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冬!冬!”沉重而緩慢的鼓聲,在每一個人的心頭迴蕩著。除了那驚心動魄的鼓聲以外,大堂上的人雖然多,但是卻一點其他的聲音也沒有。


    那是一個十分宏偉的大堂,因之,鼓聲響來,也顯得格外深沉,在大堂的正中,掛著一塊老大的橫匾,上麵是“威鎮三江”四個大金字,在橫匾之下,一張老大的虎皮交椅上,坐著一個麵色莊嚴的老者,老者白髯飄拂,神色肅穆,令人望而生畏。


    在老者的旁邊,各有一張狼皮交椅,左手的那張交椅上,坐著一個五十上下,書生打扮的中年人,一副陰沉之氣,令人一望便不寒而栗。右首的那張交椅,卻空著沒有人坐。


    沿著大堂上的兩排圓柱,每一根柱旁,皆有一張椅子,椅上都有人坐著,男女老少,高矮肥瘦不一,相同的是,他們臉上的神情都十分嚴肅。


    在兩排椅子當中,乃是寬可五尺的通道,那通道上鋪著深紅的厚氈,從大堂門口,直到那老者的座前。


    這時,驚心動魄的鼓聲,正是從門口傳來的。這裏乃是“金龍幫”的總舵,而那種沉重而緩慢的鼓聲,也正是金龍幫中有著最嚴重事情發生的表示。


    這時,金龍幫的全部高手,幾乎全在了。金龍幫乃是長江流域,南北九省最具實力的武林大幫,上自川西,下至海岸,都有金龍幫的高手在活動,金龍幫有上六堂,下六堂,一共十二個分堂,各堂都有堂主、副堂主之設。武林中各門各派的掌門人,若能兼任金龍幫分堂主副堂主的,一定認為無上光榮。


    至於分堂堂主,那全是武林之中成名多年的高手。金龍幫中規矩,每年一次,舉行比武大會,在會中若是可以指名挑戰,武藝出眾,能勝過原任堂主的,不管他出自黑道白道,正派邪派,都可以立即接任該堂堂主。但是有一點必須遵守,那便是一入幫,便必須嚴守幫規。若有違反,絕不寬容。


    上六堂是在長江上遊地麵活動,下六堂是在長江下遊活動,每一年,金龍幫中高手,例有一度相會之期,以定正副堂主的任期的,但如今,卻並不是這每年一度的例會之期,因之,上六堂,下六堂的堂主,副堂主,一接到幫主的加急令符,召集他們到南昌總舵齊集之際,他們都知道那一定有著非同小可的大事。


    然而,他們在限時之前趕到總舵,都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大事。


    直到此際,他們已坐在總舵的大堂之上,仍是不知道究竟為了什麽事。


    他們隻是從那沉重而緩慢的鼓聲之中,知道事情十分嚴重,隻怕是這個武林側目的大幫,以前所從來也未曾遇到過的!


    這一點,所有的人,不但能從那驚心動魄的鼓聲中聽出來,而且可以從坐在虎皮交椅上的金龍幫幫主,長江流域九省武林盟主,金龍神君文天殘的嚴肅麵色上,可以看出來。


    而且,令得上六堂、下六堂正副堂主奇怪的是,何以兩位副幫主,隻有銀蛇書生華缺一人在場。


    金龍幫共有兩個副幫主,另一個副幫主,地位在銀蛇書生華缺之下,但是幫中人對他的尊敬,卻在華缺之上,那是因為這個副幫主小金龍文鍔,乃是文天殘獨生兒子之故!


    如今,小金龍文鍔不在場,這又令得眾人心中紛紛猜疑。


    但是,在那麽肅穆的氣氛之下,卻是誰也不開口相詢。


    鼓聲持續著,約摸過了小半個時辰,才見坐在正中交椅的金龍幫幫主,金龍神君文天殘的右手,略略向上揚了一揚。


    他手一揚開,便聽得“嗖”的一股破空之聲,向外直射了出去,那一股勁風,去勢極快,電光石火之間,隻聽得“啪”的一聲巨響,大堂之外的那麵巨鼓,竟陡地穿了一個大洞。


    金龍幫正副十二堂主,本來早知道幫主文天殘學藝崆峒,後來倒翻本派,將崆峒高手盡皆打敗,自主金龍幫之初,在三個月之內,連敗長江九省四十七派,二十六門,一十九幫,立下空前無比的威名,武功之高,自然是難以比擬。


    但因為文天殘平時絕不顯示他自己的本領,所以他武功究竟高到如何地步,即使是金龍幫的十二堂正副堂主,也很少有親眼目睹過的。


    此際,文天殘一揚手間,竟將遠在三丈開外的一麵大鼓鼓麵所蒙的牛皮劈空擊破,內家裏氣已練到這樣的地步,這的確是駭人聽聞的事情。


    鼓麵一破,鼓聲自然停了下來。


    一時之間,大堂之中,人人屏住了氣息,靜到了連一根針掉到了地上,都可以聽得出來!


    那種出奇的靜穆,維持了並沒有多久,便聽得文天殘以極其憤怒的聲音,道:“華副幫主,你將事情向各位弟兄說說!”


    坐在文天殘旁邊的銀蛇書生華缺,本來是邪派之中數一數二的高手,青海星宿派掌門姬法的師兄,多年之前,他自青海出發,順江而下,一路上尋金龍幫的晦氣,上六堂的正副堂主,全都敗在他的手下,他到了南昌,直闖總航……


    但是他到了總舵,和文天殘在暗室之中,各鬥神功,三日三夜之後:兩人攜手而出,也未向武林中人宣布是誰勝誰負,他便在金龍幫中,坐了第二把交椅,直至如今。


    金龍幫自他任副幫主以來,聲勢更是煊赫,那自然是因為他是星宿派的關係之故,需知星宿派乃是天下邪派之中,勢力最大的一派!


    這時,華缺的麵色,更是陰森可怖,簡直是一片死灰色。


    他身子坐在狼皮交椅之上,動也不動,文天殘的話才一講完,他便接上了口。


    他才一開口,座間便有不少人打了一個冷顫。


    那是因為他所發出來的聲音,實在太難聽了,令人不由自主毛發直豎。華缺一開口,便道:“各位弟兄,金龍幫勢力雖大,但在武林之中,卻也恪守武林道義,絕不做為非作歹之事,各位堂主諒必深知!”


    十二堂的堂主立時各欠了欠身,戰戰兢兢,道:“屬下所有人等,絕不敢有違幫規!”


    華缺“唔”的一聲,道:“本幫文副幫主,前四個月,奉命前往四川,在油江口,和峨眉派人物,略生齟齬,這本是武林之中常有之事,但峨眉派恃著人多勢眾,竟將文副幫主生擒了。”


    銀蛇書生華缺說到這裏,頓了一頓!


    霎時間,大堂之中,人人變色!


    小金龍文鍔,竟然被峨眉高手生擒,這可以說是駭人聽聞之極的事情!眾人之中,立時有一高一矮兩人,站了起來,那兩人正是上六堂中第三堂堂主,副堂主。兩人站起來之後,麵如土色,道:“副幫主在屬下所轄境內出事,屬下等竟不知情,罪該萬死。”


    華缺陰森森地聽著,向兩人望了一眼,又向文天殘望去。


    文天殘緩緩搖了搖頭,道:“這事與你們兩人無關。”


    兩人這才鬆了一口氣,華缺一揚手,道:“你們且坐下。”


    那兩人坐了下來。


    一時之間,人人都望向華缺,因為眾人都知道如今幫主齊集十二堂正副堂主,問題絕不簡單,幫主的兒子,小金龍文鍔,落入峨眉派的手中之後,必然還有下文。


    這時,金龍幫各堂主的心頭,不禁都是十分的緊張。


    需知武林之中,若論聲勢浩大,高手如雲,自然舍金龍幫而外,再無其他。


    但是,金龍幫卻也不等於執武林中之牛耳,因為幾個開宗立派,已有數百年之久的大派,如少林、武當、峨眉、青城、華山、昆侖等,也各有極大的實力,和蓋世的高手。


    隻不過金龍幫的作為從不邪門,所以和這些大派也一直維持著十分客氣的關係,平時從不相往來,也不起衝突,正因為如此,所以金龍幫的勢力日大,倒也不曾惹起什麽大變故,武林之中得以相安。但如今,事情卻突如其來地發生了!


    金龍幫的副幫主,竟然落到了峨眉派的手中!


    要知道,小金龍文鍔,能夠當上金龍幫的副幫主,倒並不是依靠著他的父親,他先在每一年的堂主爭奪戰中,勝過了十二堂主,曆任上六堂、下六堂的堂主,過了十二年之後,才升任副幫主的。


    當文鍔初任副幫主的時候,還頗有意和銀蛇書生華缺一見高下,但是卻為他的父親所阻。


    文天殘年已過花甲,他的兒子文鍔,也已是四十出頭的中年人了,文鍔外號人稱“小金龍”,那全是因為他父親號稱“金龍神君”之故,絕不是說他年紀還輕。


    文鍔家學淵深,武功極高,竟會被峨眉派生擒,可知峨眉派中高手武功之高,由此也可知事情實是嚴重之極!


