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癡上人向外跨出了兩步,一手仍抓住了,從龔明懷中跌出來的物事中所揀起的兩塊圓形竹片。


    他麵上現出了一副極是難以捉摸的臉容,令人不明白他心中是在想些什麽,他緊緊地抓著那兩片半圓形的竹片,但是雙眼卻望定了龔明。


    過了好一會,龔明才又大聲地喘息起來,唿吸沉重到了極點。


    而他身上,那密布的鞭痕,也開始爆裂了開來,淌出了絲絲的黑血。隻見他竭力地掙紮了一下,才勉力以肘支地,抬身坐了起來,看看地癡上人,道:“地癡上人,你……為什麽要這樣……對付我?”


    地癡上人又向手中抓住的那兩片半圓形竹片,望了一眼,身形一晃,便已經來到了龔明的身旁,出乎龔明的意料之外,地癡上人的語音卻顯得十分輕柔,道:“如今你覺得怎樣了?”


    龔明又喘了幾口氣,道:“好得多了,如今,我隻感到全身疼痛,那還可以忍受,剛才,我……幾乎要自盡了!”


    地癡上人微微一笑,並不言語,龔明的麵色,難看到了極點,他麵上雖然沒有鞭痕,但是卻也沾染了不少汙血,以致令他看來,像是厲鬼一樣!


    原來,當他為地癡上人所通,服下了七八粒東西之後,奇怪得很,沒有多久,他便覺得自己渾身上下,像是無數毛蟲,在蟥嫌爬動一樣!


    那種鑽心蝕骨的麻癢之感,令得他幾乎發瘋,所以,當地癡上人的長鞭,用力的揮擊向他的身子的時候,他一點趨避的念頭都沒有!長鞭抽在他的身上,雖然痛,但是痛總比那種難忍的奇癢來得好些?


    龔明強忍了疼痛,又道:“你為什麽一”但是他一句話尚未講完,地癡上人忽然揮了揮手,冷聲道:“你是什麽人?”


    龔明吸了一口氣,道:“我?我是神龍堡中的一個小馬夫。”


    地癡上人突然“桀”的一聲冷笑,那一下冷笑,令得龔明不自由主,激靈靈地打了一個寒戰!隻聽得地癡上人冷冷地道:“你確是來自神龍堡,但是卻不是馬夫!”


    龔明一聽,心想自己的身世,他也清楚知道不成,不覺吃了一驚,道:“我是誰?”


    地癡上人卻並不迴答他,隻是揚聲怪笑!


    那時候,龔明的心中,駭然已極!


    因為,此際他看地癡上人的情形,像是已認出了他的身份一樣!


    而這幾乎是絕對沒有可能的事,因為當地癡上人,隱居在碧潭赭石之上的時候,他還未曾出世,地癡上人根本不可能知道他是什麽人!


    龔明睜大了眼睛,等待著地癡上人的迴答,隻聽得地癡上人,一字一頓地道:“你是七指神龍龔耀武的兒子,是也不是?”


    龔明心頭,不由得怦怦亂跳,一時之間,他實是不知如何迴答才好!


    好一會,他才點了點頭,道:“是又怎樣?”


    地癡上人突然又哈哈大笑起來,笑聲驚天動地,也不知可以傳出多遠,龔明隻覺得陣陣疑雲,壓在心頭,他實是不能明白,何以連地癡上人這樣,隱居多年的一流高手,也會知道自己!


    地癡上人笑了一會,麵色突然一沉,四麵一看,像是有什麽秘密的事一樣,沉聲道:“小娃子,你可知道,武林之中有多少人要得到你而後甘心?不論你是死是活,他們都要得到你!”


    龔明一聽,心頭又是猛地一震!


    這正是他一直並不明白的問題!為什麽像天顛上人這樣的武林泰鬥,會派白梅、蔡雲花兩人,到神龍堡來找他,為什麽已經死了的閬中一怪秦顯昌一聽得“神龍堡少堡主”六字,也會大感興味,這件神秘不可思議的事,看來地癡上人也是知道的!


    龔明本來是雙手按在地上而坐的,他在聽得地癡上人如此說法之後,心頭猛地一震,不自禁地,雙手在地上一按,人便一躍而起!


    本來,他是因為心中激動,想躍了起來,向地癡上人問個究竟的。


    可是,他雙手在地上一按之間,又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力道大得出奇!本來,他隻想躍起身來而已,而那兩股氣勁一托,他整個的身子,便忽然起了七尺高下!龔明心中,猛地一怔,連忙身子向下一沉,又已穩穩地站在當地。


    這時候,他簡直疑心自己是在做夢!


    不要說他武功早已全失,就算他武功未失,也未必能在輕輕一按之下,便躍起七八尺高下!他睜大了眼睛,望定了地癡上人,地癡上人“咯咯”一笑,道:“小娃子,我早說你的造化不錯,如今你可信了?”


    龔明究竟是十分聰明的人,刹那之間,他已經完全明白,剛才地癡上人,要苦苦強通自己服下去的,那七八粒珠子,一定是那大蜈蚣的內丹!


    而這七八粒內丹一定也是學武之士,夢寐以求、益氣輕身的靈物!是以自己在服了它之後,不但武功完全恢複,而且在片刻之間,內功修為,反倒比以前更加深湛!


    龔明雖然想到了這一點,但是他的心中,卻更加茫然不明所以!


    以地癡上人對付他人的手段而論,他實在是一個出手狠辣到見所未見的大魔頭,但是,他卻又為何對自己如此好法?


    龔明呆了半晌,茫然問道:“你……你為什麽要對我這樣?”


    他以這句話問地癡上人,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但是,兩次所問的話雖然一樣,但意義卻是大不相同!第一次,他是在心中怒到了極點之際,不顧一切,向地癡上人責問,為什麽要那樣地折磨他!但是這一次,他卻是在莫明所以之餘,問地癡上人,為什麽要將大蜈蚣的內丹,給他服下!


    地癡上人仰天一笑,道:“少廢話,你先將身上的血汙,洗幹淨了再說,跟我來!”


    龔明這時候,實是不能不跟地癡上人前去,因為他心中塞滿了疑問,這些疑問,卻要地癡上人來替他解答的!


    地癡上人身形展動,向前掠去,龔明順手在地上拾起了一件破得不堪的衣服,略遮身子,便跟在後麵,地癡上人的身形雖快,但龔明隻覺得自己在提氣縱躍之間,真氣運轉,圓滑無比,如水銀瀉地般,無孔不人,全身七十二關穴,盡皆真氣充沛,略一提氣間,一個起伏便可躍出兩三丈遠!


    那種境界,是龔明從來也未曾領略過的,就算他武功未曾全失,再練上五年的話,隻怕也未必能到達這種地步!


    龔明覺出自己在半日之間,不但武功恢複,而且大有進境,心中禁不住高興,但同時,他卻又疑慮重重!因為他仍然不知道,地癡上人在認出他的身份之後,到底他會如何對付自己!


    不一會兒,兩人已先後來到了碧潭附近,地癡上人身形拔起,斜斜一轉,便已如同怪鳥也似,落到了赭石之上。


    他到了緒石之上,才迴過頭來,道:“你就在潭中,將身上血汙洗淨,再進屋來見我!”


    龔明答應了一聲,躍入潭中,隻覺得潭水奇寒無比,他在潭中將身上血汙洗淨,身上的鞭痕,也大都凝結,才攀上了赭石。赭石之上,本來有著三間屋,在地癡上人脫困之際,正中那間,已為之毀去。


    龔明來到了左首那間門前,已聽得地癡上人在內叫道:“進來!”


    龔明一推門,走了進去,地癡上人又向放在一張石椅上的一套衣服一指,道:“你先穿好了衣服再說!”


    龔明取起衣服一看,那衣服乃是地癡上人的,心想他為什麽要把這些衣服給自己穿呢,自己的身體比他大得多呀,地癡上人,身高不滿五尺,自然不會合穿,所幸衣服甚是寬大,勉強穿了,手臂小腿,倒有大半裸露在外,地癡上人又道:“你且坐下來再說!”


