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傘高張,天氣炎熱,連路旁小草也軟弱地垂下,“吱吱”的蟬鳴聲,更使人倍覺煩悶。


    夏日查案,的確是件苦差,是以凡夏、冬、雨季查案,管一見所收取的酬金也較昂貴。


    出了紅花莊,皇甫雪道:“頭兒,咱們去哪裏找尋旋風鐵騎?”


    管一見微笑不語,策馬往北而行,眾人隻得跟在他背後。


    天黑之後,管一見投入一座樹林,道:“今夜咱們便在此過一夜,明天再慢慢北上!”


    高天翅忍不住問道:“頭兒,咱到底要去哪裏?”


    “贛州!”


    “贛州?”眾人均是一怔,“旋風鐵騎在贛州?”


    “紅花莊既然有旋風鐵騎的內奸,穀超遠未死之情況,一定傳到那裏去……”


    皇甫雪截口道:“是以他們必會去贛州暗殺穀超遠!”


    高天翅說道:“他們為何要殺穀超遠,若說上次去是怕穀超遠到禤騰達那裏查詢旋風鐵騎的下落,但如今顯然已經沒有這個作用,是故屬下認為他們不一定會去禤家!”


    皇甫雪一拍大腿:“有理!”


    管一見也是心頭一動,喃喃地道:“此話雖有理,但有兩個原因使老夫百思不得其解!其一,兇手在殺死了範經天之後,如何會消失不見?其二,旋風鐵騎根本亦無須費這般大的氣力,分頭在中途設伏襲擊穀超遠及石飛慶!因為他們本無一個固定的巢穴,行蹤無定,出沒無常,即使禤騰達在年前摸到一些他們行動的規律,但現在情況可能經已不同!”他頓了一頓:“是以,他們殺害穀、石兩位可能另有原因,也許他們兩個知道了一些‘內情’也未定!”


    風火輪道:“有什麽內情?”


    “紅花夫人及其兒子之死,極有可能有著極其複雜的內情,隻是現在咱們還不知道而已!”


    “那麽咱們還去不去贛州?”


    “去!”管一見道,“去贛州有三個原因,剛才已說了一點,第二點是老夫想詳細問一下穀超遠,有關範經天的為人行止,第三點是贛州有咱的聯絡站,假設旋風鐵騎不來,要調查也比較方便一些!”


    高天翅恍然道:“原來如此!”


    管一見道:“現在咱們先來研究一下,兇手為何會突然消失不見!”迴頭又道:“公正,你去生火煮水!”


    殷公正應了一聲而去。


    皇甫雪道:“頭兒,也許蒙白所言不確,咱們瞎猜……”


    管一見臉色一沉:“不會瞎猜,咱們先假設蒙白所言不確,那麽事實的真相是怎樣的?”他目光投向皇甫雪。


    皇甫雪忙道:“範經天可能是他殺死的!他殺了人之後再編了套謊話騙範長春夫婦!”


    “範經天劍上的血呢?”


    “劍上的血,也是蒙白事後用劍蘸在範經天傷口的血染上的!”


    風火輪同意地道:“甚至蒙白殺害範經天的時間,也不一定是在二更,可能一早便已把他殺死了,最好的時間是在晚膳時分,莊內的武士大多在進食,自然沒人留意他的行動!”


    皇甫雪道:“可能性不大!假如時間太久,其他人一到房中看到血跡,便會看出破綻!”


    管一見目中露出一絲讚許之色:“不錯!殺人的時間必在二更左右,相差不會太久!”


    高天翅道:“蒙白為什麽要殺死範經天?”


    皇甫雪苦笑道:“這個小弟便想不出來了!”


    管一見接道:“其次,蒙白如何逃出紅花莊?”


    皇甫雪道:“莫非紅花莊有一條地道,而不為咱們知道?”


    “不可能!”高天翅道,“假如有地道,範長春豈有不知之理?又豈會讓他逃掉!”


    “那一頓飯的時間有多長?”


    高天翅想了一下:“自咱們離開書房至發現他不在,而出莊找尋,這中間假如拚盡全力而馳,大概可馳十裏路左右。”


    管一見歎息道:“這已足夠矣!蒙白不會由秘道離開,而是直接出莊!剩下來的便是他到底去了何方?真的是投奔了旋風鐵騎麽?”


    再研究了一陣,眾人便自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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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未亮,管一見便醒來,他先為自己易了容,再替皇甫雪易了容,卻又把殷公正易成自己的容貌,然後吩咐他們沿官道而行!


    管一見跟皇甫雪出了樹林,立即抄小路向贛州進發,跑了八九裏路,天已亮了,兩人買了些幹糧,繼續策馬前進,再走幾裏,便折東而行。


    次日天黑之前,剛好趕及進了贛州城門。管一見計算了一下行程,輕聲道:“咱們來得急,他們可能還未到,先找間飯館飽餐一番再說。”


    兩人找了一間幹淨的飯館吃喝起來,管一見鄰座食客都是些眼神充足的練家子,便示意皇甫雪不可多言。


    匆匆吃了飯,管一見又拉馬投到一家客棧,寄放了馬匹,然後出店。此刻城內燈火通明,街道上十分熱鬧,管一見在街上拐了幾個彎,走向馬捕頭之家,皇甫雪遠遠跟在他後麵。


    到得那座平房,管一見飛身躍入圍牆。皇甫雪立在附近防守,四處靜悄悄,不見人影。此地就在衙門背後,一般行人絕少來此,皇甫雪見沒甚異狀,也翻身入內。


    到得廳上,隻見房內露出燈光,連忙走入去,果見管一見跟馬捕頭正在談話。


    “穀超遠的情況怎樣?”


    “前幾天小的曾去探望一次,傷勢大有起色,已可進食稀飯,傷口也都開始合攏。”


    “禤滕達的為人如何?”


    馬捕頭沉吟了一陣才道:“一如一般的財主,說不上樂善好施,但也少有仗勢欺人的事發生,在贛州城內名頭卻是頗大,據說本城人氏中,武功數他最高!”


    “禤府的地形你熟悉否?”


    “去過幾次,不太熟悉。”


    “你就把你所知的畫一張地形圖與老夫!”


    “小的遵命!”馬捕頭立即磨墨鋪紙,迅速畫了一張地形圖,管一見拿起,把它吹幹,然後折好,放入懷中,跟皇甫雪告退!


    兩人迅速走出大街,此際燈火逐漸稀疏,行人也稀少,管一見筆直走向禤府。


    禤府在城中偏西,那裏居民較少,四周更暗。


    府前有個廣場,四周植了不少高大的樹木,但每株樹都掛著一盞風燈,石階兩旁矗立著二座栩栩如生的石獅子,張開大口,貌極威武,四周不少武士持燈荷刀巡邏,防守十分森嚴。


    管一見略一沉思,雙腳一頓,如青煙般飛身一棵樹上,當真是神不知鬼不覺。


    皇甫雪見那些武士不覺,也飛上另一棵大樹。


    管一見目光一掠,覺得這裏防守雖嚴,但有一個破綻,樹木又大,葉子又極茂盛,很容易為人所乘!


    正想飛向另一棵樹,投入圍牆,目光一掠之間,突覺前麵那棵樹的葉子沒風自動,不覺心頭一跳,忖道:“莫非有人在那裏?”


    心念未已,隻見那棵樹上衝起一條人影,點塵不驚地飛入禤府。


    管一見向下一望,那隊巡邏的武士猶在夢中,持燈走向另一端。他不敢怠慢,也掠起投入圍牆之內。


    人在半空,他目光已把圍牆內的情況看了個大概。


    圍牆之內是一座寬廣的庭院,庭院中間鋪著大麻石條,兩旁種著不少翠竹、桂樹,夏夜無風,那些樹像魔鬼般佇立著


    管一見望向庭院中間,那裏站著八條大漢,腰板挺直如槍;麻石條的盡處是一座大廳,大廳建在一座石台上,七級的石階,寬足兩丈,兩旁又有兩座石獅子;廳堂高大,翠綠色的琉璃瓦,朱紅大柱,飛簷畫棟,一片豪華之像。


    大廳燭光通明,一直映至外麵來。簷角各掛一串長長的氣死風燈,把周圍十丈照得纖毫畢露。


    管一見匿在一叢竹子之後,目光四處移動,卻不見那個夜行人的蹤影。風聲一響,管一見急忙迴頭,原來皇甫雪亦已潛了入來


    管一見向他打了一個手勢,弓著腰向前飆出。竹叢之後是一座矮牆,矮牆有個月洞門,門前門後各立著兩個漢子。


    管一見眉頭一皺,忖道:“那人如何通過這道門?”腦中念頭一掠,暗唿一聲不好:“那夜行人莫非是為穀超遠而來的?”心頭大急,迴身運勁於掌,遙劈一記“劈空拳”,後頭的竹叢立即搖晃起來。


    那四個漢子分明已經發覺,但仍佇立如舊,絲毫不為所動。但石階前的那個大漢卻分出四個持燈走了過來。管一見更急,一時之間苦思無計。


    正在焦急間,隻見一條人影自他身邊躥過,向月洞門衝了過去。


    管一見定睛一望,原來是皇甫雪!隻見他長劍一挑,一劍急刺門前的那兩個大漢!


