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崖鎮雖然並不遼闊壯麗,但卻寧靜整潔,綠蔭夾道,加上四周水秀山明,更是令人覺得恬靜幽雅,風物宜人。


    在二崖鎮東北,又有一座山崖,崖下林樹蒼鬱,到了半山可見三五茅亭竹壁,一派清涼超俗的景色。


    從茅亭轉西而行,有一道小澗,隻見澗水清涼,流聲淙淙悅耳。


    這時候,雖無陽光照射,卻也再無風雨,在如此雅靜的環境之下,正是詩人墨客吟哦一番的好地方。


    就在澗水西方,此刻正有一個白衣儒士,不斷搖頭擺腦地吟哦著,但他語聲嘶啞,嗓子又是十分低沉,旁人實在很難可以聽得清楚,他吟哦著的到底是哪一首詩詞,又或者是否興致飛來,自行創作吟詠一番。倏地,一陣舒緩的樂聲,從山下飄了上來。白衣儒士不再吟哦了,他嘴角露了出微笑,靜心聆聽著這悠揚的音樂。


    這樂聲他當然絕不陌生,那是二崖鎮上彈得最好的一首琵琶。


    對白衣儒士來說,這琵琶之聲不但是二崖鎮上最好的,就是整個廣西,整個中原以至整個天下都沒有任何人彈奏的琵琶可與之比擬。


    這儒士大概三十左右年紀,長得星眉朗目,英挺不凡,當他聽見山下傳來琵琶聲響後,立時麵露喜悅之色。


    他聆聽了一陣,便展動身形,下山而去。


    白衣儒士是沿著澗水而行的,而這條溪澗並不怎麽曲折,他很快就來到了溪澗下的一座水潭。


    這水潭四周怪石嶙峋,但在怪石以外,卻又是另有一番新景象,隻見數十株大樹圍繞著水潭生長,在山崖之間更有紫藤左繞右曲的垂掛下來。


    但令白衣儒士最心醉的並不是這等幽雅景色,而是那動人的琵琶聲響。


    這琵琶之聲並不急促,每一段節奏都是那麽悠揚動聽,樂章的格調,更是迴旋婉轉,就像是鳥語鶯聲,又似是綿綿細雨,一點一滴不斷地叩著白衣儒士的心弦。


    這琵琶之聲固然奇妙溫柔,彈奏琵琶之人,更是容貌清麗絕倫。


    那是一個年華雙十的紫袍少女,隻見她眉目如畫,肌膚瑩白,雖然穿著一襲寬闊的長袍,但卻還是掩飾不住窈窕身段那種娉婷之態。


    這時候,她坐在一塊扁平大石上,抱著琵琶輕輕彈奏,那種神態是嬌柔雅致,風韻動人。


    琵琶聲伴著澗水淙淙之聲響了很久,終於漸漸停了下來,白衣儒士這才深深吸了口氣,讚道:“慕霞師妹,你這首‘翠屏秋月’真是太好、太美妙了。”


    紫袍少女緩緩地在大石上站起,目注著白衣儒士微笑道:“隻可惜它一點也不合時宜,若想要看秋月,最少還要再等百多天才行。”


    白衣儒士笑了笑,道:“百多天不算甚麽,隻要是心愛所鍾,就算是等一百幾十載,那也是要等下去的。”


    紫袍少女的臉立時紅了,她跺了跺腳:“你又在發甚麽神經?”


    白衣儒士看見她有點生氣的樣子,說話便不敢再過份,連忙長長一揖,歎道:“師妹息怒,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幾個月以來,我跟中原三大法師相處得太多了,說不定將來真的會患上神經病呢。”


    紫袍少女“噗哧”一笑:“那三個怪物雖然瘋瘋癲癲,但武功卻真還不錯。”


    白衣儒士道:“他們武功固然很好,但心腸更好。”


    紫袍少女說道:“但那些不了解他們的人,卻以為他們不是蠢材,就一定是白癡。”


    白衣儒士道:“有時候,他們的確很蠢,但有時候卻又會忽然聰明起來。”


    紫袍少女道:“你說,這是不是大智若愚?”


    白衣儒士搖搖頭,道:“大智若愚是真真正正大有智慧,極度聰明之仕,而智智仁仁勇勇這三個人,無論怎樣都不能算是大智若愚之輩。”


    紫袍少女道:“那麽他們三人該算是哪一種人?”