    龔明略為遲疑了一下,便在地癡上人的對麵,徐徐坐了下來。


    他心知自己此際,武功雖已精進,但如果和地癡上人作對,仍是絲毫得不了便宜,因此,他不得不依照地癡上人的話去做。


    地癡上人當他坐下之後,手腕一翻,“啪”的一聲,將那兩片半圓形的竹片,放在了石桌之上,道:“這兩片東西,你是哪裏來的?”


    那兩片東西,龔明一直未曾十分重視過,他雖然一直將之帶在懷中,但是卻也未曾去注意過它們,現在一經地癡上人問起,他眼前才又浮起,大廳之中,連心三屍,將父親害死之際的情景來,他胸口不禁熱血沸騰,好一會,才道:“那是一個人給我的。”


    地癡上人立即問道:“什麽人?”


    龔明道:“我也不知他是什麽人。”


    地癡上人忙又問他道:“他是什麽模樣的?”


    龔明道:“他~你也見過他的,就是剛才,曾在碧潭附近,和你動手的那老者!”


    地癡上人突然“嘿”地一笑,道:“我也早已料到是這老不死了!”


    龔明趁機問道:“上人可知他是誰?”


    地癡上人雙目轉動,目射異光,道:“當然知道!”他才講了一句話,便突然停了下來,語鋒一轉,道:“他如何給你這東西的,你且與我詳細敘述一遍!”


    龔明吸了一口氣,便將當日在神龍堡中,所發生的事,講了一遍。他隻講到自己武功全失為止,至於後來,遇上了白梅,蔡雲花兩人一節,他卻並未曾提起。


    地癡上人聽了,想了一會,道:“報你父親的血仇,絕無問題,如今,你已是我門下,什麽仇不能報?”


    龔明一聽得地癡上人此語,不由得猛地一怔,刹時之間,驚喜交集!


    他喜的是,若能拜在地癡上人的門下,以地癡上人的聲望之盛,武功之高,的確沒有什麽做不到的事,他驚的則是地癡上人,脾氣如典乖戾,自己拜在他的門下之後,隻怕未必是福!


    ―時之間,他呆住了做聲不得,地癡上人緩緩地道:“你不願意麽?”


    龔明竭力定了定神,道:“若蒙上人收錄,自然是稀世難進之事,但隻怕我資質不佳,有負上人厚望!”


    地癡上人一笑,道:“我本來早就看出你根骨極好,是以才收你做我小廝,如今,你服下了八枚千年娛鬆的內丹之後,更是功力精進,我收你為徒,絕不致丟臉,你如何還要推托?”


    龔明心中,隻是隱隱覺得事情似乎沒有那麽簡單,他心裏想著,地癡上人收自己為徒,不見得隻是因為他資質過人,而一定是另有原因。


    但龔明心中的這種感覺,卻也是十分模糊,連他自己,也說不出所以然來!


    石屋之中,靜了片刻,龔明才道:“那自然是願意的!”


    地癡上人道:“那你再不行拜師之禮,更待何時?”


    龔明的心中更覺得這件事情,滑稽至極。照理說,地癡上人,乃是正邪各派之外,三大高手之一,在武林中聲望何等崇高,而龔明能拜他為師的話,也是一生中的一件大事。


    但是這時候,龔明卻隻覺得十分滑稽,說不出來的滑稽!他甚至想笑了出來,但是他終於未曾出聲,隻是答應一聲,便向地癡上人,拜了下去。地癡上人端坐不動,受了他三拜,才道:“起來!”


    龔明已改了稱唿,但是他仍然覺得十分不自然,道:“多謝師父收錄。”地癡上人微微一笑,道:“我被困在赭石之上,近二十年,如今業已脫困,當然要有所作為,你和我在一起,也可以開開眼界,但是你要切記得,你自己父仇一事,不妨慢一步!”


    龔明心中雖不願,但是在眼前的情形之下,卻也無可奈何,隻得答應了—聲,地癡上人又向那兩片半圓形的竹片,望了一眼,道:“你將它收了起來吧!”


    龔明連忙道:“師父,那兩片竹片,究竟是什麽來曆?”


    地癡上人聞言,麵色微微一變,道:“你自會知道,如今何必多問?”


    龔明又道:“師父,剛才你說,武林中不知有多少人正在找我,而我足跡不出神龍堡,從未在江湖上走過,卻是何故?”


    地癡上人望著龔明,麵上現出了一個極為詭異的怪笑,道:“如今還不是到說穿的時候,過上些時,你也自然可以知道了!”


    龔明的滿腹狐疑,竟然一點兒沒有得到解答,隻見地癡上人,已站了起來,向外走去,龔明跟在後麵,兩人躍過了碧潭,地癡上人,突然又轉過身來,身形一矮,雙掌向碧潭之中,帶起“轟轟”兩聲,疾推而出!刹時之間,隻見平靜的潭水,起了兩個大漩渦,而當地癡上人手臂再提起來之際,兩股水柱,已隨之而生!


    那兩股水柱足有兩尺來粗,帶起驚天動地的聲響,向上冒起了三丈來高,才化為無數水滴,宛若一場驟雨也似,落了下來!


    地癡上人則“哈哈”大笑,怪叫道:“老大,我已脫困了!”


    他語言之中,充滿了得意之極的意味,身形疾晃間,已向外掠去,龔明見地癡上人兩掌,竟具有這等威力,心中駭然,跟在後麵,向括蒼山外馳去,不到一個時辰,已經出了括蒼山。


    其時,天色已接近黃昏,夕陽如火,斜斜地掛在西天,龔明跟著地癡上人,來到了官道之上,隻見兩騎駿馬自遠而近馳了過來,離兩人隻有三五丈遠近時候,地癡上人一聲長嘯,身形已淩空拔起!


    龔明一見地癡上人,身形突然淩空拔起,便已經知道馬上的那兩人要糟,可是,尚未及待他出聲瞀告間,地癡上人身形向下一沉,一手一個,已將馬上兩個勁裝大漢,一齊抓了下來,向外拋去!那兩個勁裝大漢,尚未落地,他已騎上了一匹駿馬,向龔明一招手,道:“明兒過來!”


    龔明吸了一口氣,足尖一點,躍了過去,隻見那兩個大漢,直挺挺地跌了下來,已是出氣多,人氣少,眼看性命難保了!


    龔明望著那兩個大漢,心中不知是什麽滋味。要知七指神龍龔耀武,為人正氣浩然,訓子教徒,更是極為嚴厲,濫殺無辜,本是武林中的大忌,可是龔明此際,眼看地癡上人,連那兩個大漢的姓名都不問上一問,便自出手將兩人摔死,照地癡上人這種行徑來說,行俠仗義之士若是遇上了,照例要出手除強扶弱,但,如今地癡上人,卻是龔明的師父!


    龔明在馬旁呆了半晌,地癡上人已不耐煩道:“還不快上馬,看什麽?”


    龔明仰起頭來,望著馬背上的地癡上人,道:“師父,這兩人是什麽人,你可知道?”


    地癡上人“哼”地一聲冷笑,道:“理他們是什麽人,順我者生,逆我者死!”龔明心中更是大不以為然,可是他卻知道再說下去,也是無用,心中歎了口氣,道:“師父,我們奪他們的馬匹,眼看他們兩人的性命,一定難保了,何不等到他們斷了氣,將他們葬了,也免得他們兩人,曝屍荒野之中……”


    地癡上人麵色陡地一沉,喝道:“少廢話,像你這樣婆婆媽媽的,如何能在武林之中,有一席地位?”龔明心知這是自己和地癡上人之間的第一次衝突,而且還是小衝突,而以後,照地癡上人的行徑來看,自己和他之間,不知道還可能發生一些什麽劇烈的衝突,第一次,絕不能相讓!


    他想了一想,又說道:“師父,你若是急於趕路,可先策馬前行,你在前麵等我,我自會趕上來的!”龔明此言一出,地癡上人的麵色,突然之間,變得難看到了極點!


    隻見他鳥爪也似的右手,已揚了起來,龔明的心中,也在怦怦亂跳,不知道地癡上人將要怎樣地對付自己,他雖然仍是昂然而立,但是心中卻著實十分害怕,如果地癡上人再厲聲叱喝他上馬的話,他當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勇氣和他對抗下去!