    那兩個大漢單刀急架,皇甫雪雙腳一頓,猛使一式“白鶴衝天”,半空一落,腳尖在矮牆上一點,向裏射之入去!那四個大漢職責所在,不敢怠慢,吆喝連聲追了下去!


    管一見乘此良機閃入裏麵,隻聽皇甫雪大聲叫道:“禤府的人聽著,你們府外已被旋風鐵騎包圍了!”


    管一見也不理他這話是真是假,趁亂依著馬捕頭那張地圖的提示,衝往穀超遠的寢室!


    穀超遠的寢室在書房之後的客房。管一見目光犀利,加上燈火光亮,很快便尋著了,就在此刻,管一見再度見到那個夜行人,飛身射向客房。


    管一見冷哼一聲,雙腳一頓,走勢似箭,急速飆出。


    “砰”的一聲輕響,客房之門已被夜行人打開,夜行人一閃而入。


    管一見知事機危急,拍開窗子,翻身躍入。


    微光之下,看得分明,那夜行人舉刀望床上砍去!穀超遠雖然經已驚醒,但他卻無法招架。


    電光石火之間,管一見探手落腰,一抖之下,那條獨門兵器“緬鐵鷹鏈”便自飛出!


    “當”的一聲,鐵鏈剛好纏住鋼刀,夜行人怒哼一聲:“你是誰?敢來多管閑事!”大刀迅即一縮,脫出鐵鏈的糾纏。


    這眨眼之間,管一見已橫在床前,冷冷地道:“老夫早料到你們有此一著了!”手腕一抖,鷹鏈再度飛出!


    那人又驚又怒,大聲道:“閣下不自量力,隻怕死無葬身之地!”潑風刀一晃,身子突然向後倒退!


    管一見冷笑一聲:“哪裏跑!”身子飆前,鐵鏈仍不離對方脖子。


    那人沒奈何,隻得頓住身子,舉刀向上一架,“鏘”的一聲,把鷹鏈撥開。


    管一見手腕又是一抖,鐵鏈迴飛,他手掌迅即抓住鏈端,一條七尺長的鏈子便變成三尺五寸的短鏈。


    這刹那,那人的潑風刀已筆直斬至,管一見身子微微一側,左手五指一招“手撥琵琶”,把刀彈開!右手運勁揮鏈,往對方的頭顱砸下。


    那人大吃一驚,身子一閃。


    不料管一見反應極速,短鏈臨身,忽然改砸為掃,斜擊對方的腰際。


    那人忙不迭迴腕沉刀,堪堪把鏈子格住。


    “鏘!”鐵鏈卷住潑風刀,管一見連忙用力一扯,那人猝不及防,被拉前兩步。


    管一見再一用力拉扯,同時左手五指如鉤,向對方臉門抓去。


    眼見對方立將濺血當場,不料,夜行人行事十分兇狠,右手五指一鬆,身子一弓,低著頭反向管一見懷中衝過來。


    這一著大出管一見意料,身子失去平衡,向後猛蹬退下。


    一退之下,他心神立定下來,左手五指一合,並起如刀,望對方頭顱切下!


    黑暗之中,忽然傳來幾個微響,管一見知有人暗算,隻好倒退了兩步,連忙喝道:“是誰暗算老夫!”


    房外有人道:“老夫正想問你闖莊之罪!”


    “你是禤騰達?”


    “你是何人?”對方厲聲道:“夤夜登門行兇,你也太目中無人了!”


    “老夫管一見,是來搭救穀超遠的!不信你可叫人拿燈……”話音未落,管一見忽又怒哼了一聲,身子斜飛起來,右手手腕一抖,手掌跟著一鬆,緬鐵鷹蓮又抖得筆直:“大膽!竟敢趁老夫不覺,上前施偷襲!”


    那人見事敗,雙腳一頓,躍將起來,淩空打了個後翻,向窗口射過去。


    管一見豈有料不到之理,身子一轉,鷹鏈倏地飛出,“唿”的一聲,剛好纏著對方的小腿,一拉,那人登時摔倒。


    管一見得理不饒人,奔前一步,一掌切下。那人倒在地上,雙腳曲起反踢過來。


    管一見一聲長笑,倏地化掌為爪,一抓抓著了他的足踝!足尖一抬,踢在那人的股骨上,痛得那人猛哼一聲,管一見手指一落,登時點住他的麻穴。


    這時候,外麵突然傳來震天的殺聲,禤府之內,到處都是雜遝的腳步聲。


    火光突然亮起,管一見迅速轉過身去,隻見一個老頭一刀橫胸,率眾堵住客房的門窗出口。


    管一見歎息道:“你大概便是禤騰達吧,旋風鐵騎又來攻府,你不去指揮防禦,卻來跟老夫閑磨,是何道理!”


    “焉知外麵那些人不是你帶來的?”


    管一見用腳把夜行人踢翻,那人臉孔向上,隻聽床上的穀超遠驚叫說道:“他是旋風鐵騎的馬從車!”


    管一見心頭一動,問道:“穀少俠是否尚認得老夫的聲音!”


    “聲音有點像,但……”穀超遠沉吟地道,“但樣貌卻絕不相像!”


    “豈不聞老夫有千麵神鷹之稱?”


    禤騰達接口道:“誰能相信?”


    “憑老夫製服馬從車,救了穀少俠一命,起碼證明老夫對貴府沒有歹意!”


    禤騰達見外麵殺聲更盛,心頭不由慌了,沉聲道:“老夫暫且信你一次,如今請吧!”


    管一見臉色一沉:“江湖上還沒人敢對老夫無禮,今且念在旋風鐵騎來此,便不與你計較,但你得派人護住穀少俠,等下老夫還有話要問他!假如他有什麽損傷,老夫便惟你是問。”


    禤騰達怒道:“老夫比你還緊張,現在無暇跟你計較,待老夫退了敵,再來與你理論。”


    管一見心頭更怒,忖道:“好個不知好歹的老小子!”猛地一聲長嘯,飛向窗戶。


    那些站在窗戶的大漢卻是大吃一驚,不知該不該阻擋,不料管一見上半身在窗子一探,迅即縮迴,身子忽然又向側飄去!


    眾人驚愕之間,管一見已自房門穿出,望圍牆飛去,道:“姓禤的,老夫剛才若出手,你早已沒命了!”


    禤騰達澀聲道:“你若出手,老夫自不會站著看風景!”


    管一見長笑一聲,倒飛過來:“老小子!老夫早知你口氣硬得緊,又自以為是贛州第一高手,沒能吃得一點虧,所以……嘿嘿!”他手掌攤開,隻見他掌中取了一顆夜明珠。


    “你服是不服?假如老夫剛才出手,你的‘笑腰穴’早被點中了!”


    栩騰達一張老臉頓時變成紫醬色:“你,你……”


    管一見手掌微抬,那夜明珠便向他射去:“叫你老婆替你再縫在腰帶上吧!”


    禤騰達目送他離去,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這顆夜明珠分明是嵌在自己的腰帶上,竟然輕易被人摘去,這個臉丟得可大!半晌才喝道:“快出去看看!”


    管一見幾個起落已飛出庭院,那些禤府的武士,隻覺眼前一花,管一見已自其身邊掠過,再一躍,飛上圍牆。


    隻見莊外廣場上,一隊青衣、一隊黑衣的武士鬥得十分激烈,皇甫雪仗劍與一個持劍的漢子鬥得正緊。


    黑衣的旋風鐵騎武功比禤府的武士高了不止一籌,此刻躺在地上的,大都是青衣武士,幸而禤府財多勢大,自經去年遭旋風鐵騎洗劫後,立即大量聘請護院武士,以眾敵寡,形勢雖劣,仍能站穩陣腳。


    管一見見兩個黑衣武士上前夾攻皇甫雪,不由長嘯一聲,如猛虎撲將下來,飛落人叢中,左手五指一落,便自抓毀一個黑衣漢子的麵門,一顆眼珠子也跳了出來,痛得那人倒地大嚎。


    管一見看也不看他一眼,身子一偏,一肘撞在另一個黑衣漢子的小腹,那人立即踣倒地上。


    他右掌一擊,“噗”一聲,印在一個高瘦的旋風鐵騎成員的胸上,那人一口鮮血登時衝天噴出,好像是火箭煙花般。


    嘯聲未絕,管一見躥至皇甫雪身前,喝道:“先把那武士解決掉!”食指一曲一彈,把談計生的長劍彈開半尺,右掌在劍底急掠過去。


    談計生猛吃一驚,急退一步,長劍一絞,望管一見的手腕斬落。


    管一見冷笑一聲:“米粒之珠也放光芒。”手掌一翻,五指向劍脊夾去。這一招充分表露管一見藝高人膽大!


    談計生武功雖不很高,但心機奸狡,待對方五指將至,他才扭動手腕,以劍鋒迎向管一見的五指。


    管一見手腕鬼魅般一縮一揮,再度把對方的長劍彈開!左腳一抬,反踢談計生持劍的手腕。


    談計生又再一退,管一見右掌挾勁擊出,掌雖未至,但淩厲的掌風吹撲在臉上,談計生猛覺唿吸難暢,此刻要退經已來不及了,隻好把長劍並力向前一刺。


    手臂暴伸暴直,劍未能刺及管一見,管一見的右掌卻已至他前胸。


    這生死俄頃之間,談計生魂飛天外,隻道即將遠赴黃泉,了卻此生。然而,忽覺壓力一鬆,管一見經已撤掌。


    他定睛一望,才發覺原來賀鐵騎自斜刺裏一槍戳來,替他解了圍,不由精神一振,仗劍上前合擊管一見!


