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雪由黃昏開始,已經下了兩個時辰,傅香君跪在苦修庵的前院地上到現在卻已經三天。


    積雪蓋過了她的膝蓋,她的麵龐已因為寒冷變蒼白,可是神情仍然那麽堅決,眼珠仿佛已冰桔,凝望著那緊閉的門戶。


    冷風吹飄,竹下那兩盞燈籠在風中抖動,昏黃的燈光揮映下,簷前的冰柱閃亮奪目,就像是一支支出鞘的利劍,是那麽無情,又是那麽肅殺。


    門內仍然有燈光,梵音將絕未絕。


    一聲青罄,梵音終於停下,一個聲音隨即響起來:“師傅──!”


    “香君還跪在門外?”一個蒼老的聲音接上。


    “迴稟師傅,已經三日三夜。”


    “三日三夜又怎樣?”蒼老的聲音歎息:“未悟禪機,就是跪上三年也沒用。”


    語聲甫落,大門打開,苦師太在兩個中年女尼的陪伴下走了出來。


    恆山派雖然弟子不多,但劍術另創一格,在武林中也有一定的地位,隻是弟子大都是出家人,也大都不問世事,不大為一般人認識。


    苦師太剃度苦修庵,執掌恆山派以來,更就是足不出戶,但武林中人卻大都知道恆山派除了絕師太之外,也有一個苦師太。


    絕師太縱橫江湖,據說未逢敵手,人前人後卻不時表示非獨對佛法的鑽研修行不如其師姐苦師太,武功方麵也一樣。


    表麵上看來,苦師太卻完全不像一個會武功的人,給人的永遠是慈祥的感覺。


    “夜課以畢。你們休息去──!”她揮手打發了那兩個女尼,來到傅香君麵前。


    傅香君眼中立時露出了一絲喜悅之色,苦師太卻搖頭一聲歎息:“癡兒!”


    “師傅,你就成全弟子,替弟子剃度出家……”傅香君哀求。


    “跪了三天三夜,可見你的決心、,剃度卻隻是一種儀式,最重要的是你是否有佛緣,能否參悟禪機。”苦師太接問:“你的心現在怎樣了?”


    傅香君抬頭望著漫天飛舞的雪花:“弟子已心如淨雪。”


    “心如淨雪。”苦師太淡然一笑,抬手接下了一把雪,輕握又將手攤開:“此地又何來雪?”雪已化成水從她的手滴下,滴在傅香君身前地上。


    傅香君不由一怔。苦師太接道:“你入庵雖然已經三年,為師看你仍然是塵緣未了,不宜出家。”


    “弟子甘願長伴我佛,此生不再踏出庵門。”傅香君口裏這樣說,心頭一陣說不出的蒼涼,她本性善良,善惡分明,雖然出身邪派逍遙穀,冰清玉潔出汙泥而不染,也所以泰山玉皇頂雲胡揚決戰獨孤無敵,傅玉書──她的兄長要乘機暗算雲飛揚的時候,他還是出手阻止。


    傅玉書因而身死,她當然難過,那到底已是她唯一的親人。


    然後雲飛揚也不告而別,不知所蹤,她不知道雲飛揚為什麽要這樣做,也盡了她的所能,始終找不到雲飛揚的下落。


    天下之大,要找一個人到底不是一件容易事。


    她終於絕望,帶著創傷的心靈投入苦修庵吉師太門下,到現在已經三年,一顆心仍然未能夠平靜下來。


    所以她考慮到剃度出家,削發為尼。


    “何苦?”苦師太顯然很明白傅香君的心情,伸手輕撫著她的頭:“佛門並不是一個逃情的地方。”


    “弟子已經想清楚。”傅香君眼中閃現淚光。


    苦師太還是搖頭:“為師再等你三年,三年之後你仍要出家,一定成全你。”


    “三年?”傅香君苦笑。


    “這三年之內,你既已心如淨雪,也不必留在庵內。”苦師太抬手接一招:“你起來,為師另外有一件事要交給你去做。”


    傅香君無奈站起來,但因為跪地太久,一時間竟然不能夠站穩,搖搖欲墮,幸得苦師太伸手扶著才沒有倒下。


    積雪紛落,飄散地上,傅香君的心情亦有如這從她身上抖落的雪花一樣無奈。


    一封信,一個小小的錦盒,使香君接過這兩樣東西,才發覺苦師太神態有異。


    庵堂中煙飄繚繞,苦師太眼神仿佛因而淒迷,又仿佛有很多的心事。


    她的語聲亦顯得很不穩定:“明年百花節,你替我將這封信送上嵩山少林寺,到時你會看見一個人與少林寺的心禪上人決鬥,勝的若是心禪上人也就罷了,否則,你就將這個錦盒交給那個人,明白嗎?”


    “弟子明白。”傅香君隨即問:“那個人到底是什麽……”


    “到時侯你便會知道的了。”苦師太緩緩轉身,突然跪倒壇前:“佛祖慈悲,請饒弟子凡心未淨──!”傅香君吃了一驚,上前去俯身正欲摻扶,苦師太已半轉過頭來,眉宇間無盡哀愁。


    “莫說你,為師苦修三十年,到現在尚且──!”她搖頭歎息,沒有說下去,傅香君怔怔的看著,十時間亦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好一會,苦師太的心情才平複,沉吟著接道:“我還有兩句話要你跟那個人說。”


    她隨卻俯耳說出來,庵堂內隻有她與傅香君二人,可是她仍然不放心。


    傅香君聽著目光閃動,並沒有太大的反應,苦師太隨又謹慎的叮矚:“要是他勝了,跟他說第一句,否則,說二句,記好了。”


    “師傅放心。”傅香君忽然歎了一口氣。


    苦師太垂下頭,口誦佛經,再無說話。


    二月春風清柔如水,吹過小鎮長街。


    這條長街原是這座小鎮最熱鬧的地方,現在卻隻得傅香君一個人走著。


    兩旁的店鋪全都門窗緊閉,一片死寂,傅香君看在眼內,當然奇怪。


    莫非出了什麽事?動念未已,一陣小孩子的哭聲便傳來,傅香君循聲望去,隻見數丈外的一條大木柱上赫然捆綁著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


    那個小女孩麵青唇白,看見傅香君走近來神態顯得更驚懼,放聲大哭。


    傅香若在柱下停下,方待躍上去將那個小女孩解開一問究竟,旁邊那間客棧的門戶便突然打開。


    傅香君立部發覺,目光及處,隻見一個錦衣人緩步從客棧內走出來。


    錦衣人已入中年,唇上那兩撮胡子令他更顯得成熟,神宋飛揚,衣飾雖然普通,整個人看來不知怎的令人總有一種不尋常的感覺。


    他舉止優閑,陽光照耀下,微帶笑容的麵容更悅目,傅香君直覺這不是一個壞人,卻奇怪他說出這樣的一句話:“這個小女孩動不得。”


    “是你縛在柱上的!”傅香君不由這樣追問。


    錦衣人搖頭,傅香君接問:“你到底是什麽人?”


    “過路的。”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你這個過路的卻非獨袖手旁觀,而且還阻止別人。”傅香君冷笑。


    錦衣大笑笑:“我隻是擔心你惹不起要來的那些人。”


    “不管怎樣,這個小女孩這麽辛苦,我非要將她救下來不可。”傅香君身形隨卻拔-起來。


    錦衣人同時拔起身子,伸手正好截住了傅香君的去勢,傅香君“手揮五紓!”,五指立即劃向錦衣人手腕穴道,錦衣人的反應相當快:“分花拂柳!”,連接傅香君三招。


    兩人拔起的身形不由落下,便香君又是一聲冷笑:“我看你一身武功,果然不錯。”


    語聲一落,一掌又拍出,錦衣人倒踏七星步,連接十掌,轉身躍入客棧內,傅香君去勢未盡,奪門搶進,又是三掌攻去。


    錦衣人左閃右避,再一個“鷂子翻身!”到了傅香君身後,順勢將門關上,接一聲:“他們來了。”


    傅香君不由住手,錦衣人連隨竄到窗旁,順手點破了一格窗紙,從破洞往外望去。


    傅香君看在眼內,傾耳細聽了一會,亦自將旁邊的一格窗紙點破,偷眼外望。


    長街上靜寂無人,捆綁在木柱上那個小女孩給傅香君與錦衣人的飛來躍去一驚,早已收住了哭聲。


    又是一陣風吹過,衣袂聲突響,四個白衣人翻越瓦麵躍下,跟著四個紅衣人,四個藍衣人,四個黃衣人,最後是四個青衣人。


    這二十個分穿五種不同顏色衣服的人非獨有一身不錯的輕功,而且經過嚴格的訓練,迅速在長街上聚成一個鮮明奪目的圖案,甫聚合便又散開。


    長街的進口同時一股彩煙湧來,一群百數十個分穿紅、青、黃、白、藍衣服的人掠著兩頂肩輿相繼從彩霧中穿出,來到了那條木柱前麵。


    肩輿上各坐一值一身銀衣,麵容蒼白幹癟,既高且瘦,殯屍也似的中年人。


    兩人相貌相似,神態也是,令人看來不寒而栗。


    肩輿停下,他們的眼睛才張開,白多黑少,妖異之極的眼珠往木柱上一轉,眼蓋便又垂下。不約而同地一點頭。


    兩個白衣人隨郎拔起,一躍上了木柱,將捆綁在柱上那個小女孩解開,然後雙雙挾著那個小女孩躍下。


    肩輿前麵兩個青衣人已經將一個麻袋打開,迎向那兩個白衣人,正好將小女孩迎進麻袋內,接用繩子將袋口束上,丟進後麵四個藍衣人抬著的木箱內。


    木箱內已經放著一個同樣的麻袋。


    將木箱蓋上,這群人便又前行。


    傅香君看著忍不住問:“他們是……”


    “白蓮教徒。”錦衣人壓著嗓子:“肩輿上那兩個便是教主以下天地人三尊中的天地雙尊,苦海雙妖。”


    “哦?”傅香君再問:“他們要那個小女孩幹什麽?”