    但是,地癡上人右手才揚到一半,卻出乎龔明意料之外地垂了下來,冷冷地道:“你若是趕不上我,可到杭州來見我!”


    龔明鬆了一口氣,連忙答應道:“是!”同時,他心中也不禁大是奇怪,因為看地癡上人的情形,分明已經暴怒,卻不知為何忽然之間,又會答應自己?龔明一麵想,一麵便向那兩個大漢走去。


    龔明才一向前走出,地癡上人抖動韁繩,已騎著馬向前疾馳而去!


    龔明來到那兩個大漢的身邊,隻見那兩個大漢,貌相生得十分英武,雖然此際,麵色蒼白,豆大的汗珠,點點而下,但是卻仍然掩蓋不了他們眉宇之間的那股剽悍之氣。


    龔明向兩人望了一眼,歎了一口氣,那兩人掙紮了一下,像是想站了起來,但是隻略動了一動,麵色更是泛上了一層死灰!


    隻聽得他們大聲喘了幾口氣,年紀輕輕的那個,突然鮮血狂噴,身子一挺間,已經死去!


    龔明轉過身子去,不忍再看,隻聽得那年紀較長的一個以極其微弱的聲音叫道:“小哥^令師^是^誰?”


    龔明轉過身來,痛苦地道:“朋友,你問他作甚?”那大漢道:“我……要報……仇……”


    龔明歎了口氣,道:“朋友,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沒的連累你的好友,我師父是地癡上人!”那大漢聽了,身子猛地震一震,歎道:“你說得對,我……命該絕……了!”


    龔明道:“朋友你放心,我會好好掩埋你們的。”那大漢又喘了幾口氣,道:“小哥,你……''i:、地很好,我……告訴你一件……武林中的……大秘密。”龔明聽了,不由得一呆,隻見那大漢吃力的提起手來,道:“你……附耳過來……快……”龔明聽他的聲音已越來越低,連忙俯下身去,那大漢抓住龔明的肩頭,道:“神龍堡……”他隻講了三個字,已氣喘不已,龔明聽他一開口便提起神龍堡,心中更是吃驚不小,忙道:“神龍堡怎樣,朋友快說啊!”那大漢又斷斷續續地道:“神龍堡……少堡……主和整個……武……林……命運……有……關……”龔明聽到此處,更是莫名其妙,心想那大漢是為了感謝自己,所以才要將他所知道的武林中最大秘密講給自己聽,而且他又不知自己的身份,當然不會是胡言亂語。可是,自己怎會和整個武林命運有關呢?他越想越奇,忙又說道:“朋友快說。”那人嘴唇翕動,像是要說什麽似的,可是力不從心,隻是翕動一陣,也就停止下來,龔明連忙將耳朵緊貼著他的口,希望在最後的時間,得到武林秘密,但是卻一點聲音也聽不到!


    等到龔明再抬起頭來時,那大漢雙眼,死光隱泛,早已死去!龔明呆了半晌,將那大漢的身子放平,卻又聽得,“當”的一聲響。


    龔明連忙將那大漢的身子翻過來一看,隻見那“當”的一聲,那大漢係在腰際的一隻徑可尺許,發著藍殷殷光芒,邊緣極為鋒銳的金剛圈,和地麵相碰,所發出來的。龔明忙將那隻金剛圈摘了下來,隻見上麵鑄著“東川陳天與”五字。


    龔明一見那五字,便呆了一呆,連忙又將那年紀較輕的一個大漢腰間的厚背薄刃鋸齒刀,解了下來一看,果然,刀柄上也刻著“東川陳天敢”五字!這兩個人的名字,龔明全聽得人講起過,兩兄弟在東川,極負盛名,人稱“東川雙俠”,看他們不遠萬裏,從四川到浙江來,當然是向神龍堡去的,但卻在半路上,便死於地癡上人之手!


    龔明歎息了一會兒,在路邊挖了兩個墓穴,將兩人葬了,掩好了土。


    他站在兩人的墓前,心中思潮起伏,千頭萬緒,不知從何想起才好。當然,他首先想到的,便是陳天與臨死之際,那未曾講完的那番話。


    那一番話,和地癡上人曾經說過,“武林中不知有多少人在找你”一句話,當然有著連帶關係,可知陳天與口中的“武林大秘密”,知道的人,並不在少數。但是這秘密的內容究竟是什麽呢?


    為什麽自己會和整個武林的命運大有關係呢?


    龔明想了好一會兒,心想在知道那些秘密的人中,自己的師父,地癡上人,當然也在其內的,若是追上了他,無論如何,要向之問個明白!


    他不再留連,躍上了馬背,便向前疾馳而出,可是一直到天色漸漸黑了下來,他仍然未曾追上地癡上人,龔明心中急於想向地癡上人詢問有關自身的秘密,經過了一個鎮市,也不投宿,向人問明了去杭州的路途,連夜向前趕路。


    龔明胯下駿馬,連馳了半夜,已汗出如漿,龔明隻得鬆了籩繩,放慢了坐騎,不一會兒,馬兒已徐徐地進人了一座林子。


    那林子全是聳天也似的龍柏,生長得極是整齊,一望而知是人工栽種,絕不是天然生長的。


    龔明向側一看間,隻見那林子的左側,敢情兒是好大的一個墓地,放眼望去,一座一座的石墳,少說也有三二十座,石墓更是不計其數,在月光下看來,石墓泛著灰滲滲的光芒,令人不寒而栗。


    龔明正想快些通過這塊墓地時,驀地似乎聽得一陣呻吟之聲,自墓地中傳了出來!


    那一片墓地,就算是膽子再大的人,在萬籟俱寂的午夜時分經過,都會有點害兒怕,而那種呻吟之聲,傳了過來,便增加了幾分淒厲的氣氛,令人毛骨悚然,龔明一怔之下,心想莫不是有鬼?雙腿一夾,正待疾馳出去時,忽然聽得那呻吟聲又響了起來,在呻吟聲中,似乎還有人的講話之聲。


    龔明定了定神,仔細聽去,隻聽得一人在低聲求援,道:“過路朋友……請助……助在下一臂之力……”龔明心中暗忖,鬼神之說,究屬虛妄,聽那人的口氣,分明也是武林中人,負傷在墓地中,自己怎能見死不救?他一想及此,便連忙躍下馬來,揚聲道:“朋友你在何處,快請出聲!”


    黑夜之中本是靜寂無比,他大聲一叫,聲音可以傳出老遠。可是說也奇怪,本來,那人的求救聲,呻吟聲,都還可以聽得十分清楚,在他一問之後,此際墓地之中,竟然寂然無聲!


    龔明心中,更是奇怪至極,心想剛才那人,雖然受傷,但是卻絕不致子一下便死,何以片刻間,竟然一點兒聲音也沒有了?


    他略想了一想,便掣了日間在鎮市中所買的一柄長劍在手,向前接連;i個起伏,掠了出去,片刻間,便已置身在墓地之中,迅速地轉了一轉,已經發現,在兩座石墳之間,一個黑影,正伏在地上,向前吃力地爬動,看那人的情形,像是想覓一個什麽地方,躲了起來一樣,龔明連忙趕了過去,一麵道:“朋友,我並無惡意,你為何要避開?”


    他話一說完,人也已趕到了那黑影麵前,隻見那人埋首於臂,怪聲道:“不必了,你離去吧!”


    那人的聲音,一聽便知道是做作出來的,反倒令龔明想到那人的聲音,甚是耳熟,再向那人的衣衫一看間,龔明已知道為什麽自己一出聲,那人反倒要避了開去的原因!


    原來那人不是別人,正是騙走了他白玉寶杖的華奇!龔明不由得氣往上衝,一聲冷笑,道:“華朋友,你不必躲躲閃閃了!”


    華奇全身震了一震,轉過身來,月光之下,隻見他披頭散發,麵色蒼白,口角隱隱有點血絲在,龔明踏前一步,長劍一抬,劍尖已抵住了他的胸口,華奇麵如死灰,顫聲道:“龔小俠,你是好男子漢,我如今有傷在身,你能趁人之危麽?”


