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八,天色澄霽,驕陽當空。


    在蜀北劍閣一條寬闊的大道上,有五騎人馬正在潑喇喇的疾馳著。


    這條大道,兩旁鬆柏參天,隻見枝幹挺拔,各得其勢,而道路兩旁,風景之幽美,更是難描難敘,十分宜人。


    劍閣為一平原,該地民風淳樸,屋宇鱗次櫛比,而世稱“劍閣雄姿”、“劍閣天下險”者,乃是指劍門關而言。


    劍門關又名大劍山,從遠處仰望,隻見危峰矗立,雄渾嵯峨,而登山之後,更是壁如刀削,艱險難行之極。


    這時候,那五騎馬正是望著大劍山疾馳而來的。


    這五騎人馬,當先一匹馬雪白神駿,鞍轡鮮明,而在鞍上的錦衣少年,約莫十七八歲年紀,雖然他還是個弱冠少年,但卻濃眉朗目,身形相當高大。


    在他的背後的,是四個青衣漢子,這四人不是腰際懸掛佩刀,就是背上負著長劍,顯然都是身懷武功的富家子。


    五騎人馬疾馳了一頓飯時光左右,才在大劍山南麓一座鎮甸上停下來。


    錦衣少年迴頭望那四個青衣漢子一眼,道:“這裏就是望峰鎮嗎?”


    一個背負長劍,滿臉麻豆的青衣漢子點點頭,道:“少爺,這裏就是望峰鎮了,但英雄館在什麽地方,還得打探打探才成。”


    錦衣少年:“唔”的一聲,忽然目光大亮,道:“不必問誰了,英雄館就在前麵。”


    說著,兩腿輕輕在馬腹上一挾,白馬立刻灑開大步,向前直衝出去。


    錦衣少年也許是一時性急,未曾念及這裏已是人來人往之地,他把馬兒催得這麽快,是很容易會產生危險的。


    當然,有危險的絕不是他自己,而是鎮上的途人。


    那滿麵麻豆的漢子早已眉頭大皺,正待高唿勸止,白馬已把一個白發老者跌撞在地上。


    錦衣少年急忙把馬兒勒停,同時翻身下馬扶起老者:“老丈,你沒事吧?”


    白發老者滿麵怒容,罵道:“你是從哪裏來的龜兒子?瞧你這身衣著打扮,準是家裏有點臭錢的紈垮子弟,但這裏也是王法管治的地方,你若把我撞死了,恐怕並不怎麽好玩。”


    錦衣少年給他劈頭便罵一句“龜兒子”,不禁心中有氣,但想到剛才把他撞倒了,那是自己不對在前,所以立刻就原諒了他,反而微笑說道:“老丈教訓得對,我會記住了。”


    “你記住了?你會記住些什麽?”白發老者怒聲道:“你是不是會記住自己是個龜兒子?”


    錦衣少年怔了一怔,忖道:“這老人家不好惹,再給他纏下去想不做龜兒子也不行了。”


    想到這裏,立刻向老丈打了一個揖,說道:“既然老丈平安無事,在下也放心了,此刻在下還有重要的事情等著去辦,告辭了……”


    “告辭?我要到官府裏告你一狀才是真的!”白發老者忽然伸手抓住了錦衣少年的右臂,喝道:“你在鬧市之內撞倒我這個風燭殘年的老兒,就想這樣一走了之嗎?”


    錦衣少年悚然一驚,他吃驚並不是因為老者要“告他一狀”,而是因為老者竟然一下子就抓住了自己的手臂。


    在尋常人眼中看來,這一抓隻是很普通的動作,但這錦衣少年乃武林世家子弟,他從八歲就開始苦練三十六路大擒拿、七十二式小擒拿大法,所以雖然如今還隻是十七八歲年紀,但對於擒拿製敵功夫,已有相當不錯的見識和基礎,可是,他此際竟然沒有看見白發老者怎樣出手,一條右臂已給對方緊緊抓住。


    他一驚之下,立時叫道:“老丈,你這是什麽意思?”他一麵說,一麵用力掙紮,但那老者五指如鉗,他用盡了力氣也無法掙脫出來。


    到了這時候,錦衣少年終於知道這老者不是尋常之輩,而跟隨著他的四個青衣漢子也大為緊張了,紛紛亮出了兵刃,喝令白發老者把錦衣少年釋放。


    白發老者冷冷一笑,道:“怪不得到處橫衝直撞了,原來是仗著人多勢眾!”


    那滿麵麻豆的青衣漢子一挺長劍,喝道:“就算我家少爺適才魯莽一點,但想在路上撞倒你老人家,恐怕還沒那麽容易罷?”


    白發老者嘿嘿一笑,道:“這麽說,莫非是我這個嫌命長的老兒故意撞到馬蹄上去了?”


    麻臉漢子沉聲道:“大家都是明白人,心照不宣也罷!”


    白發老者“哼”一聲,道:“誰跟你們心照不宣啊?我現在就把這龜兒子抓去見官,誰敢跟上來,我一掌就斃了他!”


    錦衣少年怒道:“就算真要帶我見官,為什麽不許他們跟來?”


    白發老者喝道:“你懂個屁!”


    錦衣少年驚怒交集.正要全力反抗,突覺背上靈台穴一麻,腦後啞穴也給戮閉,立時變得無法動彈,也無法叫出半個字來。


    麻臉漢子麵色一變,喝道:“老兒,你是什麽人?竟敢擄劫我家少爺!”


    白發老者“呸”一聲,道:“誰說這是擄劫?你不懂事,還是少開尊口,你們快快滾迴福州去好了!”


    麻臉漢子雖已掣劍在手,但卻一直投鼠忌器,未敢出手,此時聽見老者“乖乖滾迴福州”一語,心下更是駭然,道:“原來你早就知道咱們是甚麽人!”


    白發老者道:“你們四個狗奴才聽住了,前麵就是英雄館,你們要去找人就去找個夠,至於這小子,老兒會好好教訓他了!”


    麻臉漢子又大聲喝道:“老匹夫,你若敢動我家少爺一根汗毛,將來一定死不全屍!”


    白發老者哈哈一笑:“人若一死,臭皮囊就算四分五裂,天各一方那又如何?爾等混蛋,真是盲心盲眼,迂腐無知之極!”說著,挾起錦衣少年,轉入一條橫巷飛掠而去。


    四個青衣漢子麵如土色,也立刻展動身形緊追不舍,但那老者輕功奇高,雖然脅下挾著一個少年,但轉眼之間已擺脫四人的追纏,消失得無影無蹤。


    四個青衣漢子緊迫了一程,有如瞎眼蒼蠅一般亂碰亂撞,但哪裏見得著兩人的影子。


    四人追了一會,都已汗出如漿,那麻臉漢子麵色灰敗,忽然叫其餘三人停下來,道:“追,不是辦法,就算追上了,咱們也沒有本領把少爺搶迴來.”


    另一個使雁翎刀的青衣漢子喘著氣,他滿臉都是惶恐之色,聞言便道:“但少爺在這裏給人擄走了,咱們怎樣迴去向嶽莊主複命?”


