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到了梧洵行宮,我和宏晅開始了一個頗是詭異的相處過程。這些天來我對他都不冷不熱,可若說不敬也不是,我的禮數向來都是還過得去的。


    於是總能恰到好處地嗆得他拂袖離去生悶氣。


    我心裏也不自在就是了,清楚這不是個法子,可畢竟人心肉長,心結解不開,強顏歡笑未免來得太假。


    是以到了行宮後的幾日裏,我們的相處幾乎都是他來見我或是他傳我去、按規矩見禮、繼而各幹各的。


    誰也不理誰。


    “聽說你今兒把蔡寶林罰了。”我正倚在貴妃榻上讀著書,沒有意識到他什麽時候進來的,不過這句話卻是這些日子以來唯一有實質性的話題了。


    “陛下大安。”我擱下書向他行禮,淡看著他說,“陛下這是來為新歡討公道的?”


    他一噎,看著我很是詫異地道:“這是哪門子新歡?”


    我不再言,坐迴去接著看書。他伸手把書抽走:“你這又是吃的什麽沒邊的醋?”


    我抬了抬眼皮:“陛下平日裏從來不過問高位宮嬪責罰低位的事。”


    他低笑一聲:“你平日裏也從來不責罰低位宮嬪啊。”


    “……”我想了一想,照實說道,“她和方婉華起了爭執,誰也不肯讓,方婉華可還急著要迴去陪嬈姬呢。不罰她,臣妾難道罰婉華麽?”


    “這不就得了。”他一笑,“好好說話多好。”


    我“嘁”了一聲,伸手把書奪了迴來,略帶疲憊地深一唿:“臣妾最近不怎麽會好好說話,陛下幹什麽非得來?”


    夏日炎熱,我穿了一身袒領半臂襦裙,內配的中衣是對襟的。他坐下來,伸手一挑我半臂的衣領,驀地被我揮開,麵上微熱地正色道:“白日宣淫,陛下您等著百官糾劾呢?”


    他一聲嗤笑坐到我旁邊:“朕知道你心裏不痛快,但這孩子非得留著不可,你說要朕怎麽辦吧。”


    怎麽辦?是,我心中不快歸根結底還是因為這孩子的出現,可……能怎麽辦?我也不知,想來他也沒有辦法。話說話來,若他當真為了我不要別的嬪妃的孩子也不是什麽好事——徹頭徹尾昏君一個。


    我安靜了一會兒,看著他黯然道:“臣妾也不知道,大概需要些時日想一想、緩一緩吧。”


    .


    方婉華每隔三五日都來同我說一說嬈姬的情況,自是避過了旁人的。我靜靜聽著,隻囑咐她好生照料著。雖是莊聆那邊做好了準備,即便嬈姬在行宮早產,她也能靠著帝太後使得一切順利,但畢竟還是麻煩了許多。


    “最好不出任何閃失,等迴了宮讓她平安生下孩子。”我微微笑著,對方婉華說,“靜妃娘娘不會虧待你。”


    猶記當時我曾對宏晅說,我不喜歡方家姐妹,因為她們是那樣將皇長子看做棋子,實在太狠心;現在想想,真正狠心的大概隻有方婉華一人,她為了自己的虛榮能去加害族姐,虧得嬈姬有孕後做的頭一件事就是把她從落華宮救出來。


    “諾。”她頜首應了聲,遲疑著又道,“臣妾聽說……若她生下皇子……便能位列四妃……”她覷了覷我的神色,“如若追封呢?”


    我心中驟冷,猛蹙起眉頭,厲然斥道:“婉華娘子做人不要太絕!你不容她活著坐到你頭上,還要毀她死後哀榮麽!”


    她怯怯地不敢再說話。


    那一瞬間我才知道,人原來真的可以惡毒到令別人瞠目結舌的地步。


    .


    過了兩日,林晉匆忙來告訴我:“娘娘,嬈姬娘娘被禁足了。”


    “什麽?”我一驚,隻覺不可能,“她有著身孕。”


    林晉躬身道:“是真的,聽說是……與侍衛私會。”


    榻前幾串用以點綴的珠簾被我狠然扯斷,禁不住地冷笑道:“到底是‘胸有大誌’的人啊,本宮和靜妃娘娘還拿捏不住她了!”


    一定是方婉華,她竟要如此害嬈姬身敗名裂。背上這樣的罪名,莫說是死後追封不可能了,廢位賜死也有可能。


    她們要鬥本與我毫無幹係,可……我和莊聆要留嬈姬腹中那個孩子,就決計不能讓這個罪名成真。那個孩子必須清清白白,日後才能平平安安。


    “陛下怎麽說!”


    林晉平靜道:“沒說什麽,隻下旨禁了足,由頭也沒對外說,臣是從鄭大人那兒打聽來的。臣估摸著一時不會有事,總要等這孩子生下來,才能知道是不是皇子帝姬……”


    我細思著,心覺這樣的結果大抵隻能是方婉華失算了,她以為鬧出了□就一定會立時賜死麽?遂又問他:“方婉華呢?”