    龔明本就無意要取華奇的性命,但是此際聽得華奇如此說法,心中更增加幾分卑視之念,喝道:“你騙去了白玉寶杖,現在何處?”


    其實,龔明早已知道,那柄白玉寶杖,已落在那個黑衣人的手中,據“老不死”之言,那黑衣人可能和天山七禽門,狄穀公有關,他之所以如此發問,乃是要弄明白那黑衣人如何得到白玉寶杖的!


    華奇見問,長歎了一聲,道:“若不是這柄白玉寶杖,隻怕我也不至於受傷……”他講到此處,雙眼骨碌碌地一轉,道:“令妹呢?”


    華奇的心中早知道,隻是因為白玉寶杖一事,龔明還容易應付,但如果龔明知道了自己害龔青娥一事的話,隻怕難討公道。


    其實,襲青娥雖然為他所害,但是連龔青娥本身,也不知道,華奇的擔心,自然是做賊心虛!龔明一聽得華奇問起龔青娥來,不禁歎了一口氣。華奇一見這等情形,便知道東窗事尚未發,先自放下心。


    龔明歎了一口氣後,道:“白玉寶杖,究竟在什麽人手中?”


    華奇道:“我不該一念之貪,騙了白玉寶杖,怎知才走出三十來裏,便遇到一個蒙麵黑衣人,見了我手中的白玉寶杖,便不由分說,和我動起手來。我不是他的敵手,不但白玉寶杖為他所奪,而且我也當場受了重傷,一路來到此處,實在無法支持了!”


    龔明心想這廝雖然行為卑鄙,但他這一番話,卻是實話。便問道:“那奪了你白玉寶杖的黑衣人是什麽人,你可知道!”


    華奇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


    龔明手一縮,將劍縮了迴來,道:“華朋友,我以前隻當你是正人君子,但是你卻以這樣手段來對付我,不但害了你自己,更害苦了我!”


    華奇心中暗罵“小王八羔子,不知怎地,竟會恢複了武功”,但是他麵上,卻裝出了誠惶誠恐之色來,說道:“龔小俠,人孰無過,實是那白玉寶杖,太以誘人,是以才不由自主,做下了這件事,如今,實在是後悔莫及了!”


    龔明本來,還想再狠狠地罵他幾句的,可是他究竟是心地忠厚之人,見華奇滿麵皆是驚惶之色,又講得十分誠懇,非但不忍再出口罵他,反倒以為他當真是一時衝動,犯下的過錯!


    華奇為人,何等精靈,鑒貌辨色,已知自己將龔明說動,忙又道:“龔小俠,你若是準我改過自新,實是恩同再造!”


    龔明歎了一口氣,還劍人鞘,道:“華朋友,但望你言行一致!”


    華奇道:“小弟經曆了這一番事,自然不敢再對任何人起絲毫歹意,龔兄,不知你武功何以既然全失,如今,又會完全恢複了,令妹究竟何在?”


    龔明聽得他一再問起龔青娥,想起當日若不是華奇出手,自己當真是一點兒辦法也沒有,更是心軟了下來,便將自己的遭遇,草草地講了一遍。


    華奇聽得龔明竟已拜了正邪各派之外,三大高手之一的地癡上人為師,一時感覺訝異非常,心中不禁又羨又妒,但是他麵上,卻不露聲色,說道:“龔兄不知能否將小弟,帶到附近鎮市,容小弟養傷?”


    龔明想了一想,暗忖這乃是輕而易舉之事,他既已自承過錯,自然應該給人以自新之路,便點了點頭道:“可以。”


    華奇連忙伸出手來,龔明一伸手,將他的手握住。就在雙手相接之際,龔明忽然覺得掌心之中,略略麻了一麻。那一麻之感,極是輕微,龔明也未曾在意,當然,龔明也未曾看到華奇的麵上,閃過了一絲極是獰厲狠毒的神色!


    龔明將華奇拉了起來,華奇喘了一口氣,道:“龔兄武功全都恢複了麽?當真可賀!”


    龔明乃是老實人,那裏知道華奇的心地,竟比財狼還毒!聞言便道:“那也全是恩師地癡上人所賜一”他才講到此處,突然覺得一陣目眩,甚至腳下不穩,一個踉蹌,幾乎跌倒!


    龔明連忙運氣站定,心中不由得莫名其妙,他自從服下了那蜈蚣的內丹之後,不但武功全恢複,而且功力比以前還深,怎會好端端地,忽然間頭昏得幾乎站立不穩,幾乎跌倒?


    龔明停了停神,重又站起,卻又沒有什麽異樣,便道:“華朋友,我們走吧!”


    華奇卻又坐了下來,道:“龔兄,我……想再休息一會兒。”


    龔明眉頭略皺,道:“我扶你出去,兩人共騎,難道你也支持不住麽?”華奇苦笑一下,道:“龔兄,你救人救徹底,我以後一定不忘大德!”華奇哀求得如此懇切,心中也不禁軟了下來,道:“也好,但你不要耽擱得太久一一”龔明才一講完那句話,又是一陣頭眩,不由自主,也在華奇的對麵,坐了下來。


    華奇的麵上,又掠過一絲狡猾已極的笑容,道:“龔兄,武林中有一個人,叫做九毒,不知龔兄是否聽得人說起過?”


    龔明聽了,不由得一怔,那九毒,乃是邪派中第一高手,學武之士誰不知道?武林中有一句“正一邪二獨行三”。那“正一”乃是說正派之中,當得起“絕頂高手”之稱的,隻有一個人,而在邪派之中,則有兩人,那兩人中,九毒神縻便是其中之一,而“獨行三”,則是指正邪各派之外的三個高手而言,那三人,便是天顛上人夫婦和地癡上人。


    龔明當然也曾聽得過“九毒”之名,但是他卻不知道華奇何以在此時此際,忽然提起九毒其人來,隻是道:“聽到過的。”


    華奇笑了一下,喃喃地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龔明說話,道:“九毒不但本身的內外功俱轅絕頂,而且毒器之中,藏有旁門七寶中的六件,更厲害的是他善使毒藥,而他那裏的毒藥,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覺中,取人性命!”


    龔明聽到此際,心中不覺大為奇怪,於是立即抬起頭來,望定了華奇。華奇的麵上,卻仍然掛著笑容,道:“那些毒藥全是他秘方煉製而成的,有幾種,根本沒有解藥,而且在中毒之後,也不過令人感到略略一麻而已!”龔明聽到此處,心頭不由得猛地一怔,想起剛才,拉華奇起身之際,和他手心相接,自己的掌心也曾感到微微的一麻……


    他連忙道:“華朋友,你說出這番話來,是什麽意思?快說!”


    華奇突然“哈哈”大笑起來,龔明看出情形不妙,一挺身,想要站起之時,雙腿一軟,卻又“咕通”一聲,跌倒在地!


    隻聽得華奇笑聲不絕,道:“龔兄,這種毒藥,名喚著‘軟筋散’,中毒之後,除了全身發軟之外,死的時候,倒是沒有什麽痛苦的。”


    糞明此際,已經明白,最不可能發生的事,已發生了!他麵上變色,道:“華朋友,我……我不咎既往,還好心助你一臂之力,你……竟……”


    他才講到此處,華奇已接口道:“不錯,我已在你身上下了奇毒!龔兄,此間十分幽靜,你安息吧!”


    龔明隻感到心頭襲來一陣劇痛,那一陣劇痛,倒不是因為他中了奇毒之故,而是他想到自己竟然有眼不識人,竟然遭到如此下場,感到萬分難過!


    他睜大了眼睛,望著華奇,華奇掙紮著站起身來,折下了一根樹枝,借了樹枝撐著身子,向前走了兩步,又迴過頭來,道:“龔兄,我便是九毒門下,你一直不知,不免遺憾!”


    龔明身子軟癱在地,動彈不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但是卻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華奇望著他,搖了搖頭,口中“嘖”的一聲,道:“可借!可惜!多謝龔兄的坐騎,隻要能離開此處,我的傷勢便不礙事!”