    皇甫雪一柄長劍展開,一招快似一招,隻十三劍,便斬死了另一個黑衣武士,他深信管一見必能料理得了談計生,是以不返身助他,反而殺將出去。


    此刻他氣勢正盛,長劍奇招盡展,挑、撩、刺、戳、削,無一不得心應手,眨眼之間,已連斃三個敵人。


    其他人見他如廝神勇,不敢再落單,是以立即有三個漢子聯手把他圍住。


    皇甫雪精神大振,喝道:“擋我者死!”劍勢更盛,隻見一團白光,一個禿頭的黑衣漢子飛過去!那人魂飛魄散,鬼頭刀忙不迭一陣亂舞,“當當”兩聲,刀劍互碰,震得他手臂酸麻!


    幸而他的同伴連忙揮動兵器冒死來救,他才保得一條性命。


    禤騰達率眾趕至現場,見地上躺著不少手下的屍體,新怨舊恨都湧上心頭,大喝一聲:“殺!殺一個者,賞銀五兩!”他當先揮刀衝前,他那些手下見頭子尚且如此,都不敢怠慢,振作精神,奮力苦鬥!


    賀鐵騎見己方形勢逐漸惡劣,忙道:“快退!君子報仇十年未晚!”


    管一見冷笑道:“要退!豈有這般容易!”右手搭落腰際,緬鐵鷹鏈再度掣在手上。


    談計生見狀大驚,虛晃一招,身子一偏,閃身在賀鐵騎之後??br />


    這刹那,管一見的鷹鏈經已飛至,賀鐵騎長槍向前一挑。


    不料管一見的鷹鏈似蛇兒般靈活,半空一圈,避過長槍,然後再度飛落。


    賀鐵騎正想後退,冷不防背後傳來一股大力,把他拋前,直向管一見飛去。


    管一見身子一旋,讓過槍尖,左手抓住槍杆,右手鷹鏈一落,登時纏住賀鐵騎的脖子。


    一陣馬蹄聲響起,管一見抬頭一望,原來是談計生躍上馬背落荒而逃,他不由哈哈大笑起來。


    禤府武士經過半夜的浴血苦鬥,終於把旋風鐵騎打退,人人臉上都露出一絲驕傲之色。


    對管一見來說,此行最大的收獲便是生擒了賀鐵騎及馬從車兩人!他一手抓著賀鐵騎的衣領,大踏步迴身走入禤府。


    禤騰達立在門前,接觸到他的眼光,立時低頭彎腰作揖:“老朽有眼無珠,得罪了管大人,希望大人大量,不記老朽之過!”


    管一見臉色稍霽,輕聲道:“帶路到書房,老夫有話要審問賀鐵騎!”


    “是!”禤騰達邊走邊下令:“快去兩個人,到客房把馬從車提來書房。”


    禤騰達的書房極大,擺設卻極少,看來此人在書房的時間必不多。


    一忽,馬從車也被提來了,管一見道:“你們今夜來此的目的是什麽?”


    賀鐵騎道:“打家劫舍!”


    管一見冷笑一聲:“姓賀的,你在老夫麵前尚敢說這樣的話,打家劫舍?那麽馬從車去客房幹什麽?”


    馬從車及賀鐵騎同時把嘴閉起。管一見淡淡地道:“打家劫舍是假,殺人滅口才是真的!”聲音忽然轉厲:“是誰把穀超遠在禤府的消息告訴你們的?”


    兩人依然不開口,管一見不慍不火地道:“老夫再說一遍,你們兩個若不說實話,老夫便要用刑了!聽過‘萬蟻噬心搜魂法’之名否?”


    賀鐵騎及馬從車臉色青白,均低頭不語。


    管一見歎息道:“世人每多不到黃河心不死之人!”手指在馬從車身上連點數下,馬從車身子立即發生一陣抽搐,緊接著額上迸出豆大的汗珠。


    賀鐵騎閉目不敢觀看:“姓管的,你有種的便把咱們兩個殺死,何必用此方法來折磨俺!”


    話音剛落,隻聽馬從車喉底“嗬嗬”亂響,呻吟不似呻吟,痛哼不像痛哼,像野獸般低吼起來。聲音一起,馬從車便在地上打起滾來。


    管一見續道:“假如你說了,老夫不但免了你的刑法,連你義弟也放了!”


    賀鐵騎有點意動:“姓管的,你的話作準麽?”


    管一見冷哼一聲,食指一落,登時把“萬蟻噬心搜魂法”收了,馬從車不斷地喘氣,半晌仍說不出話來。


    這種方法最為有效,饒得賀鐵騎兇狠,也得服了,乖乖地招供:“是有人請咱們來殺他的!”


    “那人是誰?”管一見目光突然一盛,喝問道:“要你們殺的可是穀超遠及石飛慶?”


    “正是!”賀鐵騎遲疑地道,“但俺的確不知那人是誰。”


    “放屁!你莫以為老夫是慈心師太,老夫對兇狠之徒,素來手段毒辣!”


    “但俺的確不知道他是何人,因為他臉上蒙著布。”管一見緩緩坐迴椅上:“再說下去,那人為何要殺穀、石兩位?”


    “這個俺也不知道!”


    管一見大怒:“那你知道什麽?”


    “那人劍法甚高,製住了老三,卻要咱們為他效勞,殺死石飛慶及穀超遠,事成之後,咱們還可以得到六百兩銀子。”


    “所以你便答應了?”


    “這種事何樂而不為?況且上次咱們去洗劫紅花莊時,那兩個小子也在那裏礙手礙腳,俺早想把他倆除去。”


    管一見道:“老夫暫且信你,但你們又如何得知石、穀兩位的去向?”


    “也是那人提供的。”


    “這次,穀超遠未死的消息又是誰透露的?”


    “也是他派人傳書的。”


    “所派何人?”


    “未曾見過,那人把信放在咱們一個出入必經之所……”


    管一見目光一盛:“最近你們有了固定的居所?”


    賀鐵騎沉吟了一下才道:“沒有,不過咱們有幾個聯絡站,卻不知因何被那人偵悉!”


    “那人身材如何?”


    “十分高大。”


    管一見長身立起,在書房中走了幾圈,轉頭再度問道:“上次你們攻打紅花莊,是你們自己的決定,還是有人慫恿的?”


    “是咱們自己決定的。”


    “為何偏選在那個時候——範經天死後?”


    “咱們正是偵得範經天死後所以才實行的。”


    “這計劃由誰策劃?”


    “老三。”


    管一見心頭一跳:“他為何要出賣你?適才老夫親眼見他推了你一把。”


    賀鐵騎臉上升起一團怒意:“這個俺也是大惑不解,他以前不是這樣的,俺若見到他,自得問個清楚。”


    管一見冷笑一聲:“依老夫之見,隻怕他已與那個蒙臉者勾結上了。”


    “什麽?”賀鐵騎又驚又怒,“這樣對他有什麽好處?”


    “那人自有好處給他,說不定旋風鐵騎將來便是他倆的!”


    “放屁!弟兄們誰敢背叛俺。”


    管一見冷笑道:“他隻要打起替你報仇的旗幟,你又怎知他們會不聽他的指揮呢?”


    賀鐵騎臉色大變,罵道:“操他娘的熊!老子把他當作手足,他卻當老子是傻子!這口氣俺可不能不報!”


    管一見忽地厲聲問道:“蒙白跟你們有什麽關係?”


    “蒙白?”賀鐵騎奇道,“他不是紅花莊的總管麽?俺跟他會有什麽關係?”


    “此話當真?”


    “俺沒有必要騙你,自那夜之後,俺根本未曾再見過他。”


    皇甫雪忍不住問道:“那麽範經天是否你們殺死的?”


    賀鐵騎搖頭:“俺的旋風鐵騎主旨是為了發財,不是為了殺人!若不是易發難收,俺們早就洗手不幹了。”


    皇甫雪詫道:“如何易發難收?”


    賀鐵騎歎息道:“這些年來,弟兄們都分到不少錢,足夠下半生享受的了,但又怕一解散,便難免為仇家分頭擊殺,所以沒奈何仍聯結在一起!可是既然在一起,力量壯大,自然又動了再幹一票的主意,是故……”


    皇甫雪冷冷地道:“搶來的錢,你以為能安心享用麽?隻怕到了你們年紀老邁時,還得怕仇家登門報仇。”


    賀鐵騎及馬從車都是眼皮垂下。


    “你們不會把得來的財帛,交迴原主麽?”


    “哪有這般容易!”賀鐵騎長歎一聲,“一則,有些已花去了,二則兄弟出生入死,又豈肯雙手把財帛送迴去?”


    管一見輕咳一聲:“老夫再問你一句話,你所說的可有隱瞞之處麽?”


    賀鐵騎坦言道:“沒有。”


    “還有什麽要補充的麽?尤其是談計生,他和那個蒙臉人的事。”


    馬從車插口道:“老三最近經常親自帶人出去活動踏道,可能因此與那人勾結上了!”