    大堂中又靜了片刻,銀蛇書生華缺才又道:“文副幫主的武功極高,峨眉派中絕難有如此高手,可以生擒文副幫主,其間必用了十分卑劣的手段,乃是不問可知之事。而峨眉派中人……”


    他講到這裏,霍地站了起來,麵色更其陰沉,聲音也更是尖銳,道:“蛾眉派得手之後,便派人來通知總舵,說已準備擇日派人,將文副幫主送迴總舵來,今日,便是峨眉人物,將來之日!”


    華缺話講完,又站了一會兒,才坐了下來。


    大堂之中,又恢複了寂靜。


    而眾人麵上,也都現出了極其憤懣的神色來!


    如今聚集在這個大堂之中的,全是多年闖蕩江湖的人物,這時,他們聽說哦眉派在占了上風之後,居然還將被擒之人送上門來,這分明是對金龍幫中人的一''種極大侮辱。


    武林之中,紛爭雖多,但是像這樣的事,卻不常發生,更不要說發生在威名煊赫的金龍幫身上了。需知道這樣的事,若是傳了開去,那麽金龍幫的聲名,立時黯淡無光!


    座間靜了片刻,隻聽得一個虯髯漢子大叫道:“峨眉鼠輩,有那麽大的膽子麽?”他一出聲,座間頓時亂了起來,喝罵之聲不絕,有人大叫道:“可是蛾眉掌門天塵劍客親來麽?叫他來得去不得!”


    有人大叫道:“將來人削了雙耳,斷了雙手,也好叫普天之下,知道金龍幫的威名!”


    人聲嘈雜,和剛才鴉雀無聲的情形相比,恰好相反。


    華缺向文天殘望去,隻見文天殘的麵色鐵青,沉聲道:“住聲!”


    他這兩個字才一出口,大堂之中,立時又鴉雀無聲,金龍幫幫主,確具無上威嚴。


    文天殘雙眼威芒四射,望著大堂之外,一字一頓,以十分緩慢的語調道:“各位且勿激動,據我看來,峨眉派不會有心與本幫一較高低,或許另有意思,也未可知,且等他們人來了再說!”


    文天殘這幾句話出口,大多數人皆有不平之色,但有一個中年人卻長身而起,朗聲道:“幫主之言不錯,這事牽涉太大,一有不妥,便是武林大劫,浩劫不可因本幫而生,各位尚要按捺。”


    那中年人的話一說完,立時有人道:“不通,不通,難道本幫副幫主,便白受淩辱不成?”


    文天殘雙手一伸,又將爭吵之聲壓了下去,他眼望著剛才講話的那中年人,道:“周堂主,你講的話,甚合我意。”


    他講到這裏,忽然歎了一口氣:“周堂主,你要知道,我絕無因之引起武林大劫之意,但如果事情逼上頭來,周堂主,那我也是無可奈何!”


    那姓周的中年人,乃是長江口下六堂中最後一堂的堂主周心威,為人最有見識,人也極其正派,所以才能在群情洶湧之中力排眾議。


    這時,周心威聽得文天殘這樣說法,也明白文天殘的心意,就是對方來人不是太過不去的話,那麽他也是不願意將事情擴大的。


    但是,如果對方來人,太令金龍幫過不去的話,那麽……


    周心威想到這裏,不再想下去,隻是道:“屬下深信以幫主之明智,必能善處其事的。”


    金龍神君文天殘緩緩地點了點頭,也就在此際,隻聽得大堂之外,傳來了一聲吆喝:“峨眉高手到!”


    這一句話,一傳入了大堂之中,眾人的神色,立時緊張起來。


    本來站著的人,一齊坐了下來,人人皆不出聲,齊望著門外。


    銀蛇書生華缺沉聲道:“請!”


    他雖然沉著聲音來說話,但是他的聲音,仍如同夜梟鳴叫一樣,難聽之極!


    這時,人人的眼光,都向著門外,這許多人,都是武林之中一等一的高手,目光自然淩厲之極,他們的目光集中在一起,若是什麽膽小之人,一邁進門來,隻怕便立即會嚇得兩腿發軟!


    華缺的那一個“請”字,綿綿不絕地傳了開去,不一會兒,便聽得一陣腳步聲傳了過來,眾人的心頭更是緊張,因為來的人可能是蛾眉掌門天塵劍客!


    那天塵劍客乃是普天下劍術第一大家,武功極高,他來到金龍幫的總舵,實是近數十年武林之中,第一件大事!


    然而,當大堂門口人影一現之際,眾人一齊定睛看去,都不禁一怔。


    隻見站在門口的,並不是傳說中仙風道骨的天塵劍客,而是一個瘦骨嶙峋的中年人。


    那中年人一身黑衣,卻是英武逼人。


    在那中年人的身後,還有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


    那年輕人虎背熊腰,粗眉大目,英氣勃勃,虎威凜凜,但可能是因為年紀輕,初經這樣嚴重的場麵之故,麵色相當蒼白。


    這兩人在門口略站了一站,便一步一步向前走來。


    他們踏在紅氈之上,走路的時候,自然不會有聲音,而大堂之中,這時,也沒有一個人出聲,比起剛才來,在絕對的肅穆之中,更有一種扣人心弦的緊張氣氛。有許多人一見天塵劍客竟沒有親自來,更加怒形於色!


    那兩人來到了離文天殘座前六七尺處,才站定了身子,一齊向文天殘行了一禮,由那瘦骨嶙峋的中年人開口,道:“這位諒必是金龍幫文幫主了!在下峨眉雷去惡,偕弟子關山雄,特來拜見。”


    文天殘在交椅之上,端坐不動,也不還禮。他在武林中的身份何等尊崇,若是峨眉掌門親來,他自然是要還禮的。


    但是這時,來的隻不過是峨眉掌門的師弟,和一個蛾眉第二代弟子,他自然傲不為禮了。


    雷去惡見文天殘端坐不動,他瘦骨嶙峋的麵上,浮上了一絲怒意,但隨即又恢複了常態。


    隻聽得文天殘叫道:“華副幫主,請兩位朋友大坐。”


    銀蛇書生華缺手一伸,向他身旁的兩張椅子抓了一抓,一股陰柔之極的勁風過處,那兩張椅子已經“唿唿”飛了過來,恰好落在雷去惡和關山雄兩人之旁。


    雷去惡冷冷地道:“有偏了!”


    他一矮身,便已坐了下來,關山雄卻仍站在雷去惡的身後不敢坐。


    雷去惡迴頭一看,冷冷地道:“山雄,你為什麽不坐?”


    關山雄道:“師父在,弟子不敢。”


    他一開口,神定氣足,聲音洪亮之極。他年紀還輕,功力自然不可能太深厚,但是這一開口,卻令人刮目相看,顯見得這個年輕人根骨資質,全是上上之選!


    雷去惡聞言,一聲冷笑,道:“山雄,在峨眉山上,你自然要講禮節,但如今在不講理的地方,你又何必如此有禮!”


    雷去惡的這兩句話,講得實是可以說露骨到了極點!


    他自然是在說剛才他們兩人向文天殘行禮,文天殘端坐不動一事了!


    關山雄一聲答應,坐了下來。


    而堂上堂下,眾人的麵色,卻盡皆為之一變,氣氛比剛才更要緊張得多,有些性烈的堂主、副堂主,已張口欲喝,但是華缺向堂下擺了擺手,眾人才都不敢出聲。


    文天殘則隻是發出了“哈哈”幾聲幹笑,並不言說。


    華缺陰森森地道:“閣下此來為何,我們已從信上知悉了,不知貴派掌門為何不來?”


    雷去惡冷冷地道:“貴幫文副幫主,正是為我們師徒兩人所擒,敝派掌門,認為事因我們兩師徒而起,是以才令我們兩人前來貴幫總舵的。”


    堂中眾人一聽得雷去惡這樣說法,有的心中吃驚,有的心中不信雷去惡和關山雄兩人功力如此之高,竟能生擒小金龍文鍔!


    但是眾人心中,對於雷去惡、關山雄師徒兩人的膽色,心中倒也存著幾分敬意。


    需知道他們兩人之來,實是危險之極,闖龍潭,入虎穴,也不過如此而已!


    銀蛇書生華缺見文天殘不說話,已知道文天殘自顧身份,雖然事情和他兒子有關,他也不願意和雷去惡說話,因之華缺又道:“本幫文副幫主,不知和閣下有什麽過不去?”