    沒有迴答,傅香君側首望去,那邊窗戶打開,錦衣人已然不在,她一怔躍過去往外望,隻見長街上彩煙未散,錦衣人仍然不見蹤影。


    她稍作考慮,身形一動,亦掠了出去。


    黃昏,傅香君走在山坡上。


    晚霞雖然瑰麗,傅香君無心欣賞,一心監視著那群白蓮教徒。


    居高臨下,她看得很清楚,那群白蓮教徒仍然在趕路,她不知道那群白蓮教徒要到什麽地方去,也猜不透他們抓去那個小女孩有什麽目的。


    還有那個行蹤飄忽的錦衣人一樣令她深感迷惑,所以她隻有追蹤前去,希望能夠有一個水落石出。


    那個錦衣人固然不像一個壞人,白蓮教在她的印象中也一樣不太壞。


    以她所知白蓮教是一個半公開的組織,有時侯被稱為明教,有時侯被稱為彌勒教,以燒香、點燈、吃素、做禮拜為主,深信彌勒佛下凡轉世,作人間的明王。


    其實名教本身最初叫做摩尼教,是一個波斯人摩尼綜合波斯拜火教,印度佛教、猶太羅馬基督教創立的新宗教,主張點燈點到天亮,助光明戰勝黑暗,吃素不吃葷,所謂吃葷並非牛羊肉,乃是大蒜,每一個密日的夜間秘密聚會一次,唐朝時侯便已傳入,到了宋朝勢力日大,徽宗年間曾經造反。


    白蓮教則可以說是一個佛教支派,與崇拜阿彌陀佛的淨土宗不無淵源,卻逐漸轉變為民間結社,據說每每在“民不聊生!”的亂世揭竿而起。


    彌勒教的曆史最神秘,沒有多少記載。彌勒佛麵貌興身材一團和氣,俗稱笑佛,據說是釋迦摩尼成佛以後的次一佛陀,亦即最後降生人間的一個佛陀。


    這三個不同來源的宗教在元朝末年卻都被反元複宋的誌士借用來掩護他們的行動,也由於誌同道合,逐漸便混為一體。


    傅香君也所以才會有這種錯誤知識。


    反元結果並沒有複宋,朱元璋一統天下,創出了一個明朝,據說他曾經被明教、白蓮教、彌勒教奉為首領,登基後論功行賞,這三個宗教也因而從此沒有在民間出現。


    傅香君行走江湖以來也是第一次遇上白蓮教徒,既奇怪他們的出現,也擔心那個小女孩的安全。


    夜漸涼,那群白蓮教徒終於在荒野中一個草坪上停下來。


    傅香君也就藏身草坪外的一株高樹上,繼續監視。


    那個草坪看來並沒有什麽特別,那群白蓮教徒也顯然沒有在草坪上駐紮的打算,卻是一色一組,分開五組非常有規律的靜立在那兒,仿佛在等候什麽。


    在他們到來之前,已經有一群自蓮教徒聚集在那兒,數以百計,卻絕無疑問都是以苦海雙妖天地雙尊輩份最高,看見雙尊到來,慌不迭迎上前去。


    也隻有以客盤膝坐下。


    一盞紅燈在黑惜的草坪中亮起來,跟著是一盞藍燈,然後黃燈、白燈、青燈。


    五排不同顏色的燈能緊接在那五盞燈籠後亮起來,五色分明,排列整齊,黑暗中蔚為奇觀。


    燈光照亮了那個草坪,傅香君也這才發現那群白蓮教徒的前麵停放著一盞奇大的金燈,金燈下一朵欲放未放的奇大白蓮花,也不知是什麽打就,燈光照耀下閃閃生輝。


    白蓮花前麵三個較小的白蓮花座,左右坐著天地雙尊,當中一個卻空著。


    那盞奇大的金燈終於亮起來,金光照耀中,白蓮教徒齊聲高唿:“蓮花淨土,光明極樂,彌勒降世,普渡眾生!”


    也就在白蓮教徒高唿中金燈下那朵奇大的白蓮花盛開,當中赫然盤膝坐著一個須發俱白,一身金衣的老人。


    老人雙手按在膝上的一張古琴上,兩條長長的白眉陡揚,張開眼睛,眼神有如兩道電閃,不怒而威。


    他的目光落在天地雙尊當中那個空著的蓮花座上,緩緩問:“人尊呢?”


    語聲並不高,每一個人卻都聽得清清楚楚。


    “迴稟教主,人尊已經失蹤三年。”天尊連忙迴答。


    老人就是江湖上傳說武功高深莫測,身份神秘莫測,有不老神仙之稱的白蓮教主“失蹤。”他的麵色沉下來:“二十年來本座第一次出關他竟然不來朝見,是不將本座看在眼內了。”


    天地雙尊不敢作聲,五燈使者與那群白蓮教徒更就是禁若寒蟬,草坪上死寂一片。


    不老神仙目光一掃,接道:“今夜本教大會,有兩件事要大家知道。”語聲重重一頓才接下去:“二十年前本座與少林心禪上人泰山論道,由於信仰有別,行事作風不同,白蓮教竟然被視作邪魔外道,也因而相約二十年後百花節決戰嵩山,敗的一方要率領門下歸附,你們若是對本座有所懷疑,可以立即脫離,本座絕不為難追究。”


    “教主神功蓋世,白蓮必勝,少林必敗!”白蓮教徒顯然早有默契,異口同聲,一齊高唿。


    “好一句少林必敗。”不老神仙一笑:“削發為僧,青罄紅魚度日到底不是你們能夠適應,萬一本座戰敗,你們看見本座發出的信號,立即下山雖開便是了。”


    白蓮教徒麵麵相視,沒有作聲,不老神仙向稱不敗,現在這樣說話。難道並沒有必勝的信心?


    不老神仙目光轉向天地雙尊:“另外一件事就是白蓮教乃是一個有組織有信仰的聖教,所以被視為邪魔外道,可以說咎由自取。本座雖然閉關練功,江湖上的事仍然瞭如指掌,據說本數當中有不少害群之馬在江湖上為非作歹,是否事實。”


    天尊若無其事的迴答:“本教弟子一向循規蹈矩,江湖上種種不利於本教的傳說,隻怕別有用心。”


    不老神仙緩緩從懷中取出一個碧玉牌,向著各人,沉聲道:“碧玉令下,那一個隱瞞事實,教規處置。”


    眾人誠惶誠恐的拜倒。


    不老神仙接道:“本座已知道近日有人危言恐嚇,強迫無知村民奉獻童男童女,藉以修練白骨魔功,本座最後警告,立即停止這種邪惡所為,否則本座嵩山事了,必殺無赦!”


    眾人不敢作聲,天地及尊麵無表情,仿佛非獨與已無關,而且一無所知。


    “本座讓你們看些東西。”不老神仙接一拍手。


    兩個白蓮教徒應聲在他身後的林子內抬著一個木箱子出來,一眼瞥見那個木箱,天地雙尊終於麵色一變。


    木箱在不老神仙蓮座前放下,那兩個白蓮教徒隨即退下。


    “這是木教的東西載的是什麽你們應該心知肚明。”不老神仙接喝一聲:“還不出來!”


    四個白蓮教徒隨即從樹林中垂頭喪氣的走出,正是之前替天地雙尊扛木箱的那四個。


    不老神仙待他們停下腳步才問:“人臧並獲,你們還有什麽話說。”


    “教主冤枉──!”那四個白蓮教徒一齊跪倒。


    “大膽!”不老神仙雙眉一揚:“本座就讓你們嚐嚐冷焰搜魂的滋味!”


    語聲一落,不老神仙中指連彈,急激的破空聲隨著響起來,那四個白蓮教徒應聲慘叫倒下,麵色慘變,有如白堊,一個身子卷曲,一陣抽搐便氣絕。


    眾人隻看得心驚膽戰,天地雙尊反而平靜下來,他們知道不老神仙一向護短,而且強敵當前,既然懲戒了這四個叛徒,暫時就不會再追究。


    不老神仙果然沒有再說什麽,迴手拂袖,急風飛卷,那個木箱四麵裂開,放在木箱當中那兩個麻袋卻一些也不變影響。


    “解開來──!”不老神仙再吩咐。


    旁邊兩個白蓮教徒忙上前將麻袋縛著的繩子解開,隨即怔在那兒。


    麻袋裏載著的赫然是兩頭小豬。


    天地雙尊與那群百蓮教徒不用說,不老神仙也不由一怔。


    傅香君高樹上看在眼內,立時想到是那個錦衣人做的手腳,再看兩頭小豬到處亂竄,那群白蓮教徒的狼狽情形,不由得“噗哧!”失笑。


    不老神仙立即有反應,兩條白眉的眉毛箭豬也似一條條高豎,接一聲冷笑:“好一個偷天換日,閣下能夠在本教雙尊之旁來此一招,實在高明,也可以警惕本座手下劣徒,讓他們知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


    天地雙尊麵無表情,眼瞳中已露出殺機。


    傅香君看不到天地雙尊的反應,不老神仙的說話卻一字字如雷貫耳,聽得清清楚楚,知道方才一笑已然被不老神仙發現藏身所在。


    不老神仙接道:“兩位偷窺本教聚會已經不少時間,也該走的了。”


    傅香君正感奇怪,一個人已然猿猴般從樹梢上倒懸下來,正是那個錦衣人。


    “他是說我們。”錦衣人滿麵笑容。


    傅香君白了他一眼,沒有作聲,不老神仙的說話接傳來:“今夜本座有事在身,不便招唿,日後有機會定當向兩位請教,如今就以琴音送客!”


    錦衣人笑容立斂:“姑娘快走!這七煞琴音,不是你我所能應付。”一個身子隨即倒掠開去。


    傅香君欲叫又止,一下琴聲已劃空傳來,霹靂也似,她雖然內功也有相當造諳,仍然被這一下琴聲震得心神一陣恍憾,急從樹上躍下。


    放目望去,那個錦衣人經已不知所蹤,傅香君不由搖頭苦笑。


    “這個人──!”第二下琴聲緊接傳來,傅香君身形迅速開展,三個起落,消失在黑暗中。


    不老神仙沒有再彈第三下,也果然是任由傅香君錦衣人離開,在他來說沒有事比與心禪在嵩山的一戰更重要的了。


    以馬代步再趕了三天,傅香君終於來到嵩山,循例在下馬碑下馬,步行到少林寺。


    “今明兩天,本寺不接外客,施主請迴。”兩個知客僧將傅香君擋在寺門外。


    “我是恆山苦修庵弟子,奉師傅之命,來見貴派掌門。”傅香君接將信拿出。


    兩個知客僧接過一看,交換了一個眼神,一個拿信往內走,一個合什道:“請施主稍候片刻。”


    傅香君方待迴答陡發覺這個知客偕目光突然一遠,循目望去,果然有人向這邊走來,竟然就是那個綿衣人。


    錦衣人看見傅香君也顯得有些奇怪,?吹攪爍迪憔身旁才12ψ諾潰骸罷媲桑!?br>  “我到那兒,你到那兒,實在巧得很。”傅香君淡淡的:“可惜少林寺今明兩天不接待外客。”


    “是麽。”錦衣人轉向那個知客偕:“麻煩大師通傳一聲,京師的人來了。”


    那個知客僧一怔,脫口一聲:“安樂侯──!”一頓忙合什施體:“侯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錦衣人揮手:“不敢當──!”