    皇甫雪問道:“那人又如何製住談計生?”


    “有一次,老三剛迴到咱們駐紮的臨時大營,那人便突然出現了,隻三招兩式便製住了老三,使咱無從救援,當時那人表示絕對沒有惡意,隻不過是來做一件交易而已,便是要殺死穀、石兩個的事……”


    皇甫雪看了管一見一眼,正想開口,管一見已沉聲道:“那一幕隻是談計生跟對方合演的一台戲而已!可能在此之前那人已跟談計生勾結上了,而攻打紅花莊的計劃也是那人的主意,談計生隻是他的工具而已。”


    賀鐵騎及馬從車兩人麵麵相覷,做聲不得。


    管一見迴頭對禤騰達道:“禤兄請派人看住他們,可別殺死他倆,老夫有用得著他們之處!”說罷先走向客房。


    鐲騰達此刻對管一見早已信服,連聲答應。


    穀超遠坐在床沿,猛聽房門響動,進來兩人,忙道:“晚輩多謝神捕及皇甫兄救命之恩!”


    管一見淡淡地道:“不必。老夫想問你一件事。”


    “什麽事?”穀超遠急道:“晚輩若知道的,必無不言。”


    “範經天為人如何?”


    穀超遠想了好一陣才道:“為人極富正義感,有點固執,平日少拘言笑,事母至孝,劍法比晚輩及石二哥都要高上不少!還有,人很老實可靠,對朋友推心置腹,實是年輕一代的模範。”


    “你對他的死又有何看法?”


    穀超遠目光閃過一絲憤怒:“晚輩若知道誰是兇手,必與之勢不兩立!”他喘了一口氣,心神才逐漸平定:“大概是範家的仇家尋上門……”


    管一見道:“那書房你曾去過,可有什麽異常的感覺?”


    穀超遠臉上升起一股古怪的神色:“那天晚輩臨離開時,無意中迴首看見地上有一本書,那本書似乎夾了一張枯黃的葉子,好像是書簽之類的東西……那時候晚輩心中有點奇怪,正想迴身去把它撿來看看,可是範伯伯卻吩咐蒙總管把書房關上了,所以便打消了主意。”


    “以枯葉作書簽、甚為尋常,你因何會覺得奇怪?”


    “晚輩也說不上為什麽……”穀超遠頓了一頓,“大概是牆上那幅字吧!”


    皇甫雪急問:“是那幅抄錄杜牧之《山行》的七言絕詩?”


    “最後那一句:霜葉紅於二月花!”穀超遠吸了一口氣,“‘霜葉’兩字一入晚輩眼內,再見到地上的枯葉,所以晚輩便生了要一看究竟的念頭。”


    管一見皺眉道:“難道紅花夫人抄錄那首絕詩是另有含意的?‘霜葉紅於二月花’,這究竟是什麽意思?”


    “頭兒,範經天的生母叫紅花,這裏麵……莫非‘霜葉’也代表一個人名?”


    管一見喃喃地道:“若是如此,豈不是說有一個叫‘霜葉’的女子比紅花夫人還好麽?”


    皇甫雪脫口道:“莫非範長春愛上一個名叫‘霜葉’的女子?”


    管一見及穀超遠同時道:“不對!假如範長春愛上一個叫‘霜葉’的女子,紅花夫人抄下這首詩又是什麽意思?”


    皇甫雪心頭一動,又道:“難道紅花夫人勸範長春娶一個叫‘霜葉’的女子?暗示這人比她自己還好?咦,青葉夫人跟這個‘霜葉’夫人又有否關連?”


    管一見歎息道:“那首詩可能是紅花夫人一時感懷抄錄下來的,而地上那張枯葉,也隻是尋常的書簽而已,咱們不能越想越遠!”一頓又問:“穀少俠,除此之外,你又有什麽發現?”


    “地上除了書籍椅桌之外,隻有一堆破瓷片,似是茶壺及茶盞的碎片。”


    皇甫雪點頭道:“紫雲夫人曾言及範經天也愛喝荼!但有關書籍內有枯葉作書簽一事,卻有點奇怪……”


    穀超遠脫口問道:“皇甫兄有何奇怪呢?”


    “在下曾翻遍書房中之書,卻不曾見過有任何枯葉或者書簽之類的東西。”


    管一見心頭一震:“若不是蒙白取走,便是範長春事後收拾書房時,把之藏起來。”


    皇甫雪興奮地道:“這樣說來,不是證明那枯葉一定藏了什麽秘密在內麽?”


    管一見沉思了一陣,忽道:“雪兒,你去通知禤老頭,叫他把馬從車放了;然後你叫馬從車出去之後,詐稱行刺穀少俠之後,匿在梁上,後來才得機逃脫!記住,一定要說穀少俠已被殺死!還有,他的潑風刀也得還給他!”


    皇甫雪不敢多問,立即轉身出房。


    穀超遠詫異地問道:“神捕為何要放走馬從車那廝?”


    “老夫另有用意!放長線釣大魚!”


    “你不怕會放虎歸山?”


    管一見哈哈笑道:“絕對不會!旋風鐵騎已落入談計生及兩個蒙臉人之手,馬從車此去隻怕兇多吉少!”


    “前輩是欲利用他們自相殘殺?”


    管一見搖頭不語,猛一抬頭,紗窗經已發白,他想走出書房,忽見一個家丁走進來稟報:“啟稟大人,馬捕頭帶著三個人來求見大人!”


    “叫他們進來,速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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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一會,隻見馬捕頭帶著高天翅、風火輪及殷公正走了入來。


    管一見忙道:“風火輪,你快到書房見一見那個馬從車,然後你跟高老弟兩個悄悄跟下去,咱們在紅花莊見麵。”


    高天翅說道:“頭兒,你現在要去紅花莊?”


    “不是,老夫先下嶺南,到翁一生處看看。嗯,你們要一直跟蹤馬從車,假如他有危險,便暗中搭救;到了紅花莊,可別進去,先在莊南官道之旁等老夫。”


    風火輪問道:“為什麽不能進莊?”


    “咱們先交換了消息再進莊,否則如何向範長春交代?”


    高天翅道:“如此屬下先走一步。”


    高天翅及風火輪離開了之後,管一見、皇甫雪及殷公正也離開了贛州,還帶上了賀鐵騎。


    出了城,賀鐵騎問道:“神捕要帶俺去哪裏?”


    “去嶺南找翁一生,讓你認一認那個蒙臉人是不是他!”管一見沉聲道,“你願不願憊?”


    賀鐵騎歎息道:“貿某能不願意麽?但翁一生假如就是那個蒙臉人的話,說不得他便在附近,咱們去嶺南,又怎能夠找到他?”


    “假如他不在家,那麽他的嫌疑便更大了!”管一見突然解開賀鐵騎的麻穴,“你好自為之,別想逃跑,否則下次再碰到老夫,你休想活命!”


    賀鐵騎道:“神捕如此相信賀某,賀某又怎敢動逃跑之念?再說賀某也很是厭倦了打家劫舍的生涯,若能蒙神捕不棄,留在身邊聽候差遣,則更為三生有幸矣。”


    管一見冷哼一聲:“若人人學你這樣,老夫豈不成了汪洋大盜的護身符?”


    賀鐵騎尷尬地一笑:“這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管一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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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仲夏,驕陽似火,一陣風吹來,火一般灼熱,汗出如漿。


    嶺南盛夏比之嶺北更令人悶熱難受,連樹葉也被熱浪灼得蜷縮起來;樹上的蟬兒有氣無力地鳴叫著,地上石板似有熱氣騰升,管一見等四人汗流浹背,隻走了幾裏便得歇下來喘氣。


    那幾匹馬在上嶺之時經已棄騎,否則隻怕已累死了。管一見揩了一把汗,說道:“快到了吧!”


    賀鐵騎曾來過嶺南,道:“就在這附近,聽說翁一生把他隱居之所稱為劍廬,周圍十丈列為了禁地!”


    管一見冷哼一聲:“天下間除了大內,尚有什麽禁地?帶路!”


    賀鐵騎不敢再說,沿著山路向東拐去,走了四五裏,果見路旁立著一塊石碑,上麵刻著了兩行字:“劍廬禁地,擅入者死!”


    管一見冷笑道:“好大的口氣,老夫便要看他是什麽三頭六臂的兇人!”大踏步走了入去。


    山路甚窄,兩邊全是樹木葛藤,鬱鬱蒼蒼,卻看不到裏邊的情景。剛走了幾步,樹林中突然“咕”的一聲,衝天飛起一隻渾身黑羽、嘴巴赤橙的鳥兒。


    皇甫雪道:“這鳥有點奇怪!”


    管一見若無其事般,筆直走了入去。走了裏餘,隻見去路被一塊奇形怪狀的岩石擋住,岩石上又刻了幾行字,這些字以朱漆填上,陽光下格外顯得刺目:


    劍穀重地,嚴禁踏入。如有違者,格殺勿論!


    管一見看後不由長笑起來,腰一彎,自石下穿了入去。那塊岩石十分巨大,彎腰走了十餘步才豁然開朗,隻見前麵一塊盆地,綠草如茵,樹木如蓋,地上有不少小鳥在跳躍,見到人影,都是側頭斜視,似乎甚為奇怪!


