高強,而是江湖朋友對我多有擔待,今日我想對江湖朋友有個交待。無極門掌門我已交於長子無極,家中還有一事,雖是不願當眾去說,但也是無法不說。”


    大俠南雲飛說罷,頓成頹喪之色,臉向下一垂,眉眼之下頓見衰老。


    南雲飛道:“南慶,把他帶來。”


    待了好久,就見南慶從下麵扯上一個人來。


    這人趔趔趄趄,連路都走不穩,腳下沒根兒,一邊走一邊歪斜,南慶是南府管家,練成一身的好本事,卻也是扯他不住。


    眾人一見,都下心下一歎:原來老爺子說的是他。


    這人正是酒醉不醒南三元,他又是喝得爛醉,頭發披散,衣衫不整,身上又有幾塊泥汙,顯是酒水灑在身上,人也滾在地上,就滾成了泥豬模樣。


    眾人一歎:真是龍生九子,九子不同。看大俠南雲飛生這大兒子南無極,做人堂堂正正,在江湖人可稱得上一時俊傑,可再看這南三元,這模樣隻是個街頭醉漢,怎能稱得上是南府公子?


    南雲飛一聲喝道:“三元,你聽我說!”


    南三元想強自睜眼,但酒喝成十分,眼皮也耷拉著,身子也歪著,嘴張著,卻從口邊流出涎水來。他嘟噥道:“老爹,你說……什麽?”南雲飛一歎,恨道:“我今日當著眾人,不是掃各位江湖朋友的興頭,我是告訴你一番話,你能聽得清我說話麽?”


    隻見南雲飛身子不縱,腳也不動,身子輕輕一滑,便來到南三元麵前。他伸手出去,手法之妙,無法言及。


    隻見他隨手扯住南三元衣襟,冷冷說道;“你要是聽不清我說話,那有何用?”


    南雲飛一揮手,南慶從一旁遞上一杯水,南雲飛當頭一澆,澆在南三元臉上。南三元還是不醒,吧嗒著嘴,覺得這不是酒,嘟噥道:“是……是……是水。”


    南雲飛臉色蒼白,叫道:“你還知道是水?”


    說罷啪啪啪打南三元幾個耳光。南雲飛雖是不曾用盡全力,但這幾個耳光,也是把南三元的臉頰打成腫脹,從嘴角流出血來。


    南三元頓時酒醒。


    酒醒之後,便沒了剛才的膽量,撲通跪下道:“爹……”


    南雲飛冷冷而笑:“南三元,從前我是你爹,可從今日你一走,我就再也不是你爹。”


    南雲飛手一揮,南慶便從旁邊遞過一柄劍來。眾豪客一見如此,皆是大驚,便有一些親朋好友想上前攔他。以為南雲飛氣得糊塗,竟然要拿劍來殺自家兒子。


    不等眾人上前,就見南雲飛叭地折斷了這柄劍。道:“三元,昨日之時,你還是我兒子,自今日起,你便不是了。”


    南三元猶如墜入冰窖,轟雷殛頂,瞪瞪地看著南雲飛,眼中垂淚,他大聲叫道:“爹,爹!”


    南雲飛揮手,眾豪客一見他不為所動,便知老爺子真個是動了氣。要知這南雲飛平日總是一副慈眉善目,忠厚長者模樣,這些江湖豪客有的與他相交三四十年,也不曾見他如此動怒。此時他竟是怒不可抑,又有誰敢來勸他?


    眾人都張眼來看,看這大俠蘧賽花。


    要說這些人中最有麵子,能勸動南雲飛的,怕隻有大俠蘧賽花了。


    可大俠蘧賽花隻是笑著搖頭,顯是對這南雲飛所為,頗為不屑,心下也並不想去勸南雲飛。


    南雲飛道:“南慶,把他趕出去。”


    南慶此時無奈,隻好扯起南三元,輕聲道:“二少爺,你……你走罷。”


    南三元猶如換了一人,垂頭喪氣,沮喪已極。看他那模樣,直如落湯雞、喪家犬,哪有一絲富家公子模樣?