    “內進請坐──!”


    “這裏也是一樣。”錦衣人笑接:“人在江湖,理當守江湖規矩。”


    知客僧一聲佛號:“貧僧這就去稟告掌門。”隨郎轉身奔出去。


    傅香君這才問:“安樂侯徐廷封?”


    “正是。”徐廷封有些意外:“姑娘──!”


    “安樂侯文武雙全,是昆侖派鍾大先生最得意的弟子,江湖上那一個不知道。”


    “哦。”徐廷封一揖:“高姓大名。”


    “傅香君,恆山派的。”傅香君淡應。


    徐廷封“啊!”一聲,沒有說什麽,看他的神態,對恆山派與傅香君這個性名多少都有些印象。


    傅香君冷然接問:“你不在京師享福,跑來少林寺幹什麽。”


    徐廷封隻是笑笑,沒有迴答,傅香君也沒有追問下去。


    也沒有多久,一群僧人便出現,傅香君雖然不認識,看眼色亦猜測得到當先第一個就是少林派的掌門無我大師。


    “看,少林寺的掌門也親身出來迎接你了。”傅香君這句話語聲更冷淡。


    徐廷封亦隻是笑笑。


    無我第一個卻是向傅香君招唿,接問:“令師安好?”


    傅香君雖然意外,並未失態,施禮道:“很好──!”


    “送傅姑娘到清心院休息。”無我接吩咐。


    傅香君沒有多問,苦修庵三年,她已理得更冷靜。


    無我隨卻向徐廷封:“侯爺請到大殿說話。”


    在大殿內說話的隻有少林派掌門無我,戒持院無為,徐廷封三人。


    “皇上連番厚賜,侯爺現在更親臨本寺,未知有何指示?”無我不卑不亢,也不作廢話,單刀直入。


    “少林非獨佛學正宗,而且是中原武學根源所在,皇上心儀已久,想請掌門大師赴京一趟,宣揚佛學,還想拜掌門大師為國師。”


    “皇上好意,貧僧心領。”無我接一聲佛號。


    “皇上乃出於一番誠意……”


    “貧僧明白,隻是貧僧出家人,早已看破一切。”無我輕歎:“況且少林寺麵臨一揚浩劫,自顧不暇。”


    “大師是指白蓮教不老神仙與心禪上人的一戰。”


    “這一戰約在明天,關係少林派存亡,本寺上下,今夜將誦經不絕,恭迎長老出關。”


    “心禪上人未入關之前已經名震武林,邪魔外道又何足為懼,大師不必掛心。”


    “希望如此。”無我長歎一聲。


    “皇上……”


    無我揮手截住,將話岔開:“鍾大先生安好?”


    “在下每年都有上昆侖,師父他老人家一向都安康。”


    “長老未閉關之時曾經三上昆侖興鍾大先生講經論道,當時貧僧都有追隨左右,算算不覺二十有三年。”無我長長的籲了一口氣。


    徐廷封那還聽不出無我心意已決,沉吟轉問:“然則大師可否讓我一見聽濤軒那位客人?”


    “哦?”無我一怔。


    “這也是皇上意思。”


    無我看著旁邊的無為,無為笑了笑:“未嚐不是天意。”


    “天意莫測。”無我一聲佛號。


    聽濤院聽的是竹濤、千萬修篁中一座小樓,急風吹過人坐在竹樓中就像是坐在驚濤駭浪上的輕舟內。


    雲飛揚卻早已沒有這種感覺,也許他早已習慣,又或者他的感覺經已麻木。


    連他也這樣以為,可是看見徐廷封,他還是不由自主迎上前去。


    “侯爺,別來無恙。”他的語聲也仍然是那麽熱情。


    “還好。”徐廷封抓著雲飛揚雙臂:“老弟,沒事兒了。”


    雲飛揚點頭:“正要多謝侯爺的救命……”


    “又來了。”徐廷封笑笑:“這其實與我無關。”


    “三年前我在泰山玉皇頂硬接獨孤無敵滅絕魔功與天魔解體心法,雖然幸勝,經脈亦斷去大半,若非遇上侯爺,慨贈千年接續,再送我到來少林寺,懇得無我大師,金針度穴,再通經脈,我現在即使不死,相信亦已是一個廢人。”


    這也是他當年悄然離開傅香君的原因,他自知不治,唯恐傅香君難過,隻有躲開去,不料竟遇上徐廷封,反而獲救。


    -“千年接續乃是地官員送給皇上的東西,我隻是慷他人之慨“無我大師若非菩薩心腸,我就是舌顫蓮花也無用。”徐廷封笑笑:“都是過去事,不說了。”


    “侯爺這一次到來?”


    “其實是奉皇上之命。”徐廷封欲言又止。


    “侯爺有話無妨直說。”


    “皇上想見你一麵。”


    雲飛揚當然意外,沉吟了一會才道:“山野之夫,不懂禮節,不見為妙。”


    “不相瞞──!”徐廷封一正麵色:“朝中大權,今日盡入劉瑾手中,劉瑾此人,野心極大,朝中排除異己,在外吸納邪魔外道,皇上希望你能夠進宮助一臂之力。


    “江湖中人不……”


    徐廷封截問:“難道你忍見大好江山落在奸臣手上,生民塗炭。”


    “侯爺言重了。”雲飛揚一笑。,侯爺乃鍾大先生得意弟子,武功才智過人,有侯爺在,什麽人敢對皇上不利?”


    “獨力難支──!”


    “明天少林白蓮一戰,侯爺想必已知道。”雲飛揚岔開話題。


    徐廷封淡然一笑:“明天一戰,以你看如何?”


    “勝負已分。”


    “哦?”徐廷封想不透。


    “我隻是堅信一點,邪不能勝正。”雲飛揚笑笑:“再說上人金剛心法外另創鶴舞九天,閉關二十年,相信已到了移形換影的境界,少林數百年基業,長老又焉會輕易斷送?”


    “這樣說,明天一戰,白蓮必敗無疑。”徐廷封接問:“一切有待明天了。”


    雲飛揚不答,忽然道:“聽──!”一陣嚴肅雄壯的誦經聲隨風吹來,雲飛揚微笑接道:“少林不愧是少林,難得萬眾一心,我焉能不深信邪不能勝正,少林不滅,心禪必勝?”


    “兩虎相爭,必有一傷。”徐廷封歎息。方今天下,權臣當道,武林中人若是能夠摒除門戶之見,齊心協力,效忠朝廷……”


    “侯爺又來了。”雲飛揚笑截。


    徐廷封笑接:“聽到這誦經聲,我便不由想到京城內的文武百官,他們若是像少林弟子這樣團結,大明江山一定固若金湯,國泰民安,何致於今日這般地步?”


    他麵上雖然有笑容,眼瞳中仍盡是憂慮之色。


    旭日已高升,誦經聲末絕。


    煙霞洞前無我與少林群僧了無倦容,神態既安詳,排列得也仍然是那麽有規律。


    對著煙霞洞的石門終於在內緩緩移開,陽光直入,照亮了當門而立,須發銀白,長披及地的心禪上人。


    兩隻白鶴棲止在他以肩上,他麵帶笑容,簡直就像是來自九天仙界。


    誦經聲悠然停下,眾僧齊唿:“弟子恭迎長老出關。”


    心禪無言揮手,白鶴振翼而起,飛入青天外,白雲裏。


    無我隨即雙手捧著一襲金紅色的袈裟走前去。


    披上金紅色袈裟,心禪更顯得寶相莊嚴,他在大殿前空地的高台上盤膝坐下,接受所有少林弟子禮拜後才道:“二十年前老衲與白蓮教教主不老神仙相遇於泰山,老衲講經三晝夜,不老神仙不為所動,約在二十年後今天一較高下,敗者率領所有門人歸降,老衲堅信拂法無邊,正道永存,毅言答允,本派弟子若是擔心勝敗,不願向外道低頭,可以自行離開,無須免強。”


    眾人一齊拜倒,沒有一個離開,傅香君徐廷封雖然意料之中,仍然感覺他們有別於白蓮教徒,是出於真心誠意。


    “好!”心禪笑了笑:“隻是白蓮教主七煞琴音摧人心魄,以你們的修為未必禁變得住,到時必須退出本寺,以免無謂傷亡。”


    “弟子遵命!”眾人齊應。


    心禪目光轉落在傅香君麵上:“令師興白蓮教主的事老衲亦略知一二,對於令師所請,老衲並無異議。”


    侮香君雖然不知道苦師太信中寫的是什麽,聽心禪這樣說:亦隻有點頭稱謝。


    心禪目光最後落在徐廷封麵上:“鍾大先生還是四海逍遙啊。”


    “二十年如一日。”徐廷封恭恭敬敬的迴答,他雖然是中山王之後,貴為侯爺,人在江湖,仍然遵守江湖上的規矩。


    “太好了。”心禪欣然。


    也就在此際,一陣奇怪的樂聲遙遙傳來。


    “不老神仙果然是信人。”心禪接一聲:“迎客去──!”無我一聲佛號,率先供迎。


    聽濤院內雲飛揚亦聽到了那種奇怪的樂聲,反而盤膝坐下來,行氣運功。


    與之同時他的神情越來越安詳。


    進入大殿前空地的隻是白蓮教主不老神仙一個人,手抱古琴,悠然步上心禪對麵的另一個高台上,盤膝坐下。


    心禪隨即一聲:“阿彌陀佛──!”不老神仙從容將古琴放下,一笑:“心禪,別來無恙?”


    “還好。”


    “嵩山少林,不愧名山古刹,氣勢非凡。”


    “少林寺普度眾生,氣勢如何,又何足教主掛齒?”


    “本座隻是可惜明日此時,嵩山少林將會麵目全非。”


    “未必。”


    “心禪,二十年前此的你可有悔意?”


