晳妍宮確是燒得住不得了,其他宮室倒還好,主殿一片狼藉。是以我大大方方地搬去了成舒殿,也懶得去關心六宮對此又要說什麽。


    不過帝太後喪期未過,我並未當真住到他的寢殿去,隻是歇在側殿。


    因著前晚幾乎徹夜未眠,這一晚我睡得很早,迷迷糊糊地感覺他在推我,語中帶笑地說:“夫人你多大了,怎麽還睡得四仰八叉?讓讓地方。”


    “嗯……”我應了一聲,翻了個身縮成一團睡到裏麵,一想不對,睜開眼轉頭看著他,“陛下,太後喪期……”


    “朕知道。”他側躺著支著腦袋看著我,“朕就在這兒待會兒,不幹別的。”


    於是我翻迴身麵衝著他,等著他說話,他笑了一笑:“你睡吧,朕沒什麽事。”


    “……”我沉吟一會兒,問他,“瑞貴嬪怎麽樣?”


    “暫且還關著。”他道。我想了一想,又輕問:“若真是她……敬悅和元汌如何?”


    “交給其他嬪妃。”他的答案言簡意賅,一如我所認為、所希望的那樣。


    “陛下……”我躊躇著,手上劃弄著他袖緣上的花紋緩緩道,“臣妾不喜歡靜妃,但臣妾也知道帝太後遺旨保她……可是,如是靜妃當真犯了無可赦的罪……陛下如何?”


    “無可赦的罪?”他凝神看著我,“你指什麽?比毒害淑元皇後更無可赦的罪麽?”


    我想了一想,點頭說:“算是吧。”


    “什麽罪?”他又問,我笑說:“現在還沒有……臣妾隻是隨口一問罷了。”


    他挑眉淡看著我,俄而沉沉道:“晏然,朕跟你說過,你想做什麽別瞞著朕。”


    “沒有……”我啞了一啞,隻覺眼前這個人已太清楚我的心思,微一歎道,“臣妾什麽也不想做,隻是臣妾知道一些事情,這事現在告訴陛下毫無益處……所以想等一等再說。”


    他默了一會兒,亦是一歎:“好吧,你不肯說朕也不逼你。至於靜妃……既有母後的遺旨在,隻要不是什麽當真十惡不赦的罪名,朕不會廢她。”


    我點了點頭。


    .


    瑞貴嬪在幾日後自盡了,她果然是擔心著皇四子和敬悅的。且在宮正司關押時與世隔絕的環境下,她的擔憂愈演愈烈,最終扛不住自我了斷了。


    可她一死,罪名便算得坐實了,加上自盡這一條,宏晅也就是看在太後喪期未過的前提下才未牽連她的家人。


    皇四子交給了順昭儀,敬悅帝姬由柔婕妤撫養。這一道波折算是徹底過去。


    .


    帝太後喪期過後,我們幾個受她遺旨晉封的宮嬪便要行受封禮,宏晅問我:“你想要個什麽封號?”


    我迴以一瞪:“陛下未免太懶,哪有讓受封的自己想封號的?”


    是以他苦思冥想了許久,我就在旁邊笑看著,一個主意也不給他出。他瞥了我一會兒,忽地神色一動,一邊提筆去寫一邊笑說:“你看看這個字怎麽樣。”


    我側頭看去,他筆下蒼勁有力地書下一個字:宸。


    芷宸。我啞聲一笑:“這算是把本名還給臣妾了?”


    “算是吧。”他道,“本來想過直接把你的名字改迴去,不過朕叫慣了……”他覷了我一眼,“能不能容朕這個私心?”


    照理不能,因為名字本是父母所賜。但畢竟這麽多年過去了,習慣是一迴事,晏然這兩個字裏,還包含了太多我與他的事。遂大大方方地點了頭:“陛下把宸字當封號賜迴來,臣妾便不跟陛下計較名字的事了!”


    他輕鬆一笑。


    .


    受封禮冗長繁複,其實自二十七世婦起,晉位都要把這儀程走上一遍。但自我迴宮後,封充容時我與他都頂著各方壓力、封昭訓時我有著身孕、晉敏妃時正坐著月子……這實是我這三年來頭一次受此禮。


    一整日折騰下來,已是累得不行,還偏要做得儀態萬千。迴到成舒殿後突然鬆了勁向後倒去,他扶住我,笑道:“委屈你了,好生歇著。”


    我翻眼看他:“夫君,臣妾再不要晉封了。”


    “嗯……”他淡然應道,“夫人你晉無可晉,不過封後大典還要勞煩夫人……”


    幾乎想因此不作這個皇後。


    .


    這些日子他心情顯是好了許多,不複帝太後剛去時的沉默寡言。便有年輕的宮嬪在此時活躍起來——他長久不召她們是一迴事,卻不意味著她們不想爭。


    是以我每日在成舒殿都能聽到宦官時不時來稟哪位宮嬪求見,除卻幾個有些資曆的嬪妃帶著子女來見父親以外,他一概不見。


    終於有一天,鄭褚親自進來稟說:“陛下,靜妃娘娘求見。”


    他眸色一沉,即道:“不見。”


    “這……靜妃娘娘說……”鄭褚猶豫說,“她說想和陛下說說帝太後的事。”


    我一聲冷笑,皇三子交給良淑容了,她就隻好拿帝太後來說事了。


    他沉默片刻,一歎說:“請她進來。”


    .