    麻臉漢子忽然一拳擊向自己的額角,恨聲說道:“嶽莊主待俺恩重如山,倘若這次不能把少爺尋迴,俺是再也不會迴去了。”


    其餘三人都是麵上動容,但麻臉漢子忽然又搖搖頭,道:“不!俺不迴去那是不成的,就算俺不走迴福建,也要把這顆不中用的腦袋割下來,讓三位兄弟帶迴家鄉去……”


    使雁翎刀的青衣漢子陡地怪叫起來,大聲道:“尉遲麻子,你是甚麽話了?若要割腦袋,就大家一起割,咱們雖然不是甚麽結拜兄弟,但十餘年來大家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就算這一次咱們背了黑鍋,也決計不是你一個人的責任,你若敢自萌短見,俺朱得勝矢誓相隨,大家一起到陰曹地府再做朋友好了。”


    朱得勝這麽一說,其餘兩人也是齊聲附和,大家一致認為今日之事,須由四人一起擔當到底。


    尉遲麻子大為感動,拍了拍其餘兩人的肩膊,歎道:“劉吉、謝山虎,你們真不愧是俺的好兄弟,但這件事情來得太突然,咱們連那老頭兒是什麽人都不知道,唉……少爺這一趟隻怕……”說到這裏,隻覺喉頭梗塞,難過得再也說不出話來。


    劉吉皺了皺眉,忽然道:“咱們何不到英雄館去?”


    謝山虎一怔,道:“少爺已給人擄去了,咱們還到英雄館幹嗎?”


    劉吉道:“正因為少爺給擄去了,咱們更加非要到英雄館不可”


    朱得勝也點了點頭。道:“劉吉說得對,嶽莊主是囑咐咱們護送少爺到英雄館會見一個和尚,那和尚說不定會有辦法,把少爺救迴來。”


    尉遲麻子沉吟半晌,才道:“事到如今也隻好姑且試試看了。”


    四人主意即決,便折迴錦衣少年被擄之處,隻見街道前麵有塊招牌伸了出來,上麵用金漆寫著“英雄館”三個龍飛鳳舞般的大字。


    原來這“英雄館”是一間酒樓,四人才踏進大門,便看見一個黃袍和尚,他正在捧著酒缸仰首大喝。


    這和尚大概五十歲左右年記,長得魁武壯大,麵有刀疤,連左邊耳朵也似曾給利刀削過,隻剩下了一小半肉塊,和右邊的一隻肥大耳朵全不相襯。


    尉遲麻子一見黃袍和尚這般容貌,便知道找對了地方,也找到了自己應該要找的人,他正要開口,黃袍和尚已把酒缸重重放在桌上,喝道:“有什麽好看!沒見過大和尚喝酒嗎?”


    尉遲麻子幹咳一聲,陪笑道:“大師切莫誤會,小人是從福州來的。”


    “福州?”黃袍和尚倏地目光一亮,說道:“你們是福州清泉莊嶽衝霄派來的嗎?”


    尉遲麻子抱拳道:“是,小人正是嶽莊主派來的,小人姓尉遲名過,但一般人都叫小人做尉遲麻子。”


    黃袍和尚臉上露出了不耐煩的神色,道:“是尉遲達也好,尉遲麻子也好,灑家要見的是嶽秋雲,他在哪裏?”


    尉遲麻子吸了口氣,道:“少爺不見了。”


    黃袍和尚臉上忽然出現一股淩厲殺氣,喝道:“你說什麽?”


    尉遲麻子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才道:“咱們剛來到這市鎮,少爺便給一個老兒抓去了。”


    黃袍和尚瞪大眼睛,接著左掌一拍桌子,那張看來還十分堅實的木桌竟然立刻就四分五裂地塌下去,連酒缸也被摔個稀爛:“他奶奶的,你敢耍弄灑家?你有幾個鳥腦袋?”


    尉遲麻子臉色鐵青,但這一次卻不再退縮,反而踏前一步,昂首道:“小人知道,這一次小人是犯了極嚴重的錯失,但小人說的句句都是實話,大師若要懲處小人,盡管下手,小人決不眉頭一皺。”


    黃袍和尚“媽的”一聲大叫,忽然一掌刮在他臉上:“你這小子,怎麽句句說話都有‘小人’這兩個字?”


    朱得勝在旁瞧不過眼,忍不住怒聲道:“大師,士可殺不可辱!”


    黃袍和尚幹笑兩下,倏地伸手把朱得勝的雁翎刀從鞘裏抽了出來:“你這口刀雖不怎麽鋒利,用來殺你這種飯桶還是綽綽有餘。”


    朱得勝麵色陡變,怒喝道:“還我刀來!”


    黃袍和尚哈哈一笑,忽見雁翎刀直一下,橫一下的,竟然把朱得勝當場剖開四截!


    劉吉、謝山虎同時麵色大變,雙雙亮出兵刃,尉遲麻子立時喝道:“別胡來,你們都不是大師的對手。”


    黃袍和尚冷冷一笑,道:“這麽說,你們若打得過灑家,就會把灑家立刻亂刀宰了?”


    尉遲麻子沉聲道:“咱們四人就算全都死不足惜,但少爺給一個不明來曆的老兒抓走,這件事情卻是非同小可。”


    黃袍和尚哼的一聲,道:“那老兒是個怎樣的東西?”


    尉遲麻子說道:“年約七旬,鬃發俱白,衣著樸素,看來隻是一個尋常的土老兒。”


    黃袍和尚臉色一沉:“他奶奶的,像這種土老兒,隨便到處都可以碰上七八十個!這豈不是等於白說嗎?”


    尉遲麻子道:“但小……但我知道的就隻有這許多。”他剛才挨了一記耳光,那“小人”二字便再也不敢出口。


    黃袍和尚忽然哈哈一笑,盯著尉遲麻子道:“從清泉莊派來的四個飯桶,看來就隻有你才有點用處。”


    尉遲麻子道:“大師過獎了。”


    黃袍和尚道:“你跟灑家走。”


    尉遲麻子道:“走往哪裏?”


    黃袍和尚道:“當然是去找嶽秋雲。”說著,忽然連揮四刀。


    這四刀,兩下橫,兩下直,隻見血漿進濺,竟然又把劉吉和謝山虎雙雙剖為四截。


    英雄館裏的顧客和夥計見他竟然接二連三地行兇,無不嚇得魂飛魄散,膽子細小的早已走得無影無蹤,而膽子較大一點的也遠遠站開,誰也不敢接近兇案現場。但在黃袍和尚附近,還是有幾個人未曾離去,這些人並不是膽量特別大,而是給嚇得手腳酸軟了,他們不但跑不動走不開,甚至有些連屎尿也給嚇了出來,又哪裏還敢動彈?


    若是換在平時,尉遲麻子就算明知武功遠不如人,也非要拔劍跟這惡僧拚命不可,但現在他雖然麵色煞白,連額上青筋也一條一條凸了出來,但他還是咬緊牙關一言不發地強忍下去。


    黃袍和尚舉手投足之間,便輕易地殺了三人,然後又瞪著尉遲麻子道:“你怕不怕?”


    尉遲麻子道:“我若說不怕,大師會相信嗎?”


    黃袍和尚格格怪笑,道:“但比起那些連褲襠都濕透的家夥,你已可算是鎮定得令人出奇。”


    尉遲麻子道:“他們不是武林中人,但我自從懂事以來,便一直過著刀頭舐血的武人生涯。”


    “有種!”黃袍和尚又是一聲大笑,道:“學武的人,未學打人先學挨揍,未曾殺敵便要隨時有戰死陣中的準備,倘若畏首畏尾,貪生怕死,就算練成了絕世武功,也一定成不了什麽氣候。”


    尉遲麻子心中暗想:“這惡僧雖然兇殘,但這幾句話卻是至理明言。”


    黃袍和尚向地上支離破碎的死屍殘骸一指,說道:“你跟這三個飯桶認識了多久?”


    尉遲麻子道:“多者二十年,少者也十五六年光景。”


    黃袍和尚道:“如此說來,他們都是你的多年老友了?”


    尉遲麻子道:“不錯。”


    黃袍和尚道:“你想不想為他們報仇?”