    “阿彌陀佛。”心禪淡然一笑:“出家人戒絕誑言,出口無悔,未知教主……”


    “本座一言九鼎,今日之戰,若是不將你震成粉碎,也算輸了。”不老神仙兩條白眉飛場起來。


    心禪淡然一笑:“我佛慈悲,七煞琴音縱然厲害,隻怕亦難如教主所願。”


    “好,心禪,本座先接你鶴舞九天,再破你金剛禪定!”不老神仙大笑而起。


    “敢不從命?”心禪原勢不變。


    不老神仙一聲暴喝,有如青天陡裂,疾走雷霆,身形暴喝聲中離開高台,淩空飛越,直取心禪,身形過處,疾風唿嘯,走石飛砂,站立高台兩旁少林弟子的衣衫亦飛舞起來。


    心禪同時雖開高台,仍然是盤膝打坐的姿勢。


    不老神仙先出手,拳掌腳齊施,肘膝頭也成為攻擊的武器,一個身子簡直就像是沒有骨頭的,任何一個部份仿佛都能夠隨意轉動,從不同的方向攻擊敵人。


    有人以好刺蝟來形容一個高手的反應敏銳。身手迅捷,但一瞥之下,也令人真的有刺蝟的感覺的,相信也就隻有這個不老神仙。


    無我徐廷封傅香君全都瞧出心禪整個身子任何一個部位盡成為不老神仙攻擊的目標,也實在懷疑心禪的動作是否同樣迅速。


    心禪沒有接,也根本不用接,那刹那他的身形已不在原位,已脫出不老神仙攻擊的範圍。


    以他的坐姿,應該不可能有多大的變化,即便有也不可能快得過不老神仙的動作,但他還是做到了。


    隻有不老神仙才知道真正的原因,在他的眼中,心禪並不是一個,已化身數十,他根本不能夠確定心禪的位置,攻擊有偏差,不能夠正中心禪,意料中的事。


    高手過招原就不容有偏差,隻是不老神仙反應敏銳,出手迅速,心禪亦未能從偏差中搶進還擊。


    他的動作遠比不老神仙緩慢,卻恰到好處,繞著不老神仙旋轉起來。


    不老神仙身形千變,大笑:“好一個移形換影──!”笑語聲並未影響他的身形變化,他的目光也隨即落在地麵上,心禪雖然化身數十,移形空中,陽光照射下,留在地上的影子隻有一個。


    那個影子隨即縮小,心禪雙臂一振:“一鶴衝天!”,身形衝天飛起,他看見不老神仙目光落向地麵便知道無所遁形,當機立斷,立即高飛。


    移形換影原就是身形變化配合精神力的影響,所謂精神力與魔教移魂大法,南宮世家攝心術,密宗催眠功異途同歸,不老神仙的眼睛不與他的眼睛接觸,已無所施其技,再抓住陽光下他留在地上的影子,連先機也失去了。


    不神仙沒有追上去,大笑著接道:“心禪,你生關二十年,反而淪於魔道。”


    “是佛非魔,是魔非佛,是魔是佛,非魔非佛。”心禪應在空中,環飛一匝。


    “胡說八道!”不老神仙大笑聲中,身形飛旋直上。


    心禪垂手鶴翔,展袖鶴舞,逍遙九天。


    不老神仙身形飛旋,左三匝,右三匝,仍然追不上心禪的身形。


    心禪牛空再鶴舞,又到了不老神仙頭上,雙手化鶴嘴,連變為鶴爪,連琢帶抓,迅速將不老神仙迫降地麵。


    不老神仙身形著地斜刺裏倒掠迴高台上,雙手虛空一抓,那張古琴便到了他膝上。


    心禪同時掠迴那邊的高台。


    “鶴舞九天,果然高明,本座雖然先被你移形換影,還是不免在鶴舞九天之下落下風。”不老神仙麵上仍然有笑容。


    無我徐廷封傅香君興一眾少林弟子雖然看在眼內,聽不老神仙這樣說,才不禁露出喜悅之色,心禪的身手無疑比他們意料中高明,他們卻也實在太緊張,到現在才能鬆一口氣。


    不老神仙接道:“倒不知金剛禪定又如何?”


    心禪悠然道:“二十年禪定,正是為了領教教主的七煞琴音。”


    “知音難遇,這一曲本座非用心彈奏不可。”不老神仙輕理古琴。


    心禪目光一掃,揮手:“寺外去。”


    無我一聲佛號,領著各人往外走,傅香君徐廷封無可奈何,亦隻有隨著離開。


    心禪隨即取下頸掛佛珠,眼蓋亦隨著垂下,一麵手數佛珠,一麵默誦經文。


    不老神仙亦好整以暇,細整衣衫,輕分鬢發。


    無我在手外草地盤膝坐下,亦將頸掛佛珠拿下,默默的數著,無為以下眾僧亦不約而同,一齊取出佛珠來。


    徐廷封看著眾僧,目光轉落在傅香君麵上,道:“姑娘小心了。”


    傅香君沒有作聲,在旁邊一方石上坐下,默運真氣,準備抵抗不老神仙的七煞琴音當地不老神仙琴音送客,隻是隨意彈來,已經令她心驚魄動,此際定必全力施為,威力可想得知。


    心禪的小心,立令眾人退出寺外,傅香君絕不以為誇張。


    不老神仙雙手終於落在琴線上,霹靂一聲,動地驚天。


    心禪應聲混身一震,但立部穩定,麵容卻是毫無變化,不老神仙看在眼內,麵露冷笑,手指輪轉,琴聲連響,由緩而急,每一下都是那麽威猛,緊接而來,便成為排山倒海之勢。


    棲止在附近的雀鳥全都被驚動,紛紛飛起來。無數樹葉亦紛紛落下。


    這種琴聲以內力發出,非獨摧人心魄,亦傷殘天地間的生機。


    心禪似乎再沒有感覺,手中佛珠非常有規律地轉動,嘴唇顫動,默默的細誦經文。


    琴聲響亮而怪異,似是隨意彈來,但細聽之下顯然又有章法。


    天下間相信再沒有比之更妖異的樂章。


    心禪聽不到,他心中開始隻有經文,逐漸連經文也沒有,到了物我兩忘的境界。


    琴聲越來越妖異,也越來越淩厲。


    無我到底還有我,並沒有心禪的定力,表麵看來雖然並沒有感覺,心已驚,魄已動無為的額上已冒出汗珠,比起無我他又遜一籌。


    徐廷封表情越來越嚴肅,傅香君黛眉終於蹙起來,不難看她正在力持鎮定。


    眾僧反應不一,有的搖搖欲墮,有的已經雙手掩耳,在草動上翻滾。


    在寺外尚且這樣,若是在寺中,這些內力不足的隻怕已魄散魂飛。


    神仙越彈越急激,手指在琴線間飛舞,越來越青白,也越來越晶瑩,仿佛就變成了十根碧玉。


    心禪閉目如故,手數著的佛珠仍然很有規律,隻是已逐漸緩下來。


    葉落更多了。


    傅香君額上終於冒出汗珠,雙手也不由自主掩住雙耳:“崩!”的一聲,發插玉釵的墜子突然斷飛,橫射開去。


    徐廷封立被驚動,抬手正好將那個玉墜接下,向傅香君苦笑了一下。


    傅香君白了他一眼,偏過頭去。


    徐廷封亦說不出話來,連隨閉目調息,額上亦開始冒出汗珠。


    十指而雙手,不老神仙的一張臉亦逐漸變成碧玉般,在琴線間飛舞的十指已化成十縷碧光在迴環閃動,琴聲之急滅,盡天地之造化,也絕盡方圓百丈天地間之生機。


    葉落盡,脈絡亦盡斷,樹皮開始枯裂:“畢剝!”有聲。


    麵對不老神仙的心禪仍然毫無變化,佛珠轉動得雖然慢,到底不停在轉動。


    長空突然一聲鶴唳,那早已飛進青天外白雲裏的一隻白鶴竟然在這時候飛迴來,飛向心禪坐關二十年的煙霞洞,還未飛近,生機便絕,隨斃地上。


    心禪聽到了這一聲鶴唳,也同時想起了那隻白鶴在洞內方誕下不久的四隻幼鶴。


    那雙白鶴是必就因為四隻幼鶴才飛迴來,連那雙白鶴亦難免一死,四隻幼鶴又焉能悻免。


    心禪算無遺策,也考慮到手中所有弟子的生命安全,卻疏忽了四隻幼鶴。


    不是人才有生命,心禪不由自主張開了眼睛,隨即看出了枯裂的樹木,隨斃樹旁的一隻白鶴。


    然後他才看出不老神仙,也立即感覺到不老神仙目光的銳利、森寒、妖異綿密的琴聲也乘虛而入,一下緊接一下擊在他心頭上!他的心禪迅速被擊碎,再也不能夠集中。


    出家人慈悲為懷,那兩隻白鶴伴他多年,也助他練成“鶴舞九天!”身法,彼此間已經有一份深厚的感情,四隻幼鶴更就不用說。


    人卻也到底是人,難免有疏忽,麵對不老神仙,他立卻考慮到沒有相當的內力修為難以抗拒七煞琴音,考慮到所有人的安危,卻疏忽了雀鳥的生命,沒有作好妥善的安排。


    到聽到鶴唳,突然驚覺自咎,卻忘了七煞琴音,這鶴唳便成了他的致命傷。


    他心禪旁移同時,經文便從他的腦海消散,數著佛珠的手亦停下,到他再省起不老神仙的存在要收拾心情,已來不及了。


    琴聲迅速占據他的神經,血脈也迅速的責張。


    汗珠開始從他的毛孔湧出,才湧出便蒸發,化成絲絲縷縷的白煙。


    他的麵色也變了,由嫣紅而酡紅,再變成赤紅色紅血色。


    不老神仙看得清清楚楚,須發皆張,雙手揮舞更急,琴音鋪天蓋地而來,非獨天地,連風雲也仿佛為之色變。


    心禪眼前一片血紅,逐漸轉變成暗黑,他體內的水份已然逐漸蒸幹,連血也快幹透了。


    他肌膚的光澤逐漸消失,麵上終於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握著的佛珠突然碎斷,右手同時壓落地上,中指爬蟲般在高台石板上刻下了“白鶴!”二字。


    他的肌膚也同時開始龜裂,由慢而快。在一下驚天動地的琴聲中一個身子突然爆開,爆成粉碎。


    不老神仙雙手同時停下,仰天大笑三聲。


    徐廷封傅香君無我無為驚魂甫定,立即奔進來,跟著是眾僧。


    無我在高台前停下,看著那風中飄飛的屍灰,心頭激動之極。


    “阿彌陀佛,長老去了。”他拜倒在地上。


    眾僧亦拜倒,一聲梵唱,天地間刹那一片蒼涼。


    不老神仙迎首向天,梵唱後目光才華下,傲然笑說道:“無我,心禪此戰占盡天時、地利,人和,仍然難免一敗,灰飛煙減,少林派還有何話說。”


    “無話可說。”無為一聲佛號,仰天長歎。


    “如此還不脫袈裟,毀佛珠,罵佛祖!”不老神仙迴首戟指大殿內佛像!