    盆地一邊是懸崖,山瀑自上流下,淙淙而響;另一端卻是高大茂密的樹林,中間一座竹廬。廬外一個竹籬笆,竹籬笆之內尚有一座涼棚,上麵攀滿葡萄藤,似是一座綠色的亭子。


    奇怪之處竟使人有陰涼之感,管一見輕聲道:“好一個世外桃源!”


    水月島上的水月莊雖有世外桃源之稱,但匠味太重,此處完全是大自然的風味,使人神清氣朗,凡心盡消。


    管一見走前幾步,那些鳥兒“吱吱”叫著,一齊飛起。


    走至籬笆前,忽聞一個朗朗的讀書聲,聲音幼稚,料必是未成年的小童。


    管一見幹咳一聲:“江南管一見有事求見翁居士!”


    那小童似沒聽見,仍然“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苟不教,性乃遷,教之道……”地讀著。


    管一見沉聲再道:“江南管一見有事見嶺南翁居士,請翁居士出來一見!”


    這次他用內力迫出,聲音又宏又亮,遠遠傳了出去,那小童的讀書聲突然停住,接著道:“是誰要來見我師父?”竹門“呀’的一聲打了開來,一個八九歲的小童探身出來。


    皇甫雪道:“翁居士是你師父麽?”


    “是啊!你要找他老人家麽?”


    “正是,快請你師父出來相見!”


    小童大眼晴一眨,伸出手臂向側一指:“他在那裏!”


    皇甫雪迴頭一望,哪裏有人?不由怒道:“小孩子說話不誠實,等下叫你師父教訓你,快說,他在哪裏!”


    “在樹林內嘛,你當然看不到。”


    “他在樹林內幹什麽?”皇甫雪眉頭一皺,“麻煩你帶路一下。”


    “在樹林內睡覺!”小童以手加額,望了一下天色,搖頭道:“不行,我師父臨走時,吩咐我每日要讀書至日落才準出門,你們要找他自己去吧,別累我給師父罵!”說罷又把門關上。


    管一見輕聲說道:“咱去樹林看看,等下入林時,雪兒你殿後,大家不可分得太開!”


    四人小心翼翼走進樹林,隻覺陰風陣陣,十分涼快。樹林濃密,看不到深處,管一見輕聲道:“大家把兵器掣出來!”


    說話間,目光無意中一掃,不由詫異地道:“咦,那裏有一堆墳墓,快過去看看!”


    眾人加速步伐走向前,隻見那堆墳前插著一塊木牌,上麵歪歪斜斜地寫有幾個字:師父翁一生之墓。


    皇甫雪失聲道:“原來翁一生已經死了!”


    管一見想了一下,道:“好狡猾的小子,竟敢欺騙老夫!”


    賀鐵騎道:“神捕,那小孩騙咱們什麽?”


    “翁一生分明沒死,否則那小孩豈會說他若在日落之前出門便會給師父罵!”


    殷公正接道:“對!死了的人還會罵人麽?”


    管一見冷哼一聲,提氣飛身射出樹林,眾人隨即跟在他後麵馳往竹廬。


    到竹廬前,管一見雙腳一頓,倏地停住,迴頭道:“雪兒,你去敲門!”


    “是!”皇甫雪躍過籬笆,走到廬前,伸手在竹門上輕輕敲了起來。


    “誰呀?又是要找我師父呀!”那小子含笑開門,“你們找不到我師父麽?”


    皇甫雪沉臉道:“小小年紀便如此狡猾,將來大了那還得了?你師父一定在裏麵,快叫他出來相見!”


    那小童哭喪著臉道:“我師父真的已死,不信你們進來看看!”說罷推開竹門讓皇甫雪進去。


    皇甫雪暗中戒備,側耳聽了一下,這才走了進去,裏麵是一座小廳兼書房的樣子,收拾得十分幹淨,廳後是一間寢室,皇甫雪輕輕推開寢室之門,抬頭一望,床上隻有一張竹席,床邊放著一個竹櫃。皇甫雪把蓋子揭開,裏麵隻有幾套成年人的舊衣衫。他輕輕退出小廳,目光觸及牆上的一幅字,不由驚唿起來。


    管一見以為他遇險,立即自窗口射了入來。


    “頭兒,你看!”


    管一見目光隨他食指望去,落在那幅字上,不由喃喃地念道:


    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生處有人家,


    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


    小童道:“原來你們喜歡這首詩!”


    管一見目光一盛:“你師父也很愛這首詩?”


    “當然!他每日起碼得念一次……直至臨死時也還念著!”


    “你師父還未死!”


    “還未死?”小童吃驚地道,“莫非你剛才看到他的鬼魂?”


    管一見見他如此,不由有點相信:“你剛才說你若在日落之前出門,你師父會罵你,是麽?他若死了怎還會罵人?”


    小童哈哈笑了起來:“這句話是我師父未死之前說的!他死了之後,我還不敢違命,剛才一時口快說了出來!哈哈!真是好笑!”


    管一見怒道:“日落之前不準出門,那你吃什麽?”


    “日升之時出門,日正之時迴家,日落之後練武!”小童笑嘻嘻地道,“我日正之前便采好果子、竹筍、山芋迴來,有這許多東西,還怕沒得吃?”他揭開一個竹籃,伸手一抓,抓起一塊山芋,剝了皮吃將起來。


    “你師父是什麽時候死的?因何而死的?”


    “去年死的!因何而死?這個我怎麽知道?他要死便死了,又沒見他流血吃藥的!喂,”小童突然拉動皇甫雪的衣角道,“叔叔,你留下來陪我玩好嗎?我一個人悶得慌!”


    皇甫雪柔聲問道:“你叫什麽名?這裏隻有你一個人麽?”


    “就是我一個人,他們都被我師父立的石碑嚇怕了,沒人敢來!”小童天真地說道,“我叫葉思葉!”


    “葉思葉?”皇甫雪喃喃地道,“好怪的名字!”


    “是師父替我起的!”


    管一見道:“雪兒,咱們走吧!”向他打了個眼色便率先走了出去。


    皇甫雪隻好道:“小葉,你乖乖住在這裏,以後我再來看你。”


    四人出了劍穀,悶聲不哼直行。過了那塊石碑,管一見雙腳一頓,拔身而起,坐在樹上:“你們也上來吧!”


    皇甫雪等人依樣畫葫蘆躍上樹枝:“頭兒,咱們在這裏等什麽?”


    “等天黑之後,再進去看看!”


    賀鐵騎讚道:“好計!俺也不信翁一生已死!假如翁一生要死,他必叫那小孩離開。”


    天黑之後,四人摸出幹糧裹腹,管一見抬頭望天,月亮已高逾樹梢,喝道:“下去吧!”


    四人再度由原路前進,到了那塊岩石下,管一見輕聲道:“小心!”彎腰走了入去。


    一出岩石,隻聽一陣“畢畢剝剝”的聲音,抬頭一望,隻見那座竹廬已陷在一片火海之中。


    管一見大喝一聲,猛吸一口氣,身形快逾奔馬衝了過去!


    火勢十分之大,看樣子不消片刻,那座竹廬便隻餘一堆灰燼!


    火光把周圍照亮,皇甫雪目光一瞥,叫道:“那孩子!”身子向左方馳去,隻見草堆中臥著一個血人,正是那個葉思葉。


    管一見彎腰抓起屍骸,目光一落,唿道:“是誰擊碎他的天靈蓋!”


    話音剛落,隻聽一個尖銳之極的嘯聲傳來。


    嘯聲越來越急,也越來越響,震得皇甫雪等人的耳鼓隱隱生痛。


    嘯聲隆隆發發,鋪天蓋地,令星月失色,一會隻見一條人影自樹林急射出來!


    管一見臉色一變,雙手一鬆,拋下葉思葉的屍骸,兩眼緊瞪著來人。


    隻一眨眼的功夫,那人已至管一見麵前一丈。來人身材高大,頷下蓄著一綹長髯,兩鬢灰白,額上眼尾卻無皺紋,令人看不出真實的年齡。


    來人雙眼觸及管一見,猛地一聲大喝:“匹夫,先吃我一劍!”語音一落,右手便多了一柄精光四射的長劍。“颼”地一聲劍尖已臨管一見的前胸。


    皇甫雪等人齊聲“啊”的一聲驚唿起來。管一見擰腰一閃,劍尖剛好在胸前二寸之處刺空。


    急切之間,管一見目光一落,臉色登時大變,霍地一招“鐵板橋”,仰身向後。


    原來那人一劍刺空,手腕一抖,電光石火之間,便由直刺迅即改為橫削,變化之速,實在匪夷所思!


    “唿!”劍刃自管一見鼻端掠過,管一見隻覺一股森寒之氣迫透內腑,不由嚇出一身冷汗!