    尉遲麻子道:“想。”


    黃袍和尚姆指一豎,讚道:“好,灑家就是喜歡你這種人,現在你跟著灑家走!咱們一起去找嶽秋雲,隻要有機會,你不妨在途中殺了灑家為他們報仇!”


    尉遲麻子搖搖頭,道:“我武功低微,豈有什麽機會?”


    黃袍和尚道:“那不一定,常言有道,‘明槍易擋,暗箭難防。’明打你固然不及灑家,但你可以在背後暗算,甚至可以施放毒藥和暗器!”


    尉遲麻子又搖搖頭,道:“明人不做暗事,要我暗箭傷人,我寧死不幹!”


    黃袍和尚一怔,繼而大笑,道:“好一頭蠢驢,咱們走,三天之內若找不到嶽秋雲,你我都休想再活下去了。”


    尉遲麻子聞言,不禁一呆,付道:“若找不著少爺,就算你不殺我,我也不想再活下去,但你這惡僧為什麽也會活不成了?這又是什麽道理?”


    想到這裏,忽然又暗忖道:“嶽莊主為什麽要少爺千裏迢迢趕到蜀北會見這兇僧?那老兒又是何方神聖,竟然會在最後關頭劫走了少爺?”


    尉遲麻子雖然不能算是蠢材,但這幾點疑問,他就算再想三晝三夜,也恐怕想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現在,他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就是跟著黃袍和尚去找嶽秋雲少爺。


    嶽秋雲給那老者點了穴道,可說是完全身不由己。


    他覺得自己仿佛已變成了別人的玩偶,白發老者有絕對的權力把他隨意擺布。


    嶽秋雲不由暗暗苦笑。


    在清泉莊,他是莊主嶽衝霄唯一的兒子,從來隻有他擺布別人的份兒,又有誰敢對嶽少爺稍為無禮?


    但這一天,他給這老兒罵做“龜兒子”,又給老兒點了穴道,像是木頭一樣被他搬來搬去……


    難道這就是天理循環,報應不爽?


    嶽秋雲不知道。


    他隻是知道,父親這次叫自己出門,是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交給自己去辦的。


    嶽衝霄給他一封信,並嚴令他不得在途中拆閱。


    “當你到了望峰鎮英雄館,而又見到了半耳神僧後,才可把這封信拆閱!”


    他父親的說話,如今言猶在耳,但誰也想不到,就在他快要來到英雄館的時候,突然殺出了一個神秘莫測,也兇殘得離奇的老者,輕而易舉地就把他擄走了。


    嶽秋雲心想:“這老兒會不會是父親的仇家?嗯,多半錯不了,但他又怎樣知道我會來到劍閣望峰鎮?”


    他越想越想不通,想了一迴,白發老者已把他帶到一條三岔路上。


    在這條三岔路前,每一條路上都停放著一輛馬車,白發老者把嶽秋雲拋進左邊一條岔路的馬車上,然後就喝叫一聲,說道:“開車!”


    他下令“開車”,並不隻是一輛馬車開動,而是三輛馬車都同時疾馳而去。


    嶽秋雲心中一凜,忖道:“這老兒原來早有預謀,而且計劃得還很周密哩!”


    想到這裏,不禁又是涼了一截,他以前曾聽父親說過,說敵人的計劃越是周詳,被擒獲之人也就一定難脫身。


    馬車行駛大約兩個時辰左右,才停了下來,不久,那白發老者又把嶽秋雲揪出車外,原來馬車已來到一條大河旁邊。


    這時候,河邊已有一艘裝有蓬頂的魚舟停泊著,白發老者忽然解開了嶽秋雲身上的穴道,說:“你自己上船,別讓明珠笑話。”


    嶽秋雲甫解穴道,便怒叫起來:“你是什麽人?是不是要綁架本少爺向我爹勒索?”


    白發老者“呸”一聲,怒聲道:“你以為你老子有點銅臭便很了不起?就算他把整座清泉莊送給老夫,老夫也絕不稀罕呢!”


    嶽秋雲大聲道:“這麽說,你是跟家父有仇了?”


    白發老者冷冷一笑,道:“你再窮叫,老夫就先把你的舌頭割下來!”


    嶽秋雲一挺胸膛,喝:“你敢?”


    白發老者啐了一口,罵道:“你現在已是網中之魚,甍中之鱉,休說把你舌頭割掉,便是把你一刀閹……”


    說到這個“閹”字,老者倏地住口,接著居然一個耳光摑在自己的臉上。


    嶽秋雲一呆,心想:“你說要閹我便說個夠好了,怎麽忽然說不下去,還自己打自己作甚?”


    但他轉目向那漁舟上望去,便已明白這個老者何以有此奇怪的一著。


    原來在那漁舟之上,負責劃櫓的是個妙齡少女,隻見她穿著一襲湖水綠色的衣裳,體態婀娜多姿甚是動人,但這時候她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睛卻直瞪著白發老者,顯然正在怪責他太粗俗,說話不堪入耳。


    白發老者雖然對嶽秋雲兇巴巴的,但對這綠裳少女卻似是十分忌憚,見她麵有怒容,連忙陪笑說:“爺爺一時嘴快,說錯了粗話,該打!該打!”說著,又打了自己兩下耳光。


    那綠裳少女見他連打自己三下,忽然“卟哧”一笑,道:“怪不得?牌乓鄖俺b钅閌歉鏨滌螅真是一點也沒罵錯!?br />


    白發老者幹咳一聲,道:“不要提你婆婆了,她喜歡做老尼姑就讓她做個夠,但你爺爺決不會做和尚來陪她。”


    綠裳少女忽然寒著瞼,道:“是你把她氣得要出家為尼的,婆婆說,你貪花好色,六十多歲人還逛窯子……”說到這裏,原本一片冰寒的俏臉已變得羞紅起來。


    “啐!啐!啐!”白發老者連啐三下,道:“往事不消提!往事不消提!”


    嶽秋雲聽見這對爺孫的對話,不禁越聽越覺得稀奇,那綠裳少女忽然跺了跺腳:“你們再不上船,我可要走啦!”


    嶽秋雲正待要說“不上船”,白發老者已在他背後推了一掌。


    這一掌勁力奇猛,但卻絕無傷人之意,隻是把嶽秋雲“送”上漁舟而已。


    綠裳少女撇了撇嘴,冷笑道:“爺爺就隻會欺負這些小孩子,婆婆若看見了一定很不高興。”


    嶽秋雲心中有氣,忖道:“你又有多大年紀了?比起本少爺,隻怕還要差一兩歲哩!”但這時候他是“楚囚”之身,自然沒有心情來加以反駁。


    兩人登上了漁舟,綠裳少女便把漁舟順著流水望南而行,而在舟行不久之後,她又唱起清亮的山歌來。


    這一帶的河水,隻是浩浩漫漫,蕩然自如地順勢迴環流下的,在這晴空萬裏,秋高氣爽之際乘舟聽曲,本該是人生一大樂事。


    但嶽秋雲現在的心境,卻是無法愉快起來,他並沒有感到恐懼,隻是覺得事情來得太突然,也太古怪,就算這白發老者沒有殺害自己之意,這種遭遇也絕不會是什麽好事。


    綠衣少女一麵搖櫓,一麵唱著流暢悅耳的山歌,又不時偷偷地向嶽秋雲的臉龐望過去。


    有一次,嶽秋雲也仰著臉瞧了她一眼,而且兩人恰好目光接觸,但兩人卻又同時擰開了臉,不敢再互望下去。


    綠裳少女一口氣連唱了三首快慢不同的山歌,白發老者才嗬嗬一笑,道:“好漂亮的嗓子,就算是你婆婆再年輕五十歲,也唱不出你十分之一的神韻來!”