    眾僧嘩然,徐廷封傅香君怒形於色。


    “我佛慈悲。少林浩劫,貧僧愧為掌門,無力挽救,隻得一死以保清白。”無義淒然一笑,反手一掌擊在天靈蓋上,氣絕倒地。


    沒有人來得及阻止,驚唿四起。


    “食古不化。”不老神仙若無其事,冷笑:“無為,你又如何?”


    無為轉顧眾僧。


    眾僧有些悲憤滿麵,磨拳擦掌,有些卻是垂頭喪氣。


    無為目光一轉,沉聲道:“掌門以身殉佛,貧僧理應追隨,隻是身為護法,必須交代清楚,你們若是願意歸附白蓮教,以保性命,貧僧絕不會阻止,若是不願意,如待貧僧打點好寺中各事,一齊追隨長老與掌門下去。”


    “寧死不屈啊?”不老神仙打了一個“哈哈!”,笑顧眾僧:“有那一個要活下去的,站起來。”


    一陣沉默後,一個年青僧人終於走到不老神仙高台下,有第一個便有第二個,也不多,隻是十四個。


    其它僧人大都投以不屑的目光。


    不老神仙笑望著那十四個僧人:“本座說過,脫袈裟、毀佛珠、罵佛祖。”


    那十四個僧人猶疑著終於將袈裟脫下。


    群僧中到底不乏年少氣盛的,忍不住破口大罵:“叛徒──!”兩個年青僧人隨即雙雙撲出,撲向不老神仙,一個更大唿:“邪魔外道,與你拚了!”


    他們事實全力出擊,但武功相差太遠,人在半空已然被不老神仙“冷焰搜魂!”彈指擊中要害,慘叫著倒摔迴去,當場斃命。


    “少林名門大派,想不到多的厚顏無恥,言出無信之徒。”不老神仙連聲冷笑:“那一個不服氣的,隻管出手。”


    三個僧人立即搶出,傅香君比他們更快,卻還是快不過無為。


    無為截下傅香君,一聲佛號:“這是少林派興白蓮教的事,請施主不要插手。”


    “大師──!”


    “此地不宜久留。”無為數了一口氣,轉向那三個僧人:“少林弟子可以死,不可以做辱沒師門的行為。”


    那三個僧人悲憤退下,不老神仙目光再迴到那十四個僧人:“毀佛珠!罵佛祖!”


    “不老神仙。”一個聲音突然傳來:“且莫得意!”


    不老神仙目光循聲落在不知何時已上了高台的徐廷封麵上:“你又是什麽東西。”


    “好管閑事的。”


    “管得了?”不老神仙傲然又一個“哈哈!”無為正要說什麽,徐廷封已道:“隻問你是否言而無信之徒?”


    “你以為白蓮教跟少林派一樣?”不老神仙冷笑:“本座一向一言九鼎──!”


    “心禪長老與你如何分勝負?”徐廷封接問:“七煞琴音下不成飛灰就算你輸了?”


    不老神仙傲然一笑:“除了灰你還能找到什麽。”


    “隻是一截斷掌。”徐廷封俯身挑開了死灰上的一角袈裟,那之下赫然有一截斷掌,雖然龜裂,並未粉碎,他也就因為有所發現才躍上高台來。


    不老神仙目光及處,笑容僵結。


    徐廷封接大唿:“心禪長老尚存一掌,雖死仍勝!”


    眾僧一陣愕然,紛紛不由自主的跪下,熱淚亦不由奪眶而出。


    “阿彌陀佛。”無為一樣激動:“佛法無邊,少林不滅!”


    “想不到──!”不老神仙須發皆顫:“心禪這個老禿顱較本座還要狡猾,明知金剛禪定難敵七煞琴音,竟然將真氣內力都聚在一掌之內,本座今日,雖敗猶榮!”


    “阿彌陀佛──!”無為合什一損:“教主果然信人,貧僧佩服。”


    不老神仙胸膛一下起伏,嘟喃道:“七煞琴音畢竟天下無敵。”


    無為又是一聲佛號,不老神仙霍地拂袖:“事已至此,不必多言,這些少林叛徒還你處置。”


    那十四個僧人麵色已發青,聽說慌忙跪倒在無為麵前,無為不等他們開口求饒,淡然道:“千古艱難唯一死,怪不得你們,願意留在少林的,麵壁思過去。”


    那十四個僧人一個個麵露羞愧之色,叩了三個頭,爬起來頹然走向寺後。


    無為轉向徐廷封,拜倒:“多謝……”


    “千萬不可。”徐廷封躍下急忙扶起來。


    其餘僧人已同時拜倒地上,不老神仙看著實在不是滋味,冷笑:“想本座七煞琴音天下無敵,竟然敗在一隻斷手上,少林氣數未盡,本座想不承認佛法無邊也不成啊。”


    “佛法固然無邊,心禪長老未能夠盡全力,卻是戰敗主要原因。”一個清朗的聲音,從煙霞洞那個方向傳來。


    一聽這聲音,傅香君心頭抨然震動,雲飛揚的音容笑貌她刻骨銘心,又怎會忘記。


    來的果然雲飛揚,雙手捧著一大四小五隻鶴屍流水行雲般掠來。


    傅香君的目光已凝結,她實在做夢也想不到三年後的今日竟然在這樣這樣再遇上雲飛揚。


    地想叫,但沒有叫出來,一聲“雲大哥!”到了咽喉便哽住,突然有一種要哭的衝動。


    淚光湧現,她到底沒有哭出來。


    雲飛揚也終於發現了傅香君的存在,一怔,目光還是轉向不老神仙。


    “那一個?”不老神仙瞇起眼睛,他當然瞧出這個年青人不比一般,內力猶在徐廷卻之上。


    “武當雲飛揚──!”


    “雲飛揚。”不老神仙有些訝異:“你就是擊敗獨孤無敵,被稱為天下第一高手的那一個雲飛揚?”


    “言重。”雲飛揚淡應:“山外有山,人上有人。”


    “這確話不是年青人說的,年青人若是有這種思想,如何能夠縱橫天下。”不老神仙接問:“心禪未盡全力,何以見得?”


    雲飛揚將墮斃樹下那隻白鶴也拾起,從容掠上高台,將鶴屍放在袈裟旁邊:“心禪長老閉關煙霞洞,白鶴為伴,及至發覺七煞琴音絕盡天地間生機,省起煙霞洞內的幼鶴未有適當的……”


    “這是疏忽。”不老神仙冷截:“出家人心細如塵,普渡眾生,竟隻知有人命,不顧鶴命,罪無可恕。”


    “也就因為心懸鶴命,心禪長老才為琴音所乘……”


    “那是定力不夠,金剛禪定至高境界泰山崩於前不變色,心禪因白鶴而動搖,不錯出家人慈悲為懷,亦可見仍欠火候,疏忽於前,旁鶩於後,未盡全力,咎由自取,死無可怨,怪得誰來?”不老神仙大笑:“如此金剛禪定,縱然不敗於鶴命,亦難免敗於其他物事,本座倒是錯說了一句勝負決定於將他身體化為飛灰。”


    雲飛揚無言,不老神仙接說道:“勝者非勝,敗者非敗,天下第一還得算本座七煞琴音──!”他突然住口,好象省起了什麽,目光閃動,上上下下的打量雲飛揚。


    無為心念一動,一聲佛號,徐廷封傅香君的麵色同時變了,不老神仙打的是什麽主意,他們並不難明白。


    不老神仙笑了笑,隨又道:“心禪當年少林派第一人,天下知名,二十年閉關,正如本座一樣,記得起來的人應該已不多,第一什麽無疑自說自話,江湖上的朋友未必認同。”


    雲飛揚歎了一口氣,他怎會不明白將會有什麽煩惱降臨。


    “你我今日這一戰是免不了。”不老神仙又笑笑:“天蠶神功江湖上傳說神妙無比,武當派弟子中隻有你練成,連獨孤無敵的滅絕魔功也不是對手,難得有這個機會,非要向你這位天下第一高手好好的領教一番不可。”


    “江湖人難道就是這樣!”雲飛揚搖頭。


    “不戰也可以,隻要你承認不是本座敵手,武當派武功不如白蓮教,門下弟子以後遇上白蓮教的弟子懂得迴避就是了。”不老神仙說得倒也輕鬆。


    雲飛揚隻是問:“教主可要歇息……”


    “心禪又能夠耗我多少內力?休息到現在若是還未完全恢複,這二十年閉關就是白做工夫的了。”不老神仙傲然一分須發。


    黴飛揚盤膝坐下,有意無意望了傅香君一眼,傅香君欲言又止,雖然沒有說話,那一份關心已然在眼瞳中表露無遺。


    無為與眾僧梵唱中退出,徐廷封傅香君走在最後,傅香君一步一迴頭,心亂如麻,不老神仙的七煞琴音雲飛揚能否抗拒得來她當然不能夠肯定,她雖然見過天蠶功的威力,卻方在七煞琴音下心驚魄動,又怎能不擔心?


    出到寺外,無為忍不住搖頭歎息:“想不到不老神仙這個年紀仍然好勇鬥狠。”


    “否則二十年後的今日他也不會如期到來,堅持與心禪長老作一個了斷。”徐廷封苦笑:“個人的成敗得失,難道真的是如此重要?”