    所幸他身經百戰,曆過無數風險,深知危機未過,雙腳一蹬,身子原式倒射而出。


    他一退,來人立進,左臂一抬,倏地又多了一柄鋒利的長劍。


    這下變生肘腋,令人防不勝防。刹那之間,劍尖已然刺至管一見的喉管。


    隻見管一見頭部再向後一仰,張開嘴巴,“格”地一聲把劍尖咬住。


    幾與此同時,他左手五指探起,曲指盡力一彈,“錚”的一聲,長劍登時斷了。


    那人稍怔之後,右手長劍迴飛斬至,劍刃激得空氣“嘶嘶”作響。


    管一見已來不及直起身子,假如乘勢摔臥地上,恐怕仍難以逃脫對方後招的殺著!千鈞一發間,隻見管一見雙眼怒睜,頭脖猛地一搖,“當!”口中的斷劍剛好架住長劍。


    那人大喝一聲:“再吃某家一劍看看!”長劍一沉,急削管一見小腹。


    刹那之間,管一見身子向後彈退兩尺,“呸”的一聲,斷劍自口中飛出,急射對方麵門。


    那人顯亦大出意料,隻得迴劍把斷劍格開。


    管一見亦於此時直起腰來,霍地吐出一口血水,胸膛急促地起伏著,雙眼似欲噴火。他這十多年來與人相鬥,從未有像今夜這般狼狽過的,剛才若非他反應快速,隻怕早作劍下亡魂了。


    那人臉上之神色更加難看,厲聲喝道:“某家跟你有何仇恨,你要來此殺人放火?”


    管一見心神略為平靜:“你是翁一生?老夫江南管一見!”


    “管一見?”翁一生大怒,“即使是管一見,也不能亂殺無辜!”


    管一見沉聲道:“管一見何曾亂殺無辜之人?殺人放火的是另有其人,老夫隻不過是適逢其會而已!”


    “但翁某這雙眼睛還未老花,分明看見你拋下小徒的屍體!”翁一生長髯無風自飄,左手拋下斷劍,掐了一個劍訣,右手長劍虛劈兩下:“就算是皇帝老兒,今日翁某也要他償命!”


    長劍如毒蛇出洞筆直探出,管一見雙手在腰上一搭一翻,緬鐵鷹鏈飛起急架!


    不料翁一生劍法變化極速,手腕一抖,長劍虛劃半個小圈,化刺為劈。


    管一見雙手抓住鷹鏈,同時一沉,仍然采取守勢!


    翁一生長劍“嗡嗡”一響,倏地泛起三個劍花,似刺非刺,似削非削,似攻非攻,似守非守,令人難以忖測!


    管一見心頭一沉,心知今日遇上勁敵,更加不敢大意,略退半步,雙眼一眨不眨地瞪著對方。


    皇甫雪忙道:“翁大俠,令徒的確不是我們殺死的,火也不是我們放的!”


    “翁某隻是一個癡人,不?鞘裁創笙潰 ?br />


    翁一生長劍倏地刺出,這是華山劍法的“孤峰擘天”!


    管一見鷹鏈彈起,隻聽“當、當”兩聲,劍鏈相觸。兩人稍慢之後,迅即以快鬥快,互爭先機。


    翁一生接連使了峨嵋派的“萬家燈火”、武當派的“流星追月”、昆侖派的“冰河倒瀉”等三招。這三招毫沒淵源,但在翁一生手中卻有一氣嗬成之妙。


    管一見掌鏈齊出,見招破招,毫不示弱。


    轉瞬之間,雙方已交了近百迴合,隻聽翁一生長嘯一聲,劍法倏地一變,化雄渾沉穩為奇詭輕靈,一口長劍似白龍般在黑暗中飛騰。


    管一見鷹鏈扣、圍、鎖、抽、打五字訣使得淋漓盡致,皇甫雪等人看得眼花繚亂,一顆心“怦怦”亂跳。


    激戰中,翁一生手腕一抖,使了一招梅花劍法“落英繽紛”,泛起萬點劍光!


    管一見手臂一掄,鷹鏈似車輪般飛轉,同樣是伺機而進。


    翁一生首先沉不住氣,長劍忽轉化為山東蓬萊劍派的一招“仙姑獻桃”,擰腰一閃,身子一蹲,劍尖自下向上斜刺去!


    這一招若使在女子身上,必定十分好看,使在翁一生手中令人好笑。卻毫無疑問,這一劍使得恰到好處,剛好自鷹鏈縫中刺入,探向管一見的咽喉。


    賀鐵騎剛笑了一半,便化為驚歎聲。


    管一見手腕一沉,那條緬鐵鷹鏈也不知如何落將下來,“鏘”的一聲,擊在劍上,隨即把劍纏了起來!


    翁一生喝了一聲“好”,振腕一抖,長劍脫困而出,手臂一掄,長劍掄圓,竟使出江南史家的“迴風拂柳刀法”來。


    “唿”的一聲,長劍斜劈管一見的左肩,這已令人吃驚;可是劍至半空,隻見他倏地一縮,挽了一朵劍花,開聲吐氣,使勁運力直刺而出。


    皇甫雪唿道:“這是嶽家槍法!”


    此刻管一見的鷹鏈已揮出,迴護不及,急切之間,隻好閃避一步,堪堪避過劍鋒。


    這刹那,管一見心中不由多了幾分佩服,武林之中能用長劍使出刀法的已不多,以劍使出槍法的卻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皇甫雪話音剛落,翁一生也不翻腕,手臂一拉,就此橫掃過去,以劍脊撞向管一見的胸膛。


    這一招使的卻是秦瓊鐧法,劍雖輕,但在翁一生內力的催使之下,威力仍是極大,讓它撞及,不死也得重傷。


    好個管一見,一聲不吭,左手鬼魅般翻上,五指運勁,齊齊一彈,“錚錚”連聲,似是金鐵交響。


    雙方內力硬碰,一個用指,一個要把內力運至劍上,自然是翁一生吃虧。


    管一見那五指各含一道暗勁,四道暗勁過後,翁一生要想再運力加勁,不料第五道暗勁倏地傳來,“喀嗤”一聲,長劍登時斷為兩截!


    翁一生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頷下長髯根根豎起,胸膛急促地起伏著。


    管一見略退一步,“吭啷”一聲,把鷹鏈重新纏迴腰上:“管某僥幸勝了半招,承讓!”


    翁一生手臂一振,那把斷劍直射向夜空,厲聲道:“你勝翁某的不是招式,而是內力。”


    管一見笑道:“武林之中,兩方爭鬥,勝者為王!何況兵書雲:兵不厭詐;兩方功力悉敵的,講究的是一個智字!而且內力是‘王’,招式隻是‘臣’。”


    翁一生長歎一聲,麵如死灰,良久才道:“這十八年來,某家無日不鑽研各派劍法,唉,如今看來,這些心血都是白費的了。”


    管一見對他的劍法由衷佩服,聞言忙道:“管某一向自視甚高,武林之中沒有幾個值得老夫佩服,閣下便是其中一個!天下間能把一柄長劍使得如此出神入化者,除了閣下,看來也沒別人了。”


    翁一生臉色稍霽,一頓,沉聲道:“某家對你的武功及鎮定功夫也十分佩服!不過閣下之手段未免過於狠辣。”


    管一見歎息道:“閣下至今仍以為老夫是殺人縱火的兇徒?試問老夫跟你有何冤仇?若沒冤仇,又何必千裏迢迢跑來貴穀做此無聊之事?”


    “那麽閣下兩度來此又有何貴幹?”


    “隻不過問閣下幾句話而已!”


    “某家十八年來,絕少涉足江湖,雖曾聽聞閣下的名頭,但卻是素昧平生,你我之間又有何話可說!”


    管一見沉吟了一下,道:“閣下能否先坐下來,如此良夜正好長談!”


    翁一生臉色微微一變,轉頭望了火場一眼,長髯又再無風自動,最後還是盤膝坐了下來。


    管一見亦坐在他對麵,他先把下午來此與葉思葉的對話及情況說了一遍。


    翁一生冷哼一聲:“閣下真是有心人!翁某已不欲重涉江湖,是故下午避開你,你兩次入穀,自有重大之事了!”


    “這是當然之事!”管一見目光一盛,緩緩道:“範長春這個人你可認識?”


    翁一生臉色迅速一變,先是憤怒,繼而悲痛,最後又露出一絲落寞之色,雙眼望著星空,緩緩地道:“殺妻仇人焉能不識!”


    管一見再問道:“那紅花夫人呢?”


    翁一生倏地轉過頭來,反問道:“她如何?”


    “她已遭人殺死!”


    “什麽?”翁一生髯發俱張,雙眼圓睜,大喝道:“誰殺死她的!”


    “管某正想問你!”管一見目光鋒利如刀,翁一生臉上的每一個變化都不能逃過他的雙眼。


    “問我?翁某怎地知道?”


    管一見輕笑一聲:“紅花夫人被人殺死,閣下似乎應該高興才對,如何反而如此激動?”


    翁一生臉色又再一變,一會才沉聲道:“範長春殺死吾妻,某家曾發誓要殺死紅花作償!某家尚未動手,她如何能死!她一死,叫某家如何報仇!”


    管一見哈哈一笑:“這還不容易?範長春還有兩個妻子,死了一個紅花,還有紫雲及青葉。”


    翁一生神色逐漸平定,良久才淡淡地道:“此話不錯!”


    “還有,她兒子範經天也死了!”


    翁一生漠然地道:“某家恩怨分明,他沒殺我兒子,我豈有殺他兒子之理?”


    “如此說來,這兩人都不是你所殺的了?”管一見見他點頭,又問:“那麽你為何會殺範長春的弟弟?”