    他說完之後,便轉過身,向林外走去,不一會兒,他的身子,已為石翁仲所遮沒,又閃了一閃,便隱沒在黑暗之中了。


    整個墓地,籠罩在月光之下,灰滲滲陰森森地,蟲鳴唧唧,更增淒涼,一排一排龍柏的影子,整齊地排列著,龔明望著樹林的陰暗處,還想追尋華奇的去蹤,但是沒有多久,他已聽到了一陣清脆的馬蹄聲,華奇已走了!


    龔明好不容易,才翻了一個身,他隻覺得身子軟到了極點,慊洋洋地連動都不想動,最好就此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但是龔明卻也知道,如果自己此際睡去的話,隻怕永遠不會醒了!


    他明知自己已中了奇毒,而在這片荒涼的墓地中,幾乎是沒有可能獲救的,但是他求生的欲望,是那樣地強烈,令得他不斷地掙紮下去。他的掙紮,絕不是身子有所動作,而隻是意誌上的掙紮。


    他身子早已麻癢而不能動彈了,甚至連動一動手指,都沒有可能。


    但是他的心中,卻十分的清楚,他拚命和那種徹骨的疲倦對抗著,不讓自己的眼皮合攏來,前後其實隻不過小半個時辰,但是對龔明來說,卻像是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感到實在再也難以支持下去了,但是忽然之間,他卻聽得一陣極是尖銳淒厲的唿嘯聲,在耳際響了起來!


    那一陣唿嘯,在這樣夜深人靜的墓地之中,陡然而起,聲音十分清晰,但是卻又不十分高,聽來實是令人毛骨悚然!


    龔明在一聽到那聲音之際,不禁驚醒了一下,緊接著,他忽然見到自己的麵前,出現了一個很長的影子。那一晚上,月色很好,龔明是側頭躺在地上的,他沒有力道使得自己的頭轉過來,他雙眼隻能望著前麵,他所看到的,也隻是一個影子。


    當然,要是有人站在他的旁邊才會有影子的。


    那種淒厲已極的唿嘯聲,已停止下來了,四周圍便又靜得出奇!


    那個人從他的人影看來,像是十分瘦削,龔明隻可以看出他身上的衣服,在迎著微風,輕輕飄著。


    龔明好一會兒透不出氣來,心中迅速地想著,那一定是自己將要死了,所以墓地中的鬼魂,已為自己所見,他覺到有點疑心,自己是不是也已然成了鬼!


    在靜寂之中,時間更是過得慢,龔明用足了全身所有的氣力,才抖動著嘴唇,道:“你^你^是^誰?”


    那影子略略地動了一下,突然矮了一半,龔明看出,那是他已然俯下身來,接著,龔明便覺出一隻冰也似的手,按在自己的脈門上!


    那手中所傳過來的冷氣,迅速自頂至踵,布滿了龔明的全身,龔明的牙關,不由自主地“得得”有聲,身子更是微微發抖。


    他心中,此際不知怎地,反倒忘掉了驚恐,實際上,已成了一片空白。一個人當然不會有那麽冰的手,那一定是鬼,來催命了!


    自己中了華奇的奇毒,命數已盡了!


    龔明翻來覆去,腦中隻是想著這一件事,這是十分可笑的,像龔明這樣一個血氣方剛而又是學武之士,竟會這樣的迷信鬼神起來。


    但是任何人在龔明同樣的情形之下,相信都會有同樣的想法的。


    他中了奇毒,就要死了,而那影子的出現,除了那一陣淒厲的唿嘯聲外,幾乎一點聲音也沒有,剛才,在靜默的時候,龔明也完全聽不到有第二個人的唿吸聲,怎能不令他想起鬼來?


    那冰也似冷的手,在他的脈門上按了一會兒,便已提了起來,龔明隻見瑕前突然出現了一隻鳥爪也似的怪手,看來這一隻冰冷的怪手,此際是向他的麵部抓來一樣!


    那隻手,龔明寧思立即死去,也不願向之多看一眼,那甚至可以說,絕不是人的手!蒼白,白得像是石頭雕出來的一樣!瘦,瘦得像是根本沒有肉一樣!但是那樣的一隻手,卻漸漸移近了龔明的麵部。


    龔明隻覺得從那隻手上,發出一陣陣的寒氣,那隻手按住了他的眼睛,裕他的眼皮,合了攏來,龔明再想睜開來時,心中一陣模糊,便已什麽都不知道了!


    等到龔明心中又明白過來的時候,他立即睜開眼來,眼前一片沉黑。


    他想轉動身子,卻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能略略地轉了一個身。


    龔明的心中,不由得感到了極大的迷惘,他將自己失去知覺之前的情形,仔細地想了一想:他怎樣為華奇暗算,怎樣躺在地上,不能動彈,那個黑影怎樣突然出現,按上了自己的眼皮……


    以後,究竟發生了一些什麽事情,龔明一無所知,此際他身在何處,當然也是毫無頭緒。第一個閃上龔明的念頭是:我已經死了!


    但是他立即否定了這個想法,因為他的唿吸,十分急促,唿出來的氣是暖的,他定了定神,心想難道是有人救了我?我的身子已經能動了,難道是救我的人,已經將毒解去了?


    他想要坐起來,但是卻未能達到目的,因為他身子雖然能略略地動彈,但是卻還沒有到可以由得他有力坐起的地步。


    他隻是覺出自己躺在一個極是堅硬的地方,就是墓地上的石坪麽?他吃力地伸出手,向外摸去,發現他不是躺在地上,因為他身旁是空的,那是一張床!他又揮動手臂,想抓到什麽東西,可以使他坐起來,但是卻抓不到。


    在濃黑之中,像是什麽都沒有一樣。


    龔明喘了幾口氣,聲音大得驚人,掙紮著道:“我……是在……什麽池方?”


    他的聲音,聽來空洞得很,像是在一個山洞中所發出來的一樣。當他的聲音,最後一下“嗡嗡”的迴音也停止了的時候,仍是得不到迴答。


    龔明不能確知自己是否躺在一張石床上,如果他可以肯定的話,他便可以滾動身子,跌到地上,再攀住床沿,那或者可以站了起來。


    如果他睡的,隻是一塊大石,離地可能有一丈以上高下時,那麽他跌了下去,非受重傷不可!因此弈明不敢貿然而行。


    他隻得靜靜地等著,四周圍當真是靜到了極點,龔明的唿吸聲,在他自己聽來,像是狂風怒號一樣,膠漆一樣的黑暗,將他完全包圍了,他什麽也看不到,又無法移動,便隻有靜靜地躺著不動,聽天由命。


    過了許久,他終於見到了一點亮光!


    那如黃豆大小的一點亮光,像是在半空中自在浮遊一樣地向前移來。等到來得近了,龔明已可以看到,那是一盞油燈。


    可是燈火的顏色,卻是半青不白,異樣至極。同時,龔明也看清,那盞油燈,是一個人帶著前來的,那人由頭到腳,全被黑綢的衣服遮沒,完全看不出他是怎樣的一個人來。


    而那個人,那點亮光出現之後,反倒比剛才,身處在濃黑之中,更加陰森可怖!


    龔明一動也不動地等著,這時候,他已經看清,自己所躺的,正是一張石床,他身子動一動,正想滾下床去,設法站起來之際,那黑衣人突然冷冷地說道:“不要亂動!”


    龔明一聽得那聲音,不由得怔了一怔,那聲音雖然令人不寒而栗,但是卻掩不住那股少女特有的嬌脆,也就是說,來的是一個女子!


    本來,龔明還當這個黑衣人就是向華奇奪了白玉寶杖的那個,如今一聽聲音,他才知這不是。這黑衣人無聲無息,像一陣煙也似地來到了石床邊上,將油燈放在床邊,輕輕地向火頭吹了一口氣。


    隻聽得極是輕微的“啪”的一聲,那火頭爆散了開來,頓時強了許多,而那種青瑩瑩的光芒,也可以使得龔明看清楚存身的環境。


    而當他向自己存身的環境,略一瀏覽間,他心頭又禁不住抨枰亂跳起來!他剛才以為自己是睡在一張石床之上,但這時候光線強了,他可以看清楚了,才發現自己原來是睡在一個石棺上!


    而那間“房子”,作半圓形,全是一塊一塊大石砌成的,也不是什麽房子,分明是一座石墓,他是在一座石墓之中,睡在石棺之上!