    綠衣少女“哼”-聲,說:“你這些說話,我會記住的。”


    白發老者捋著顎下銀須,道:“你又要向尼姑婆婆搬能是非嗎?這又有什麽好玩?”


    綠裳少女道:“你當然不好玩,但我好玩嘛!”


    白發老者連連搖頭,歎道:“都是你婆婆把你寵壞了,要不得!要不得!像你這樣的丫頭,將來怎找得著婆家啊?”


    綠裳少女又是俏臉一紅,道:“誰說女孩子一定要出嫁的!”


    白發老者道:“當然,有些野丫頭是一輩子也嫁不出去的,但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女孩子都要嫁人呀。”


    綠裳少女道:“我偏不嫁,嫁不出去固然不嫁,就算有八百個婆家找上門來,我也不嫁。”


    白發老者笑了笑道:“我的乖孫女兒,你可不是想到尼姑庵裏陪你婆婆罷?”


    綠裳少女搖搖頭,道:“做尼姑要刮光腦袋,我決不如此奉陪。”


    白發老者一怔,道:“你又不想當尼姑,為什麽不嫁?”


    綠裳少女頑皮地一笑,說:“我要一輩子陪在你身邊,把你老人家氣得福如東海,老當益壯!如何?”


    自發老者“嗬嗬”一笑,道:“你這野丫頭,不把爺爺氣上西天極樂世界已算是阿彌陀佛!”


    綠裳少女不再理睬他,又再唱起嘹亮的山歌來。


    白發老者見孫女兒不再跟自己答腔,便又向嶽秋雲打量起來。


    嶽秋雲故意把臉孔側開,卻聽見白發老者冷笑道:“這種娘娘腔的態度,是嶽老兒親自傳授給你的嗎?”


    嶽秋雲挺著胸膛,大聲道:“本少爺是堂堂男子漢,如今落在你手裏,要剮要殺任悉尊便,何來這許多廢話。”


    白發老者道:“老夫幾時說過要殺你了?”


    嶽秋雲冷笑一聲,不再說話。


    白發老者忽然長長地歎了口氣,又道:“嶽少爺,江湖上人心險詐,你年紀輕輕能知道了多少?你現在心中自然正在大罵老夫,但日後……”


    說到這裏,忽聽綠裳少女驚唿道:“爺爺,水王幫的強盜在前麵劫船哩!”


    白發老者臉色一變,向船首前方望去,果然看見有兩艘大船靠聚在一起,而其中一艘大船船桅之上,還懸掛著幾麵黑色的大旗。


    在這幾麵黑旗中間,都用金線繡上了一具骷髏骨,看來更是顯得陰森詭秘,邪門十足。


    白發老者哼的一聲,把綠裳少女推開:“你坐下去,讓爺爺來搖櫓。”


    他這一推力道不輕,綠裳少女猝然不防,身子一側便嗆踉地跌了下去。


    而她這一跌之下,便挨在嶽秋雲的身上,嶽秋雲吃了一驚,忙說道:“姑娘小心——”


    綠裳少女急忙爬了起來,道:“你是誰?懂不懂武功?”


    嶽秋雲遲疑了半晌,才說:“我是從福建來的。”


    綠裳少女“唉”的一聲,說:“我是問你叫什麽名字,懂不懂武功!”


    嶽秋雲吸一口氣,道:“我姓嶽,叫嶽秋雲,我爹是武林中人,我在七八歲的時候就已經開始練武。”


    綠裳少女似乎滿意地點點頭,道:“這樣好一點,我還以為你一點功夫都不懂哩。”


    嶽秋雲凝注著這綠裳少女,隻覺得她豔如春桃,美麗之極,不由心中一蕩,便也問著說:“你又叫什麽名字?”


    綠裳少女道:“我叫楊明珠,他是我爺爺。”


    嶽秋雲看了白發老者一眼,怫然道:“你爺爺是個蠻不講理的老家夥!”


    楊明珠笑道:“我婆婆也是經常那樣說的。”


    白發老者陡地怪叫起來,說道:“老夫再蠻不講理,也蠻不過水王幫這些強盜呢!”


    這時候,漁舟已經迅速地接近了前麵兩艘大船,白發老者突然長嘯一聲,接著身形暴起,從漁舟飛躍上掛著黑旗的大船上。


    船上立刻有人厲聲喝叫:“何方老兒,是不是他媽的活膩了——”


    叫罵之聲未已,隻聽得“卟通”一聲,已有一個黑衣漢子從船上給拋了下去,一直跌進河水之中。


    楊明珠望了嶽秋雲一眼,道:“打起來啦!”


    嶽秋雲急道:“還等什麽,快去幫你爺爺!”說著,從靴旁拔出一柄鋒利的匕首,便要上船去助戰。


    楊明珠微微一笑,道:“我爺爺把你弄得啼笑皆非,你不是很憎厭他的嗎?”


    嶽秋雲眉毛一揚,道:“你爺爺雖然可惡,但最少他不會殺人越貨。”


    楊明珠笑道:“如此看來,你還不算得上胡塗透頂,但水王幫的強盜都很兇殘,你要助戰就得狠下心腸,不能稍有婦人之仁。”


    嶽秋雲道:“這個自然,我會把他們打得爬不起來的。”


    楊明珠道:“你從前殺過人沒有?”


    嶽秋雲搖搖頭,道:“沒有,你問這個幹嗎?”


    楊明珠歎了口氣,道:“我早就知道這一問是多餘的,你是金枝玉葉的大少爺,自然一輩子沒有遇上過真正的惡人,但你可知道真正的大惡人是怎樣的吧?他們兇殘如獸,梘人命如草芥,爺爺常說,遇上這些虎豹豺狼,是萬萬不能手慢心軟的,否則你不殺他們,他們就會毫不客氣的把你一口噬掉!”


    嶽秋雲深深地吸了口氣,道:“多謝楊姑娘指點,在下會記住了。”


    話猶未了,大船上忽然有兩道黑影先後飛瀉下來。


    嶽秋雲臉色一變,倏地喝道:“你們都是強盜嗎?”


    從大船上跳下來的,是兩個穿著黑袍的中年人,這兩人聽見嶽秋雲如此一問,不由齊聲狂笑,其中一個身材瘦削的在狂笑之餘說道:“咱們怎麽會是強盜?咱們是仁義君子,一代名俠,現時正在替天行道,要把這裏所有的蠢材全都宰了拿去喂魚!”


    另外一個身材微胖的黑袍人接著說道:“隻有把世界上所有的蠢材都殺得幹幹淨淨,整個江湖才能變成聰明人的天下,你這小子雖然看來身上有點油水,但頭腦卻比豬羅更笨得多,不殺留來何用?”


    那瘦削的黑袍人桀桀一笑:“老霍,快把這渾小子宰了,但千萬不要傷了那妞兒。”


    身材微胖的黑袍人怪笑道:“老胡放心,這妞兒如花似玉,俺又怎舍得把她傷了?”


    楊明珠氣得為之花容失色,嶽秋雲卻說:“楊姑娘不必驚怕,有嶽少爺在這裏,我決不會讓他們沾你一根頭發!”