    靜妃入了殿,從容一拜:“陛下大安。”頓了一頓,後一句話低了許多,帶了些許不甘,“敏宸夫人安。”


    “有日子不見靜妃姐姐了。”我笑語之中抑製不住冷意,“月薇宮晨省也見不到姐姐身影,姐姐倒是直接來了成舒殿。”


    她靜默不語地跪著,宏晅一捏我的手讓我噤聲,淡向她道:“起來坐吧。”


    “謝陛下……”她又一拜,才在宮娥擱下的墊子上坐了。無言須臾,她道,“臣妾知道……陛下已厭極了臣妾,但姑母遺旨,要臣妾好好作這個靜妃……臣妾不敢不來見陛下。”她垂下眼簾,容顏間帶著幾許悲戚,“也求陛下看在姑母的份上……”


    “母後讓朕善待你不是逼朕如從前那般待你。”他淩厲截斷她的話,冷冷道,“朕不召其他嬪妃已不是一天兩天,母後是清楚朕的意思的,你不要仗著她的遺旨在這裏得寸進尺。這靜妃的位子你安心坐著,吃穿用度上朕不會虧待你,旁的皆不必多提。”


    “可是……”靜妃抬眸欲辯,話未出口神色一黯,低低又道,“那元汜呢……”她默然說,“那是臣妾的兒子。”


    她說著,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我:“就請陛下看在他生母死於非命的麵子上……別再讓他失去一次養母……”


    “良淑容把他照顧得很好。”我輕笑道,“再者,說起他生母死於非命,靜妃姐姐你看本宮幹什麽?難不成你真連自己也騙過了、覺得是本宮殺了嬈謹淑媛?”


    我轉向宏晅,森冷的麵容上帶起繼續溫和的笑意,續問道:“還是你覺得……那件事本宮仍未同陛下說實情?”


    我早已同他說了。除了她毒害帝太後一事我暫未跟他提起以外,其他往事我幾乎都毫無隱瞞地一口氣告訴了他。


    他聽罷之後一聲長歎:“自你跟朕說你沒有害嬈謹淑媛之後,朕就一直想知道是誰有意害你。幾乎猜遍了闔宮嬪妃,獨沒往靜妃身上想。”


    我苦笑說:“她藏得太深。”


    他輕笑著在我額上一拍:“你當你藏得不深?合著那時就早已翻了臉,還非裝出前陣子才不合的樣子。”


    一切都告訴他之後,我感覺輕鬆了那麽多。


    .


    靜妃麵有一白,滯了會兒又道:“那陛下可全然信敏宸夫人的麽?她做過的狠事……可不比臣妾少。”


    “總好過她信了你那麽多年卻被你親手逼入絕境。”宏晅淡看著她,眼中沒有絲毫感情可言,“在大殿上當眾說出這事,逼得朕就算信她沒做也必須廢了她給眾人一個交代——這麽多年了,朕竟才知道這樣的好計出自你靜妃之手。若不是姑母恰好病了最後又留了遺旨,朕早想問你的罪。”


    “陛下……”靜妃的神色登顯慌亂,“臣妾也是不得已而為……”


    宏晅氣笑:“不得已而為?怎樣的‘不得已’能逼得你非害嬈謹淑媛又定要嫁禍給晏然?”


    靜妃無言以對。


    他冷聲一笑,眉宇間俱是厭惡地遙遙看著她,緩緩道:“靜妃,很多話朕都已跟你明說過,真不知你為何還存著僥幸來爭或是來挑撥朕與晏然。那好,朕也不怕再告訴你一次——元汜,從今往後是良淑容的孩子;晏然今日是朕的夫人、以後還會是朕的皇後,她做了怎樣的事都是她與朕之間的事,不需旁人置喙半句;至於你,朕不廢你已完全是看在母後的麵子上,你若還不安分,朕可不知自己還能遵她的遺旨多久。”


    靜妃身形一顫,恍然地看一看他、又看一看我,終是伏地一拜:“臣妾告退。”


    .


    我凝神注目於她離去時的背影,雖然失落黯淡,脊背卻仍挺得筆直。她不會這麽輕易認輸的,若會,她就不是我認識的趙莊聆了。


    從潛邸到皇宮,當年與淑元皇後一同嫁給宏晅的媵妾,至今隻剩了琳儀夫人和她。她經了這麽多年的傾軋卻仍居高位,我想,就算宏晅把話說得再狠一些,她也仍迴覺得自己不會因此倒下,她尚有一爭的機會。


    因為她與許多宮嬪一樣,在看慣了六宮鬥爭以後,已然覺得榮寵不過一爭,或輸或贏。卻忘了……即便是九五之尊也是個人,他也可能會對一個女子真心相許——一旦他做了這樣的決定,其他的爭鬥就都不值一提了。


    作者有話要說:第二更……大約下午三四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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