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震一句話才說出口,葛洪首先便嚇了一跳,道:“什麽?席大先生……竟敗在東方霸主的手中麽?”


    李震歎了一聲,道:“不是的,席大先生是被他女兒氣得真氣竄入了岔道,幸虧這位朋友,將席大先生救了出來,使東方霸主仍不能沒有忌憚。”


    從李震的話聽來,可知武林中人,人同此心,都將希望寄托在席大先生身上。


    但是東方白卻知道,如果將希望寄托在席大先生身上的話,那麽這希望是定然要落空的了。


    是以他苦笑了一下,道:“沒有用了,席大先生已然迴峨嵋去,而他已聲言,絕不再出峨嵋半步,他再也不理武林中事了。”


    李震聽了,麵色蒼白,半晌說不出話來。


    東方白又道:“剛才,在三岔路口,我聽得你們幾個人,說是要傳達什麽命令,又稱東方霸主為盟主,那卻是什麽原故?”


    李震這才知道,原來在三岔路口之際,對方便已然跟上了自己,而自己竟一點也不知道,他心中不禁暗叫了一聲慚愧。


    他這時也已看出東方白對自己並沒有敵意,是以他長歎了一聲。


    葛洪道:“這位朋友,請至屋內,再慢慢詳談如何?”


    東方白點了點頭,一幹人一起進了大堂,坐下之後,賽諸葛李震,方將東方霸主在日月莊中,如何由丁剛、丁柔兩人擁立東方霸主為武林盟主,又如何令眾人歃血為盟,書名於紅綢之上,又如何在受眾人拜見之後,第一件事,便是殺了丁剛、丁柔等事情,說了一遍。


    李震所說,在日月莊中發生的事,聽得葛洪和東方白兩人,目瞪口呆。


    葛洪等李震說完,陡地翻手一掌,拍在桌上,道:“李二,你如何不死在日月莊上?”


    葛洪的這一句話,聽來雖然突兀,但是他的用意,卻是再明顯也沒有了。那是葛洪在責備李震,何以竟然屈服在東方霸主的淫威之下,奉他成了盟主。


    李震像是知道自己在講完之後,葛洪必然會那樣責備自己一樣,他長歎了一聲,道:“葛兄,不是我小覷你,若是你也在其間,隻怕你也和我一樣了。”


    葛洪霍地站起,道:“我……”


    他本來是想說“我是絕不會那樣的”,可是他才說了一個“我”字,便想到此處離日月莊並不遠,東方霸主還在日月莊上,自己在這裏說些豪氣幹雲的話,自然容易,但若要自己到日月莊上去,找東方霸主理論,自己難道有這勇氣麽?


    是以他隻說了一個“我”字,便泄了氣,再也難以向下說下去了。


    李震也已知道了葛洪的心意,在他的臉上,泛起了十分苦澀的笑容來,道:“葛兄,我一聽得丁剛、丁柔提出要奉東方霸主為盟主,便知道那是東方霸主計劃已久的一項陰謀,心知凡是在日月莊中的人,是萬萬脫不出這個圈套的了,是以我一點反對也沒有,東方霸主這才派了我去各地傳訊的。”


    葛洪和東方白齊聲道:“傳什麽訊?”


    李震苦笑著,道:“東方霸主要普天下武林中人知道,他已是武林盟主,要加盟之人,隨時可到日月莊去,他隻怕會等上一年半載,然後才對不肯奉他為盟主的人采取行動,葛兄,你要早打主意。”


    葛洪麵色慘白,才剛一出現之時的那股英俠之氣,已不知去了何處。


    隻聽得他在呆了半晌之後,喃喃地道:“既是如此,那我們除了舉家遷入深山之外,還有什麽別的辦法?”


    東方白聽了之後,朗聲道:“葛大俠,這就不對了,你也逃,我也逃,豈不是更由得東方霸主去橫行無忌?就應聯絡同道,與之對抗才是。”


    葛洪搖著頭,道:“連席大先生也不在峨嵋逃難不出了,我們還有什麽好說的?”