    “範長春隻是風流而已,他弟弟範長青卻甚下流!有一次,某家路過洪都府,恰好撞見他強暴一個良家婦女,是以殺死了他!”翁一生目光灼灼地道,“某家可曾殺錯人?”


    “若是如此,焉有殺錯!”管一見沉吟了一下,又問道:“閣下對於杜牧之的那首《山行》十分欣賞乎?”


    翁一生訝然問道:“閣下為何有此一問?”


    “因為紅花夫人書房內亦掛了一幅字,寫的也正是這首詩!”


    翁一生嘴巴張開,唿吸沉重地問:“當真?”


    “老夫不與你說笑。”


    翁一生突然笑了起來,笑得甚為瘋狂,眾人不由愕然,隻見翁一生倏地長身躍起,半空一個轉折,向外射了出去。


    他邊馳邊唱:“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生處有人家。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哈哈哈……”笑聲未絕,身形已消逝在樹林暗處!


    皇甫雪見狀忙道:“頭兒,咱還不快追!”


    管一見神色有點惘然地道:“不必!人不是他殺的。”


    賀鐵騎忍不住問道:“神捕,你怎知人不是他殺的?”


    “他是個性情中人,做了的事絕對不會不認;而且這事曲在範長春,他即使殺了紅花也隻屬冤冤相報而已,在武林規矩來說,本屬應該之事,何必瞞騙咱們!”


    殷公正道:“他笑什麽?那首詩有什麽好笑?”


    管一見仰頭望天,長歎一聲:“老夫若知道還會不說麽?樹林後必有出路!但咱還是由來路出去吧!”


    皇甫雪道:“頭兒,放火殺人的那個人必是熟知此穀的地形,也知道除了咱們來的那條道路之外,尚有其他暗徑,所以他出入,咱們才沒看見!”


    管一見眉頭一皺,輕聲道:“這個自然!”隨即喃喃地道:“蒙白既與旋風鐵騎沒有關係,又不在此穀,那麽他會在哪裏?”


    眾人都想不出來,隻好默察星位,找尋出路,緩緩離開。


    出了穀,眾人心頭既沉重又詫異,說不出的難受。這件案子至今猶未有眉目,大家都不想開口。


    天將亮時,管一見忽然問道:“雪兒,你可還記得高老弟提及旋風鐵騎劫莊那夜有幾個和尚在場,後來忽然不辭而別一事,那四個和尚叫什麽名字?”


    “好像是八麵山白雲寺的坐雲和尚師徒。”


    管一見脫口道:“那四個和尚既是蒙白請的,那麽他必是投奔八麵山了。”


    眾人精神俱是一振,齊道:“正是!那四個和尚見範長春迴來便不辭而別,證明跟範長春不甚熟悉,或者另有心病,他們必會收留蒙白的。”


    管一見臉色一變,喝道:“快走,遲者可能來不及了!”話音剛落,身子便如脫弦之箭即射了上去。


    眾人緊跟在後,向山嶺進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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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麵山在騎田嶺之東北,離香花嶺下的紅花莊約三百餘裏。管一見等人越過大庾山,先至贛南再折向湘東,不一日便到了八麵山山腳。


    管一見到了山腳,急道:“公正,你跟鐵騎慢慢上來,雪兒跟老夫先上!”身子一起一落便是五丈。皇甫雪不敢怠慢,展盡輕功,一腳重一腳輕地跟在他後麵。


    八麵山雖頗大,卻不高,山勢也不太險峻,兩人一口氣奔往山嶺,見山巔罩有一片白雲。白雲之中,隱隱有紅磚綠瓦顯露出來。


    管一見雙腳不停,道:“那裏必是白雲寺了!”三起三落之後,已投身入雲。


    管一見精神不由一振,隻覺腋下生風,白雲氣流自旁遊過,宛似神仙中人。


    山嶺有個數十丈大小的平地,白雲寺甚小,立在一塊大岩石前,雲霧繚繞,看不清情景。待得走近,才覺寺門歪歪打開,卻不見人影。


    管一見忙道:“請問坐雲大師在寺否?江南管一見有事求見!”


    寺內卻沒有人迴應,管一見心生不妙之感,運勁遍體,緩步入寺。


    隻見大殿神案倒地,香爐燭台散落四周,似經鏖鬥。管一見沉聲喝道:“內裏有人否?”


    風聲一響,皇甫雪已至身後。他舉目一望,見殿後左右各有一條甬道通往內堂,道:“雪兒,你自左邊去,老夫走右邊,一遇危難立即發嘯示報!”


    “屬下遵命!”皇甫雪抽出長劍自左首甬道射了入去。殿後是一個天井,天井中擺放著一些花盆,中間一棵榆樹,老根盤錯,枝葉茂盛。


    天井之後是二殿,供的卻是十八羅漢。皇甫雪小心翼翼前進,驀地迴首,隻見樹後躺著一具屍首,卻是一個黃衣和尚,皇甫雪心頭一動,長劍橫胸,去勢更慢。


    二殿神案之下也有一具屍骸,身首分家,斷氣已久。神龕兩旁仍有通路,穿過通路,又是一個天井,天井兩旁各有一排廂房,料是寺內和尚寢息之所。


    此刻,管一見亦自另一端進入天井,他向皇甫雪打了個手勢,兩人同時推開兩間廂房之門。


    皇甫雪推開一扇房門,房內一切井井有條;而管一見那間,卻不時發現牆上有刀痕劍跡,一張書桌也被劈為兩截!可是房內卻不見一人。


    管一見再到隔壁那間查視,這間廂房更加淩亂,連石床上的席子也被拉了下來,他見壁前有一個書櫃,上麵放滿經書,心頭一動:“此房莫非是坐雲修煉之所?但為什麽不見有人?即使無人也該有屍骸,難道坐雲逃離此寺?”


    正在胡思亂想之際,突然傳來一陣機括聲,接著石床忽然移動起來,床頭離開牆壁翻轉出來,管一見這才發現石床裏麵竟是空心的!


    管一見連忙跳過一旁,屏息而觀,不一忽,床下便傳來一個沉重的唿吸聲,接著爬出一個血人來,不斷地喘著氣。


    管一見目光一落,見那人年近五十,一顆頭顱光禿禿的寸草不生,便輕聲問道:“大師可就是坐雲?”


    那和尚吃了一驚,抬起頭來望著管一見,目中露出戒備的神色。


    管一見道:“大師不用驚恐,在下是江南總捕頭管一見!”


    和尚幹澀地問道:“你真的是管神捕管一見?”


    “正是!請問貴寺為何遭此劫難?”


    “說來話長,”和尚喘了一口氣,指一指床內,道,“請神捕進去把蒙施主抱迴來!”


    “蒙白?”管一見驚唿一聲!房門突然被人推開,原來是皇甫雪聽見聲響走了過來。


    管一見忙道:“這是老夫的手下皇甫雪。雪兒,你快進去把蒙總管抱出來!”


    皇甫雪立即彎腰爬了進去,一會,便見他抱著蒙白爬了出來。


    管一見目光一落,見蒙白臉如金紙,氣如遊絲,慌忙把他扶坐在地上,右掌輕輕落在他靈台穴上,緩緩輸出一股真氣。不一會,蒙白便睜開一絲眼皮了。


    管一見忙道:“蒙總管,老夫是江南管一見,接受範長春的聘請來此調查紅花夫人及範經天的死因!”


    蒙白身子一震:“夫人及少莊主不是我殺的……”


    “誰殺的,你可知道?”


    蒙白手臂一抬,指向那櫃經書,喃喃地道:“那張葉子……”說罷頭一歪,便斷了氣。


    管一見忙道:“雪兒,快去書櫃裏找一找!”轉頭見坐雲大師盤膝運功療傷,額上汗珠滾滾,知其受傷不輕,便放下蒙白的屍體,走到坐雲大師的背後,伸掌抵在他背上,運功助他療傷。


    一盞茶過後,坐雲的氣息便輕快起來,臉上也稍有了些紅暈。


    大概運行了七個周天,坐雲吐了一口氣,“醒”了過來,輕聲道:“多謝施主援手之情!”


    “不必客氣!請問是誰把大師傷成這個樣子的?”


    “貧僧也不知道!”坐雲目光連閃,眼皮垂下,“他隻是一個蒙麵人!”


    “一個蒙麵人?那麽此人的劍法豈非甚高?”


    坐雲不慍不火地道:“不止武功高強,而且出手異常狠辣,貧僧若非得機關之助,早就死在其劍下矣!”


    “貴寺跟他有仇?”


    “白雲寺是出家人清修之地,本寺弟子又不涉足江湖,豈有仇人!”


    管一見心念連動,沉吟了一陣才道:“那麽那人來此行兇,總該有個道理!”


    “南無阿彌陀佛!那位施主心生魔障,豈尚有道理可言?”


    管一見正想再問,忽見皇甫雪把一張枯葉遞至臉前,他伸手接來一看,隻見葉上被人以繡花針刺了一首詩,赫然正是那首《山行》!