    雷去惡的聲音,仍是如此冷漠,道:“我們與文副幫主絕不相識,但是在油江口,我們卻見他在焚燒商船,掠奪漁女,又聽得漁民哭訴,得知他已在沿江一帶,奸淫燒殺數日,我們師徒兩人看不過眼,是以才與他動手的!”雷去惡的那幾句話,實是駭人之極!


    一聽之間,大堂之中群情洶湧,有一大半人站了起來。


    因為金龍幫的幫規極嚴,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麽小金龍文鍔可以說是犯了極嚴重的罪行,金龍幫幫規絕不容他的。


    但這時,隻憑雷去惡一麵之詞,卻是誰也不肯相信這樣的事。


    文天殘一聽得雷去惡這樣說法,也忍不住叱道:“胡說,他豈是這樣的人!”


    雷去惡冷冷地道:“文幫主在南昌總舵安居,又怎知四川油江之事?”文天殘怒道:“他人在何處,我來親問他!”


    雷去惡一聲冷笑,道:“若是詢問屬實,那又該當如何?”


    文天殘的麵色鐵青,氣得講不出話來。


    這時,文天殘不開口,銀蛇書生華缺卻也不敢代他說話,因為出事的乃是文天殘的兒子,叫華缺如何說法?


    文天殘呆了極短的時間,發出了轟雷也似的一聲長笑,道:“本幫幫規,天下皆知,當真如此,殺無赦!”


    雷去惡陡地站起身來,道:“說得好!”


    銀蛇書生華缺陰惻惻地一笑,道:“如果事情並不如閣下所說那樣呢?”雷去惡沉聲道:“我們身在虎穴,任由各位處置!”


    華缺、文天殘兩人互望了一眼,華缺尖聲道:“人在何處?”


    雷去惡道:“我去帶他來,片刻可達!”


    華缺道:“如此則請閣下快去!”


    ?茲ザ褚桓鱟身,道:“山雄,你且在這裏等我!?br />


    關山雄站起身來,道:“是!”


    他一個“是”字才出口,雷去惡身形如飛,黑影一閃,人已出了大堂。


    雷去惡並不是武林中借借無名之輩,他外號人稱“黑神燕”,如今見了他出大堂的身法,方知他這個外號實非幸致。


    雷去惡一走,隻餘關山雄一人坐在大堂之上。


    每一個人都向他望了過來,關山雄神色泰然,昂首上望。


    銀蛇書生華缺冷冷地道:“關朋友,你膽子不小啊!”


    關山雄應聲道:“我一生未做虧心之事,何懼之有!”


    華缺“哈哈”冷笑,道:“難得!難得!”


    他這兩聲“難得”,倒是衷心的稱讚之詞。


    因為在這樣的情形之下,稍有不妥,立即便是粉身碎骨之禍,不要說關山雄隻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便是一個武林高手,在這樣的情形下,能有如此鎮定,也是難得之極了。


    華缺讚了兩聲“難得”之後,又道:“關朋友的武功造詣,一定也已得令師真傳了。”


    關山雄道:“慚愧得很,我師武功造詣極高,在下實難窺門徑。”


    華缺一聲陰笑,道:“不會吧,你們師徒兩人可以使本幫文副幫主不敵,那自然是青出於藍,非同凡響了!”


    華缺為人深沉,他是希望在雷去惡去而未迴之際,在關山雄的口中,套出一些動手時節的情形來,因為小金龍文鍔的武功極高,他居然會敗在這師徒兩人的手中,那實是不可相信之事!


    關山雄“哈哈”一笑,道:“貴幫文副幫主的武功,倒在我們師徒兩人之上,但是,當我師父聽到他的劣跡,跟蹤而至,發現他之際,他正在一艘大船之上,爛醉如泥,我們才能得手的!”


    關山雄的聲音,極其響亮,他所講的話,大堂之中,每一個人全可以聽得清清楚楚。


    就在此際,忽然聽得門簾之後,一聲嬌叱,道:“胡說,他內功如此精湛,豈能醉倒。”


    隨著那一聲嬌叱,門簾掀動,一個少女已經疾步走了出來。


    那少女一才出現,文天殘已沉聲道:“青霜,你來做什麽?”


    那少女身形一展,已來到了關山雄的前麵,關山雄定睛向那少女看去,心中不禁一呆。


    關山雄置身在大堂之中,他絕沒有什麽恐懼之態,可是此際,他向那少女看了一眼,卻身不由己在心中感到了一股寒意。


    他此際心中感到寒意,自然不是為了那個少女。他既已來到此處,尚然已將“害怕”兩字全然置之腦後了。


    他之所以心中發寒,全然是因為那少女麵上那種冰也似冷的神氣,和她雙眼之中,那種令人如置身冰窖一樣淩然的目光!


    那少女身形窈窕,一身青衣,柳眉杏目,十分美麗動人。


    但是,她臉上的那股冷若冰霜的神氣,卻使人不寒而栗!


    文天殘一出聲,那少女微一轉身,道:“阿爺,這人如此胡言亂語,你為何不阻止他?”


    文天殘道:“你爹不一會兒就會來到,是非黑白,立可了然,你還是退迴去好。”


    關山雄心中“啊”的一聲,心道:“原來這少女是文天殘的孫女,文鍔的女兒,難怪在這樣的情形下,她也可以闖入大堂之中來!”


    隻見文青霜又以她冰也似冷的眼光,望了關山雄一眼,一個轉身,向內走去。


    然而,她才走了一步,大堂之中,突然人人皆響起了“啊”的一聲。


    文青霜心知有異,連忙轉過身來。


    她才一轉過身來,便已看到人人都已經離座站了起來,連文天殘和華缺兩人也不例外丨而紅氈之上,雷去惡正提著一個人,緩步地走了進來。


    雷去惡提著的那個人,以黑布包著頭,被雷去惡提著背心,手足全軟綿綿地拖在地上,這種情形,一望便可知,這人的手筋足筋全被挑斷!


    在那瞵間,大堂之中,雖然寂靜無聲,但是卻誰也可以覺得出來,氣氛的緊張已到了空前的地步!


    因為,雷去惡剛才離去的時候,是說將文鍔帶了來的。


    但這時,他卻提了一個手筋和足筋全被挑斷的人,走了進來。


    這個人是不是文锝呢?誰也不知道。


    因為這個人的頭部被黑布包著,而這個人因為手筋和足筋全被挑斷,手足軟綿綿地垂在地上,看來十分怪異,也辨認不出他原來的身形來。


    雷去惡提著那人,來到了華缺和文天殘兩人的麵前,手一鬆,任由那人“啪”的一聲,跌在地上,他卻一伸足,踏在那人的後心之上。


    銀蛇書生華缺最先衝破那難堪的沉寂,向地上那人一指,道:“這是誰?”華缺的這句問話,幾乎是大堂之上,每一個人的心中都要問的話!


    雷去惡並不出聲,隻是“哼”的一聲冷笑,左足足尖在那人頭部的黑布向上一挑,隻聽得“刷”的一聲過處,裹在那人頭部的黑布已經被他的足尖挑了起來,所有人的目光全部向那人的臉上看去!


    一看之下,每一個人,都不由自主,向後騰地退出了一步!


    那正是小金龍文鍔!


    金龍幫副幫主!


    隻見他方形的麵上,充滿了怒容,雙睛怒凸,幾乎要冒出火來!


    文青霜一見自己的父親受了這樣的折辱,又驚又怒,一聲怪叫,向前疾撲而出!


    但雷去惡像是早已料到自己一將黑布挑開,便會有人撲向前來一樣,雙掌之中,早已蓄定了極強的掌力,文青霜的身子才一撲到他的身前,他雙掌已陸地推出!


    霎時間,隻聽得“轟”的一聲過處,一股大力向前疾湧而出,那股力道將文青霜的身子疾湧了起來,身不由己,向著一條柱子撞了過去。


    雷去惡隻當黑布一挑開,向前撲來的一定是極高的高手,卻未曾料到會是一個少女,因此他向前推出的雙掌,力道大得出奇,文青霜的身子疾翻而出,去勢快到了極點!


    而這時,金龍幫正副幫主,上六堂、下六堂正副堂主,每一個人的目光都還停在身受重傷、滿麵怒憤的小金龍文锝身上。


    及至華缺和文天殘兩人發覺文青霜向一根柱子疾撞而出之際,文青霜離那根柱子,已隻有三五尺遠近了,兩人都是大吃一驚,華缺身形陡展,向前疾掠而出,他的身法輕快,但是看來也有遠水救不得近火之歎。


    也就在那千鈞一發之際,隻聽得關山雄一聲虎吼,一步跨出!


    他本就站在那根柱子之旁,一步跨出之後,身形一矮,手掌向前疾推而出,恰好在文青霜的身子將要撞中那柱子之際,推在文青霜的身上。


    關山雄的那一推,令得文青霜的身子淩空翻了一個筋鬥落了下來。


    銀蛇書生華缺一見這等情形,首先鬆了一口氣。


    隻見文青霜站定之後,一個轉身,麵對關山雄,厲聲道:“你敢對我動手?”