    南慶扯住他,南三元低頭,要說平日他對這些江湖豪客根本就不屑一顧,任你是大俠,任你是綠林豪客,十七寨總瓢把子,在南三元眼裏都不如酒那般可愛。


    可此時他不敢抬頭,一場羞愧,老爹當眾逐他,讓他無法抬頭見人。


    南慶直把二少爺拉到街頭,流下淚來,說道:“老爺子此時怒氣,誰也勸不得,過得幾日,等我與大少爺一說,再慢慢勸他,那時二少爺再迴家來。”


    南三元含淚一笑,知道老爹這人心性,他說到做到,說是把自己趕出南家,定然不會再讓自己迴來。南三元含淚道:“老管家,我隻得一走,老爹不要我,我還是喝酒罷。”說罷蹣跚而去。


    老爺子喜慶之日,眾人都送上賀禮,也有人上前與南雲飛寒暄,這大俠南雲飛似已是把剛才那不快忘卻,與眾人答話,沒事一般。


    在正堂壽字下擺了一桌酒席,這一桌酒席本該坐有八人,如今卻坐有七人。這七人是:壽誕壽星無極門老太爺南雲飛、無極門掌門人南無極、大俠蘧賽花、少林明心禪師、武當雲曾道長,還有一個便是江湖上的瘋丐、另有一人,卻是眾人誰也不認得。南老爺子對眾人紹介他時,隻說了兩個字“哦,哦”,不提名也不道姓,就算罷了。


    江湖中人都知人有隱衷,南老爺子不提這人姓名,定有緣故。也不多問,隻是在心中疑問:這人是誰?


    七個人坐在這裏,南老爺子對眾人勸酒,酒過三巡,南老爺子道:“蘧大俠,我有一事托你。”


    大俠蘧賽花要說他名頭,江湖上人人知道。江湖中事,難得有一事沒他,好事有他,說不定壞事也有他。怪得是象他這種人,人人也叫他大俠。


    蘧賽花左手握杯,右手施施然放在桌上,那風度甚是悠雅。這人隻有二十幾歲,功夫卻是莫測高深,有人說:他可與當世幾大高手比肩,又有人說他功夫神鬼莫測,當世已是無人可及。但說畢竟是說,又有誰真是見過?


    蘧賽花看著這南雲飛,等他說話。


    南雲飛道:“蘧大俠,江湖上等閑功夫,我也不看在眼中,隻你蘧大俠卻是高深莫測,今趁我生日之時,求蘧大俠一事。”


    蘧賽花見他如此正色,就心下遲疑,不知這南雲飛究竟想做什麽?但他也是個敢惹事的主兒,又怕他說些什麽?


    蘧賽花便道:“有事請說,我答應就是。”


    這南雲飛一聽他說能答應他此事,不由喜從中來,大聲叫道:“南慶,把他帶來!”


    南慶從門後帶來一個孩子,眾人也有認得的,就知道這是南無極的兒子南翔,南府第三代如今隻有這一個南翔。此時南翔過來,站在南雲飛身邊,說道:“爺爺,是不是要我倒酒?”


    南雲飛一見孫子天真可愛的小臉,頓時眉開眼笑,說道:“不錯,這個人你認得不認得?”南翔說道:“認得,他是大俠蘧賽花。”


    南雲飛說道:“你給蘧大俠倒上酒。”南翔極怪,一見爺爺要他倒酒,便去斟酒。


    蘧賽花笑看著南翔,順手拍拍他頭,顯是對這孩子也極是喜愛。


    南雲飛便道:“蘧大俠,我有一事求你,便是這孩子,我想要你收他為徒,不知你答不答應?”


    蘧賽花一愣,他心中知道南雲飛心中確實要求他,定是件非同尋常之事,可他終是不曾想到南雲飛會讓他收南翔做徒弟。


    蘧賽花看著南翔,微微而笑,說道:“南老爺子,我可是從來也沒想過要收徒弟。”


    南雲飛道:“你收不收翔兒?”蘧賽花一見老爺子如此正色,就也想起自家剛才的許諾,不由沉吟,說道:“老爺子既是說話,我答應便是。待再過得幾日,我便來教他。”


    南雲飛搖頭,說道:“不,蘧大俠,我要翔兒拜你為師,也要你喝罷這一杯酒,就離開此地。”


    眾人都是一驚,要知這南老爺子說話、做事甚是穩重,今日所做二事,可都是出人意料。他先是把自家兒子酒醉不醒南三元趕出南府,又是急急要自家孫子拜這大俠蘧賽花做徒,這兩件事竟是在這一瞬時就做。且要大俠蘧賽花即刻就帶孫子走開,這事讓眾人想也想不明白。