    龔明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長氣,向那黑衣人望去,黑衣人就站在他的身邊,他可以看到黑衣人的雙手,那是唯一未曾用黑綢遮住的地方。


    那雙手,雖然也是那樣地蒼白,但是卻並不瘦削,十指尖尖,還留著指甲。


    如果那雙手,稍為有一點兒血色的話,那一定是一雙十分美麗的手,但如今看來,那雙手卻像是完全沒有生命的一樣!


    龔明的眼睛,在那雙手上,停了好一會兒,才移了開來。那黑衣人已蹲了下來,和龔明麵對著麵,雙眼望定了龔明,道:“你是什麽人?”


    龔明此際,已經可以肯定,那黑衣人對自己,並無惡意,他並不迴答她的問題,隻是反問道:“你是什麽人,這裏是什麽地方?”


    那黑衣人此際聽到龔明的問話,不禁呆了半晌,緩緩地揚起手來,伸向自己的頸後,龔明起先不明白她要做什麽,但是立即他就明白了!那黑衣人是要解開她的麵罩!


    龔明心跳得更是劇烈,他幾乎要緊緊地閉上了眼睛,因為在他的想象之中,那黑衣人麵上的黑綢麵罩除去之後,一定是一張可怖已極的臉!


    可是,他還未曾來得及閉上眼睛之際,便陡地呆住了!那黑衣人已迅速地將麵罩除了下來。


    距離龔明不到兩尺的那麵龐,和那雙手一樣,是如此的蒼白。但是,卻也是如此的美麗。


    那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的麵龐,挺秀的鼻子,明亮的眼睛,柳眉植口,美麗得幾乎有點兒是夢幻中的人,而不是真實的一樣。再加上她的膚色,是那樣地蒼白,連一點兒血色也沒有,以致她看來更不像是生人,而像是一尊白玉雕成,栩栩如生,美麗無匹的雕像!


    龔明睜大了眼睛望著她,一時之間,一個字也說不上來,實則上,龔明做夢也未曾料到,會在這樣陰森森的一個古墓之中,遇上這樣美麗的一個少女,他實是為那少女的容顏所懾,根本無話可說!


    那少女兩顆漆黑的眼珠,望定了龔明,和她蒼白的麵色比較,她的眼珠更是黑得出奇,像是兩顆黑色的珍珠一樣,閃閃生光。


    古墓之中,靜到了極點!


    好一會兒,那少女才略略掀動她的嘴唇,用悅耳已極的聲音,柔聲說道:“你醒來了麽?覺得怎麽樣了?”


    龔明仍然是望著那少女發怔,呆了半晌,才猛地省起,卻是答非所問,道:“姑娘是誰,這裏又是什麽所在?”


    那少女嘴角略翹,作了一個極其嬌羞的微笑,所說的話也和龔明的問題毫不相幹,道:“好了,你會說話了,那大概不致死了!”


    龔明本來還認為,那少女不是生人,多半是自己死了之後,所碰到的豔魂。但如今一聽得那少女如此說法,才知道自己的想法,十分荒唐可笑,忙又道:“剛才可是姑娘救我的麽?”


    那少女抿嘴一笑,體態之美,更是令人目為之眩,道:“剛才?”


    龔明愕然,道:“不是剛才,又是什麽時候?”那少女伸出手來,數著她那水蔥也似,白得幾乎透明的手指,道:“一天,兩天,三天,今天已經是第四天了。”龔明吃了一驚,道:“我昏過去了四天?”那少女點了點頭,道:“不錯,爹說你不會醒了,我不信,果然你醒了。”


    龔明掙紮著抬起手來,向那少女指了一指,道:“這四天來……一直是你在照顧我?”


    那少女麵帶嬌笑,點了點頭,龔明心中,不禁大是感激,道:“姑娘待我如此之厚,我沒齒不忘大德!”


    那少女望著龔明,蒼白如玉的麵上,突然飛起了幾絲紅暈,更是嬌豔至極,道:“那……不算得什麽,我問你,你是什麽人?”龔明聽得那少女如此問法,心中不由得呆了半晌!


    如果龔明以前不是吃了那麽多虧,上了那麽多的當,他既知自己的性命是對方所救,一定已毫不猶疑地道出自己的來曆。


    但是,他因為性情耿直,輕信於人,接連吃了幾次大虧,武功全失不算,還幾乎喪失了性命,而且,他更知道有一個自己所不知道的武林秘密,是與自己的身份有關的,那少女看來,雖然沒有絲毫邪氣,但是這地方卻是極戈詭異,自己應不應該說實話呢?


    他心中正在猶疑間,那少女又問道:“你究竟是什麽人啊,我爹爹說你中的毒,隻有九毒才有,你是九毒的仇人麽?”


    龔明心中此際已下了決定,要將自己的身份,暫時隱瞞一下。


    他想了一想,道:“我叫王阿三,傷我的人,是九毒的徒弟!”


    那少女一聽,麵上喜容頓泛,道:“你靜靜地躺著,等我一會,我立即勃迴來!”


    龔明也不知道她要去作什麽,隻見她話一講完,便立即站了起來,身形一晃間,衣袂飄飄,無聲無息,已經滑開了丈許。


    她來到了墓壁之旁,伸手在一塊大石,輕輕一按,大石便向旁,滑了開去,現出一個兩尺見方的洞來,那少女足尖一點,已從洞中穿身而過。


    那少女的一切動作,連移開大石在內,盡皆一點點聲息都沒有!


    她穿過洞中之後,龔明立即望去,隻聽洞那邊,也是這樣的一個古墓,在古墓當中,也有著一具石棺,石棺之上,坐著一個黑衣人!背對著龔明,卻是看不清楚他的臉麵,龔明還想再仔細看去時,那少女向他,迴眸一笑,已伸手將大石推上。


    但是,那塊大石,此際卻未曾全部關上,尚有半寸來的一道縫隙。


    龔明隻是隱約地聽得那少女以充滿了愉快的聲音道:“爹,我知道他的名字了,他叫做王阿三!”少女的話才一講完,突然聽得一個破鑼也似的聲音道:“乖女,你上當了!”


    龔明一聽到此處,便猛地怔了一怔,因為那極是難聽的聲音,所說的話,分明知道自己的姓名,乃是捏造出來的!


    那個人,是那少女的父親,當然也是將自己從墓地中帶到此處來的人,但他又何以知道自己是在撒謊?


    龔明心中正在暗自思疑間,隻聽得那少女像是不明所以的道:“爹,我怎麽上了人家的當了?”


    那破鑼也似的聲音“嘿”地一笑,道:“這人儀表堂堂,又傷在九毒秘製毒藥之下,當然是武林中的名家弟子,怎會有這樣的一個的名字?”


    那少女呆了半晌,此際恍然而悟似地道:“爹你說,他……他是在騙我?”那聲音歎了一口氣,道:“對了!”


    他們父女兩人的對答,龔明在隔壁,聽得清清楚楚,一字不漏,他心中不禁怦怦亂跳,雖然,是這父女兩人,救了他的性命,但是他們是何等樣人,卻是一無所知,自己傷勢未曾痊愈……


    龔明想了一會兒,隻得聽天由命。隻聽得那少女幽幽地歎了一口氣,以極其難過的聲音道:“爹,我們救了他,他為什麽要騙我?”


    那破鑼也似的聲音,又長歎了一聲,接著,卻又冷笑了兩下,道:“乖女,你一出世之後,我便帶你來到這裏,你除了我以外,根本沒有見過第二個人,你哪裏知道,人是世上最兇狠,最陰險,最無信的動物!”


    那少女道:“爹,我已經聽你對我講起不止一次了,我都記得的……”那人又道:“所以,當時我根本不想救他,你卻苦苦求我將他救轉,如今他卻連真實姓名,都不肯講給你聽,你心中後悔麽?”


    龔明聽到此處,隻覺得一股涼意,自頂至踵而生,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他想揚聲叫喚那少女,告訴她自己真實的姓名,並且說明自己捏造“王阿三”的假名,實在絕對沒有存心欺騙她的意思!


    但是龔明尚未出聲,已隱隱聽得那少女的啜泣之聲,同時,聽得她道:“爹,我看他不像是你所說的那種人,他……他不肯將自己的名字告訴我,或許是因為另有苦衷!”