    “他媽的!”那個叫老霍的黑袍人怒罵道:“這小子竟然想充英雄,真叫是螳臂擋車,不自量力。”說著,一刀便向嶽秋雲迎頭砍下。


    嶽秋雲手裏隻有短小的匕首,不敢硬接對方這一刀,隻好側身向左閃避,但這時候他並不是在陸地作戰,而是身在漁舟之上,他如此急驟閃躲,漁舟立刻便劇烈搖晃起來。


    嶽秋雲雖然自幼便開始練武,但臨敵戰鬥經驗卻極淺薄,尤其是在船上跟賊人動手,更是從來未曾有過類似的經曆,這時候在漁舟急劇搖晃之下,差點便沒有立刻跌落河水之中。


    總算他下盤功夫還練得頗有根基,終於在漁舟上站穩了樁,但就在這霎眼之間,老霍的鋼刀又再急劇劃過來。


    別看這老霍身材肥胖,一手刀法卻是使得快如閃電,嶽秋雲雖然戰意旺盛,但不到兩招便已給敵人一刀在胸腹間劃了一道口子。


    “嶽少爺!”楊明珠不由驚唿。


    “楊姑娘別怕,有我……”嶽秋雲才叫了兩聲,但才說到這裏,又給老霍一腳踢在小腹之上,頓時有如元寶似的跌倒下去。


    老霍老胡同時狂笑。


    嶽秋雲又驚又怒,又是滿麵羞慚,但也就在這時候,隻聽得一聲嬌叱,老霍已不知何時咽喉中了一劍,接著笑聲倏然中斷跌落河水裏。


    老胡的臉色變了,他的手裏也有刀,但當他看見老霍突然中劍之後,這把刀突然就顫抖起來。


    刀的本身自然不會自動“顫抖”,真正顫抖的是老胡的手。


    他直勾勾地望著楊明珠,楊明珠也同樣直勾勾地望著他。


    她的手裏,已亮出一柄隻有尺許長短的金劍,這時候陽光雖然燦爛,但這柄金劍看來更是奪目輝煌。


    “胡大俠,你真的想替天行道,把世間上所有蠢材都殺得幹幹淨淨嗎?”楊明珠用兩二三根手指輕輕地把金劍旋轉著,臉龐有如罩上了一層冰雪。


    老胡立刻用力地搖頭,惶恐地說:“不!不!我不是什麽胡大俠,我名叫胡佑德,我才真是個蠢材……”


    楊明珠冷冷地一笑:“你總算肯承認自己才是蠢材了?”


    胡佑德忽然跪了下來,說:“姑娘饒命。胡某知道錯了,隻要你饒過我這一次,我決定改邪歸正,以後再也不做傷天害理的勾當。”


    楊明珠冷笑一聲,道:“但你的手裏還有刀。”


    胡佑德說道:“隻要姑娘肯饒了我這一條狗命,我立誓放下屠刀,今生決不用武!”


    楊明珠道:“那容易得很,隻要你把自己的右手砍了下來,本姑娘便相信你確是衷心悔改。”


    胡佑德居然麵露喜悅之色,道:“你不騙我?”


    楊明珠冷笑道:“我若要殺你,隨時都可以,一劍戮穿你的咽喉,又何必要騙你這種第八流的狗賊?”


    胡佑德點頭如搗蒜,忙道:“姑娘說得對,是我這個狗東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反正我是真心悔改,就算砍掉一隻右手,也示嚐不是一件好事……”


    說到這裏,用左手把刀拿起,接著就一刀向自己的右腕砍了下去。


    嶽秋雲瞧得呆住了。


    但接著所發生的事情,更是他瞧得連氣也透不過來。


    那胡佑德分明是一刀砍向自己右腕的,但等到刀鋒真正砍下去的時候,他的右手卻突然閃電般縮了迴去。


    但那刀光卻絕未停下,隻見寒光驟閃,這一刀就像是流星般向楊明珠臉上直飛過去。


    原來胡佑德雖然見同伴中劍身亡,但卻絕非真的怕得不敢和楊明珠動手,他隻是認為老霍一時輕敵,沒料到這妞兒也會使劍,所以才會在陰溝裏翻船的。


    但這胡佑德向來陰險,為了要確保必勝,不惜裝模作樣一番,差點沒有聲淚俱下,嶽秋雲缺乏江湖經驗,不識人心險詐,還以為胡佑德真是會把右手砍掉,然後洗心革麵再也不做強盜。


    等到他發現胡佑德如此狡猾陰險的時候,楊明珠已被刀光重重籠罩著。


    嶽秋雲又急又怒.正要撲前相助,忽聽“嗤”的一聲,隻見一個人臉上鮮血直流,身子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刹那間,嶽秋雲連唿吸也為之一陣窒息,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看見人殺人,而且距離又是那麽接近。


    而且這殺人的人,居然還是一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妙齡少女。


    兩個強盜都給楊明珠輕易地解決了。


    先前那個叫老霍的強盜,還可以說是由於輕敵,所以才著了楊明珠的道兒,但接著來的胡德佑卻是處心積慮,蓄銳以臨全力突襲的,但結果卻還是栽倒在她的金劍下。


    嶽秋雲的臉陣紅陣白,楊明珠上前拍了他一下,笑道:“你怎麽啦?是不是給嚇壞了?”


    嶽秋雲陡地昂臉大聲道:“大丈夫視死如歸,我雖然武功不如姑娘,但絕不是貪生怕死之輩,來,咱們殺上賊船去!”


    就在這時候,賊船上又有一道黑影飛瀉而下,但這人腳未踏上漁舟,一顆血淋淋的人頭已滾進漁舟之內,一直滾動到嶽秋雲的腳下。


    嶽秋雲瞼色一沉,把這顆人頭揪了起來,隻見這顆頭顱兩眼暴睜,模樣恐怖之極。


    嶽秋雲把這顆頭顱拿了起來,楊明珠一見反而給嚇了一跳,尖叫道:“難看死了,快把他丟進河裏!”


    嶽秋雲一怔,奇道:“你即敢殺人,又何以會害怕這個死人頭!”說著,反把頭顱用力一拋,他本來是想把它拋進河裏的,但由於用力過猛,居然把它拋過了對岸。


    說來也真巧合,這時候對岸正有兩騎人馬疾馳而至,而這個腦袋才拋上岸,便給其中一人伸手抄接住,這人一看之下,忽然大聲怒吼,狂叫說道:“雷猛,你這顆人頭怎會在河上飛來飛去!”


    這一聲吼叫實在淒厲駭人之極,三艘大小船隻上的人無不聽得清清楚楚,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個相貌猙獰可怖的黃袍和尚,正捧著那顆人頭咬牙切齒地不斷狂吼,而在他背後跟著的,是一個滿麵麻痘的青衣人,正是自福建清泉莊而來的尉遲麻子。


    這時候嶽秋雲自然已瞧見了兩人,他目光銳利,一眼便已看見這和尚左邊耳朵隻剩下了一小半,知道這和尚必是半耳神僧無疑。


    楊明珠既不認識尉遲麻子,也不知道這麵有刀疤,左耳不全的黃袍和尚是何方神聖,但聞言後即“噢”的一聲叫了起來,說道:“原來這就是水王幫幫主‘陰魂不散’雷猛的項上人頭!”


    她這句話才說完,尉遲麻子已看見漁舟上的嶽少爺了,不禁大喜過望,叫道:“少爺!少爺!大麻子在這裏!咱們來救你啦!”


    半耳神僧目光倏地一亮,道:“他就是嶽秋雲嗎?


    尉遲麻子點頭不迭,道:“對了,他就是我家少爺。”說到這裏,忽然向賊船上的一個白發老者一指,道:“劫走我家少爺的老兒也在這裏!”


    半耳神僧怒吼一聲,道:“灑家就料到這老兒會從水路走,如今果然撞在灑家的手裏!他奶奶的鳥,殺!”