    東方白呆了半晌,緩緩地站了起來,道:“既是如此,那麽我告辭了。”


    他語氣雖淡,但是然很有些瞧不起神劍葛洪之意,葛洪自然已知道對方語氣,是在鄙視自己,可是他此際心亂如麻,卻也顧不得和對方爭辯了。


    東方白大踏步的走出了大門,心中仍然不屑葛洪之之所為,可是,在幾個月之後,東方白卻原諒葛洪了。


    在幾個月之後,東方霸主成為武林盟主一事,已傳遍了天下。


    而且,傳言還宣稱,以一年為期,若是在一年之中,武林中人,仍有表示不肯承認東方霸主盟主地位的,那麽東方霸主便會率眾來犯了。


    東方白在那幾個月中,也走了許多地方,他所見到的武林中人,全是一片惶然,不但有的舉家遷入深山,想不被東方霸主發現,有些門派,更是上下百餘人,都突然失蹤,不再在武林中露麵。


    幾乎每一個人,都抱著和葛洪同樣的心理,以為自己不是東方霸主的敵手,不是敵手,自然隻好躲逃,隻求逃得過去,雖然也會有人想過和東方霸主對抗,但也隻不過想一想而已。


    半年之後,東方白來到了峨嵋腳下。


    他是有目的而來,在那半年之中,他已看清楚了一點,那就是各正派之中的勢單力弱的,紛紛走逃,有幾個勢力較盛的大派,也是各自為政,這其中就是沒有一人肯出來登高一唿。


    而武林之中,並不是沒有人可以和東方霸主對抗,有一個人是可以的,那人就是峨嵋席大先生。


    東方白就是為了這個才到峨嵋山來的,因為目前整個武林之中,雖然還沒有什麽大的事發生,但是,到了東方霸主所揚言的一年之後呢?


    那時候,如果武林中的情形像現在一樣亂,那就真不堪設想了。


    因為東方霸主大舉來犯,各門各派之間,若拿不出妥善的對付之策來,東方霸主可以所向無敵,再也沒有什麽人是他的敵手了。


    所以東方白必需到峨嵋來找席大先生。


    他要說服席大先生,別再在峨嵋山中,隱居不動,而要去過問世事,有席大先生登高一唿,各門各派的高手,自然會起而響應,那麽東方霸主沒有必勝的把握,自然也不敢亂來了。


    常言道:“峨嵋天下秀,青城天人幽。”


    一到峨嵋之後,的確處處都可以想到一個“秀”字,不論是一草一木,一石一峰,都無處不透出靈秀之氣來。


    東方白也不知翠風穀是在什麽地方,隻是向山中的樵戶打聽著,他為了怕自己的容貌驚嚇世人,是以一直戴著麵具。


    在這半年來,他的武功越來越高,但是他的容貌,卻越來越驚人,有時來到沒有人處,他除下麵具,在溪水中看到了自己的臉麵,自己都會嚇上一大跳。


    在峨嵋山的群巒千峰之中又走了七八天,那一天清早時分,他來到了一個極窄的峽穀口。


    那峽穀口可容一個人進出,兩旁的峭壁,聳天而起,越到上越是闊,看那就像是被一柄其大無比的斧頭,一下子劈出來的一樣。


    在左右的峭壁之上,鎏著老大的“翠風”兩字,山上恰有一股細泉,在那兩個大字之上沁出,在這兩個字上流過,是以抬頭看去,隻見那兩個字閃閃生光,十分奪目。


    那自然便是峨嵋派的重地翠風穀了。


    那入口處如此之陡,正可以說是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險地,難怪曆年以來,峨嵋派一直是武林之中最大的一派,這和它的根本重地,從來也沒有什麽人可以來侵擾過,自然也有一定的關係。


    東方白來到了峽穀口,才一站定,但聽得峽穀之內,有人發話道:“請尊駕止步,再向前來,就是峨嵋翠風穀了。”


    東方白聽出,那發話的人。可能是在峽穀的盡頭處。


    但是他也不一定是內功十分精湛之人,因為那半裏許的峽穀,如此陡窄,在一端講話,聲音便會直逼過來的。


    但東方白向前看去,卻又不見有人。


    東方白沉聲道:“在下正要到翠風穀來。”


    那人道:“尊駕高姓大名,來翠風穀何事?”


    東方白道:“在下姓白行三,想謁見席大先生,有要事相商。”


    那聲音卻一口迴絕,道:“閣下請迴吧,家師不見外人,已很久了。”


    東方白忙道:“在下卻與別人略有不同之處,相煩閣下去告知令師,說是半年之前,與他在日月莊附近分手的白三來了,他定然會例外處理的。”


    東方白那句話講完之後,隻聽得那聲音道:“如此,則請閣下稍待。”


    東方白也不著急,因為他想,席大先生一聽說是他來了,自然會見他的。


    他仰著頭,望著自陡直的峭壁上生出來的,千奇百怪的古鬆。大約等了小半個時辰,隻聽得那聲音又響了起來,道:“白朋友,家師說他與閣下,素不相識,他不見外客已久,閣下請迴吧!”