    龔明一聽得那少女如此說法,心中不禁感動到了極點!


    那少女的話才一出口,那破鑼似的聲音,忽然長歎一聲,道:“乖女,十多年來,我幾乎每天都告訴你,除了你自己以外,誰也不能相信,難道我對你說的話,你卻當耳邊風麽?”


    那少女忙道:“不……不……爹,你對我說的話,我全都記得的!”


    那人道:“好,那你將我告訴了你許多遍的故事,再說上一遍!”


    龔明一路聽來,早已料到那人如此教育他的女兒,在他的往年,一定有過一段,因為誤信他人之言,而造成他畢生痛苦的慘痛往事!


    如今,他聽得那人忽然要那少女,講述什麽故事,他心中不禁大奇,將自己的安危,暫時放開,更是專心聽了起來。


    隻聽得那少女靜默了片刻,然後,以極平靜的聲音,道:“從前,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對恩愛夫婦,他們的日子過得非常快樂,豐衣足食,無憂無慮,簡直像是天上的神仙一樣。他們還有一個小女兒,隻有半歲,那一天,那丈夫的一個好朋友,來拜訪這一對夫妻,兩夫婦款留他在家中,住了幾天,那個朋友,一向是被人當做正人君子的,而且那丈夫也對他的為人很是尊敬,但是有一晚上,卻忽然起了歹念……”


    那少女講到此處,雖然仍竭力想維持她聲音的鎮定,但是,她的語言,卻已因為她心情的激動,不隻不能鎮定,反而在微微發顫!


    隻聽得她繼續說道:“那天晚上,月黑風高,那朋友用極其狠毒的手法,打傷了那個丈夫,丈夫拚著命,救出了她的女兒,逃了出來,從此以後,便沒有了他妻子的音訊,過去的幸福,一下子就完了一”那少女劇烈地吸了幾口氣,實則上,她講到後來,已經是字音不能連貫,最後,她突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叫道:“爹,我知道,那丈夫是你,給你救出來的小女嬰就是我!爹,我早就知道了!你為什麽不承認,為什麽?”


    那少女尖銳淒厲的唿叫聲,在古墓之中迴蕩著,雖然隔著一麵很厚的石牆,但是,在龔明聽來,仍然覺得極其驚心動魄!


    那少女叫嚷了一陣之後,仍然不斷地哭泣著,隻聽得那人道:“乖女,我也知你早已知道了,你要我承認,我就承認吧,不錯,那個為他唯一好朋友所害,幾乎死去,從此便難見天日的可憐人,不是別人,就是我!”


    少女更是傷心大哭起來,道:“爹,那你可知道媽後來怎樣了?”


    那破鑼也似的聲音中,充滿了極度的痛苦,道:“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那狼心狗肺的惡賊,所以要害我,隻為你的母親!”


    少女迷茫地問:“那是為了什麽?”


    那人道:“你母親生得美麗無比,他……見色起意,是以才下毒手!”那人的話一講完之後,便靜了好一會兒,這才又聽得那人道:“乖女,如今你知道為何爹要你任何人也不可以相信的道理了吧?”


    那少女低聲道:“知道了。”


    那人歎了一口氣,道:“好,乖女,不論那人是誰,你去將他殺了!”龔明聽到此處,更是大驚,用盡生平之力,雙手一按,才坐了起來。他才一坐起,便聽得那少女道:“爹一”那人卻不等她說完,便道:“你還不明白麽?快去!”少女聽了,隻好幽幽地答應了一聲。


    隻見那塊大石,又移了開來,龔明趁機看去,那人仍然坐在石棺之上,人影一晃間,那少女已經穿洞而過,站在墓壁之前!


    此際龔明隻見她反手將那塊大石關上,向自己望了過來。


    龔明唯有竭力鎮定心神,望著那少女一笑,說道:“姑娘,令尊是叫你來殺我,你為何隻是望著我?”


    此際,龔明已知道了那兩父女的一些往事,他心中絕不恨他們,反倒非常同情他們。而且,他想到要不是他們出手相救,他也早已毒發身死了!


    因此,龔明在講那一句話的時候,態度顯得十分的從容!


    那少女仍然是一動不動地站著,雙眼閃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光芒,望定了龔明,好一會兒,才見她向前踏出了一步。


    本來,那少女行動如煙,無聲無息,快疾到了極點,可是此際,看她跨出那一步的情形,竟像是極其艱難,蒼白的額角上,微微沁出汗珠!


    龔明歎了一口氣,道:“姑娘,我也是輕信於人,所以才身中奇毒的,若不是你們相救,我也早已身死了,你不用內疚的!”


    龔明此際說出的話,等於是令那少女,快一點來取他自己的性命!


    但實際上,龔明在講那幾句話的時候,卻純粹是出自真心,毫無做作!


    他已經看出了那少女的心中,萬萬不願意出手殺死自己,但是如果不殺死自己,她的父親又不會放過她龔明在那一瞬間,隻感到最主要的事,不是自己的性命,而是不要讓這個少女為難!


    龔明的話才一出口,那少女便陡地呆了一呆,麵色更是蒼白,突然之間,隻見她猛地轉過身去,把她的整個身子,撲在石壁之上,尖聲叫道:“爹!爹!”


    她叫了兩聲,那塊大石“刷”地滑開,一個蒙麵黑衣人,已一縷煙也似地,從洞中射了過來,道:“怎麽了?”


    那少女身子一矮,便已向那人跪了下去,道:“爹,我……下不了手!”那人伸出鳥爪也似的手來,在少女的頭上,輕輕撫摸了一下,道:“乖女,你下得了手的,想想那個故事,你就下得了手了!”


    少女仰起頭來,在她的眼角之中,已流下了兩顆晶瑩的淚珠,道:“爹,我確是下不了手。爹,我想過了,他……不是那種人……”


    龔明聽到此處,再也忍不住不出聲,忙道:“前輩可能容我一言?”


    那黑衣蒙麵人緩緩地轉過頭來,龔明隻見他雙眼之中,冷電四射,分明是身負絕頂內功的人,不知何以他身負如此重仇,卻不思報複?


    龔明莫名其妙,正在想向他說話之際,隻聽得他道:“你有什麽話說?”龔明吸了口氣,道:“剛才你們的對話,我全都聽到了,你們的遭遇,的確是世間上的慘事,那個人看來是正人君子,竟然幹出傷天害理的事來,我對於你們,實是十分同情一”那人聽到此處,便發出了一聲冷笑,龔明忙道:“前輩,令媛能信我不是你所說的那種人,我心中實是十分感激,我適才報了假名,乃是另有苦衷,我性命是你們所救,再死在你們之手,也毫無怨言,令媛既不忍下手,前輩何不親自出手?”


    龔明侃侃而談,毫無懼色,直到他講完,那人才道:“那你究竟是什麽人?”龔明心想,反正事已至此,再隱瞞自己的身份,了無意義,不如照直說了,隻怕還好些,因此他忙道:“姑娘你不必難過,我剛才確是未講實話,我是南七省武林盟主,七指神龍費耀武之子,我的真名叫做龔明!”


    龔明將自己的身份道出,隻當這一來,他們必然可以息事了。


    怎知他這裏話才出口,那黑衣人全身,突然猛地震了一下,那一下震動,來得極其突然,也極其搶眼,而一展之後,那黑衣人整個人,像是突然儸住了一樣,好一會兒,未見他動彈!


    良久,才見他緩緩地側轉身子來,向著龔明,一字一頓地問道:“你是什麽人,再說一遍!”那黑衣人的口氣之中,也說不出是甚味道,連那少女,也是愕然地望著她的父親,不知所措。


    龔明的心中,不禁奇怪了一下,暗忖難道此人和自己父親,竟是相識不成?想起了父親,他心中又禁不住一陣難過,吸了一口氣,道:“我是七指神龍,糞耀武的兒子。”


    那黑衣人一聽之下,突然笑了起來!


    一時之間,“嘻嘻”、“哇哈”,“哇哈”的笑聲,不絕於耳,充塞古墓之中,而那黑衣人越笑聲音越是亮亢,尖銳,聽得人心驚肉跳。龔明身子,仍是十分軟弱,聽了那黑衣人的笑聲,禁不住一陣一陣地出著冷汗!