    無為明白徐廷封言下何所指,一聲佛號。


    徐廷封接道:“方才他雖然口上認輸,心裏到底不服,既不會號令白蓮教徒歸附少林,他個人留在少林寺內,始終是少林心腹大患。”


    傅香君插口問:“以你看這件事要怎樣才能夠解決。”


    “除非他心服口服……”


    傅香君黛眉應聲深鎖,這便已心神恍恍惚惚,徐廷封似有所覺,接一聲:“姑娘小心了。”


    語聲未落,琴聲已傳來,一開始便是雷霆萬鈞之勢。


    傅香君如夢方醒,在方才那塊石上盤膝坐下,真氣運行一周天。


    不老神仙非獨十指,整雙手部已變成碧玉般,眼瞳中亦似有碧光射出來,迫視雲飛揚。


    指落處,琴線上碧芒閃射,尖銳的琴聲無孔不入,七煞琴音演變到這個階段,已接近極限。


    不老神仙將心禪震成飛灰用不到九成功力,現在已用到差不多十足,汗珠開始從他的毛孔冒出,手額上也青筋畢露,一條條蚯蚓般爬突起來。


    坐在他對麵高台上的雲飛揚卻竟然連汗珠也沒有,神態也始終那麽安詳,非獨聽不到琴聲,完全不受影響的,而且其它什麽感覺也都似沒有。


    這份定力看來已然在心禪金剛禪定之上。


    心禪身在佛門數十年,四大皆空,金剛禪定又是以凝神靜心為本,雲飛揚卻是這麽年輕,怎可能有這種定力。


    不老神仙實在奇怪,他盯穩了雲飛揚,手指再增功力,七煞琴音發揮至極限。


    也就在這時侯雲飛揚雙睛暴睜,猛喝一聲。


    這一聲之威猛匪夷所思,也無可形容,非獨將琴聲掩蓋,而且鐵錘一樣撞擊不老神仙的心頭。


    “崩崩崩!”同時三聲,不老神仙指下琴線連斷三條,指頭皮膚亦迸裂。


    不老神仙兩條白眉飛揚,急彈剩下的四線,跡近瘋狂。


    雲飛揚深吸一口氣,再一喝,又是三條琴線應聲斷去,不老神仙十指彈空,麵色一變再變,汗珠從額上冒出,突然一聲怪嘯,手指落在最後的一條,也是最粗的一條琴線上,瘋狂的拉彈。


    這條琴線在這種情形下發出來的聲響當然極盡妖異,威力也是前所未有的強勁。


    雲飛揚披肩的散發那刹那都飛舞起來,目光電閃般落在最後那條琴線上,突然長身而起,同時一聲大喝!


    那條琴線應聲而斷,冒出了一股白煙,迅速蔓延開去,到白煙飛散,整具七煞琴已,變成焦黑色。


    不老神仙的麵色卻慘白,倒翻在七煞琴後,手指鮮血奔流,掙紮著要爬起身子,口一張,便是一口鮮血噴出來。


    雲飛揚身形一動,淩空飛越,落在不老神仙的身旁,探懷取出一個玉瓶,倒出一顆藥丸一把接將不老神仙扶起來。


    不老神仙目光藥丸上一轉,搖頭:“沒用的……”


    雲飛揚仍然將藥丸放進不老神仙口內,不老神仙勉強咽下,又搖頭:“七煞琴音傷敵不傷主,若是不能傷敵,必然反傷主人,本座經脈已盡被震斷,即使太羅神仙也無可救藥的了。”


    一陣佛號實時傳來,無為率先領著群僧走進,但很快便被傅香君越過。


    傅香君腳步零亂,血氣到現在才平靜下來,她心懸雲飛揚的安危,精神未能夠集中,若不是內功造詣真還不錯,已經傷在七煞琴音下。


    徐廷封緊跟在傅香君身後,他也看出傅香君這一次應付得非常辛苦,卻隻以為是內功問題,並沒有想到其它,準備隨時救助,傅香君這麽快便迴複正常,實在大出他意料之外。


    看見雲飛揚平安無事,傅香君一顆心才完全放下,再看見不老神仙那樣子,立時省起師傅的叮咐,腳緊再加快,急奔向那邊高台。


    不老神仙冷眼看著無我與群僧,突然笑起來:“據說少林派的運氣一向都不錯,果然是事實,可惜擊敗本座的並非少林,是武當──!”一頓轉向雲飛揚:“你這個天下第一高手果然名不虛傳。”


    這句話說完,他又吐了一大口鮮血,傅香君實時掠上高台,在他身旁蹲下來。


    “晚輩恆山派傅香君!”不老神仙一怔,目光一轉:“你……”


    “奉師命帶來一吻。”


    “你是苦修庵的弟子?”


    “正是。”傅香君取出了那個錦盒。


    不老神仙目光落在錦盒上,眼角的肌肉一陣顫動,忽然問:“她還記得我啊?”


    傅香君沒有迴答,也不知道應該怎樣迴答,不老神仙雙手也頭抖起來,接過錦盒打開。


    放在錦盒內的是一支金釵,不老神仙看在眼內,神情更渤動,嘟喃道:“她還留著這支金釵……”


    “師傅還有話要晚輩轉告……”


    “快……快說……”


    傅香君附耳說出了苦師太要她說的話,不老神仙聽著眼瞳中淚光湧現,伸手從錦盒中取出了那支金釵,緊握著,仰首向天,嘴唇顫抖著,就是說不出話來。


    “老前輩──!”傅香君欲言又止。


    “天意!”不老神仙長歎一聲:“你若是二十年前跟我說,又怎會變這樣?”


    再一聲歎息他方垂下頭來,目光落在傅香君麵上:“好好的侍候你師傅。”


    “老前輩放心。”


    不老神仙笑起來,笑得是那麽無可奈何:“不放心也得放心。”


    他的心情也顯然平靜下來,環顧眾人一眼,目光最後落在無為的麵上:“少林也好,武當也好,今日之敗,本座心服口服,現在依的定發出訊號,著白蓮教所有弟子上山,皈依我佛,隻望你們能夠好好的開導他們,本座死亦膜目。”


    “阿彌陀佛,本寺上下一定盡力而為。”無為合什再喧一聲佛號。


    不老神仙隨即探懷取出一支煙花火炮,打上半空,那支煙花火炮也就在牛空中爆開,爆出了一朵血紅色蓮花也似的煙花,經久不散。


    到那朵煙花散盡,仍然沒有反應,不老神仙終於露出了疑惑之色。


    “教主──!”徐廷封到底忍不住:“我看他們是不會上山的了。”


    不老神仙看著徐廷封,突然省起了什麽的:“你就是用豬換去小孩子的那個人?”


    “得罪了。”徐廷封沒有否認。


    “所以你懷疑本座發出去的訊號?”


    徐廷封搖頭:“晚輩絕對相信教主是出於一番真心誠意,隻是教主閉關二十年……有所不知……”


    “不知什麽?”


    “白蓮教徒今非昔比,為禍江湖已不是一朝一夕,今番教主戰敗,那還不乘機背叛,另立門戶。”


    “你是說天地雙尊?”


    “江湖中人早已改稱他們為苦海雙妖,晚輩若非已知道他們胡作非為,也不會出手……”


    不老神仙沉吟了片刻,歎息道:“本座也知道他們居心叵測,隻待嵩山事了再清理一番,現在──!”他又是一聲歎息,深注徐廷封:“閣下高性大名?”


    “徐廷封。”


    “好──!”不老神仙考慮著:“看你絕無疑問是俠義中人……”


    “教主有話無妨直說。”


    “本座希望你能夠答應,幫助本座解決一件事。”


    “晚輩盡力而為。”


    “本座一死,白蓮教徒再無顧慮,是必變本加厲,而天地雙尊偷練白骨魔功,相信已經有相當火候,一旦練成,更難對付,你必須及早找到他們,替本座清理門戶!”不老神仙隨即拿出那塊碧玉,塞進徐廷封手裏:“這是本數碧玉令,一向由教主執掌,見令如見人──!”


    “晚輩已拜在昆侖派……”


    “那你就替本座物色一個適合的傳人,白蓮教數百年基業,萬萬不能夠毀在本座手上。”不老神仙的語聲越來越弱,也不停的吐血。


    徐廷封看在眼內,如何忍心將碧玉令推迴去,終於頷首:“教主請放心。”


    不老神仙幹笑一聲:“這個碧玉令……”下麵的話尚未接上,一大口鮮血便嗆咳出來,他搖頭,目光落在手中金釵上,百感交集的淒然一笑。


    這也是他最後的一笑,眼蓋隨即無力的垂下,他的生命雖然已結束,腰背仍然挺得筆直,身子沒有倒下去。


    無為長喧一聲佛號,梵音接從少林群僧中響起來,迴蕩於天地間。


    徐廷封看著手上的碧玉令,看看不老神仙,再看著那邊高台上心禪的屍灰,無可奈何的歎了一口氣。


    傅香君的目光卻是由不老神仙手中緊握不放的金釵轉落在雲飛揚的麵上。


    雲飛揚仰首向天,麵無表情,沒有人能夠看出他心中的感受,即使傅香君也不例外。


    短亭。


    雲飛揚將徐廷封送出了少林寺,送到這座短亭前才停下來。


    傅香君追隨左右,她實在害怕再失去雲飛揚!也到現在她才明白苦師太為什麽一直夭扛再史六四九不肯讓地出家,對雲飛揚她實在情深一片,一見便不能自主。


    徐廷封一路走來保持沉默,現在才開口再問:“老弟決定了。”


    雲飛揚淡然一笑:“侯爺何必再多問這一句。”


    徐廷封打了一個“哈哈!”:“今日一別,又不知何日再見。”


    “若是有緣始終會再見的。”


    “不錯。”徐廷封笑接:“有天到京城你卻也千萬記得走一趟西域鐵獅子胡同,隻問姓徐的,自會指點你找到去。”


    雲飛揚點點頭,徐廷封轉向傅香君:“傅姑娘,目前不敬之處別記在心上,姓徐的生來任性,要改也改不了,這個玉墜還你。”


    他探懷取出傅香君被七煞琴音震斷飛脫的那個玉墜子。


    “侯爺言重。”傅香君接過玉墜,迴顧雲飛揚:“早知道侯爺是雲大哥的朋友,焉敢冒犯。”


    她眼中柔情萬縷,雲飛揚似無所覺,目光也隻是停留在徐廷封麵上。


    徐廷封隨即告辭,目送他遠去不見,雲飛揚才迴顧傅香君:“香君,事情已了,你有何打算。”


    “你呢?”傅香君反問。


    “聽濤軒三年我經已習慣,還是留在少林寺好了。”雲飛揚語聲異常的冷淡。


    傅香君仿佛沒有聽進去,垂下頭一會,才說道:“我現在才明白師傅說的話。”


    “她說了什麽?”雲飛揚有些奇怪。


    “說我塵緣未了,不宜出家。”


    雲飛揚一怔,脫口問:“你想出家?”