    白衣儒士迴答道:“一種極古怪的怪人。”


    紫袍少女想了想,道:“不錯,他們有時候很糊塗,但有時候卻連最精明的人也會給他們弄得啼笑皆非,一籌莫展。”


    白衣儒士道:“幸好他們心腸很好,並不是為非作歹之徒。”


    紫袍少女道:“他們若是壞人,我爹也不會容許三人留在鎮上。”


    白衣儒士道:“但師父說,中原三大法師已準備離開這裏,他們要闖蕩江湖,抱打不平,替天行道,鋤強扶弱,劫富濟貧……”


    紫袍少女皺著眉,道:“難怪有說近朱者赤了,一口氣說出重重疊疊的詞匯,正是他們的看家本領。”


    白衣儒士微微一笑,道:“你千萬不要誤會,這幾句充滿俠義氣息的話兒,全是三位法師對師父說,然後師父又再轉述給我聽的。”


    紫袍少女歎了口氣,道:“他們雖然俠骨柔腸,但卻不知世途險惡,要是真的遇上大奸大惡之徒,必然會大大吃虧,甚至是被歹人加以利用。”


    白衣儒士淡淡一笑,說道:“要是遇上大奸大惡之徒,就算是你也不見得可以逢兇化吉,這又何苦擔心到別人的頭上去呢?”


    紫袍少女“嗄”的一聲,然後瞪著他說:“你這下子可提醒我啦,誰知道你是不是個大奸大惡之徒?”


    白衣儒士笑道:“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麵不知心,世事最可怕的就是當局者迷。”


    這一句“當局者迷”,紫袍少女的臉龐又再紅了,她鼓脹著腮,哼聲說道:“你若敢再胡說八道,我以後永遠再也不理睬你了。”


    白衣儒士忙道:“師妹別生氣,我不敢再胡說八道了。”他說得一本正經似的,但他裝得越是正經,紫袍少女也就越發忍俊不禁,終於“嗤”的一聲笑了起來。


    白衣儒士看見她時嗔時喜,不禁看得有點癡了。


    就在他看得出神之際,後麵忽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紫袍少女一聽這腳步聲,便知道來者是誰,她黛眉一蹙,道:“寶象跑得這樣急,不知道出了甚麽事?”


    寶象是白衣儒士的書僮,才十七八歲年紀,但身子卻已胖大得很驚人。


    紫袍少女的說話剛停下來,寶象已連跑帶跌地出現了。


    白衣儒士皺了皺眉,目注著寶象道:“有甚麽事?”


    寶象豎起了三隻手指道:“那三個渾人——”他才說到這裏,白衣儒士已陡地喝道:“住嘴,二崖鎮上沒有渾人,隻有三位大法師。”


    寶象咽了一口唾沬,隻得改口道:“那三位大法師好生麻煩,今天居然抬了一個死人迴來。”


    白衣儒士一怔,奇道:“他們怎會把一個死人抬了迴來?”


    賢象道:“小的怎麽知道?”


    白衣儒士沉吟著,道:“師父呢?”


    寶象道:“老太爺很生氣,大罵三位法師胡作非為,甚麽事情不好幹,居然把這種晦氣的事情帶到青雲館來。”


    紫袍少女歎息一聲,道:“這三位大法師也未免是太胡鬧了,難怪爹會這樣生氣。”


    寶象嘀咕著道:“小的早就知道他們不是甚麽好東西……”


    “放肆……”白衣儒士麵上陡地露出憤怒之色:“他們不是好東西,難道你又是天下間一等一的好人了。”


    紫袍少了他一眼,道:“師哥,你今天怎麽總是罵著寶象?”


    白衣儒士道:“他瞧不起人,這就是不可饒恕的罪孽。”


    寶象垂著臉,說道:“小的下次不敢了。”


    白衣儒士這才麵色稍緩,但隨即又神情沉重起來,道:“這件事情,隻怕大有蹺蹊,就算三大法師把一個死人抬了迴來,其中必有原因,師父是明白事理的長者,斷不會就此大動肝火。”


    紫袍少女也同意白衣儒士的見解,立刻便問寶象:“師父除了大罵三位法師之外,還有甚麽話說?”


    寶象道:“老爺子罵得很兇,後來又叫快腿蕭勝趕往大城裏買副棺木迴來。”


    紫袍少女道:“然後呢?”