    關山雄一怔,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若是沒有剛才那一掌,華缺還差一步,文青霜必然撞在柱上,撞個骨折頭裂!


    而關山雄推出這一掌,勉力將文青霜的來勢止住,手腕被震得奇痛欲裂,文青霜好話沒有一句,反倒說是關山雄向她動手!


    關山雄並不是喜歡邀功之人,他也不向文青霜解釋,隻是“哼”的一聲,轉過身去。


    然而他這裏才一轉身,陡地一股陰柔之極的力道,已從腰際襲了過來,同時,伴隨著文青霜的斥責之聲,道:“你會動手,難道文姑娘便不會動手了麽?”


    關山雄絕未想到文青霜說了不算,還會向自己出手!


    他心中又驚又怒,連忙一步向外跨開,然而,向他腰際襲來的那股力道靈活無匹,他才向外跨出了一步,那股力道也隨之一轉。


    這一下,關山雄卻是再難避得開去了,隻聽得“啪”的一聲,腰際已被擊了一掌!


    饒是他體魄雄偉,內功的根基也是極好,但是這一掌的力道極大,也令得他“啪”的一聲,跌倒在地。


    關山雄一聲虎吼,手在地上一按,躍了起來,足尖一點,便待向文青霜撲了過去!


    但也就在此際,隻聽得雷去惡喝道:“山雄,不可動手。我們來到這裏,是為講理而來,豈是為了來動手。金龍幫高手齊集在此,你我兩人就算是三頭六臂,又豈是對手?”


    雷去惡一喝,關山雄連忙站定了身子。


    銀蛇書生華缺也連忙低聲道:“青霜侄女,幫主自有主意,你不可造次。”


    文青霜的眼中,閃耀著憤怒之極的光芒,麵上那種冰也似冷的神情,更是令人望而生寒,但是她總算聽華缺的話,已停了下來,不再動手。


    隻見文天殘身形聳動,向前走了一步。


    他腳一踏下,便聽得“啪”的一聲響,地上所鋪的老厚青磚,已裂開了七八塊之多,他連聲音都變得嘶啞了,指住文鍔的手指,也不由自主在微微地發著抖,對著雷去惡道:“講理,你……你就這樣講理來了?”


    文天殘就隻文鍔一個兒子,而且他夫人早喪,父子兩人相依為命,感情異乎尋常,這時一見兒子手筋足筋全被人家挑斷,就算沒有事,終身也成廢人,心中實是痛心之極!


    所以,以他的功力之深,這時身子也不禁微微地發起抖來。


    而文天殘一開口,本來是分兩排而立的上六堂、下六堂的正副堂主也身形展動,“刷”地圍了上來,將雷去惡的去勢阻住,霎時間,氣氛又殺伐之極,而雷去惡和關山雄兩人插翅也難飛出了!


    雷去惡的聲音,仍十分冷靜,道:“不錯,我們是來講理來的,文副幫主的武功,在我們師徒兩人之上,若是我們不將他手筋足筋挑斷,他如何來得到南昌總舵?”


    雷去惡的話才講完,隻聽得他身後一聲暴喝,一個虯髯漢子掄起一柄八角紫金鍾,已向雷去惡頭頂“轟”地砸了下來!


    雷去惡身形凝立不動,眼看那一柄紫金鍾若是砸了下來,自己非腦漿迸裂不可,但就在此際,斜刺裏“刷”的一聲,一柄長劍刺了過來。


    那柄長劍的來勢極快,也極其輕盈。


    當劍尖搭在那柄少說也有百斤重的紫金鍾上之際,誰都以為長劍非被壓折不可,然而,隻見長劍略折了一折,便已將紫金鍾雷霆萬鈞的下落之勢阻住!


    眾人一齊定睛看去,隻見長劍阻住了紫金鍾的,不是別人,乃是周心威!而剛才幾乎已經進了鬼門關的雷去惡,這時麵上卻隻是掛著嚴峻之極的冷笑!


    虯髯漢子一見周心威伸劍擋住了紫金鍾,勃然大怒,喝道:“周心威,你是混入本幫的奸細麽?”


    虯髯漢子這句話一出口,眾人麵上盡皆變色!


    需知武林之中,最忌的事,便是有人前來臥底做奸細。


    那虯髯漢子這樣指責周心威,那等於說,他和周心威兩人,已經因之結下了不共戴天之仇!而此際,幫中大難方生,眾人實不願見本幫中的兩個堂主先自火拚起來。


    周心威的麵色變了一變,沉聲道:“薑堂主,若不是與你多年知交,這一句話,我便不會放過你了!”


    周心威這樣一說,眾人才鬆了一口氣。


    可是那虯髯漢子卻是一個大大的渾人,還不知事情的嚴重,一瞪眼,喝道:“你若不是混入本幫的奸細,如何我要打死害文副幫主的仇人,你來相阻?”


    周心威一聲長笑,目視文天殘,道:“幫主,屬下有幾句話要說。”


    文天殘沉聲道:“說!”


    周心烕道:“峨眉派竟這樣冤枉文副幫主,我們定要文副幫主和雷去惡對明口供,以維持本幫聲譽,幫主以為如何?”


    周心威的話說得十分婉轉。


    但是文天殘也是可以聽得出來,周心威的意思是如果文鍔真的有那種罪行的話,那麽也是金龍幫的聲譽要緊!


    他沉聲道:“周堂主說得有理,事情未曾弄明白之前,各堂弟兄不可妄動!”


    本來,掣出了兵刃的,已不止是那虯髯漢子一人,這時文天殘一下令,眾人自然將兵刃又收了起來,虯髯漢子也立即收鍾後退,周心威還劍人鞘,道:“雷朋友,你且解了文副幫主的啞穴,好讓他說話。”


    文鍔一直被雷去惡踏著,也未曾出過聲,那自然是啞穴還被封住之故。周心威為人心細,早已看出了這一點,但是也由於雷去惡的右足踏在文鍔的背心之上,所以誰也不敢去救文鍔,隻怕一有動作,文鍔便首先遭殃了!雷去惡“哈哈”一笑,道:“貴幫若有意殺人滅口,那不妨先將在下師徒兩人殺了!”


    周心威沉聲道:“雷朋友,這便是你的不是了。適才本幫幫主已下令各堂弟兄不能動手,難道你竟未曾聽到麽?”


    雷去惡一聽,也不禁無話可說,他向周心威瞪了幾眼,心中暗忖:難怪金龍幫氣勢如此之盛,隨便一個堂主,便有這等口才!


    他一聲冷笑,道:“好,那麽,便聽聽貴幫文副幫主,自己將自己的罪行說出,好由貴幫幫主,來一個秉公而斷!”


    他一麵說,一麵右足離開了文鍔的背心,在文鍔的腰際,疾點了一點。然而,在一點之後,他右足卻疾縮了迴來,仍踏在文鍔的背心之上!


    也就在這時候,隻聽得文鍔發出了一下驚天動地的怪叫聲來。


    雷去惡一聲長晡,道:“說,你在油江口上,犯下了什麽罪行!”


    文鎊又是一聲怪叫,口中鮮血隨著他這第二聲怪叫,向外疾噴而出。文天殘正站在前麵,自文鍔口中噴出的鮮血,直濺向文天殘長袍的下擺。文天殘一生之中,不知經過了多少大風大浪,堅毅剛強,非同凡響,然而這時候,他急痛攻心,方寸大亂,卻是一點辦法也拿不出來。


    他不動,旁人更不敢動。


    隻聽得文得一連大叫了三聲,才道:“幫主,華副幫主,各堂弟兄,為我報仇!”


    雷去惡厲聲叫道:“在油江口上之事,如何不說?”


    文鍔的手足倶不能動,但是雷去惡一開口,他肩頭在地上一頂,卻硬生生地想翻過身來,雷去惡一縮腿,身子向旁閃開了兩步。


    幸虧他閃得快,要不然,從文鍔口中噴出來的鮮血,又要噴得他一頭一臉。


    而文鍔本來是在拚命地掙紮著的,雷去惡陡地向外閃去,他的背心之上,在突然之際沒有了壓力,他的身子竟迸起了兩三尺高下。


    文天殘連忙踏前一步,衣袖一展,寬大的衣袖向前伸出,墊在文鍔的身下,文鍔的身子向下跌來,衣袖卷起,已將他裹了起來。


    文鍔又怪叫道:“殺盡峨眉,為我報仇!殺盡峨眉,為我報仇!”


    他連叫了兩句,鮮血便自七竅狂湧而出。


    這情景,誰都可以看出,文鍔是絕對活不成的了!


    文天殘蒼老的聲音,變得嘶啞之極,叫道:“鍔兒,你還有話說麽?”