    東方白實在做夢也想不到,那人在向席大先生通報了自己來見之後,席大先生居然會那樣答複他的。


    一時之間,他又驚又怒,道:“你,你可曾說,是日月莊中的白三麽?”


    那聲音道:“全說了,家師的話,也已照傳,閣下快請迴去吧!”


    東方白“哼”地一聲,道:“一句話就想將我打發迴去,事情也未免太容易了。”


    那聲音怒道:“閣下如竟然想硬闖翠風穀,那可大錯而特錯了,多少年來,也不知有多少人打過這念頭,但卻絕沒有一個人,通得過這條峽口的。”


    東方白大怒,道:“我卻不信,席大先生若是下得了手來害我,就請他下手好了。”


    要知道東方白在這半年來,東飄西蕩,長途跋涉,在江湖上所見的武林中人情形,已是令得他傷心之極,他將唯一的希望,寄托在謁見席大先生的身上,可是席大先生卻竟然說不識他這個人,拒絕見他。


    剛才,東方白之所以有如此的自信,相信席大先生不見旁人,也一定會見他的,那是因為他還清楚地記得席大先生在月莊外對他所說的話。


    席大先生曾說,隻要他有事,要他相助,峨嵋派上下,必然全力以赴。


    而事情隻不過隔了半年光景,席大先生竟然連見也不見他,東方白滿腔的希望,在如此意料之外的情形之下,突然幻滅,他的心中,如何不怒?


    他一麵說,一麵大踏步向前走去。


    可是,他才走前了兩步,隻聽得兩麵陡峭之極的峭壁上,傳來了一陣轟隆隆之聲。


    東方白連忙抬頭看去,他不看還好,一看之下,心中更驚怒之極。


    隻見自峭壁頂上,足有十餘塊大石,正在疾滾而下,那些大石的下滾之勢極急,所發出的聲響,在兩麵峭壁之上,來迴撞滾,發出驚心動魄的迴聲來,若是硬要向前去,非被大石壓為肉泥不可。


    東方白連忙後退,他剛退到穀口,大石已然紛紛壓了下來,將峽穀堵死了。


    滾下來的大石,在狹窄的峽穀中,堆起足有兩丈來高,東方白當然可以越得過那樣的一堵石牆的,但是他如果越過了那石牆,再向前去,前麵一定還有大石滾下,到時隻怕要退也退不及了。


    東方白心中恨極,發出了一聲怪吼,叫道:“席大先生,我隻當你是一個正人君子,卻原來你也是言而無信的小人!”


    東方白此際的武功何等之高,他縱聲一叫,四麵山壁,盡皆響應,也不知他的叫聲,可以傳音多遠,隻聽得到處全是“小人”“小人”的迴聲,足有半盞茶時,才靜了下去。


    東方白大罵席大先生,一則是他的心頭,真是十分恨怒。二則,他還想將席大先生激了出來。


    可是,當迴聲漸漸靜了下去之後,翠風穀之中,卻是一點聲息也沒有。


    東方白道:“席大先生,你枉稱為武林高手,卻原來行事如此不堪,哼哼!若是你不願見我時,我原也不在乎,在日月莊外,你何以故作慷慨?”


    東方白的話,綿綿不絕向前傳去,翠風穀中,自然是可以聽得到的。


    但是,穀中卻仍然一點反應也沒有。


    東方白越說越是怒,幸而他素性忠厚,也說不出什麽難聽的話的,隻是責備席大先生言而無信而已。


    當日直到了中午,他才走了開去。


    他來到了—道小泉邊上,喝了幾口泉水,采了些山果,胡亂充饑,越想越是不忿,又來到了翠風穀的穀口,再罵起來。


    他罵得累了,便自去歇息,第二天又來罵,他在翠風穀口,足足罵了七天。


    可是,翠風穀中卻一點反應也沒有。


    東方白知道,自己已罵了七天之久,而對方一點反應也沒有,就是再罵下去,也是沒有用的了。


    他心中恨極,在第七天傍晚時分,拔出了腰際的佩劍來,力透劍尖,在峽穀的入口處,峭壁之上,刻下了六了字,那六個字是“哀莫大於心死”!