    林晉抬了抬眼:“臣聽說……這事兒就是方婉華揭出來的,嬈姬氣得不行,不肯再見她。”他想了想,又續道,“禦前的人說這事兒頗有意思,方婉華言辭鑿鑿,似乎滿是一副要陛下治嬈姬死罪的模樣。”


    果是如此。我點點頭:“知道了,我們不必多理會。嬈姬就算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也會拚力把這孩子平安生下來的。”


    隻是要先收拾了方婉華才好。她一朝失算,隻怕會鬧個魚死網破。


    .


    而在魚死網破之前,她大約會再“冷靜”地嚐試一把。最容易想到的法子莫過於把謠言散開,讓各宮都知道嬈姬腹中之子並非皇裔,迫宏晅殺她。


    那就任由著她把謠言散開好了。我提前見了怡然一麵,囑咐她仔細盯著。


    風言風語傳得是最快的,宏晅聽說了多少我不知道,皇後卻是震怒了。碰巧這一年因著莊聆留在宮中服侍帝太後,琳儀夫人也來了行宮避暑,二人一道下令徹查,誰也不敢怠慢。


    不兩日就有了結果,矛頭自是指向方婉華。怡然挑了六宮晨省的時候來稟,我眼瞧著方婉華的麵色一點點慘白下去,清淩淩地續了一句:“當真是姐妹情深啊。陛下提你的位份讓你照顧嬈姬妹妹的胎,比便是這般照顧的?”


    “不……不是……”方婉華身形一震,定了定神,一叩首沉沉道,“皇後娘娘,臣妾有話說……有人……有人要害族姐。”


    她當她還有本事把我捅出去麽?我但笑不語地靜聽著。


    “有人要害嬈姬?”皇後淡問道,方婉華忙應:“是……有人想要……去母留子……”


    她說得磕磕巴巴,又不直接供出我和莊聆。我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想以此為要挾逼我出言救她。


    她還是以為她說了我就必是一死,所以我不得不救她。


    可她這般的猶豫,卻讓我清楚地知道,莊聆根本沒用把柄落在她手裏。她從來都是一顆隨時可以被棄的棋子。


    “去母留子。”皇後輕笑出聲,怒意更甚,“婉華娘子想說誰?你若早知道有人要除她,又何必出此下策讓自己脫不了身?在座宮嬪可不是任由你拖著下水的!”


    蘇姬恬靜地笑著,閑閑地撥弄著丹蔻,緩緩道:“皇後娘娘說得是。再者,即便有人想去母留子,也比不過你想母子皆除來得惡毒!”


    “不……不是的……”方婉華冷汗涔涔地叩首,一咬牙,道,“臣妾不敢隨意栽贓……是靜妃娘娘和寧婕妤娘娘想……想奪族姐腹中之子。”


    她還真敢說。


    我居高臨下地淡看著她,感覺就像在看一個愚不可及的笑話:“本宮想害嬈姬、奪她的孩子?為何?”


    我有元沂。他不僅聰明,而且深得宏晅喜歡,我沒有必要再去冒險奪一個孩子來。


    方婉華咬了咬唇,咬得那麽狠,嘴唇一陣發白:“皇後娘娘信臣妾……在來梧洵之前,靜妃娘娘還召見了臣妾,寧婕妤娘娘也在……”


    琳儀夫人冷肅地看著她,聲音沒有半點兒溫度地截斷她的話:“你先前遭廢黜,便是因為你想陷害靜妃。”她頓了一頓,更加不悅道,“你害靜妃不是頭一迴了,本宮不明白,靜妃究竟怎麽得罪了你?”


    方婉華呆住。她私底下和莊聆聯了手,便以為旁人也都忘了先前的事了麽?殊不知先前那檔子事,就是莊聆推她頂罪、自己脫身的最簡單的法子。有那件事在,誰會相信莊聆能與她一起算計嬈姬?隻能是她又一次栽贓陷害。


    “沐氏毒害蘇姬、嬈姬加害齊才人,如今你倒好,直接敗壞起陛下的名聲了?”皇後沉靜的話語中怒意分明。她和琳儀夫人共同掌理後宮這麽多年,處事素來是公平的,也鮮少見她們在定罪之前顯出這般的憤怒。


    但這次,關乎宏晅的名聲。天子威名,豈容她一小小宮嬪玷汙。


    “簡直罔顧陛下對你的信任、罔顧嬈姬對你的信任。”皇後狠然道。話裏話外,竟已是認定了嬈姬此番必是蒙冤了。


    “不是的皇後娘娘……”方婉華張惶不已地搖著頭,竭力地辯解著,“臣妾沒有害族姐……是靜妃和寧婕妤……是她們讓臣妾做的……娘娘明鑒……”


    我不去理她,厭煩地別過頭去,起身向皇後和琳儀夫人頜首道:“皇後娘娘、夫人,事已至此,不僅關乎陛下的名聲,也關乎臣妾與靜妃娘娘的名聲,但求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朱鸞妹紙的地雷!不好意思剛看到……【伸爪子】


    以……以及……看了一眼你的評論……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了┭┮﹏┭┮在行宮把小方先收拾掉了


    今天看到自己爬上首頁勤奮榜啦,好開森……成績得到認可神馬的最高興啦


    【自拍肩膀】阿簫你真棒!~\(≧▽≦)/~啦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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