    文鍔叫道:“油江口之事,孩兒縱有不是,但敵人心狠手辣,令人發指,若不為孩兒報仇,孩兒死不瞑目!”


    文青霜在此際,也已撲了過來,叫道:“爹!你聽到我的聲音麽?”


    文鍔眼珠轉動,張口欲言。


    但是,他眼珠轉了幾轉,便突然停了下來,一個字也未講出,喉間發出了“咯咯”兩聲響,便已經死於非命了!


    大堂之中,又陡地靜了下來!


    文天殘衣袖一鬆,文鍔的屍體,“啪”的一聲,跌在地上。


    文天殘仰首向天,一言不發,隻見他花白的長髯,在簌簌地抖著。


    天下最傷心的事,莫過於白發人送黑發人了。而文鍔雖已踏入中年,已娶妻生女,成家立業。但是,在文天殘的眼中,他卻始終是一個孩子,這時,文天殘抬頭向天,眼前突然現出了文鍔幼年喪母,夜晚驚哭,父子兩人相擁而泣的情形來。


    文天殘是武林之中屈指可數的高手,他在武林之中的地位,何等尊崇,何等煊赫,他的名頭,更是何等響亮,幾乎如同天神一樣!


    但是歸根結蒂,他仍然是人,這時候,他老淚已經如泉而湧!


    文青霜更是伏在文鍔的屍身之上,痛哭失聲,金龍幫上下,莫不麵色惻然,目光含淚!


    文天殘昂頭流淚,足足有一盞茶時,才毅然地低下頭來,他一低下頭來,淚花四灑,在他的長髯之上,也沾了點點淚珠。


    而他的雙眼之中,這時也已重又精光四射,罩在雷去惡的身上。


    雷去惡一聲長笑,道:“想不到他連一人做事一人當的勇氣也沒有,竟然畏罪自斷經脈而死了!他既然已死了,在下也無話可說,文幫主要為令郎複仇,就請下手!”


    他話一講完,背負雙手,傲然而立。


    文天殘緩緩地揚起手來,隻見他衣袖無風自動,那顯是他內家真氣鼓蕩之故。


    人人皆知這一掌擊下去,雷去惡實是非死不可。


    而這時,群情洶湧,眾人心中,隻有覺得就這樣一掌擊死雷去惡,隻有便宜了雷去惡,而絕不會感到雷去惡應該死。


    眼看文天殘的手掌已舉到了頂,向著雷去惡的頭上比了一比,一掌就要擊下,但是雷去惡卻仍然一動不動地站著,絕無還手之意。


    也就在此際,隻聽得關山雄陡地一聲大喝,道:“文幫主住手!”


    文天殘手一凝,並不出聲。


    關山雄向前跨出了兩步,厲聲道:“文幫主,貴幫副幫主罪不可恕,幫主治幫,向稱嚴謹無比,何以還要為他報仇?莫非因為他是你兒子,你便不顧貴幫令譽了麽?”


    文天殘一聽,突然反常地大笑了起來,道:“他犯下了什麽罪行?”


    關山雄應聲道:“在油江口奸淫燒殺!”


    文天殘疾聲道:“他自幼在我教導之下成長,本幫幫規如此之厲,他不是不知,如何敢明知故犯,在外胡作非為?”


    關山雄道:“知人知麵不知心,你雖是他父親,也未必知他心意。”


    文天殘悶哼一聲,道:“除了你們師徒兩人,還有誰知道他在油江口犯下罪行之事?”


    關山雄道:“我們一知他在胡作非為,自然立即為民除害,難道還要普邀天下英雄,來看他的罪行不成麽?”


    關山雄和文天殘兩人,一個是名震天下的高手,一個隻是借借無名的峨眉弟子,兩人的身份、武功,相差懸殊。然而此際,關山雄據理力爭,侃侃而談,和文天殘針鋒相對,絕無懼色!


    文天殘一聲怪叫,道:“隻憑你們兩人一麵之詞,便能作定論了麽?”關山雄抗聲道:“他臨死之前,已說明油江口之事,是他的不是了,幫主何必還要為他遮掩?幫主要殺我們師徒兩人不難,嘿嘿,隻怕金龍幫聲名從此掃地,淪為下三濫了!”


    他話一講完,挺胸昂首而立,等候文天殘來下手!


    文天殘麵上由青而白,由白而青數次,那一掌還未曾發出。


    以他的功力而論,這一掌發出,雷去惡和關山雄兩人立成肉醬,但是這一掌發出,他數十年來苦心經營的金龍幫,也確如關山雄所說的那樣,就此聲名掃地了!


    數十年來,金龍幫已不啻是文天殘的第二生命,所以他這一掌才猶豫不下的。


    文青霜在這時候倏地抬起頭來,雙目寒光直射,尖聲道:“我爹所犯的那些事,是你親眼所見的麽?”


    關山雄怔了,道:“我未曾親見,但家師先跟蹤而下,卻是親見的。”


    雷去惡直到此際才出聲,一聲長笑,道:“山雄,由他下手,多說做甚!”周心威這時突然踏前一步,道:“幫主且慢,此事大是可疑!”


    文天殘道:“周堂主請說。”


    周心威道:“適才幫主還說,憑他們兩人一麵之詞,但如今看來,原來隻是雷去惡一麵之詞,連關山雄也不知其詳!”


    關山雄聽了,不禁無話可說,因為他的確不知其詳,是他師父先趕向前去,等他趕向前,和雷去惡會合之際,文鍔早已被擒,手筋、足筋也已被挑斷,連啞穴也已封住了!


    但是,關山雄卻絕不覺得事情有什麽可疑之處,他絕對相信他的師父!所以他一聲冷笑,道:“難道我們還冤枉了他麽?他臨死之前,如何說來?”


    周心威雙目直視關山雄,道:“他是說‘在油江口縱有不是’而已,他或是偶犯小過,又怎地可以咬定他殺人放火?”


    關山雄怒道:“那他為何自盡?”


    周心威厲聲叫道:“關朋友,你年紀雖輕,但也是一條漢子,若是你被人挑斷了手筋足筋,受了這等淩辱,此生再無親手報仇之望,你可還活得下去?”


    關山雄被問,猛地一呆,難以迴答。


    的確,如果是他遇到了這樣的情形,那也是唯有一死了之的。


    周心威一聲冷笑,道:“看來,本幫文副幫主,乃是受人誣陷的!”


    周心威此言一出,各堂堂主立時大聲唿叫,道:“不錯,峨眉鼠輩膽敢誣陷文副幫主,且將他碎屍萬段!”


    華缺陰惻惻地道:“幫主,也將這兩人手筋足筋挑斷,由屬下送迴峨眉去!”


    華缺這句話一說,眾人更是轟然叫好,道:“好,屬下願和副幫主一起去!”


    需知峨眉派高手如雲,若是將雷去惡和關山雄兩人的手筋足筋挑斷,由兩個人送上蛾眉去,那也無異是闖龍潭、入虎穴一樣!


    但是金龍幫各堂正、副堂主,卻異口同聲,願意和華缺一起去,由此可知他們要為文鍔報仇之心,實是堅決無比!


    在眾人的喧嘩聲中,突然聽得雷去惡發出一陣冷笑聲來。


    眾人紛紛向之怒喝,雷去惡冷然道:“要怎樣對付我們兩人,那是再易不過,i旦要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卻是難於登天,各位全是聲名響亮的好漢,在下真不敢設想,若是在下身死,各位還有麵目留在金龍幫內?”


    雷去惡這幾句話,可以說是厲害之極!


    一時之間,眾人都靜了下來,無話可說。


    周心威心念電轉,道:“文副幫主並無你所說的罪行,我們怕什麽?”雷去惡“哈哈”一笑,道:“那麽普天下武林中人,一定會說,雷某人活得太厭了,所以才帶著貴幫副幫主,送死來的!”


    雷去惡這句話一說出口,周心威也不禁為之語塞!


    需知這雷去惡師徒送文锝來金龍幫南昌總舵,一路之上,自然武林之中,會有風聞,而任何人對這件事的第一個印象,必然是驚歎雷去惡師徒兩人膽色過人!同時,任何人都會想到,文鍔一定是罪有應得,所以雷去惡、關山雄兩人才理直氣壯,了無所懼的。


    如果雷去惡師徒死在南昌總壇之中,那麽不但金龍幫聲名掃地,連得文鍔的罪行,也已成了定論,周心威想來想去,上上之策都是放這兩人離去!然而,他隻是一個堂主,這樣的大事,他不但不能作決定,連提出這樣的建議來,也是太嫌過分的,所以他歎了一口氣,並不言語,隻是望著文天殘。


    這時,人人都望著文天殘,文天殘的心頭也已矛盾到了極點!


    他自然恨不得一掌便將仇人斃於掌下,但是他心中就算是痛心之極,憤怒之極,也是不能不顧及金龍幫的聲名。然而,他卻又絕不甘心,就這樣放過仇人!


