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實在難以維持從容,哪怕僅是表麵的從容也難以做到。我滯了良久,出語間顫抖難抑:“陛下是指……何人?”


    他掃了一眼我擱在膝上不由自主緊攥成拳,卻仍自顫抖不止的手,伸手握住,微有一歎:“好涼。怕成這樣,你擔心是誰?”


    我如是一語道出莊聆,便無異於引火燒身,甚至會給莊聆惹來更大的危險。我反握住他的手,像是要抓住什麽即將離去的東西似的握得很緊,話語中恐懼不止:“陛下……芷寒如是有什麽錯處……”


    他微微一怔,旋即笑道:“想什麽呢?不是芷寒。”


    我不明就裏地望著他片刻,不覺神色微變。他握著我的手一緊,在我開口之前先道:“也不是怡然、婉然。”


    “那是……”我思索著,恍然驚愕,“聆姐姐?”


    他沉默不言,便是默認。


    見他如此反應,我更加詫異,訝然問他:“陛下,從潛邸到宮中,聆姐姐隨了陛下這麽多年,陛下為何……”


    “你別急。”他故作輕鬆地在我額頭上彈了個響指,笑而寬慰道,“還沒有查清楚,隻是有這麽個事。”


    “什麽事?”我撫著額角追根問底。既是還沒查清楚,就還有斡旋餘地。多問清楚一些總是沒錯的,雖則八成就是韻昭媛那事,但宮中紛雜從來不少,若不是那事,還要讓莊聆另作準備才好。


    他不言,我拽著他的袖角央求道:“陛下話說一半,讓臣妾如何心安?聆姐姐這麽多年安分守己,又是帝太後的侄女,陛下今日說出這樣的話……姐姐是犯了多大的錯處?”


    他端詳我須臾:“朕若是跟你說了,你一定會去告訴靜昭容,對不對?”


    我一噎。咬了咬唇,思索著淡泊道:“是。可……臣妾說不說又有什麽大礙呢?黑的白不了、白的也黑不了。如是真有無可赦的大罪,任誰也顛倒不了是非。”


    他猶自不言,我輕輕道:“陛下說了一半又瞞著臣妾,那臣妾除了在心中對陛下生怨以外……還能如何呢?”


    “鄭褚。”他一喚,鄭褚上前一步候命,他道,“傳旨下去,靜昭容禁足漣儀殿,無朕的旨意,任何人不許前去探視。”


    鄭褚應“諾”,我驚懼不已地望著他:“陛下……”


    他迴視於我,神色鮮見的沉肅:“晏然,你想知道,朕就不瞞你,但你不許插手這件事,朕不想你惹上不相幹的麻煩。”


    我靜靜坐著不吭聲,他抬了抬下頜,覆上兩分笑意:“還別覺得能從怡然嘴裏問出什麽,這事兒,朕交給司正了。”


    我心裏一緊。抬了抬眸,聲音發冷:“到底是怎樣的事情,讓陛下如此防著臣妾?”


    “不是防你,是怕你關心則亂。若是要防你……又何必跟你提這件事情?”我的麵色緩和了幾分,他頓了一頓,道,“韻昭媛喝的那杯酒,是給永定的。前幾日宮正司查出來,靜昭容身邊的人經手過那杯酒。”


    “這不可能……聆姐姐為什麽要害永定帝姬!”我急慌慌地解釋著,哪怕我明知真相。莊聆本就沒想害永定,隻是為了取韻昭媛的性命罷了,我不能看她為此陪葬。


    “你看,朕就說你關心則亂。”他的口氣仍是輕巧,帶著幾分笑意一點點驅散了我心底的驚恐與慌張,“隻是有這麽個由頭,讓宮正司再查一查罷了,還沒個定數呢。”


    不能讓宮正司再查下去……那本就是她做的,總會坐實的。何況宮中勢力如此盤根錯節,她被禁了足不是小事,事情很快就會傳得六宮皆知,想害她的人若是在宮正司有點人脈,即便不是她做的也能坐實的。


    “陛下,就為這麽個由頭,您禁了聆姐姐的足……”我想了一想,懇切道,“臣妾當沒聽聞過此事可好?絕不說出去半個字……”


    “不是因為怕你通風報信才禁足的。”他神色淡漠卻認真,“再者,這樣的案子查起來,不該禁足麽?”


    當然沒什麽不該,這關乎帝姬的安危。莫說是禁足,就算是為護帝姬周全而錯殺也沒人敢說什麽不是。


    “可是……陛下為帝太後想想……”


    “在你來之前,朕就知會過母後了。”他毫不猶豫的反駁堵住我的話,“別瞎操心了,就如你所說的,白的黑不了、黑的也白不了,等宮正司的結果就是了。”


    我想繼續求情,卻再也找不出什麽合適的理由了。


    .


    不僅我為此擔憂,婉然林晉也顯得忐忑不已。離開成舒殿,林晉便問我:“娘娘是不是還是想個法子往漣儀殿遞消息為好?”