    寶象道:“蕭勝很快就把一副棺木買迴來,接著老爺子就把那個死人放進棺木裏,叫三位大法師把它遠遠帶走,以後永遠再也不要迴來。”


    紫袍少女大奇,道:“這倒古怪,爹從來都不是這麽絕情的人。”


    寶象道:“老爺子把三位法師趕走後,就叫小的找尋你們,說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你們說。”


    白衣儒士一頓左足,怒道:“你真是個笨人,說來說去,其實這句話才最重要,但卻偏偏到最後才說出來。”


    紫袍少女吸了口氣,道:“不要罵了,爹從來都不是大驚小怪的人,他說事情很重要,那就一定絕不尋常,咱們馬上迴去再說。”


    白衣儒士點點頭,兩人也不再說話,匆匆施展八步趕蟬輕功,向二崖鎮飛掠而去。


    寶象也在追趕,他也學過八步趕蟬這種輕功,但他人又肥內力又淺薄,自然落後甚遠。


    轉瞬之間,兩人已消失了蹤影,寶象急得滿頭大汗,正要再發力窮追,背後忽然有人笑嘻嘻的說:“寶象哥哥,你跑得這麽快,急死奴奴啦。”


    這人語聲甜美,笑聲更是宛若銀鈴一般,寶象不由怔住,迴頭望去。


    隻見在背後說話的,是個年紀十九二十左右的妙齡女郎,她明眸皓齒,笑容可愛,身上還穿著一套質料高貴,顏色鮮豔奪目的衣裳。


    寶象看見自己背後居然跟著一個這樣美麗的女郎,不禁為之傻住了。


    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道:“你是誰?為甚麽要跟著我走?”


    妙齡女郎嫣然一笑,道:“我為甚麽不能跟著你走?”


    寶象道:“你怎知道我叫寶象?”


    妙齡女郎笑了笑,道:“我知道的事還多著呢。”


    寶象道:“你還知道甚麽?”


    妙齡女郎道:“我知道你家公子姓沈,叫沈匡湖,而他的師父,是青雲館的主人,江湖上的朋友都叫他‘鐵佛翁’董崇安。”


    寶象一怔,道:“你怎會知道得如此詳細?”


    妙齡女郎淡淡地一笑,道:“這又不是甚麽大不了的秘密,我知道又有甚麽稀奇?”


    寶象道:“你叫甚麽名字?”


    妙齡女郎一撥腮邊長發,道:“女兒家的名字,是不能隨便亂說的。”


    寶象道:“那麽小的告辭了,否則公子會不高興。”


    妙齡女郎嫣然一笑,說道:“你不要再跟著沈匡湖了,他老是喜歡罵人,尤其是你這位寶象哥哥,他對你實在是太不客氣了。”


    寶象吃了一驚,連忙雙手亂搖,道:“我叫你一聲姑奶奶好了,這種話,你是萬萬說不得的,若給別人聽見,那可是天大的麻煩。”


    妙齡女郎道:“你年紀已不小啦,怎能老是跟隨著那種公子哥兒?須知寧為雞口,莫為牛後,就算沈匡湖平時肯指點你三招兩式武功,日後你的成就也一定不外爾爾,我勸你還是不如早早另投明師,保證不出三年,你一定可以擊敗沈匡湖,也好讓他知道,寶象哥哥是不容欺侮的。”


    寶象麵色大變,急忙用手掩著耳朵:“你不要再說,我不聽,我不聽!”


    ?? 妙齡女郎一直都是笑容可掏的,但這時候卻忽然麵色一寒,冷冷道:“好一個死心眼的奴才,你既然不想聽,那麽也不必活下去了。”


    寶象雖然掩著耳朵,但這兩三句說話,他仍然是聽得見的。


    他一聽之下,心中便怒火陡升,怒道:“你我無怨無仇,為甚麽你偏偏要來害我?”


    妙齡女郎冷冷一笑,道:“你這個殺千刀的奴才聽住了,像你這種庸才,就算有個天下第一高手親自教你武功,你還是朽木不可雕的,剛才本姑娘隻是逗著你高興,你若對我千依百順,那還罷了,誰知你是個完全不識時務的狗奴才,留在世間也隻是浪費米飯而已……”


    寶象怒不可遏,喝道:“野丫頭,你再不住口,我……我就揍你!”


    妙齡女郎嘿嘿一笑,道:“你是甚麽東西?居然也敢說揍我?”