    他雙眼之中,似要冒出火來,盯著雷去惡和關山雄兩人,高舉著手,好一會兒未曾擊下。


    他手掌高舉,雖然未曾擊下,但是他內家裏氣已練到極高的境界,掌心之中,不斷有裏氣襲出,雷去惡和關出雄兩人,衣袂竟在震蕩不已。


    僵持了沒有多久,雷去惡一聲冷笑,道:“在下人已送到,若幫主無甚吩咐,在下要告辭了!”


    雷去惡還未說完,文青霜已尖聲道:“我爺爺下不得手,我要下手!”


    雷去惡冷冷地道:“小姑娘,你隻怕不是我敵手!”


    文青霜身形閃動,便向前踏出了一步,但周心威和華缺兩人,卻不約而同一齊伸手,將她的去勢攔住,周心威叫道副幫主!"


    而華缺則在同時叫道:“幫主!”


    華缺叫了一聲之後,又轉過頭來,道:“周堂主有何話說?”


    周心威道:“屬下要向副幫主所說的話,和副幫主要向幫主說的話,隻怕是一樣的,這兩人,還是任由他們離去的好!”


    周心威此言一出,文天殘發出了天動地搖的一聲怒吼,道:“什麽?”


    群豪也是嘩然,那虯髯漢子更低聲道:“我說他是混入本幫的奸細!”


    然而,銀蛇書生華缺卻沉聲道:“幫主,周堂主之言有理。”


    文天殘兩道銀針也似的濃眉向上一挑,道:“這是什麽話?”


    華缺道:“幫主容稟。”


    文天殘怒聲道:“你說!”


    文天殘語聲已十分嚴肅,他雖然沒有多說什麽,但是他話中已十分明顯,那就是如果華缺說得不對頭,那他不惜與之翻臉!


    文青霜尖叫道:“這兩個是我殺父仇人,誰敢言放?”


    文天殘又沉聲道:“青霜不要胡言亂語!”


    文天殘乃是十分正直之人,要不然金龍幫人數如此眾多,難免良莠不齊,也不會有這樣好的聲名了,他這樣心痛之極,對華缺的提議,自然也極表不滿,但仍是要給華缺說個明白。


    一時之間,人人皆向副幫主華缺望來。


    銀蛇書生華缺,本來乃是星宿邪派中的高手,而金龍幫中,到底是正派高手居多,所以華缺一直也不怎麽得人望,這時,在正副堂主之中,已頗有人心起不滿之意!


    華缺苦笑了一下,道:“各位兄弟,在下在金龍幫中,擅居高位,卻無建樹,問心有愧,此際在下主張放這兩人離去,一切全為本幫著想……”


    華缺話未講完,隻聽得已有人大叫道:“放著文副幫主的深仇不報,難道便是為本幫著想麽?”


    需知金龍幫中規矩極嚴,華缺既然身為副幫主,那麽在他講話之際,隻有文天殘一人可以對他如此無理辯駁。


    而此際,那語聲來自堂下,當然不是文天殘所發出來的了。


    華缺的麵色,微微一變,並不向人叢中望去,隻是徐徐地道:“剛才講話的是哪一位弟兄,我也不願意深究了一一”華缺這樣說法,實是不想事情再擴大下去。


    可是,剛才講話的那人,卻大踏步向外走了出來,大聲道:“華副幫主,剛才的話是我說的!”


    華缺表示了不願追究,那人卻公然站了出來,這實是令得華缺難堪之極,華缺的麵色,十分陰沉,向那人看去,隻見那人淡黃麵皮,五十上下年紀,相貌十分威嚴,乃是上六堂中第三堂堂主,長江上遊,出了名的英雄人物,天判官壽雙。


    華缺沉聲道:“壽堂主,依你之見如何?”


    壽雙陡地踏前一步,來到了雷去惡的麵前,雷去惡身形一矮,左掌當胸,右掌下?痢?br />


    眼看劍拔弩張,兩人便要動手。但是也就在此際,隻聽得華缺發出了“哈哈”一聲長笑聲!


    那一下長笑聲尖銳刺耳到了極點,令得堂中各人心頭皆起了一陣莫名其妙的恐懼之容,天判官壽雙武功雖高,但因為首當其衝之故,華缺笑聲一發,他也不禁麵上變色。


    華缺的笑聲戛然而止,冷冷地道:“壽堂主,在本幫總壇之中,要聽誰人的號令?”


    天判官壽雙大聲應道:“自然是以幫主號令為重!”


    銀蛇書生華缺道:“好,那麽,未得幫主號令之前,你為何動手?”


    天判官壽雙向後退出了一步,朗聲叫道:“幫主!”


    這時,隨著壽雙大叫,“幫主”之聲震耳欲聾!


    眾人雖然隻是高叫幫主,未曾講明究竟要文天殘做什麽,但是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眾人是要文天殘下令報仇,是再也明顯不過的事情。


    文天殘像一座山也似的兀立著,一動不動。


    文青霜的聲音冰冷,道:“爺爺,你難道不替阿爹報仇麽?”


    華缺身形一晃,來到了文天殘的麵前,道:“文幫主,當年在暗室之中,蒙你不殺,雖然追隨左右,但此恩一直未報,文幫主,此際若是殺此兩人,金龍幫數十年來英雄名聲,立時掃地,華某甘冒眾怒,立意苦諫,尚請幫主見情!”


    文天殘麵上肌肉抖動,一言不發。


    他雖然未曾出聲,但是從他麵上的神情看來,可知他心中的矛盾痛苦已到了極點。


    華缺的話才一講完,眾人又自怒吼叫道:“幫主,別聽他胡言亂語。”


    “幫主,為副幫主報仇要緊!”


    “難道不報仇雪恨,本幫便威震天下了麽?”喊叫之聲,亂成了一團。


    突然之間,幫主文天殘雙臂一振,沉聲道:“禁聲!”


    文天殘的那“禁聲”兩字,講來絕不大聲,但是卻具有無上威嚴,他那兩字才一出口,大堂之中立時靜了下來。


    每一個人都緊張地望著文天殘,每一個人都知道文天殘的心中已經有了決定。但是文天殘究竟已經決定了一些什麽,在他還未曾講出來之前,卻是無人知曉。


    這時,雷去惡的麵色仍是那樣陰森,仿佛不論文天殘決定怎樣對付他,和他都沒有關係一樣。而在雷去惡身旁的關山雄,神色卻十分緊張。


    要知道如果文天殘下令放行,那麽雖然各堂堂主不服,可能在暗中尋他們晦氣,但總不敢在此際公然反抗,他們暫時卻可以得到安全。但是,文天殘的獨生兒子死得如此之慘,屍體尚在堂上,文天殘能夠愛金龍幫的聲名,勝過愛他的兒子麽?


    而如果文天殘一下令報仇的話,他們師徒兩人,就算有三頭六臂,也出不了這個總壇!


    關山雄在跟著師父硬闖金龍總壇之際,本來便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的了,他絕不是怕死之人,而且,如果他死在金龍幫總壇的話,為他們師徒兩人的勇敢,武林之中,必然傳為美談。但是事到臨頭,關山雄的心中總不免十分緊張,他的麵色也不由自主發起青來。


    文天殘雙目之中,冷電四射,沉聲道:“華副幫主之言,十分有理,此際若是殺此兩人,於本幫聲名,大是有損一”文天殘此言一出口,眾人盡皆愕然,但是卻沒有人敢出聲。


    隻有文青霜一人悲憤交集叫道:“爺爺!”


    然而,她隻叫出了兩個字,文天殘一揮手,便將她的話頭阻了迴去。


    文天殘發出了震耳欲聾的一聲大笑道:“但各位若以為老夫不想報仇,那卻錯了!華副幫主!”


    銀蛇書生華缺應聲道:“屬下在。”


    文天殘伸手,撩起了衣襟,露出了係在腰際的一麵金牌來。


    那麵金牌,長可半尺,寬約三寸,上麵鑄著一條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龍,文天殘將這塊金牌掣在手中,高高舉起,道:“華缺聽令。”


    這麵金牌,乃是金龍幫幫主的令牌,若是令牌高舉,即使手握令牌的是一個三歲娃兒,見牌者隻要是金龍幫中人,便要下跪聽令,更何況此際舉牌的是文天殘自己!


    一時之間,大堂之中,人人麵麵相覷,不知文天殘為何如此鄭重其事。


    華缺心中也吃了一驚,連忙一屈腿,跪了下來。


    文天殘緩緩地道:“本人任金龍幫幫主已有多年,但如今已決定退出金龍幫,一切幫中大權,悉數交與華缺,這是幫主令牌,接住了!”


