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荷蒔宮漣儀殿。


    剛入殿的女子徑直走向臥房,狠然揮手打開擋在麵前的珠簾,珠簾一陣撞擊好生響動了一會兒。宮人們連大氣都不敢出,直待她落座後緩了須臾,才有隨她一同迴來的宮娥上前小心翼翼道:“娘娘別氣了。如今她得著寵,且由著她風光去,日後總有她吃虧的時候。”


    “她吃虧的時候?”她目光淩厲地從那宮娥麵上劃過,“你瞧著她還會失寵麽?本宮入宮這麽多年,還沒見過陛下這麽寵過誰,就是昔年的瑤妃也比不得。待她這個孩子生下來,非得一步登到本宮頭上去不可。”


    “她再好,也扛不住來年新家人子入宮。”那宮娥抿嘴輕一笑,“那些個年輕貌美的新宮嬪一進來,任她如今怎樣的寵冠六宮,也比不得。”


    她強自沉了口氣,試圖說服自己照宮娥所言去想,勸著自己說她確是得意不了多時了。可過了許久,她卻是頹然一歎:“不是那樣。她在陛下心裏從來就不一樣,從前陛下還雨露均沾著,如今也不知是找了什麽魔專寵她一人。隻怕新家人子入宮也奈何不得她,你想想看,她迴宮的時候,新一批宮嬪剛進宮沒幾個月,其中多少人都還沒怎麽麵過聖呢,還不是一舉讓她奪了風頭?”她說著再度歎息,“就算不說這些,她如今有著身孕,陛下還愣是不召幸宮嬪了。這麽多年,你見過陛下為誰如此?”


    那宮女啞了言,靜默著無可作答。須臾,才又輕輕道:“那……娘娘要如何?眼見著皇長子是到不了娘娘身邊的,三殿下又還小,且還不敵皇次子在陛下跟前得臉。”


    她猛地一擊案幾,恨意森然:“偏得她占盡風光,皇次子不過是讓她帶了幾年,陛下也偏寵著……立後的事上姑母竟也不向著本宮,那天我去探口風,姑母的意思就是陛下想立誰她都不管了,這樣下去,豈不非讓她坐到那後位上、讓本宮對她見禮?”


    一時安寂無聲。片刻後,她輕聲一笑:“罷了,見見那一位吧。”


    宮娥一怔,隨即訝異道:“娘娘……那一位可是……您信得過?”


    “就為她是,本宮才信得過。這麽多年,半點不曾瞧出來,她藏得夠深。”她冷涔涔笑著,“和婉然當年一樣,本宮和她各取所需罷了。隻不過她所需的和本宮所需的,都得先讓這位昭訓娘娘讓道,沒什麽不能聯手的。”


    那宮娥猶是愣了一瞬,欠身肅然應道:“諾,那奴婢去知會一聲。”


    .


    是以九重宮闕的另一邊,一宮妃麵容沉靜地聽完宮娥的話,頜首淡泊道:“知道了。代本宮多謝靜妃娘娘。”


    待那宮娥退出去後,身旁的宮女即上了前,猶疑不定地問她:“娘娘……您真的要……”


    她凝望著前方,輕且篤定地一點頭:“是。”


    “可是昭訓娘娘對您……”


    她側眸看過去,那宮女話語滯住,她覆下羽睫,輕然笑道:“有她在,本宮就注定什麽都沒有,是她逼得本宮趕盡殺絕。”


    .


    必是,晳妍宮裏,晏然驀地感到一股莫名的驚意襲來,帶著些許乏力。她走近寢殿,問了雲溪一句:“阿眉呢?”


    雲溪迴道:“帝姬今晚怕是要歇在成舒殿了。”


    “這丫頭。”晏然苦一笑,語中是責怪目中卻全是寵溺,“陛下還要早朝,若是睡不好要誤大事的。以後別讓她這麽晚去玩,囑咐禦前的宮人早些把她送迴來。”


    雲溪銜笑一福:“諾。”又說,“帝姬現在和陛下可親了。奴婢聽禦前的人說,還沒見過陛下這般寵過哪個孩子,唯獨對帝姬要什麽應什麽。”


    晏然嗤聲一笑:“非寵壞了不可。”


    雲溪搖頭笑說:“才不會呢,帝姬懂事。”


    這幾個月來,她總是過得很舒心。雖然在宮裏少不得小心謹慎,也許疏忽一步就可能釀成大禍,但她還是開心的時候居多。有的時候甚至想,不如就放下仇恨、不跟靜妃計較了吧……


    可她也知道,她能放過靜妃,靜妃卻斷不會放過她。


    她思量著,手撫上小腹,這裏麵孕育著她的另一個孩子。她並不是很在意是男孩還是女孩,孩子的父親同樣不在意。


    他說:“若是個男孩自然好,兒女雙全;如是個女兒,朕又多了個可以無所顧忌地去寵的孩子。”


    幾個月來,他們聊過許多關於孩子的事情。比如名字、比如滿月禮……好像恨不得把所有事情都先想到了才好。以至於有一次她笑而一歎:“這麽多事都提前想好了,卻也不能早一刻把他生下來。”


    他笑問她:“你急什麽?不是說怕疼麽?”