    那少女也睜大了眼睛,驚耗的問道:“爹,你怎麽了?”


    那黑衣人又笑了半晌,這才道:“乖女,你爹爹心中,高興得很!”


    那少女聽了,也不禁為之展顏一笑,道:“爹,女兒活到那麽大,從來也未曾見你笑得這樣高興過,是什麽事情,令你這樣開心?”


    龔明已經看出了一些內情,忙道:“前輩可是和家父相識的麽?”


    那黑衣人點了點頭,道:“不錯,我與令尊,乃是故交,我們的交情極好一一”他講到此處,突然又“哈哈”一笑,道:“交情好得很!”


    龔明這才看出,那黑衣人的態度,大是有異,不禁呆住了不知說什麽才好。那少女問道:“爹,交情好,有什麽可笑的?”


    那黑衣人道:“就是因為交情好,所以才好笑。乖女,你暫且到隔壁去,我有幾句話要和弈公子說!”那少女望了她父親一眼,又望了龔明一眼,身子一扭,道:“我不去!”


    那黑衣人柔聲道:“乖女,你一向最聽爹的話,為何今天,老跟你爹鬧別扭?”


    那少女又望了龔明一眼,抿嘴一笑,龔明見了,幾乎忘了自己置身於古墓中!那少女撅著嘴,道:“非去不可麽?”那黑衣人道:“非去不可,我和龔公子有幾句要緊的話要說,你切不可竊聽,聽了可是對你一點好處也沒有!”那黑衣人說來,極是莊肅,那少女也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盈盈地走出幾步,推開了大石,身子一縱,便穿過了墓壁。


    那黑衣人連忙趨向前去,伸手將那塊大石移好,這才轉過身來。


    龔明心中,正是奇怪,那黑衣人有什麽話要和自己說,顯得如此鄭重其事的,見黑衣人半晌不開口,便問道:“前輩有何指教?”


    那黑衣人身形一晃,一溜黑煙也似,已掠到了龔明的身前,也在石棺之上,坐了下來。此際,龔明已可以欠身坐起,便也坐了起來,那黑衣人道:“龔公子,你父親可曾和你說起過一個人,叫做黃遠達,外號人稱烏江隱俠的麽?”


    龔明心中,將“烏江隱俠黃遠達”七字,在心中念了幾遍,搖頭道:“不曾。”那黑衣人冷笑一聲,道:“然則,你爹有一顆烈焰珠,這顆烈焰珠是從何而來的,你也不知道了?”


    龔明道:“我不知道,前輩,你問起這些事來,是為什麽?”


    那黑衣人陰惻惻一笑,道:“還有一人令尊一定提起過的。”龔明心中,此際已充滿了疑惑,道:“那人不知是誰?”龔明一麵迴答那黑衣人的問話,一麵已覺得事情有點不對頭,因此他全力在運轉真氣,在開始的時候,真氣不免阻滯難行,但一經片刻之間,一個“大周天”過去,已如常人一樣。


    隻聽得那黑衣人冷冷地道:“這人是一個女子,乃是連心穀三屍之一……”龔明隻聽到此處,已然是血脈賁張,難以自持,失聲道:“是連心三屍中的豔屍丁文娟麽?”那黑衣人點了點頭,道:“正是!”


    龔明已看得出,那黑衣人麵幕之內,雙眼潤濕,像是含著眼淚一樣,但是龔明一想起父親慘死在連心穀三屍之手,心中怒極,也不及去理會那黑衣人的態度有異,便道:“這種妖人,家父如何會提起她來?”


    那黑衣人冷冷一哼,道:“好!這個妖人,就是拙荊!”


    龔明猛地一怔,“哦”地一聲,不禁張大了口,講不出話來。那黑衣人沉聲緩緩道:“烏江隱俠黃遠達就是我,丁文娟是我的妻子,剛才那個故事,你已經聽到了?哈哈!”


    龔明吃了一驚,道:“你說……家父就是你的……那個朋友?”


    黃遠達“哈哈”大笑,道:“不錯,七指神龍龔耀武,便是我的那位好朋友。”


    龔明聽到過黃遠達剛才的話,他那個朋友所為,簡直是禽獸不如,自己的父親怎會做這樣的事?當下他立即“霍”地站了起來道:“胡說!”


    黃遠達一伸手,向龔明的肩頭上按來,龔明一避未曾避開,隻覺得他那—按之力,奇大無比,身不由主,又在石棺之上,坐了下來!


    黃遠達冷笑一聲,一伸手,拉下了他麵上的麵幕,道:“你仔細看看!”龔明向他的麵上一看,不禁呆住了則聲不得!


    隻見黃遠達的相貌,本來也稱得上十分端正,但是此際,兩邊麵頰上,卻各有七個如指甲大小,難看已極的疤痕!龔明呆住了做聲不得,黃遠達已然道:“你看,這是什麽兵刃所傷的?”


    龔明不由自主地顫聲說道:“那是七指神奪所傷的!”


    黃遠達冷笑道:“原來龔公子也認得出那是七指神奪所傷的麽?”


    龔明此際,已知道事態的嚴重,遠出乎自己的想象之外,如今,在這座古墓中所發生的事,不但關係自身的安危,而且,同時還關係著老父一生的聲譽!


    龔明的心中,顯得十分激動,他竭力不使自己的聲音,聽來含有怒意,道:“家父闖蕩江湖數十年,死傷在七指神奪之下的人,不知多少一”他講到此處,頓了一頓,語意又加重了些,道:“而且,這些人,全是無惡不作,罪有應得之徒!”


    黃遠達靜靜地等龔明講完,突然尖聲大笑起來道:“說得好,說得好!本來,我已決定帶你的屍體,前去見龔耀武,但如今,你可以活著,和我同去見他!”


    龔明聽了,心中不禁一陣難過,幾乎連聲音也為之哽咽,道:“你見不到他老人家了!”黃遠達身子,猛地向前一俯,雙手緊緊地抓在石棺蓋之上,瘦骨嶙峋的雙手,發出“咯咯”一陣聲響來,青筋迸現,指甲到處,石屑紛落,雙睛怒凸,尖聲道:“你……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龔明苦笑了一下,道:“家父早已死在神龍堡了!”


    黃遠達猛地提起手掌來,“叭”、“叭”兩聲,擊在棺蓋之上,“嘩啦”一聲巨響,那石棺的棺蓋,竟然因他兩擊之力,碎成了七八塊!龔明連忙一躍而起,閃身向旁,掠出了五六尺。


    黃遠達身形一轉,又已麵對龔明,隻見他胸脯起伏,目射異光,好一會,才厲聲喝道:“胡說!不等我去找他,他如何能死?如何能死?”


    龔明一見黃遠達如瘋似癲,也已相信,黃遠達和自己父親之間的仇恨,實是不共戴天,但是,他卻也絕不相信,自己的父親,會是黃遠達所遭遇的慘事中的那個壞人!


    他吸了一口氣,道:“家父的確是死了!”


    黃遠達身形聳動向前踏出一步,道:“他是怎麽死的,說!”


    龔明緊緊地咬著嘴唇,好一會兒,才迸出一句話來,道:“他就是死在豔屍丁文娟這個妖婦之手的!”黃遠達一聽,呆了一呆,但繼而,卻立即縱聲大笑起來,連聲道:“死得好!死得好!”龔明對父親之死,何等痛心,一聽得黃遠達如此說法,不由勃然大怒,喝道:“住口!”


    黃遠達怪笑一聲,道:“為什麽住口?”龔明忍無可忍,也踏前一步,道:“你一派胡言,誣良為奸,究竟是何用意?”


    黃遠達又怪笑起來,道:“誣良為奸?哈哈!世上再無一人,似龔耀武這般無恥可鄙,他雖然已遭了報應,但我仍然要到處宣揚,令普天下人,知道他的行徑,令他在九泉之下也難以安寧!”


    黃遠達的話,講得如此刻毒而毫不留餘地,龔明怒火陡升,手腕翻處,一掌已向之當胸擊出,同時喝道:“胡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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