    “現在不想了。”傅香君搖頭:沉吟著接一句:“我習醫多年本就該替貧苦的病人盡此心力。”


    這絕無疑問並不是她要說的,雲飛揚卻似聽不出,點頭道:“對,而且你還這樣年青,應該好好的珍惜,以你的善良,也總有好日子的。”


    “我還有什麽好日子?”傅香君偷眼看著雲飛揚。


    “肯定有!”


    “你是說不會再離開我?”傅香君喜形於色。


    雲飛揚總算明白,麵上掠過了一絲苦痛之色:“香君──!”


    “我雖然在苦修庵三年,一顆心可是──!”


    “香君──!”雲飛揚截斷了傅香君的話:“我已經看破紅塵,不想再牽掛兒女私情。”


    “我知道配你不起──!”傅香君又垂下頭去。


    “錯了,這句話應該我說。”雲飛揚重重一頓:“隻是你在我的心目中,一直以來都隻是妹妹一樣。”


    傅香君霍地抬頭,脫口問:“你從來沒有……”


    雲飛揚又截道:“我一生中隻喜歡過兩個女孩子,一個是師妹倫婉兒,還有一個是我的妹妹獨孤鳳……”


    “她們都死了。”傅香君不覺伸手扶著短亭的柱子,一個身子在顫抖。


    “不錯,但永遠活在我心中。”


    “雲大哥,你又何必這樣折磨自己?”傅香君眼中淚光閃現:“我知道你重情義,也別無所求,隻想侍候你一輩子。”


    “我不要別人侍候。”雲飛揚霍地轉身:“我也不想再負累別人,你走吧──!”他斷然拂袖。


    傅香君眼淚奪眶而出,一麵搖頭一麵往後退。


    雲飛揚頭也不迴,直立不動,非獨心腸,整個身子也像是鐵打的。


    傅香君終於忍不住放聲哭出來!雙手掩麵,轉身疾奔了出去。


    雲飛揚聽著遠去,身心到底崩潰,揮拳痛擊在柱上,隨即抱著那條柱子喘息起來。


    “香君──!”他的眼中也有淚光,一下嗆咳,突然吐出了一口群血。


    “雲大俠──!”無為從那沒竹林驚唿著奔出,奔到雲飛揚身旁,忙伸手扶住。


    “大師──!”雲飛揚迴顧無為,搖頭。


    “七煞琴音非同小可,貧僧早就看出有些不妥。”無為歎息:“也所以才左右留意──!”


    “我們先離開這裏……”


    “傅姑娘對你一片情深,你又何苦拒人於千裏?”


    “大師出家人,又何必理會俗世兒女私情。”


    “出家人慈悲為懷,總希望有情人終成眷屬,傅姑娘冰雪聰明……”


    “大師有所不知,我身受內傷極重,命不久矣……”雲飛楊終於說出了這個秘密。


    無為震驚道:“是不老神仙的七煞琴音。”


    “不全是。”雲飛揚歎息:“當日玉皇頂一戰我雖然擊敗獨孤無敵,亦傷在他的天魔解體大法之下,得遇安樂侯,概贈千年斷續,再送來少林寺由無我大師金針度穴,接通斷去經脈,三年下來,已恢複七八……”


    “還未完全痊愈啊?”無為恍然。


    “是以方才又斷在七煞琴音之下,一斷再斷,縱然再有千年斷續金針度穴這種靈藥妙術,也難以再續的了。”一頓雲飛揚突然一揖:“大師,我求你一件事。”


    “雲大俠對本派恩重如山,莫說一件,就是十件百件也……”


    “大師言重了。”


    “請說──!”


    “香君若是再找到來,就說我已經離開。”


    “這個……”


    “大師,你一定要答應!”雲飛揚心裏一急,又吐出了一口鮮血。


    “好、好……”無為忙點頭:“你身受內傷,千萬不要激動。”


    “有勞大師。”雲飛揚仰首向天,眼中淚光閃現,他畢竟是性情中人。


    無為沉吟著倏的嚷起來:“本派藏有達摩祖師所傳易筋經,據說參悟其中變化便能夠洗髓易筋,脫胎換骨,隻是非有相當內功造詣,非凡智能不易明白,雲大俠卻無妨一試。”


    “大師──!”


    “雲大俠既是爽快人,又何必多說,事不宜遲,快隨貧僧到藏經閣。”


    雲飛揚無言點頭,心頭又燃起千重鬥誌。


    月升月落,長夜終於逝去。


    傅香君呆坐在山巔高石上經已一宵,眼淚也經已流幹,看著那高升旭日,冰冷的心深處又有一股烈火燃起來。


    她隨卻跳下高石,奔向少林寺。


    知客僧將傅香君迎進聽濤院小樓前。


    人去樓空,傅香君正在奇怪,無為便出現了。


    “傅姑娘還未下山。”無為歎息在心中,麵上卻並無任何化。


    “大師──!”傅香君急問:“雲大哥他──!”


    “已經離去了。”


    “去那兒?”傅香君追問。


    “沒有說。”


    傅香君怔怔的望著樓外,喃喃自肅:“他走了,他走了……”


    無為歎了一白氣:“有緣無緣,上天注定,若是無緣,強也無用,否則始終會再見。”


    傅香君茫然點頭,梵音中帶著無可奈何的心情離開少林寺何去何從,連她自己也不知道。


    京城,大街兩旁多的是攤檔,林林總總,吃的玩的用的全都有,而人來人往肩摩踵接,大唿小喝,總是那麽的熱鬧。


    徐廷封不慣走在大街上,不因為認識他的人太多,盡管他便服出遊,,人又隨和,認識他的人仍然不忘施禮,乃因為人在京城便不由自主的變得很緊張,事都講求速度、效率。


    在他的眼中,天下隻是表麵上太平,實在孳蔓難圖,京城內尤其危機四伏,一觸即發。


    少林寺一轉,請不動雲飛揚,迴到京城來,他更有勢單力薄的感覺。


    可是現在走在大街上,他非獨心境平和,而且笑容滿麵,這當然完全因為憶蘭的關係。


    憶蘭是他的女兒,今年才不過八歲,長得既美麗聰明,又活潑可愛,看出這個女兒他便很快樂,而快樂之餘,又難免有些傷感。


    憶蘭二歲喪母,並無兄弟姊妹,父女二人,相依為命,他這個做父親的忙於朝政,有空他當然會陪伴著這個女兒,憶蘭要到大街上看著,他當然不會拒絕。


    與女兒相處的時間實在不多。


    熱鬧的大街對小孩子原就有一定的吸引,何妨憶蘭這個小女孩生活在王侯府中,難得到大街上一趟。


    她手上又是風車又是糖葫蘆,三步一跳的,笑得合不攏嘴,看見女兒這樣高興,徐廷封那還不快樂。


    大街的前麵圍攏著一大群人,鑼聲不絕。


    “爹,我要到那兒去。”憶蘭拖著徐廷封便要走過去。


    “那是賣解的,沒有什麽好看。”徐廷封搖頭,可是禁不住憶蘭又跺腳又皺鼻一頓撤矯,連咬帶求,還是走過去。


    難憶蘭隨即從人叢中鑽進去,她個子小,身手又靈活,自然是毫無困難。


    徐廷封隻有在外麵看著。


    打鑼的是一個老蒼頭,須發俱白,卻長著紅紅的,老大的一個酒糟鼻子,頭臉跟身子也都是圓圓的,兩條短腳,站在那裏就像個不倒翁。


    好象這樣的一個老頭兒實在令人難以相信身手竟然那麽敏捷,猴子也似的一時跳到東,一時跳到西,偶然還來一個“鐵板橋!”,翻一個筋鬥,手裏一麵銅鑼敲過不絕,震天價響。


    他的表情也很多變化,時喜時驚,時怒時樂,大笑中突然來一聲驚唿,叫人提心吊旭,難得靜下來,卻是不忘拿起身旁凳子上的大紅葫蘆:“骨嘟嘟!”喝一口酒。


    在他麵前配合鑼聲表演的那個年青人卻也實在令人提心吊膽。


    一樣是翻筋鬥,那個年青人就像是沒有骨頭的,連翻百十個筋鬥,一個身子仰變圓形,頭腳相接,皮球也似彈飛半空,落在插在地上,兩丈多長的一條竹竿頂上,隨即在那之上團團滾轉,突然像失手,滾跌下來,到了一半卻又滾迴了竿頂上去?花式之多之深,也實在罕見,難怪圍觀的喝采不絕,大拍手掌。


    憶蘭亦看得又叫又笑,一雙小手掌都拍紅了。


    年青人腰身一直,竹竿頂上再來一個“倒豎蜻蜒!”才翻身落地,麵不紅,氣不喘,飛揚的散發令他看起來更覺得活力充沛。


    他的相貌令人有一種頑皮淘氣的感覺,卻絕不討厭,一麵的笑容,一雙大眼睛亦是充滿了笑意。


    老頭兒待他落到地上才拉開那張略帶沙啞的嗓子“各位叔伯兄恪─!”


    “叔伯兄弟!”,青人幫上腔,接取過銅鑼大力的敲了一記。


    “今天是我們師徒二人在京城的第六天,雖然不能說是初到貴境,到底還是人地生疏,我這個徒兒的胃口又特別好,賺到的還不夠填他的肚子,現在非獨我這個師父,他這個做徒兒的肚子也空了,隻好又來獻醜。”


    “師父──!”年青人一敲銅鑼,接口:“是娛樂各位叔伯兄弟。”


    “你這個小子就是不怕笑話。”


    “師父,徒兒又說錯了什麽?”


    “方才你那幾下子好就是好了,可惜──!”


    “可惜什麽。”


    “有些腳步虛浮。”


    “那裏。”年青人轉向觀眾,伸手掩著半邊嘴巴,語聲也壓下來:“肚餓當然腳軟。”


    眾人一陣大笑,老頭兒耳朵好象有些問題,隨即問年青人:“你跟他們說什麽?”