    大俠蘧賽花也非常人,他看定南老爺子,笑道:“南老爺子,莫非你家酒水還少麽?”他這話是說無論如何,他也要在這裏圖個一醉,然後再走。


    南雲飛說道:“如是有幸,你我當是後會有期,今日之事,拜托蘧大俠了。”說罷向蘧賽花行一大禮。


    蘧賽花卻不想讓他行禮,一見老爺子要跪下,忙去扶他。


    在蘧賽花心中所想,這南老爺子跪他,也隻不過虛做一勢,禮數而已,又豈能真跪他?他不曾用力,哪知道這南雲飛真心要跪,一用力真個就單腿跪下,向蘧賽花行了一禮。


    蘧賽花大是尷尬,他慌忙扶起南老爺子,說道:“老爺子何必行此大禮?你要我走,我帶他走了便是。”


    便向向眾人一禮,說道:“告辭了。”


    他再迴頭扯住南翔,說道:“翔兒,你就跟我走罷。”


    這南翔聰明伶俐,機靈乖巧,平日最得南雲飛喜愛。弄歡膝下,使他歡顏不少。此時驟然離去,南雲飛竟是眼睛瞪著,定睛凝目注視南翔,一句話也說不出。


    南無極便道:“爹,要不要為翔兒收拾……”


    南雲飛哈哈一笑,說道:“江湖中人,說來便來,說去便去,施施而別,浪跡江湖,便是人之本份,你怎麽這麽糊塗?”


    南雲飛心中納悶,心道:我這般說話也是常情,老爹怎麽說我糊塗,我又有何糊塗?南無極這般做想,口中卻是不敢說什麽。隻是對蘧賽花一揖,說道:“如此,有勞大俠了。”


    蘧賽花微微一笑,心道:你老爹要給我下跪,這事怕不做也是不行了。他知此場合極是鄭重,不便說笑,便抬手一揖,說道:“南兄,如是想念翔兒,再過幾日,我便帶他迴來看你……告辭!”


    眼見得大俠蘧賽花帶著南翔匆匆而去,這南雲飛看著他從後門慢慢走出。此時南無極站他身邊,就見老人眼角流下幾滴清淚,顯是對孫兒真真割舍不下。


    南無極心中詫異:老爹既是不願翔兒走,又何必匆匆做此決定,要翔兒跟著大俠蘧賽花?要知蘧賽花為人最是詭異多怪,翔兒跟著他,莫要既學了功夫,也學了他做人怪異,那可就難辦了。老爹此舉實在是……


    南無極不敢說話,老爹六十大壽,非比尋常。南雲飛眼見得大俠蘧賽花從後門走出,一直走遠,才長長籲了一口氣,象是去了一件心事。


    南雲飛迴頭說道:“極兒,我看你還是到前廳去,告訴眾家兄弟和江湖好友,說我身子不適,要大家早些離開才是。”


    南無極一聽他這話,頓成驚怔,心道:老爹方才六十,怎麽變成這般糊塗?要知老爹六十大壽,能來祝壽之人,非親即友,人人都想趁老爹六十大壽好好一聚,痛快一場,哪能人家剛喝上幾杯水酒,就拂人意,讓人都是自去?這豈非大是有悖常情?


    南無極怔怔地看著老爹,南雲飛道:“無極,我說話隻此今日,過了明日,無極門大事便可由你主張,今日之事不是你做壽,做壽的人是我,我要你照我的辦。”說罷慢慢走向後屋。


    南無極見他不迴自己靜室,卻奔自己與欣鳳居處,不由有些詫異。心道:老爺子人老了,大約是想在壽誕之時,與兒媳好好說上幾句話。


    南無極坐到酒桌之上,這一桌原本有七人,此時去了南雲飛和蘧賽花,隻有五人落座,就顯得若是冷清。席間仍觥籌交錯。


    南無極一是落座,隔桌之人便是奔來,向他敬酒。


    南無極便道:“老爺子身子有些不爽,不能來陪眾人。隻好我來代他,同大家喝上幾杯。”


    眾人一想,也都釋然,人家做壽,是為老爺子安靜。老爺子身子大不如前,心境也是不好,把兒子逐出家門,孫子也送去學藝,要他心境能好,也是不能,自是不能來與眾人喝酒。


    當下眾人便都齊來勸慰南無極,說這兩事都還好辦,隻要過得些時日,南老爺子消了氣,再派人去同他分說,南三元就可迴家來了。至於南翔,本是學藝,自是大大好事,隻要老爺子想他,隨時可請大俠蘧賽花迴來。眾人都知大俠蘧賽花做事,一向隨和,今日這裏來,明日那裏去,要想見他,也是容易。