    怒喝聲中,忽然把雷猛的人頭拋入水裏,接著身如巨鳥般直向賊船飛躍過去。


    尉遲麻子呆在河旁,瞧得連眼睛都直了,他也曾練過輕功,而且據說還是“八步趕蟬”秘法,但經過這麽一天,他才發覺自己的輕功,最多就隻能趕趕貓狗老鼠而已……


    水王幫就在這一役全軍覆滅。


    這一夥強盜的頭子,是號稱“陰魂不散”的雷猛,他擁有這個外號,是因為他賴以成名的刀法,其中最厲害的一招就叫“陰魂不散”。據說,從來沒有任何人能避得開他這一刀。


    但這一天,水王幫時運不濟,遲不劫船早不劫船,偏偏碰上了一個江湖大煞星來到這裏的時候才動手。


    雷猛動手劫的是一批珠寶,他的手下已探知,有兩個富商帶著兩包價值最少超過十萬兩的珍珠和玉石,要從四川運送到河南的集華軒。


    這兩個富商也可算是武林中人,拳腳功夫頗為不弱,所以才如此托大,要親自把珠寶運送到河南去,可是不知如何,竟然走漏了消息,終於在這河道上遇到了以心狠手辣著稱的水王幫。


    以水王幫的力量,要對付這兩個富商可說是易如反掌,雷猛甚至已奪得了其中一袋珠寶,但他怎樣也料不到,就在大功即將告成之際,忽然會殺出一個年逾古稀的土老兒來。


    雷猛怎會把這土老兒放在眼裏,他以為隻要派一兩個嘍羅,就可以把這多事的老家夥送上西天去了,可是,他怎麽也想不到,這白發老者乃是江湖上大有來頭的煞星,經過連場混戰之後,他派出去的手下全都有去無迴,最後連“陰魂不散”也得散了,雷猛的腦袋就像是球兒般在岸間滾來滾去!


    楊明珠看見爺爺大獲全勝,自然是十分高興,但白發老者卻麵色凝重地注視著那黃袍和尚。


    黃袍和尚躍上賊船後,也目露兇芒瞪著白發老者。


    “半耳魔僧,你終於還是趕上來了!”白發老者冷冷一笑。


    嶽秋雲一怔,心想:“爹稱唿這和尚是半耳神僧,但這老兒卻叫他半耳魔僧,到底是神僧?還是魔僧才對?”


    轉念一想,又忖道:“管他是神是魔反正都隻不過是和尚一名,就叫他半耳和尚好了。”他有這種想法,是因為在沿途之上,他一直憑空猜想,以為父親囑咐自己去會晤的,必然是個麵貌慈祥的得道高僧,但如今一見之下,不但大失所望,甚至覺得頗為反感,因為得道僧不會有這種猙獰可怖的麵目,更不會罵出一句“他奶奶的鳥”來。


    這時候,嶽秋雲也和楊明珠躍上賊船,隻見甲板之上,橫七豎八地躺著了二三十具死屍,這都是身穿黑衣的水王幫強盜。


    楊明珠長長的抽了一口冷氣,道:“爺爺,你沒事罷?”


    白發老者傲然一笑,道:“這些狗賊又怎傷得你爺爺?”


    嶽秋雲忍不住悄悄問楊明珠:“你爺爺是什麽人?”


    楊明珠道:“他老人家叫楊辟邪,江湖上的人都稱他‘奇門煞星’。”


    嶽秋雲陡地呆住。


    雖然他早已知道楊明珠的祖父是個身懷絕世武功的江湖異人,但他怎樣也想不到這老兒竟然就是名震江湖幾乎有五十年的“奇門煞星”楊辟邪!


    楊明珠見他目瞪口呆的樣子,不由失笑道:“怎麽啦?可不是給我爺爺的名聲嚇傻了罷?”


    嶽秋雲搖搖頭,苦笑道:“嚇傻倒沒有,但總是難免大感意外。”


    楊明珠笑了笑,正要接話,卻聽見楊辟邪對半耳和尚說:“魔僧,明人不說暗話,你從望峰鎮追到這裏,是不是想跟老夫打架?”


    半耳和尚臉上現出了淩厲的殺氣,道:“楊老伯,別人怕你的‘天罡辟邪掌’,灑家卻隻當這是孩兒放屁,雷猛是灑家的兄弟,你竟敢把他宰掉,這筆賬咱們現在非算一算不可!”


    楊避邪麵色一寒:“老夫若有雷猛這種兄弟,就算打死了老夫,老夫也決不承認,難道你以為他是個香寶寶嗎?”


    半耳和尚哼的一聲,忽然望了嶽秋雲一眼,道:“你就是嶽衝霄的兒子?”


    嶽秋雲對這和尚越來越是反感,聞言隻是冷冷地點了點頭。


    “唔,瞧你這副資質,果然是一塊練武的好材料。”半耳和尚瞧了半晌,道:“但嶽衝霄怎麽把你調教得如此不倫不類的?”


    嶽秋雲聽得為之一怔,楊明珠已忍不住反唇相譏道:“你這個臭和尚麵有刀疤,耳朵又崩缺不全,豈不是更加不倫不類嗎?”


    楊辟邪陡地喝止:“明珠。這位大和尚比你高出兩輩,豈容如此放肆?”


    半耳和尚嘿嘿冷笑,道:“不必在灑家麵前教訓孫女兒了,快把嶽秋雲交出來才是正經!”


    楊辟邪冷冷道:“你這魔僧想帶走小嶽,簡直是做夢!”


    半耳和尚怒道:“這本來就是灑家與清泉莊的事,你憑什麽來從中作梗?”


    楊辟邪同時雙掌一揚,沉聲道:“不憑什麽,就隻憑這一對肉掌!”


    半耳和尚厲聲一笑,道:“好!灑家就來領教領教你這天罡辟邪掌!”


    他“掌”字才出口,僧袍大袖已雙雙蕩起,一股淩厲的掌風也同時“唿”地襲向了楊辟邪。


    楊辟邪白眉一軒,身形突然有如鷹隼衝天飛起,接著也單掌疾拍而下,猛攻半耳和尚滑不留手的禿頭。


    半耳和尚兩眼一翻,掌勢倏變,以右掌疾向楊辟邪胸口擊過去。


    他這一掌是看準楊辟邪空門之處才辟出的,隻聽得掌風虎虎,來勢有如驚濤拍岸,聲威實駭人已極。


    接著,半空間爆出一聲砰然巨響,兩人已在甲板上硬拚了一招。


    就隻是拚了這麽一掌,半耳和尚立刻麵色灰敗地倒退三尺,而楊辟邪的身子也迅速落下,搖搖晃晃地才能站穩了樁。


    半耳和尚挨著船舷,忽然彎下了身子,“哇”的一聲吐出了一灘鮮血。


    但他的目光仍然是那麽兇厲,就像是一條受了傷的毒蛇。


    “楊老兒天罡辟邪掌……果然……名不虛傳……”


    半耳和尚說到這裏,忽然瞧著嶽秋雲:“現在,你……當然不會跟灑家走了……但嶽莊主曾經怎樣囑咐你……難道你都已忘記了嗎?”


    半耳和尚這麽一提醒,嶽秋雲立刻把藏在懷裏的信箋拿了出來,但他還沒有拆開,楊辟邪已閃電般出手將之搶去。


    嶽秋雲大吃一驚,叫道:“快把信還給我!”


    楊辟邪冷笑一聲,道:“這是不是嶽衝霄預早寫下,叫你遇見半耳魔僧才能拆閱的?”


    嶽秋雲道:“是又怎樣?”


    楊辟邪哼的一聲:“那麽你不必看了!”


    語聲甫落,五指運勁一捏,那信箋立時化作了無數碎片,有如雪花般隨風四處飛散。


    嶽秋雲又驚又怒:“這是家父給我的書信,你有何權力將它撕毀?”


    楊辟邪嘿嘿一笑,說道:“老夫做事,從來磊落光明,就算是嶽衝霄在這條船上,老夫也一樣要撕便撕,要毀就毀,總之,這是對你姓嶽小子有百利而無一弊之事!”