    寶象怒道:“你若不是女流之輩,我……我早已經把你打得頭焦額爛,體無完膚。”


    妙齡女郎“哦”的一聲,道:“原來你是不屑跟女子動手,真是大英雄,大豪傑的本色啊。”


    寶象道:“寶象不是大英雄,也不是大豪傑,但卻還有幾根硬骨頭。”


    妙齡女郎冷冷一笑,道:“好!本姑娘就看看你的骨頭究竟有多硬。”


    冷笑聲中,突然一掌推出去,直拍寶象的胸膛。


    寶象雖然不願意跟女子動武,但這時候為勢所逼,已無法不奮起應戰。


    妙齡女郎這一掌平推過來,氣勢並不如何驚人,寶象心想:“畢竟還是女流之輩,這算是甚麽功夫?”


    誰知妙齡女郎這一掌才推出去,她的左腿也接著飛踢起來。


    寶象急用手擋,但妙齡女郎這一踢之勢才踢出一半,又已縮了迴去,寶象擋了個空,心已知不妙,正要變招自保,妙齡女郎的右掌已插向他的咽喉。


    這一掌疾迅無比,而且狠毒異常,寶象驚唿一聲,想要閃躲已是太遲。


    他以為會遭受到重創了,但妙齡女郎這一掌並未真的用力插下去,隻是用指尖在他脖子上輕輕劃了一下。


    饒是如此,寶象也已給嚇得麵無人色,他急於拿穩了樁,兩手向前左右揮舞,在這一瞬間,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這幾招動作是甚麽功夫。


    等到他兩手停頓下來的時候,那妙齡女郎已消失了影蹤。


    寶象長長的籲了一口氣,然後又左顧右盼,四周再也沒有任何人的影子。


    他暗暗歎道:“雖然隻是女流之輩,但武功真還不賴,幸好她隻是誌在唬唬嚇嚇寶象,否則剛才一掌用力插了下來,這下子恐怕就得完了。”想到這裏,不禁驚出一身冷汗,但在驚惶之餘,又為之暗自慶幸。


    他害怕再遇上那妙齡女郎,當下不敢停留,匆匆返迴青雲館。


    可是,他卻未能瞧見,當自己的脖子給妙齡女郎劃破了一點點肌膚,他的一張臉龐漸漸呈現出灰黑之色。


    ×      ×      ×


    二崖鎮雖然不是大地方,但青雲館卻占地甚廣,所以曾經有人這樣說:“一座青雲館,已占了二崖鎮的一半。”


    這話雖然誇張一些,但青雲館門庭極之深廣,卻是事實。


    隻是,青雲館並不代表富貴門楣,它沒有紅牆碧瓦,也沒有懾人的豪華氣象,從古拙的兩扇大門一直穿過前院,花園,以至每一座亭台樓閣,每一幢高高矮矮的房舍,看來都是那麽沉實樸素,甚至有點像深沉的廟宇。


    這也難怪,“鐵佛翁”董崇安本來就是一個不尚奢華的人,倘若青雲館布置得太金碧輝煌,那反而不像是鐵佛翁的地方了。


    認識董崇安的人,都知道他崇尚佛學,雖然他一直都沒有出家為僧,但是從三十歲那時候開始他就隻吃素菜,戒除腥葷。


    鐵佛翁是吃素的,他最不想看見的事情就是流血。


    幸而,他從未禁止青雲館中任何人喝酒吃肉,就算有人捧著一大碗狗肉在他麵前大快朵頤,他也不會稍有微辭,或者是麵露不悅之色的。


    正如他的弟子沈匡湖說:“師父是個明白事理的長者。”鐵佛翁自己吃素,但卻從不叫別人一起奉陪,他甚至笑道:“倘若有一天老夫出家削發為僧,總不成叫弟子和女兒也一起當和尚、做尼姑罷?”


    鐵佛翁不但明白事理,而且涵養極佳,絕對不會隨便亂發脾氣。


    但這一天,青雲館裏上上下下每一個人都知道,董老爺子曾經大動肝火,把中原三大法師趕了出去。


    這隻是在不久之前發生的事,但等到沈匡湖和董慕霞迴來的時候,青雲館裏又已發生了另一件更嚴重事情。


    鐵佛翁正在練武廳上,跟一個來曆不明的錦袍老者苦拚內家掌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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