    華缺一聽此言,大吃一驚,道:“幫主,這一一”他隻講三個字,文天殘一抖手,那麵金牌已向他飛了過來。


    華缺一伸手,將金牌接住,文天殘已轉過身來,“哈哈”大笑,道:“從現在起,老夫已不再是金龍幫中人,不論行動如何,自然與金龍幫的聲名再無幹涉,父報子仇,卻是天公地道!”


    他一麵說,一麵轉望雷去惡,精光四射的雙眼,已將雷去惡全身罩住!


    雷去惡的麵色雖然陰沉不動,但是當文天殘的眼光將他全身罩住之際,他也不禁全身震了一震,麵上現出了一絲恐懼之色。


    但是他麵上的那絲恐懼之色,卻立即斂去,重又恢複了陰森。


    眾人直到此際,才知道文天殘的一番苦心。


    當眾人知道了文天殘的一番苦心之後,心中也莫不激動到了極點!


    因為金龍幫是文天殘用了數十年精力,一手創辦起來的,到如今,金龍幫已成為武林側目的大幫,文天殘卻又將幫主之位讓給了別人。


    可以想象得到,文天殘在交出幫主令牌,在作出這個決定之際,心中是如何痛苦!因為像他那樣身份的人,行事自然不能出爾反爾,一脫離金龍幫,當然不能夠再迴來了!然而,他為了要替兒子報仇,為了要保全金龍幫的名聲,卻又不得不作出這樣重大的犧牲!


    一時之間,人人目中含淚,一聲不出。


    文天殘踏前一步,倏地伸出手來,向雷去惡抓去。


    他這一下出手之快,當真是難以言喻。


    雷去惡的輕功何等高超,但是文天殘一出手,他想要躲避時,一股奇強無比的力道已經罩了下來,竟將他全身盡皆裹住,令得他的身子在電光石火之間,竟然動彈不得!


    而就在那電光石火之間,雷去惡胸口一陣劇痛,已被文天殘抓住!


    在眾人眼中看來,隻覺得文天殘是略一提手,雷去惡便已經落人了他的手中,其間的經過,當真快到了極點!


    雷去惡一被文天殘抓住,在一旁的關山雄便自一聲怒吼,道:“放開我師父!,’


    他一麵怒叫,一麵一掌便向文天殘的手臂擊了下去,文天殘一迴頭,一聲大喝道:“滾開!”


    文天殘絕未動手,隻是對著關山雄發出了一聲怒喝而已,隻見關山雄的麵色陡變,霎時間,連向後退出了七八步,才始站定。


    而關山雄才一站定,眼前晶光一閃,已有一柄長劍“嗖”地向他的咽喉刺來!


    關山雄剛才被文天殘的那一下巨喝,喝得失魂落魄,人剛站穩,這一劍來得極快,他如何有能力避得開去?


    眼看劍光過處,他咽喉非被貫穿不可之際,文天殘已沉聲喝道:“青霜,且住!”


    那向關山雄疾剌出一劍的,不是別人,正是文青霜,她一聽得文天殘喝阻,劍勢一收,但是劍尖卻已抵在關山雄的下顎之上。


    關山雄的下顎被冷冰冰的劍尖抵住,全身不禁一陣發涼。


    文青霜叫道:“爺爺,你既不是金龍幫的幫主了,我自然也和金龍幫無關,父仇女報,難道不是天公地道麽?”


    文天殘冷冷地道:“青霜,正兇在我手中,從兇可以不必殺了。”


    文青霜麵色冰冷,呆了一呆,以劍尖在關山雄的下顎上輕輕一劃,劃出了一道血痕,這才收劍後退一步,冷笑一聲,道:“小子,你師父要死在此處了,你可夠膽夠種,為他報仇麽?”


    文青霜這樣動作,這樣說法,分明是要撩撥關山雄出手!


    隻要關山雄一動手的話,那麽她便可以殺關山雄了。


    關山雄聞言,“哈哈”一笑,道:“我師父為了與世除害,才將奸人帶來此處,你們不辨是非,我師徒兩人豈懼一死,隻要我師父有什麽不測,我自然要拚死為他報仇!”


    文青霜沉聲說:“說得好,可別說了不算!”


    關山雄大聲叫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文青霜又自冷笑一聲,道:“爺爺,你還不下手!”


    她手中的長劍,在輕微地顫抖著,隻等文天殘一殺了雷去惡,關山雄一出手,她便立即衝上去!


    文天殘抓住了雷去惡,雙眼之中,幾乎要冒出火來!


    但是雷去惡的眼色,卻是冰也似冷!


    文天殘一聲怪笑,道:“雷去惡,你與我兒有何冤仇?”


    雷去惡冷冷地道:“笑話,作奸犯科,姓雷的碰上了,焉能不管?”


    文天殘五指略一用力,雷去惡額上立時冒出了比豆還大的汗珠來,尖聲叫道:“老賊,要殺便殺,何必多言!”


    關山雄在一旁聽得師父發出了這等撕心裂肺的吼叫聲,心中更是難過之極,忍不住又是一聲虎吼,再度向前撲了上去。


    關山雄一向前撲去,文青霜的長劍“哧”的一聲,帶起一股寒芒,又已向他的腰際刺來。


    同時,文天殘左手衣袖向後輕輕一擺,袖尖處一股勁力激射而出,疾撞向關山雄腰際的“帶脈穴”,關山雄隻覺得腰際一麻,穴道已被封住,同時,那股勁力並未衰退,將關山雄的身子,撞得向後疾跌了出去!


    文青霜本來是向關山雄的腰際刺出一劍的,一見關山雄的身子向後倒撞了過來,她手臂一沉,劍尖下沉半尺,關山雄身不由己向後退來,他的左腿在文青霜的劍尖之上擦過,他隻覺得一陣劇痛過處,鮮血迸流,人也跌倒在地。


    文青霜“哼”的一聲,踏前一步,以劍尖點住了關山雄腰際的“帶脈穴”,但是卻並不刺下去。


    文天殘咬得牙齒格格作響,道:“常言道知子莫若父,我焉有不知自己兒子為人之理?你與他有何冤仇,你和我有什麽過不去,要設下這樣的陷阱來害我們?”


    雷去惡突然怪笑起來。


    他一麵發出淒厲之極的怪笑聲,一麵身子顫抖不已,額上的冷汗如同雨點一樣灑了下來。


    他笑了片刻,才尖聲道:“我要害你們,哈哈,我為何不將文鍔打死算數,何必還要前來送死?天下悠悠之口,自有定論,你這老賊,發橫又有何用?”


    文天殘一聲怪叫,左手已緩緩向上揚了起來。


    人人都知道以文天殘的功力而論,這一掌若是揚了起來,一掌擊下,那雷去惡是定然沒有命的了!


    一時之間,大堂之中,氣氛又緊張到了極點,誰也不出聲。


    文天殘的手掌在揚起之際,手臂骨發出了一陣“格格”聲,不一會兒,手掌便已封住了雷去惡的頂門。


    雷去惡的麵上絕無懼色,反倒帶著一絲陰森的冷笑,像是他的夙願已償一般。


    文天殘眼中的怒火更甚,手掌在半空之中,停了片刻,正待壓下之際,忽然聽得大堂之外,一聲叫喚,道:“啟稟幫主,峨眉派有書信送來。”


    文天殘一聽得“啟稟幫主”四字,不由自主,抬起頭來。


    那是他數十年來所養成的習慣了,因為數十年來,他一直是金龍幫的幫主,講到“幫主”兩字,自然是指他而言了。


    這時,他一聽得“啟稟幫主”四字,再抬起頭來,一眼瞥見銀蛇書生華缺手中的那麵金龍令牌,他才省起自己已經不再是金龍幫幫主了!


    他頓了一頓,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極度的淒酸之感!


    而就在這時,一名大漢,雙手拈著一封信,已緩步走進大堂來。


    文天殘見華缺兀立不動,強忍住心頭淒酸,道華幫主,峨眉派有信來了!"


    華缺忙道:“文幫主一”


    然而他隻講了三個字,文天殘已冷冷地道:“老夫已非金龍幫中人,華幫主何以如此稱唿?”


    華缺歎了一口氣,走前兩步,伸手在那漢子手中,接過了那封信來,那漢子連忙向外退了出去。


    文天殘且不下手,道:“信中說些什麽?”


    華缺一手撕開了信封,抽出信來,念道:“峨眉掌門天塵書致金龍幫主文:峨眉弟子雷去惡,偕徒關山雄,前來貴幫總壇,此事天下皆聞,是非曲直,人所皆知,文幫主行事,尚祈三思!”


    文天殘一聽,“哈哈”大笑起來,道:“華幫主,峨眉派中人,怎麽也想不到我竟不願當這個幫主了,這是他們絕想不到的!”


    文天殘越笑聲音越是怪異。


    華缺尖聲叫道:“文幫主!”