    嶽秋雲簡直給他氣得要發瘋了。


    這封信箋,他一直都很謹慎保存,而且也很想知道其中內容,但他很聽話,在未曾見到半耳和尚之前,他絕不拆閱,而現在,本該是把信箋一看的時候了,誰知道卻給楊辟邪突然搶走,而且還不由分說就把信箋摧毀了。


    更是令人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說話還在後頭呢:“這是對你姓嶽小子有百利而無一弊之事!”


    把一封這樣重要的信撕毀了,還說有百利而無一弊,這種說話就算把嶽秋雲拉去砍頭,他也是無法接受的。


    但不毀也已經毀了,他現在又還能怎樣?


    他隻能望著那些隨風飛散的碎紙片發呆,直至半耳和尚突然用刀插入他自己胸膛的時侯,嶽秋雲才驀然驚醒過來。


    隻見半耳和尚雙手緊握著刀柄,大半截刀鋒已沒入了他的胸膛。


    鮮血狂冒,但他卻居然笑了。


    “楊老兒,灑家知道你想再補一掌,但不必了,這種最後的解決,還是由灑家親自動手罷……咳咳……古往今來,從來便是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如今……灑家敗了,就算你不殺灑家,灑家也是難逃一死……”


    半耳和尚說到這裏,右膝已然跪下,鮮血也是不斷汩汩地流出,但他仍然勉強支撐著說道:“老實說,灑家若不是知道你半年前曾經害過一場大病,功力打了個折扣,灑家是絕不敢硬拚你這一手天罡辟邪掌的,但到頭來,灑家還是敗了,而且敗得心悅誠服,哈哈,操你奶奶個鳥,灑家隻好來世再跟你一決高下了……哈哈……哈哈……”


    在兩聲哈哈之後,這個兇殘的大和尚“咕咚”一聲倒下了。


    嶽秋雲又是傻住。


    他千裏迢迢來到蜀北,就是要會見這位半耳和尚,但如今,那封重要的信毀爛了,這大和尚又自戕斃命,那麽,他此行還有什麽意義?


    他還記得,當日臨出門之前,父親曾經說過此行可使自己增廣見聞,如今“見聞”的確是“增廣”不少了,但此行的任務卻是弄得一團糟,簡直已到了無法可以收拾的地步。


    楊明珠看見他怏怏不樂的樣子,也不禁陪著他一起愁眉苦臉起來。


    而就在這時候,尉遲麻子也登上賊船了。


    他當然沒有半耳和尚那樣高明的輕功,可以從岸邊飛躍上船,但他懂得泅泳,所以仍然可以爬上船來。


    當他看到半耳和尚倒臥在血泊的時候,不禁又是驚奇,又是高興。


    “大麻子,怎麽隻有你一個人呢?”嶽秋雲奇怪地問:“朱得勝、劉吉和謝山虎他們又在什麽地方?”


    尉遲麻子望了他一眼,忽然放聲大哭起來。


    楊辟邪怒道:“男子漢大丈夫,何故動輒便像個臭婆娘?”


    尉遲麻子又哭了一迴,才道:“他們已經三四一十二去了。”


    楊辟邪白眉一皺:“什麽三四一十二?為什麽不說四四一十六?”


    尉遲麻子哭喪著臉,道:“若是四四一十六,那麽我也已經給這惡僧砍開四大塊啦!”


    嶽秋雲聽得全身為之猛然一震,失聲道:“你是說……你是說朱得勝他們已給半耳和尚剖開四截了?”


    尉遲麻子悲憤地點點頭,道:“不錯,這和尚簡直是個瘋子!”


    楊辟邪卻冷冷地盯著他:“麻子仁兄,你說夠了沒有?”


    尉遲麻子怒道:“說夠了又怎樣?”


    楊辟邪道:“你若說夠了,就請馬上滾迴福州去!”


    尉遲麻子道:“如此甚好,少爺,咱們走!”說著,伸手便拉嶽秋雲。


    楊辟邪倏地大喝:“這姓嶽的小子走不得!”


    尉遲麻子也大聲喝道:“為什麽走不得?”


    楊辟邪怒道:“你這種三腳貓,竟然也敢對老夫大唿小喝?”


    尉遲麻子振臂叫道:“我知道你是武林前輩,絕代高手,尉遲麻子就算有十八個腦袋也不夠你砍,但在江湖上行走,萬大事情抬不動一個理字,你老人家若有道理,我可以馬上給你磕一千個響頭作為賠罪,但你若說不出道理,就絕不該留難咱們清泉莊的人!”


    楊辟邪冷冷一笑:“這算是什麽?一副慷慨激昂之狀嗎?”


    楊明珠忽然走了過來,嘀咕著說:“爺爺,你今天怎麽老是欺負那些大孩子和三腳貓的?他們雖然是胡塗,卻不是壞人嘛!”


    嶽秋雲聽見她又在說自己是個大孩子,不禁為之氣結。


    楊辟邪雖然看來蠻不講理,脾氣暴躁而古怪,但隻要楊明珠一生氣,他就再也蠻不起來。


    “我的孫女兒,爺爺怎會欺負他們,這都是為了他們好!”


    “但你整天兇巴巴的罵人,又毀掉了嶽少爺的家書,這又是什麽道理?”


    “爺爺當然有道理,那封信,小嶽是不應該過目的!”


    嶽秋雲雙目一揚,道:“這是家父給我的信,為什麽看不得?”


    楊明珠也望著祖父,道:“爺爺,你又不知道這封信寫著什麽,何以認為他不應該看?”


    楊辟邪冷冷一笑,道:“嶽衝霄這封信,你爺爺雖然沒有看過,但卻也知道其中內容,所以小嶽不看也罷!”


    嶽秋雲怒道:“就算你已知道其中內容,那也隻是閣下的事,歸根結底,你毀了咱們嶽家這封信實在是太過橫蠻霸道了!”


    楊辟邪嗬嗬一笑,道:“老夫隻不過毀了你一封信,你就覺得老夫以老欺少,橫蠻霸道了?但你何不想想,你老子派四個人跟你來到蜀北,但轉眼間就給半耳魔僧宰了三個,而且還要給砍開三四一十二塊,小嶽,你若稍有腦筋,就該知道你老子要你來見的大和尚,實在比老夫還更兇殘霸道千萬倍!”


    嶽秋雲想了想,覺得這番說話也不無道理,但卻仍然心有不忿,道:“半耳和尚殺我三人,雖然也是於理不合,但這是兩件事情,根本不能混為一談!”


    “混你娘個屁!”楊辟邪忽然又光火起來,道:“老夫做事,自有老夫的道理,幾時輪得著你這種乳臭未幹的小子來教訓?別再窮羅嗦,跟老夫走!”


    尉遲麻子立刻怒吼道:“為什麽跟你走,少爺應該跟大麻子一起迴福建。”


    楊辟邪喝道:“閉上你的烏鴉嘴!”


    尉遲麻子道:“要大麻子閉嘴,除非把他也斬開四大塊!”


    楊辟邪冷笑一聲,道:“你以為老夫不敢?”說著,從一具屍身抄起一柄鬼頭刀,刀尖直指向尉遲麻子的咽喉。


    尉遲麻子毫不退縮,還一口濃痰吐在刀背之上:“殺呀!你是武功絕頂的一代高手,要殺大麻子還不是易如反掌嗎?”