    “臣妾都胖了……”她低著頭摸了摸自己的臉,喃喃說,“就沒這麽胖過,懷阿眉的時候也都小心著呢,偏陛下天天逼著臣妾吃東西。”


    他挑眉淡睨著她,腹誹說:說得好像你自己不犯饞一樣……


    .


    長寧宮。


    邱尚宮親手為帝太後奉了茶,柔婕妤蘇氏在旁微笑說:“還是尚宮沏得茶好。臣妾的茶藝空是看個好看,品起來卻一般了。”


    “你那是沒喝過晏昭訓沏的茶。”帝太後抿笑道,“茶藝做得漂亮,味道亦是上佳。那些年在禦前,她和如今的關內侯夫人可沒少練著這些。”


    柔婕妤聽得一愣。自不是因為剛知道晏昭訓也沏得一手好茶,而是因為這麽些日子了,委實頭一迴聽到帝太後主動誇晏昭訓。縱是無關緊要的事,卻也說明她轉了心思。凝滯了一瞬,她才迴過神,笑一欠身:“太後既這麽說了,臣妾改日定向昭訓姐姐討教去,非得把手藝學來讓太後您滿意了不可。”


    “你別去擾她。”帝太後哂笑著嗔道,“她懷著孩子呢,讓她好好安胎。等她生了、坐完了月子你再去求教也不遲。”


    這當真是轉了心思了。 柔婕妤垂下眼簾盈盈一福:“諾。”禮罷她忽地想起一事,遂銜笑道,“臣妾差點忘了,方才靜妃娘娘送了點心來,說是太後喜歡的。”說著便招唿宮人奉上,帝太後淡瞟了那點心一眼,隻問她:“她怎麽沒進來?”


    柔婕妤知道帝太後的心思,頜首莞爾迴道:“娘娘說皇三子最近有些風寒,她要迴去照顧著。”


    “染了風寒就傳太醫,要照顧也是宮人照顧。”帝太後長聲一歎,“她這是怨哀家不幫著她登後位、不肯見哀家,是不是?”


    柔婕妤默不敢答,與邱尚宮相視一望,後者忙陪笑道:“怎會?靜妃縱使想要後位,對您的孝心還是真的。您安心養病就是,莫要多想別的了。”


    “罷了……”帝太後沉然,闔了眼道,“都退下吧,該歇息了。”


    .


    成舒殿。


    本是看著手中走著蹙眉苦思著的帝王掃了眼坐在旁邊的安安靜靜的小姑娘,一笑:“阿眉,你去睡吧。”


    賀蘭齊眉搖頭:“阿眉不困!”


    “……”皇帝一陣無奈。她才剛三歲而已,竟能這麽有耐心地在這裏幹坐著等自己批折子,且還是勸也勸不走。


    “梨娘。”他喚了一聲,旁邊的帝姬乳母一欠身:“陛下。”


    “你帶阿眉迴晳妍宮吧,這麽晚了,別熬壞了她。”


    他話音未落,女兒就攀在了他胳膊上,極堅定地一句:“不去!”


    “……”他挑了挑眉,淡問她說,“為何?難不成你惹你母妃生氣了?”


    “沒有。”齊眉立刻搖頭,“不過阿眉想和母妃睡,又怕踢到母妃肚子裏的弟弟妹妹。所以……所以阿眉跟父皇睡好不好……”


    居然是因為這個?


    他忍不住笑了,放下折子擱下筆,一把將她抱起來:“行,父皇明天再看這些,先帶你睡覺去。”


    他們身後的大監、乳母和一眾宮人幾乎僵住。


    幔帳中,小小的齊眉縮在父親懷裏,細聲細氣地問他:“父皇,母妃懷的到底是弟弟還是妹妹?”


    他一笑,反問她:“你母妃怎麽說?”


    “母妃說她也不知道……”


    “……那父皇更不知道。”他又問她,“那阿眉想要弟弟還是妹妹?”


    “嗯……”齊眉睜著一雙大眼睛認真想了想,“想要弟弟!”


    他“哦”了一聲,卻是叮囑她:“可別跟你母妃說。”


    “為什麽?”齊眉不解。他啞聲一笑:“不然她負擔太大……”


    齊眉更加不解,追問說:“什麽叫‘負擔太大’?”


    “就是……”他想了一想如何給她解釋,俄而道,“就是阿眉你跟她說你想要弟弟,但這事她自己並做不了主,又怕滿足不了你的願望,就會心情不好。”


    “哦……”齊眉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那阿眉什麽都不說,反正是弟弟還是妹妹阿眉都喜歡。”


    他對這個答案很是滿意:“嗯,父皇也都喜歡,所以別讓你母妃為這個心煩。”


    “嗯!”齊眉幹脆地應了,閉上眼睛乖乖睡覺。皇帝端詳了她很久,怎麽看怎麽喜歡,苦笑著念叨了一句:“跟你母妃一個樣子,說聰明又時時犯傻,非得護好你們不可,決不能讓你母妃再出事了。”


    作者有話要說: “嗯!”齊眉幹脆地應了,閉上眼睛乖乖睡覺。皇帝端詳了她很久,怎麽看怎麽喜歡,苦笑著念叨了一句:“跟你母妃一個樣子,說聰明又時時犯傻,非得護好你們不可,決不能讓你母妃再出事了。”


    【↑聽說手機黨會看不到最後一段,於是把最後一段在這裏再貼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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