    我歎然搖頭:“沒法子。陛下頭一個要擋的人就是本宮,你以為當差的人會不知道麽?”


    興許該去求帝太後?


    我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宏晅稟過帝太後了,帝太後沒有多管,便是相信莊聆的清白,可見此事是莊聆擅做主張了。我此時去向帝太後說,一來是毀了莊聆在帝太後心中長久以來的印象;二來……帝太後前頭未管,此時若是為了護莊聆去管無異於駁了自己的麵子,更讓旁人覺得這其中別有隱情。


    何況,莊聆是她的侄女、永定帝姬是她的孫女,她會護誰也不一定。


    .


    宮正司查得頗慢,莊聆就一直禁著足,宮裏的各種議論越來越多,我心中的擔憂也越來越盛。


    總要知道她過得如何,宮裏跟紅踩白的,連薑家都能一朝覆滅。就算她是帝太後的侄女,在這樣的境遇裏,也難免要受委屈。


    我讓婉然雲溪分別去打聽過,一眾隨居宮嬪皆道不知情,進也進不去,全然不知這位主位昭容現在如何了;婉然試著去問守著漣儀殿的侍衛,迴來時卻也是頹喪地告訴我說:“那幫人嘴巴頗緊,不讓我進去也還罷了,連裏麵的情況也半句都不肯提。”


    是以我隻能在心中安慰自己:不會有事的,她到底還是帝太後的侄女。


    .


    皇後對此事絕口不提。每每晨省昏定時,一眾宮嬪都是滿目的好奇神色,分明是希望從當家主母口中聽到最後的結果,卻一次次失望而歸。


    如此隻能說明,這事情委實嚴重了。


    芷寒看我一日日為此心焦,終是在宏晅也在長秋宮的一次昏定時大著膽子開了口:“陛下……臣妾聽聞靜昭容禁足多日了……”


    點到即止。她忐忑地望著帝後二人,我雖是心驚不已但到底沒有出言攔她。此時有人坦坦蕩蕩地問上一句,也許是唯一一個讓旁人聽到些消息的方式了。


    皇後黛眉微挑,看向宏晅。


    宏晅緩一點頭,隻淡然說:“宮正司正查著。”


    再無其他。


    “真是羨慕婕妤娘娘有婉儀娘子這個妹妹在宮裏。”方才人眉目帶笑,睇視著我徐徐言道,“娘娘為昭容娘娘的事擔憂又不敢問陛下,還有妹妹可以來替娘娘問。”


    她不知我不是不敢問,而是問不出。報以一笑,輕言道:“才人娘子謬了。芷寒是因不知情才有此一問,本宮卻無心過問。聆姐姐身正不怕影子斜,何須本宮多操心了?”


    “哦……”方才人拖長的語調很是不善,冷涔涔又道,“那娘娘一連數日差宮人去荷蒔宮探望又是何意?陛下有旨在先,娘娘如此豈不是明目張膽地抗旨麽?”


    宮裏頭告狀,無非兩種。一是背地裏說,嚼人舌根搬弄是非;二是像她這樣當眾去說。前一種是為了讓聽者對其心生厭惡,後者則是迫著聽者發落處置了。


    她這倒是有點豁出去的意思,寧可惹得宏晅不快也要我摔跟頭。可見方家在奪子的事上走得不順,愈發急躁地想除皇後助力。


    我莞爾一笑,不去理她,便聽她咄咄又道:“娘娘連半句解釋也沒有麽?娘娘您便是得寵,也行不得這抗旨之事!”


    “本宮何曾抗旨?”我笑意不減地反問她,“陛下下旨的時候,本宮就在成舒殿,親耳聽到陛下說無旨不得探望。本宮差宮人去也好、親自去也罷,都不過是向隨居的宮嬪和守宮的侍衛打聽打聽聆姐姐如今過得如何,何來抗旨一說?”


    我坦蕩得比她還要理直氣壯許多,她微微一愣,即道:“娘娘那是被侍衛攔著不得進去罷了,如是能進,娘娘會不去探望麽?”


    “如是能進本宮自然會進。”我理所當然地迴道,“難不成日後解了禁足,本宮還見不得聆姐姐了麽?才人娘子這是什麽道理?”


    “你……”方才人還要再言,我移開視線不去理她,笑吟吟地望向宏晅。宏晅淡瞟了她一眼也未說什麽,她怏怏地不再說此事,猶是委屈地低低罵了一句:“恃寵而驕!”


    .


    “恃寵而驕!”迴簌淵宮的途中,宏晅朗笑著重複了一便這四個字,說得我一愣:“陛下聽見了?”


    他睨著我:“朕又不聾。再說,她擺明了說給朕聽,朕會聽不見?”


    “那陛下就由著她說?”我嗔怒質問道。


    “說就說吧。”他又笑了一聲,摟過我,俯在我耳邊補了一句,“驕就驕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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