    楊辟邪大怒,鬼頭刀霍聲揮下,嶽秋雲同時失聲大叫:“刀下留人!”他要撲過去,楊明珠卻拉住了他,說。”不必害怕,爺爺是從來不會胡亂殺害無辜的。”


    嶽秋雲再看一眼,隻見尉遲麻子身上並未流血,但卻已呆立不動,也沒有再開口罵人。


    楊明珠微微一笑,道“我沒說錯吧,爺爺隻是用刀柄點了他的誌室、百匯、中門和啞穴,現在嘛,這麻子想閉嘴也不成了。”


    楊辟邪陡地哈哈一笑,道:“果然不愧是我的孫女兒,爺爺點他什麽穴道,你一眼就能看出來了,現在咱們可要改由陸路走啦。”


    說到這裏,目光一轉盯在嶽秋雲的臉上,冷冷道:“你想自己走,還是讓老夫點了你的穴道挾著走?”


    嶽秋雲道:“咱們走往哪裏?”


    楊辟邪道:“你現在不必知道。”


    嶽秋雲沉吟了一會,說道:“好吧!我答應跟你走,因為我功夫不如你,輕功也不如你,想逃之天天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楊辟邪嘿嘿一笑.說道:“總算你不笨!”


    嶽秋雲道:“但我有個條件。”


    “條件?你憑什麽跟老夫說這兩個字?”楊辟邪的臉色很不好看。


    “不憑什麽,隻是憑一句說話。”


    “什麽說話?”


    “人命關天。”


    “人命當然關天,當然重要,但這句說話又是什麽意思?”


    嶽秋雲伸手向尉遲麻子一指,道:“你若把他留在這裏,跟殺了他實在沒有什麽區別。”


    楊辟邪冷冷道:“老夫點他的穴道,一個時辰即可自行消解,你這擔心未免多餘!”


    “絕不多餘!”嶽秋雲振聲說道:“大麻子為人剛烈直正,而且做事忠心負責,倘若我跟你走了,那麽他必然不會再迴福建。”


    楊辟邪皺眉道:“你認為他會引咎自盡?”


    嶽秋雲道:“這是在所必然之事,大麻子絕不怕死,隻怕無麵見江東父老!”


    楊辟邪沉吟半晌,道:“所以,你的條件就是要老夫帶他一塊兒走?”


    嶽秋雲道:“正是這樣!”


    “混賬!”楊辟邪連聲大罵:“混賬!混賬!簡直是混天下之大帳!”


    嶽秋雲麵色驟變,楊明珠已忍不住叫道:“嶽少爺說的很有道理,爺爺怎麽又要罵人?”


    楊辟邪瞪著眼,道:“正因為他說的有道理,所以爺爺才要大罵混賬。”


    楊明珠大奇,但旋即又聽見楊辟邪怪聲說道:“我是在罵自己混賬,若不是小嶽一語提醒,今天爺爺就會害死一條好漢了。”說畢,伸手拍活了尉遲麻子身上被製住的穴道,然後又瞧著他說:“你願意跟著嶽秋雲一塊兒走嗎?”


    尉遲麻子也怔怔的望著楊辟邪,道:“想不到你也會罵自己混賬。”


    楊辟邪道:“人誰無過?老夫就算偶然混賬一次,那也不是什麽奇事,現在你可以選擇的道路有三條,第一條路是迴福建,第二條是死在這裏,而最後一條路就是跟著你家少爺,你打算如何抉擇啊?”


    尉遲麻子吸了口氣,道:“你一定要纏著少爺嗎?”


    楊辟邪道。”非纏不可。”


    尉遲麻子問道:“你要纏多久才肯放人?”


    楊辟邪道:“少則三年,多則五載,若要勞煩到老夫纏他十年八載,那麽嶽少爺必然是個大蠢材無疑。”


    嶽秋雲不禁又是聽得傻住了。


    他怎麽也想不到,這古怪的老頭兒竟要把自己纏住三年五載,而且還可能纏個十年八年也不為奇。


    這是什麽道理,這算是什麽意思?


    為什麽自己若是個大蠢材,楊辟邪就要把自己纏得更久?


    他想不通,就算再想三天也很難想得出一條道理來。


    尉遲麻子並不比嶽秋雲聰明,他當然也同樣不明白楊辟邪的說話。


    但他卻總算明白了一點,除了死在這裏之外,他現在唯一還可以走的路其實隻有一條,就是和少爺跟隨著這可惡而又古怪的老兒一起走。


    尉遲麻子很快就作出了決定,他決定繼續活下去。


    他活下去並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嶽步爺。


    嶽少爺顯然是遇上了有生以來最大的麻煩,尉遲麻子絕不想他有任何意外。


    雖然,自已本領低微,能給予嶽少爺的幫助恐怕極其有限,但最少,他還可以在身邊照顧他,侍候他。


    就是為了這一點點理由,尉遲麻子決定答應了楊辟邪:“咱們跟你一塊兒走!”


    楊辟邪卻又說:“且慢!”說著,忽然閃電般出手抓住了嶽秋雲,左掌還按在他的天靈上。


    尉遲麻子麵色驟變,怒道:“你又在玩什麽花樣?”


    楊辟邪冷冷道:“你現在雖然滿嘴答應,誰知道你將來不會逃走?”


    尉遲麻子道:“你放開少爺,我立下毒誓便是……”


    “立誓是不中用的。”楊辟邪道:“除非你立刻張開嘴巴。”


    尉遲麻子一愣,道:“張開嘴巴又怎樣?”


    楊辟邪喝道:“你少管,再不張開嘴巴,老夫就斃了這姓嶽的小子,反而更加樂得清靜!”


    尉遲麻子忙道:“別傷我少爺,我張開嘴巴便是——”


    他才張開嘴巴,一顆細小的藥丸已飛入他的口腔之內。


    這藥丸入口便即溶化,尉遲麻子立時覺得滿口都是苦水。


    嶽秋雲驚聲道:“大麻子吞下的是什麽東西?”


    楊辟邪冷冷一笑,道:“是‘蜃王附骨丸!”


    楊明珠道:“‘蜃王’到底是什麽東西?”


    楊辟邪道:“蜃,是毒蛤,蜃王,就是毒蛤之王!”


    楊明珠吃了一驚:“那麽這粒蜃王附骨丸豈不是毒藥嗎?”


    楊辟邪冷冷道:“當然是毒藥了,而且毒性之猛烈,要比一尺長的蜈蚣厲害百倍。”


    尉遲麻子沒有驚惶,隻是慘然一笑,道:“你要殺我,可說是易如反掌,又何苦浪費了這種珍貴的毒藥?”


    楊辟邪說道:“老夫幾時說過要殺你來?”


    楊明珠道:“但是,那個‘蜃王附骨丸’……”


    “這顆毒丸雖然可以殺人,而且毒發之際會全身肌膚一層一層潰爛下去,但隻要每月按時服下解藥,這種毒就不會發作。”


    楊辟邪慢慢地說。


    尉遲麻子隻聽得渾身發抖,咬牙道:“你……你好歹毒!”


    楊辟邪冷笑道:“你怎麽罵老夫都可以,但是每到月圓之夜,你若沒有服解藥,就會全身潰爛而死!”


    嶽秋雲大怒:“你怎可以用這種下流的法子——”


    話猶未了,忽然嘴裏一陣腥苦,竟然又是一顆蜃王附骨丸射入了他口腔之中。


    楊明珠驚叫起來:“爺爺!”


    “住嘴!”楊辟邪喝道:“不用這種法子,誰也不能保證他們不會找機會溜掉的。”


    嶽秋雲麵色慘然,道:“好法子,真是好法子!咱們以後一輩子也不會離開你老人家了。”


    楊辟邪冷冷道:“你們也不必太擔擾.隻要到了大功告成之日,老夫自會給你們服下永遠解除蜃毒的解藥!”


    楊明珠道:“怎樣才算是大功告成?”她這一同,也正是嶽秋雲和尉遲麻子想問的。


    但楊辟邪沒有迴答,隻是冷冷的說了一個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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