    東方白自然是在說,席大先生一世英名,但是竟然因不敢和東方霸主爭衡,以致言而無信,縮頭不出,隻求自保。


    東方白在刻下了六個字之後,長笑了三聲,他的笑聲之中,充滿了辛酸,還劍入鞘,揚長而去。


    當他在向外走去之際,他的心頭,實在是空虛到了極點,因為天下茫茫,他實是不知道該到何處去才好?


    在來的時候,他想的實在太好了,他想到,自己一到,席大先生便會接見,然後,暢談武林中的大事,席大先生也就會慨然而起,登高一唿,各門各派武林中人,便會從四麵八方而來,和席大先生一起,共商對策,那麽東方霸主知道天下武林中人不可輕侮,也必然不敢胡作非為,武林自然不會有浩劫了。


    當他離開翠風穀之際,他真覺得天地茫茫,自己不知該到何處去才好。


    雖然說,有幾個佛門中的高手,如果肯出麵,東方霸主也必然有所忌憚,但是那些高手,終年雲遊,誰又知道他們在什麽地方?


    而東方霸主的一年之期,卻是隻有半年了,在這半年之中,自己還能做些什麽呢?


    東方白竟不知自己是如何出了峨嵋山的,他漫無目的地走了三五日,才陡地想起,人人都不敢去對付東方霸主,為什麽自己也不敢?


    實在,這個問題在東方白的心中,已不是一次想起了,他覺出這半年來,自己的武功,已高了很多,雖然不足以和東方霸主正麵為敵,但如果暗算東方霸主,倒也未必一定失敗。


    然而,東方白每一想到這一個念頭之際,總是立即將這一念頭拋開去。


    因為他心中還有難言之隱。


    那難言之隱是,東方霸主是他的父親。


    這個事實,他是絕不願想起的,而在這些日子來,他也的確強迫自己,絕不去想及這一點。


    但是,當他想到了要暗算東方霸主時,他卻不能不想起這一點來了。


    暗算東方霸主,在謁見席大先生失敗之後,似乎已是挽救武林劫運的唯一辦法了。


    但是,東方霸主卻是他的父親,做兒子的,不認他是自己的父親,可以說是已到了極限,難道還能用暗算的方法,去殺死自己的父親麽?


    東方白一直是茫然在向前趕路的,但是當他一想及這一點的時候,他卻停了下來,坐在路邊的一塊大石之上,呆呆地一動也不動。


    他從下午坐起,一直到天色漸漸黑下來,他幾乎未曾動過,就像是一個石頭人一樣。


    雖然他坐著不動,已有兩個時辰之久,但是他心中的那個問題,他卻仍然未曾有答案。


    一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下來,他才長長歎了一口氣,這似乎是一個需要極長時間考慮的問題,絕不是一兩天之內,所能決定得了的。


    他想了一個下午,隻不過得出了這樣的一個決定,到日月莊去,一路上,慢慢地想,慢慢地考慮,有好幾個月的日程,那時總會有一個答案的了。


    他心中有了決定,一躍而起,認定了方向,便向前疾奔出去。


    在接下來的歲月中,他一直向日月莊進發著。


    沿途,他慕名地拜訪了很多武林高手,可是他卻發覺那些武林高手,十有六七,都已遷離了他們世代所居的地方。


    而那十之三四,未曾搬走的,不是惶惶不安,準備搬去,便是已去了日月莊迴來,已經奉了東方霸主為盟主。


    有的武林高手所住的地方,莊圍廣廈,十分可觀,現在也全成了旁門左道,綠林邪派人物的聚居之所。


    東方白本來是有足夠的力量,可以一唿出手懲戒這些氣焰囂張的邪派中人的。


    但是,由於東方白的心中,始終懷著那個秘密的願望,是以他不願叫東方霸主知道有一個高手在漸漸接近著日月莊,好叫他有了戒備。


    是以每一次,東方白像是一見自己要找的人不在,便立時離去。


    好在他一直蒙著臉,是以也根本沒有什麽人認得出他來,而那時正是邪魔外道,意氣風發之際,也沒有什麽人來注意他。


    那幾個月來的行程,東方白卻幾乎在每一個武林人士的口中,都聽到了一件事,那便是東方霸主的確隻訂了一年期限,而那一年的期限,是從東方雷在日月莊成婚那天,也就是東方霸主第一天當盟主時算起的,算來已是隻有一個多月的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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