    文天殘這才停了笑聲,道:“我既不是金龍幫中人,行動自然和金龍幫無涉,就算峨眉派想要聯絡各派來報仇,也隻是老夫一人之事,和金龍幫可說絕無關係了。”


    華缺沉聲道:“不論如何,金龍幫是文幫主一手創立,若峨眉聯合各派來犯,各位弟兄,我們可能坐視麽?”


    堂上堂下,所有人齊聲怒吼:“不能!”


    文天殘的心頭,十分激動,好半晌說不出話來,這才一聲長晡,手起掌落,擊向雷去惡的頂門。


    就在文天殘的手掌擊下之際,隻聽得雷去惡突然發出了一陣笑聲來!這一掌下去,雷去惡是絕難活命的人了,但是他在刹那間所發出來的笑聲,卻是人人聽得出,非但沒有一絲恐怖之意,反倒像是異常歡欣。


    隻不過他的這種笑聲隻響起了極短的時間,便陡地停了下來。因為文天殘的一掌,已經擊中了他的頂門了。


    隻聽得“啪”的一聲響過處,雷去惡的整個頂門都因為文天殘的一擊而陷了下去,眼珠突出,七竅流血,麵色大變,已經死了!


    文天殘在一掌擊死了雷去惡之後,右手仍緊緊地抓了雷去惡一會兒,這才一鬆手,任由雷去惡的屍體軟綿綿地倒下地來。


    敢情文天殘剛才那一掌雖然擊在雷去惡的頂門之上,但是掌力一直傳了下去,卻令得雷去惡全身骨頭都被震斷!


    文天殘這才轉過身來,他才一轉過身,文青霜的劍尖已在關山雄的腰際刺了一下。


    那一下刺得極輕,恰好將關山雄被封住的穴道解了開來。


    文青霜語音冰冷,道:“小子,該為你師父報仇了。”


    關山雄怒睜雙目,雙手在地上一按,一躍而起,大聲叫道:“我師父為世除害,卻落得這樣結果,文天殘,你不怕天下英雄齊來對付你麽?”


    文天殘卻像是根本未曾聽到關山雄的喝罵一樣,他一步一步,來到了文鍔的屍體之旁,將文鍔的屍體抱了起來。


    在那片刻之間,文天殘看來,陡地老了許多!


    本來,他雖然須發皆白,但是精神矍鑠,一點老相也沒有。


    這時,他抱住了文鍔的屍體之後,卻現出了十分衰老的姿態來。


    他呆了半晌,才沉聲道:“青霜,我們走吧。”


    他那兩句話,聽來更是隻有沮喪,刹那之間,他和以前的文天殘,幾乎判若兩人!


    文青霜忙道:“爺爺,還有一個未了結呢!”


    文天殘連望都不向關山雄望一眼,道:“青霜,你爹的仇已報了,我們再要不走,莫要連累了金龍幫的聲名!”


    文青霜雙目之中,淚水迸流,叫道:“爺爺,你也信阿爹會做出這樣的事來?這一切,全是峨眉派的陷害,我要殺盡峨眉派中人!”


    她一麵說,一麵疾躍而起,一劍便向關山雄的胸口疾刺了出去。


    但是,她的身子才躍到一半,文天殘陡地一伸手,已將她的手臂握住,將她硬生生地拉了迴來,道:“此人剛才曾救你一次,你要殺盡峨眉派中人,惟獨此人,卻要放過。”


    文青霜厲聲叫道:“不放,不放,我一個也不放!”


    文天殘沉聲道:“青霜,我們學武之士,需要恩怨分明!”


    文青霜一麵哭,一麵叫道:“我絕不放過峨眉派中任何一人!”


    文天殘歎了一口氣,道:“那麽這人總曾救過你一次,你也要放過他一次才是道理。”


    文青霜呆了一呆,手中長劍揚了起來,劍尖直指關山雄鼻尖,厲聲道:“聽到了沒有,下次再叫我遇到,定叫你死於非命!”


    關山雄一聲冷笑,道:“誰要你如今來討好賣乖,你要下手,隻管下手好了!”


    文青霜一聽自己肯放過他一次,他卻還在口硬,心中更是大怒,恨不得一躍向前,在關山雄的身上刺上十七八個透明窟窿。


    但是,她的手臂既被文天殘握住,如何掙得開去,文青霜的性子,本就十分偏激,這時在怒火頭上,她更不暇多作考慮,手臂一振,“嗖”的一聲響,手中長劍幻成一道精虹,激射而出,向關山雄激射而出!


    關山雄見文青霜杏目圓睜,銀牙暗咬之際,便已知道她有出手,因之早有準備,一見劍到,身子微微一側,手伸處,已將劍抓在手中!


    文天殘一見孫女竟不顧一切,將手中劍拋了出去,心中不禁一凜,喝道:“青霜!”


    當文天殘發出了一聲斷喝之際,文青霜早已將劍拋出了。


    文青霜見關山雄接住了自己的長劍,心中也不禁怔了一怔,頓時後悔起來。


    她心中後悔,並不是為了這一劍未能刺死關山雄,而是這一柄長劍竟落到了關山雄的手中。


    這一柄長劍,絕不是什麽削金斷玉的前古珍奇,但是卻也十分鋒利,而且對文青霜來說,還有十分特殊的意義。


    那柄劍,是一年之前,冀北倫家堡堡主,武林大豪倫奇功特地派人送來的。倫奇功和文青霜的父親乃是生死之交,他差人送這柄寶劍來給文青霜,乃是為他的兒子倫神武求婚來的。


    當年,文天殘七十大壽之際,倫奇功、倫神武父子兩人也曾特地從冀北趕來賀壽,文青霜是見過倫神武的,那幾天之中,她和倫神武兩人還說得十分投契,兩人全是武林世家,年齡也相仿,當時所有的武林中人,莫不認為他們兩人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壽筵完畢,倫氏父子迴到冀北,不久便派人送上了這柄劍,說這柄劍乃是倫神武的佩劍,倫神武因要閉關練功,不能不迴冀北,以兩年為期,練功有成,便當再度南下,希望文青霜能將她隨身的兵刃,交來人帶到冀北雲雲。


    雖然冀北來人,一句也未曾說到“婚事”兩字的。但是這種行動,實是再明顯也沒有了,那實是求婚之舉。


    大約是倫家父子怕文青霜一口迴絕,麵子上過不去,所以才曲曲折折,以交換隨身兵刃為名的。


    需知道學武之士的隨身兵刃,實不啻暴第二生命,若是沒有十分密切的關係,怎能隨便和人家交換?,文青霜對倫神武的印象十分好,武林兒女也不像尋常女子那樣忸怩作態,她當場便將自己的武器,一隻新月形的金剛圈解了下來,交倫家堡中人,帶迴倫家堡去給倫神武。


    這件事,已將有一年了。


    如果不是有眼前這件意外的話,那麽再過一年,倫神武一定會帶著文青霜給他的金剛圈南下,到時,倫家堡少堡主,和金龍幫幫主孫女聯婚,這件事一定會轟動整個武林!


    但如今,這柄劍卻已落到了關山雄的手中!


    在那樣的情形之下,文青霜當然不能出口要關山雄將這柄劍還給自己的,她正想開口要文天殘鬆手,她好前去,將劍奪了迴來之際,突然聽得關山雄“哈哈”一笑!


    隨著他那一笑,隻見他一抖手,他手中的那柄長劍突然一震,“啪”的一聲響,竟被關山雄這一抖之中,抖得齊中斷折!


    斷劍“嗆啷”一聲,被關山雄拋到了地上,關山雄仍是傲然而立。


    當年,倫家堡送劍,文青霜解圈一事,金龍幫上下盡皆知道的,人人都在等著喝這一杯喜酒,如今,變故陡生,已是使人對這件婚事能否順利進行,表示懷疑了。


    而關山雄更一出手,便將倫神武送來作為定情信物的那柄長劍抖斷!


    人人心中都想到了一種極其不祥的預兆。


    而文青霜自己更是麵上變色!


    刹那之間,大堂中,又靜到了極點。


    這時候,關山雄也覺出了氣氛十分沉重,他卻是不知道為何自己抖斷了-柄劍,便突然之間,靜得鴉雀無聲起來。


    文青霜尖厲的聲音,首先衝破沉寂,道:“爺爺,你看到了沒有?”


    文天殘一聲長笑,道:“劍已斷了,還提它做甚,我們走!”


    文青霜抬頭向關山雄望來,眼中充滿了一種冰也似冷的怨怒,關山雄身生虎穴,並不害怕,但是一和文青霜的目光相接觸,他的心中便感到了一股兌不出來的寒意。


    文天殘話一說完,不由分說,一手拉了文青霜,一手抱著文鍔的屍體,句外疾掠而出!


    他身形何等之快,轉眼之間,便已到了大堂門口。


    到了大堂門口之後,他才停了一停,道:“華幫主,各位堂主,文某人雖矣,但金龍幫卻絕不可和文某人在時有絲毫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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