    南無極這裏謝過眾人,心道:老爹雖是命我勸大家離開,但此等情形,我怎生對大家說得出口?隻好不說,讓大家喝個痛快。


    眾人正在飲酒,喝得高興時,便聽得門外有人咯咯而笑。


    這笑聲極怪,大廳之內眾人本來大聲吵著,碰著杯,一陣豪飲,聲浪層層。但這人一是咯咯怪笑,眾人都覺得耳邊一震,顯是這人功力頗深。就見大門邊過來兩個人,這兩個人一個是身高奇瘦,瘦成了一個薄片一樣的人。一個是既矮又胖,胖成了一個矮敦敦的矮子。


    兩人都是身穿黑衣,隻是胖子頭上紮了一條花巾,甚是不倫不類。兩人走近來,瘦子咯咯怪笑,說道:“二子,你看這家是不是過生日了?”


    那胖子聽他一叫,就苦著臉說道:“做生日,就是有人長了一歲了。”


    眾人都是凝神定睛,看著他二人。花廳之下擺著三四十桌酒筵,眾人都看他二人來得蹊蹺,便不作聲色,冷眼瞅他,看他想做些什麽。


    隻是座中有一個三手鏢郝敬,一見來人這般模樣,顯是要來攪局,就跳起來一拍桌子,大聲喝道:“你們兩個是什麽東西,敢到南老爺子府上搗亂!?”


    這瘦子皺著長眉說道:“這人是誰,他怎麽這麽愛問?”


    胖子皺著臉說:“這人叫三手鏢,名叫郝敬,手裏有三支鏢,說是能打人。”


    胖子嘟嘟噥噥說出了幾句,頓叫三手鏢好是得意。要說在這大廳之中,他隻是個藉藉無名之輩。江湖上人來為南老爺子拜壽,來者不拒。但他這三手鏢名聲,到得這裏,隻是個小小人物。是故他一見來人竟張口就說出他是誰來,不由大是得意,笑道:“你竟知道我三手鏢郝二爺,算你有些見識!”


    那胖子愁眉苦臉說道:“有見識,有什麽見識?”胖子一說,瘦子便說:“殺不殺?”胖子說道:“殺!”


    眾人看他二人說話,象是玩笑,見他離三手鏢足有三丈之遠,聽他說要殺人,心中兀自不以為然,心道:你說要殺人就殺人,這三手鏢正坐在最末一座。若是這二人出手,這桌邊之人也不能讓他隨意殺人。


    三手鏢聽他說殺,不由失笑,大聲道:“你敢殺我?我……”


    他這一句話不曾說完,就見那瘦子象是一片飄葉,倏地飄了過來,眾人眼前一閃,瘦子便又是飄了迴去,抬眼一看,瘦子仍是站在原地。


    但見三手鏢郝敬就呆站著,他昂著頭,兩眼瞪著,怒目而視,嘴張著,就見脖頸下有一道血紅刀痕,慢慢從痕上沁出血來。這三手鏢郝敬說話也是說不出,隻是喉嚨動了兩下,就撲通倒地死去。


    眾人嘩然,要說三手鏢郝敬也不算得個什麽人物,如是在大街之上被人殺死,人們多半也不會嗟歎,可他竟死在南雲飛的壽宴之上,這不是欺負郝敬,而是欺負威震天下的南極門了。


    這三十桌上人都哄地而起,有人揎臂出拳,要與這人一鬥。


    這裏正吵吵嚷嚷,就驚動了屋裏一桌。南無極聽得有人吵嚷,忙就出來觀看究竟。


    隻見三十桌人盡皆起立,人人瞪眼看著院中站著的人。南無極是大家,一看便知這二人來意不善。再看這二人站在那裏,頓時就心中不安。看這瘦子身子竟是斜著的,全身力道都是放在一隻左腳上,整個身子就象是一片斜插著的落葉,怕是身子一吹,也會搖動。這姿勢極為難做,若要是南無極來做,也隻能支撐能半炷香時刻,可這瘦子卻象是拿這個如同做戲,站在那裏,咯咯而笑。


    再看他身邊胖子,這人胖得出奇,矮得奇怪。隻見他站在那裏,雖是初秋,天已寒冷,他也隻是穿了一件短衣,隻見他的衣服一會兒一脹,先是兩肋脹如球,又是脖子那裏如吞咽下去甚物,鼓起一個包來,再又來到胸前,走臂上,來迴竄動,象有兵器在他衣內藏著,在他身上滾來滾去。


    南無極一看,便知這二人都非凡人。便道:“二位從何處來,為何動手殺人?”瘦子咯咯怪笑,說道:“南無極,江北第一大門派就是你無極派,咱們今日就殺你無極派!”