    管一見心頭一震,忖道:“紅花夫人因何對這首詩溺愛到如此地步?”目光再度落下,葉是楓葉,雖已幹枯,但仍彤紅似火,他把葉子轉過來,背後色澤更深,奇怪的是這片楓葉不如一般枯葉的幹、脆,似乎曾浸過油,是以有點潤澤,能作輕微的屈曲,顯然紅花夫人對此葉十分喜愛,為此花費了不少心血!


    管一見歎了一口氣,問道:“大師跟蒙白很熟?”


    坐雲道:“貧僧也曾在紅花夫人娘家為仆,未出家之前與蒙施主頗熟。貧僧十八歲出家,那時蒙施主也已十五歲,小姐才十一歲,二十年後貧僧下山化緣,蒙施主倒還認得貧僧,小姐卻已認不得矣!”


    “你時常跟蒙白來往?”


    “他隻來過兩次!小姐魂歸天府後,他來報訊。貧僧念往昔老爺禮待之情,便下山為她超度。不料到紅花莊時,範小施主已不幸故世!”


    管一見沉吟了一下,問道:“範莊主懷疑蒙白是殺死範經天的兇手,依大師之見認為如何?”


    “此乃莫須有之罪,蒙施主靈台明淨,豈會做出此等事來!貧僧跟他見麵雖然並不多,但知之甚深!”


    管一見幹咳一聲:“他對紅花之感情亦頗深?”


    坐雲長歎一聲,閉目道:“蒙施主潔身自愛,不會有非分之想!”


    “他來此處到底是什麽原因?”


    良久,坐雲才喟然道:“蒙施主亦知範莊主對他有了疑心,所以他不得不來此暫避一下。唉!”


    管一見心頭又是一動:“那個蒙麵人是不是範莊主?”


    “阿彌陀佛!施主又沒見過,何能作此忖度?”


    管一見冷哼一聲:“大師可知蒙白對此案有何看法?因為兇手突然如煙霧般消失!”


    “蒙施主曾與貧僧提及此事,彼亦百思不得其解!”


    “蒙白除此片葉子之外,尚有其他東西帶來否?”


    坐雲沉吟了一陣,才道:“他在書房裏找到一罐茶葉,那個罐子是蒙施主送與小姐的,所以他便帶來作個留念!唉,如今蒙施主亦已撒手歸西,那個罐子管施主便拿去吧!裏麵還有半罐茶葉,貧僧不喜喝茶,蒙施主又舍不得喝,現在還放在那裏。”


    “放在哪裏?”管一見急問一句。


    “書桌抽屜內!”


    皇甫雪未待管一見吩咐,便把抽屜打開,裏麵果然放著一個製作十分精巧的瓷罐子,他忙把它拿了出來,遞與管一見。


    管一見揭開蓋子,一股香味立即透入鼻孔,他猛吸一口,詫異地道:“這是什麽茶葉?怎地如此芬香?”


    坐雲微笑道:“連施主也不知道,隻怕天下識者亦無多矣!”


    管一見把蓋子蓋迴,道:“多謝大師厚賜。”他抬頭一望,已將日落,便站了起來。


    坐雲問道:“施主要下山了麽?”


    管一見淡淡地道:“大師既然不肯多言,老夫留此尚有何益?”一頓又道:“大師還是小心一點為上,此地不甚安全!那人沒親自見到蒙白屍骸,可能下次還會來此!而且他甚至連大師也不會放過!”


    “這是什麽原因?出家人四大皆空,還有犯著他什麽的?”


    “難說!他怕蒙白已把秘密告訴你!”


    坐雲身子一震:“蒙施主知道什麽秘密?”


    “大師何必明知故問!”管一見向皇甫雪打了個眼色,緩緩走向房門。


    坐雲忽道:“且慢!”


    管一見止步,迴首問道:“大師有何指教?”


    “貧僧尚不能行動,但寺內弟子屍骸卻不能暴露荒野,施主不會……”


    管一見截口道:“但天色已晚!”


    “夜裏正好長談!”


    管一見目光一亮,立即與皇甫雪走出去,不一會,便把九具屍骸集在一起,掘了個大坑,把之埋葬。


    弄好這一切,天色便已暗了,迴到坐雲的雲房,隻見房內已點了一盞油燈。


    坐雲大師卻跪在殿前,輕聲地朗誦經文。


    管一見叫皇甫雪到夥房燒水,又把懷中的幹糧拿去烘熱。


    過了一陣,坐雲做罷功課返迴雲房,而皇甫雪也恰好煮好水、烘好幹糧,管一見拿出那罐茶葉,吩咐他泡一壺過來。


    “大師,天色已黑,暑氣亦消,此刻正是長談之時矣!”


    坐雲大師道:“蒙施主告訴貧僧一件事,紅花夫人一直以來心情都不甚歡悅,範莊主若不在莊內,她通常關在書房內自個看書練字!”


    管一見沉吟了一下,道:“此亦不甚奇怪!範長春娶了她之後,又再連娶兩房妻妾,她心情亦不會很好。既然範長春不在莊上,她若不寫字看書,又如何打發時日呢?”


    坐雲閉目道:“是否奇怪,全在施主之心念,貧僧隻是轉述蒙施主之言而已。”


    “除此之外,蒙白尚有何言留下?”


    “範小施主的性格跟範施主大不相像!範小施主為人篤實固執,範施主卻風流輕浮。”


    “也許他受他母親影響較大,而不像父親。”


    坐雲又道:“他的兄弟性情跟他也不相同。”


    “也不奇怪!”管一見傾了一盅茶,把幹糧推到坐雲臉前:“這是素物,大師用一點吧!”


    三人便吃喝起來,管一見及皇甫雪喝茶,坐雲喝清水,皇甫雪皺眉道:“頭兒,這茶香得有點奇怪,屬下喝過不少花茶,卻未曾喝過這種茶。”


    管一見皺眉道:“莫說是你,老夫也未曾喝過。”“噗”地一聲把茶花吐了出來,一般花茶是以茉莉、菊花、玫瑰加入焙製,但這朵花卻色澤嫣紅,不知是什麽花。


    “大師,蒙白因何覺得範長春懷疑他呢?”


    “這個貧僧便不知道了,也許因為事情過於離奇,他有百詞莫辯之感吧!”


    “大師要告訴老夫的,便是這些?”,


    坐雲道:“還有一點,翁一生的妻子叫林霜葉!”


    管一見心頭一跳,不期然又想起那句“霜葉紅於二月花”之詩句來:“這是蒙白告訴你的?”


    “不是,是貧僧知道的!”


    管一見立即推敲那句詩來,心想:“紅花夫人抄錄這首詩句,跟翁一生抄錄詩句的心情是否一樣?”


    想到這裏,隻覺心頭一陣煩躁,思路登時紊亂起來。他轉頭一望,見皇甫雪也是目光有異,不由叫道:“不好,茶葉有毒,雪兒,快運功震懾心神,把毒素迫出體外。”


    又迴頭對坐雲道:“請大師替咱護法!”隨即盤膝運起功來。


    他內力深厚,行了一周天,便把煩躁的心情平伏了下來;接著逐漸把腹中的茶水烘迫,出了一身汗之後,不安之情爽然而失。


    他迴頭一望,隻見皇甫雪坐立不安,身子不斷搖晃,他吃了一驚,喝道:“雪兒!千萬不可胡思亂想!”


    皇甫雪雙眼一睜,目中露出瘋狂之色,霍地伸手去拔佩劍。管一見連忙一掌輕輕在他天靈蓋一擊,皇甫雪身子一震,再度坐迴地上。


    管一見一掌附在他靈台穴上,運勁助他迫毒。


    坐雲大師坐在房口,不斷誦經。一會,兩人才同時歎了一口氣,睜開眼來!


    “頭兒,這是什麽毒花?”


    坐雲突然插腔道:“是苗疆所產的‘天虹魔花’之一種!”


    “哦?”管一見目光投在他臉上:“願聞其詳!”


    “此物貧僧也未見過,不過剛才見施主吐出的花色作嫣紅,而未泡熱水之前卻是白色,是以想起此花來。其實貧僧對此物所知也甚是有限,隻聽先師曾經提過,苗疆有幾種‘天虹魔花’,服之有毒!”


    皇甫雪截口問道:“何謂‘天虹魔花’呢?”


    “這種毒花平時作白色、無毒,但一旦遇熱,花質便起了變化,生出一種毒素來,而色澤也就變了,白變黃者,服之七孔流血至死;白變綠者,服之脈絡收縮,便人四肢癱瘓;白變紫者,服之情欲大增;白變紅者,服之神智瘋狂錯亂!”


    管一見目光倏地一盛,喃喃地道:“原來如此!”


    “施主此話何意?”


    “範經天不是被人殺死的,他隻是喝了這種毒茶神智錯亂而自殺的,若非如此,又如何解釋兇手是以何種方式瞞過數十個武士的眼睛?地上的血跡又怎會突然消失?”他越說越興奮:“因為範經天劍上的血,就是他的血!而他又沒走出書房,所以外麵根本亦不可能有血跡留在地上!”


    坐雲及皇甫雪同時“啊”的一聲叫了起來。


    管一見喃喃地道:“問題是誰把‘天虹魔花’置於茶罐之內!”


    皇甫雪卻道:“範經天臨死前為何會說‘你,你好狠,竟然殺死我娘!’下毒花的人跟殺紅花夫人的是否同為一人?”


    管一見目光一閃,低頭沉思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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