    南無極沉聲道:“你是誰?”


    那瘦子尖聲尖氣學著南無極說話,也說道:“你是誰?”


    說罷咯咯尖笑,胖子愁眉苦臉,看著瘦子,說道:“笑什麽,他問你是誰?”


    瘦子瞪圓了眼,看著胖子,道:“不對,他問你是誰?”胖子仍是愁眉苦臉,迴頭看了看南無極,問道:“你問他,‘你是誰?’,還是問我‘你是誰?’?”


    南無極一看他二人,就知是胡攪蠻纏之輩,但他心中也是雪亮,他二人竟敢當眾如此戲謔無極派掌門人,必是身有奇功。他就大聲道:“二位是誰,從哪裏來,為何要到我無極派滋事?還望說明。”


    南無極這一番話說得義正辭嚴,雖是不動聲色,但也聲聲直震眾人耳鼓。眾人心中俱是一凜,心道:果然不差,要說無極派功夫,也當是天下一派奇功,單憑這無極派掌門人南無極一人,便知道這無極派輕易惹他不得。


    那瘦子此時突然不笑,從懷裏掏出一塊黑黑黢黢的鐵來,啪地一擲,就擲向南無極。南無極伸手接過,隻見這是一塊黑黑黢黢鐵塊,上麵印著一個人頭。這是一個張著大嘴在笑的人頭,這人頭嘴極大,眼睛鼻子都是極小,南無極一看,頓是大驚失色。


    這東西是天下三大惡處之一惡人崗的信物,無論是誰手中持有,他定是惡人崗之人!


    南無極這裏正想說話,就聽得有人說話:“惡人崗的人來了麽?”


    隨著這一聲問話,慢慢踱出一個人來,這人正是南雲飛。南雲飛道:“你們就是惡人崗中人?”


    那瘦子一看南雲飛,說道:“不錯,我二人來給你老爺子???壽。”


    那瘦子說道:“也沒什麽事要做,隻是來看看,隨便告訴你一聲,你南府今日是全家一十七口,都得一死。”老爺子聽了他這話,也不以為怪,天下之人要是有人敢說能殺死南老爺子的,隻有三個去處,那就是:瘋人樓,留花女人穀,惡人崗。


    南雲飛鎮定地看著他二人,道:“既是二位遠涉而來,就請坐下,先喝上一杯。”瘦子看著南雲飛,眉毛一挑,這兩道眉就象是要豎起來,說道:“南老爺子,你就別客氣了,咱們來是想殺你一家,卻不是來給你祝壽的,你別是弄錯了。”


    南雲飛一笑,說道:“你要想殺我,也不差喝這一杯酒,便就坐下喝這一杯酒,然後再來動手如何?”


    這些來祝壽的人本來揎臂出拳,想來助南家這一場爭鬥,哪料到這兩人竟一張口,就說出他們是惡人崗的人,叫這些江湖豪客頓時噤聲。也有些人不知惡人崗是何去處,便偷偷向人詢問。問者還是坦然相問,被問者卻是大驚失色。


    惡人崗,誰知道惡人崗,惡人崗在那裏,又有誰知道?


    隻是知道惡人崗殺人無數,隻要他是想殺,就是大俠南雲飛、大俠蘧賽花,他也決不會放過。不殺死你,誓不罷休,這便是惡人崗為人做事的手段了。


    南老爺子請這二人坐下,斟酒上來,朗聲道:“惡人崗天下有名,不知二位喝酒,是不是也很在行?”


    胖子愁眉苦臉,說道:“喝就喝。”南雲飛遞與他一隻大碗,胖子說道:“不要碗,不要碗,有酒搬來一壇,喝它就是。”


    眾人不動,管家南慶搬來一壇酒遞與胖子。就見胖子一抓,左手在上抓住壇口,右手在下捧住壇底。左手輕輕一轉,就把泥封壇口一齊斬去,說道:“我就先喝好了。”


    說罷就把這一壇酒咕咚咚喝下去。


    南老爺子也不以為怪,拿過大碗,一飲而盡,喝過了酒,南老爺子看著二人,說道:“你二人想怎麽動手,便出手好了。”


    南老爺子說完這話,南無極便湊了過來,說道:“爹,讓我與他動手。”


    南雲飛不及出聲,那胖子就嘻嘻笑道:“不行,不行,你還是讓開,讓南老爺子出手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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