    “沒什麽。”年青人一攤雙手。


    “隻是這幾下子便要討賣了?”老頭兒隨即拿起了插在旁邊的另一條竹竿。


    “你知道表演得不好,還不加倍賣力?”老頭兒竹竿一掄,看似要打在年青人身上,但掄到一半那條竹竿便脫手,正好飛落在年青人方才拿來表演的那條竹竿頂上。


    眼看搖搖欲墮,年青人團團急轉,伸手便要接下,竹竿卻沒有掉下來。


    “師父,這是幹什麽?”年青人接問。


    “還不爬上去?”老頭兒揮手。


    “爬上去?”年青人一張臉好象在發青,語聲也顫抖起來:“這麽高……”


    “越高越刺激──!”


    “徒弟害怕。”年青人伸手掩著胸口。


    “沒用的東西,平日師父是怎樣教你的?”老頭兒瞪眼睛吹胡子。


    “帥父可沒有教徒弟爬到這麽高。”年青人突然省起了什麽的:“還是師父先來表演一下,好讓徒弟知道如何才能夠爬得這麽高。”他轉向圍觀眾人:“大家認為怎樣?”


    眾人當然大聲啡好,老頭兒也似乎因而技癢趄來,拿起大紅葫蘆“骨嘟嘟!”喝了一囗酒,搓著雙手走前去:“看好了!”


    他走來搖搖幌幌的就像隻醉鴨,走到竹竿前,雙手抱看竹竿。


    年青人實時一敲銅鑼:“當!”的一聲,老頭兒雙腳應聲一縮,夾住了那條竹竿。


    那條竹竿一陣搖幌,難得頂在竹竿頂上另一條竹竿竟然沒有掉下。


    “好──!”年青人喝一聲釆,再一敲銅鑼。


    老頭兒應聲手腳一伸一縮,又爬上了三尺,年青人連聲叫好,銅鑼一陣亂敲,老頭兒應聲一陣亂爬,突然失手,一個筋鬥掉下來,摔了一個元寶翻身。


    眾人大笑,年青人鑼捧一丟,掩目不忍卒看,老頭兒揉著腰爬起來大叫“人有錨手,何況我這個老頭兒還喝多了幾口老酒。”


    話口未完,他又已摔翻地上,年青人索性轉過頭去,冷不防老頭兒乘機拿起了鑼棒,用力一敲。


    年青人應聲一個猴跳,雙手正好抓住了那條竹竿。


    老頭兒銅鑼緊接一陣亂敲,年青人不由自主的一陣亂爬。爬完第一條竹竿,接爬上第一條竹竿頂著的第二條竹竿。


    “好──!”老頭兒叫得震天價響,腳一挑,將地上的另一條竹竿挑飛半空。


    那條竹竿正好落在第二條竹竿上,不偏不倚。


    老頭兒手中的銅鑼沒有停下,年青人的動作也是,越爬越高,越過了第二條竹竿,再爬上第三條,一直爬到竿頂上。


    鑼聲這才停下來,年青人也好象這才發覺人在那麽高,怪叫一聲,閉上眼睛,猴子也似縮起身子,這一動,竹竿立時一陣幌動。


    三條竹竿接連差不多有六丈高,年青人那樣子懸著,當真是驚險萬分,盡管搖幌卻是沒有掉下來。


    眾人又是驚唿,又是拍掌,喝采不絕。


    年青人展顏一笑,雙目一睜,翻身竹竿上“金雞獨立!”,接在竹竿上打出了一套“醉八仙!”。


    這套拳打來滑稽,難度也甚高,在平地上打來已經不容易,何況在竹竿上。


    年青人沒有喝酒,打來卻醉態可掏,滑稽至極,隻看得眾人又驚又笑。


    徐廷封亦微笑,他看得很用心,也看出這個年青人身懷絕技,不是一般的江湖賣解。


    他當然也看出年青人一麵正氣,也所以麵上才有笑容。


    拳套終於打盡,年青人雙拳收腰,收得卻顯然急了一些立時翻下來。


    眾人脫口驚唿,憶蘭更不由自主搶出,年青人身形將近地,身突然一挺,一個風車大轉,正好落在地上,雙腳立得穩穩的,那有什麽事。


    他伸手輕拍憶蘭的麵頰,接將憶蘭捧迴原位,還掏了一把花生進憶蘭小手中,然後三個筋鬥,落在場中,正好接下掉下來的兩條竹竿,往地一插,抱拳一轉。


    眾人大聲喝采,不由自主將銅錢拋出,老頭兒連聲多謝銅鑼一翻,身與之同時“滴溜溜!”地轉,正好將拋來的銅錢都接在銅鑼內。


    憶蘭看著,一雙小手落在身上,才省起身上並沒有銅錢,正要鑽出去找徐廷封,年青人已出現在他麵前:“小妹妹,借你手上的糖葫蘆給我一用可以不可以?”


    老頭兒這時侯已將銅錢都接下,也正好轉到這沒,插口道:“千萬不要答應他,這個人饞嘴……”


    話還未說完,憶蘭已然將糖葫蘆放在年青人手裏,老頭兒立時伸手掩住眼睛。


    “你是要變戲法?”憶蘭問。


    “你怎麽知道?”年青人含笑反問。


    “我而且知道你一定會變得很好。”


    年青人方要答話,老頭兒已分開掩著眼睛的手指,從指縫裏瞧出來:“變進肚子裏可就不好了。”


    憶蘭搖頭:“我不相信你。”


    老頭兒一縮肩膀,向眾人一攤手,眾人一陣笑,年青人也就在笑聲中將糖葫蘆拋起來,一麵說:“看穩了。”


    憶蘭瞪著一雙大眼睛,圍觀眾人也沒有例外,兩個錦衣衛也就在這時侯擠進來,大模斯樣的交搭雙手,冷眼看著那個年青人。


    年青人雙手翻飛,將那串糖葫蘆拋來拋開,繞場一周,又迴到憶蘭麵前,憶蘭仍然看出那串糖葫蘆,可是一眨眼便不見了。


    年青人雙手同時握拳,放在憶蘭麵前,憶蘭左看右看,叫:“在左手!”


    年青人左拳一翻攤開,那裏有糖葫蘆,憶蘭接笑嚷:“在右手!”


    “也不在。”年青人右拳亦一翻攤開,果然亦空無一吻。


    “在那兒?”憶蘭好奇的追問。


    “當然在他的肚子裏了。”老頭兒歎著氣,大搖其頭:“叫他張開嘴巴,說不定還有些剩下來。”


    年青人不等憶蘭開口已張開嘴巴,也是沒有。


    “在那兒?”憶蘭上下打量年青人。


    “他們其中一個的身上。”年青人環顧一眼。


    憶蘭目光隨著一轉:“怎會的。”


    “不相信。”


    憶蘭搖頭,年青人打了一個“哈哈!”,一個筋鬥倒翻出去,再一個,翻落在那兩個錦衣衛麵前,仍然是麵向憶蘭。


    憶蘭追前三步,伸出小手:“還我糖糖。”


    “在這裏。”年青人轉望左麵那個錦衣衛:“在這位軍爺身上。”


    那個錦衣衛一皺眉,年青人一手已抹在他腰上,順手一抽,果然抽出了那串糖葫蘆。


    眾人看見是錦衣衛,如何笑得出來,憶蘭卻是不管那許多,大拍手掌。


    那個錦衣衛給年青人那麽在腰間一抹一抽,兩條眉毛便揚起來,怒形於色。


    年青人那有在意,轉身方待走向憶蘭,那個錦衣衛的左手已落在他肩頭上,看來萬無一失,年青人的肩頭有意無意旁移,立時落空。


    “小子──!”那個錦衣衛一步搶出。


    “你認識我啊?”年青人有些意外似的。


    老頭兒同時大笑著走過來:“原來是認識的串同玩這個把戲。”


    那個錦衣衛麵色一沉:“老頭兒-!”老頭兒一怔,傻了臉:“怎麽連我你也認識,這個嫌疑如何躲避的。”


    “老頭兒──!”錦衣衛叱喝:“你在胡說什麽,大爺什麽時候認識你們。”


    “你卻是知道我叫老頭兒,我這個徒弟叫小子。”老頭兒一臉的詫異之色,完全不像在開玩笑。


    “胡鬧!”另一個錦衣衛接一聲喝罵。


    老頭兒轉顧小子:“我早就叫你改過另一個名字的了,是不是,總是沒有人相信你叫小子。”


    “我相信。”憶蘭接笑嚷:“小子,老頭兒。”


    老頭兒開懷大笑,小子隨即翻身落在憶蘭麵前:“小妹妹,葫蘆糖還你。”


    “我叫憶蘭。”憶蘭接過糖葫蘆,咬了一口:“小子,你也吃──!”小子搖頭:“我要吃拳頭了。”


    話口未完,那個錦衣衛已竄到他背後,一拳擊來,小子轉身閃開,笑顧:“何必這樣認真!”


    “你是吃了獅子膽,老虎心,鬥膽捉弄大爺!”那個錦衣衛唿喝著拳腳展開,盡往小子身上招唿。


    小子身形矯活,一麵雙手亂搖,一麵閃避,看似狼狽,都是閃避得恰到好處,那個錦衣衛拳腳雖然快,還是不免處處落空。


    “好小子,原來真的有幾下子,難怪敢來尋大爺開心!”另一個錦衣衛隨亦撲出來小子若無其事:“醉八仙!”身形展開,從容周旋在兩個錦衣衛當中,仍然隻是閃避,並不還手。


    圍觀眾人難得看見一場真打,除了真正怕事的,非獨不散開,而且呐喊助威。


    憶蘭亦沒有離開,隻是緊張的看著。


    那兩個錦衣衛以二對一,好一會兒非獨不能夠擊中小子,甚至連衣角也沒沾著,一張臉如何放得下,老羞成惱,一個眼色,拔刀出鞘。


    眾人看見動兵器,慌忙散開,憶蘭卻沒有事兒的,小子一眼瞥見連忙躍過來:“小妹妹,別再看了,快快迴家。”


    憶蘭看著那兩個錦衣衛,搖頭:“我可不怕他們。”


    那兩個錦衣衛已然左右迫近,雙刀齊舉,正要劈下,一聲喝叱已然傳來:“住手!!”


    徐廷封喝叱同時人叢中跨出,不怒而威。


    “爹──!”憶蘭叫著奔過去,牽著徐廷封的袖子:“那兩個不是好人。”


    徐廷封牽著憶蘭,繼續走前去,那兩個錦衣衛一見立時變了麵色,收刀忙要施禮,徐廷封已然揮手道:“這位少兄弟隻是愛戲法,並無惡意,你們又何必這樣認真?”


    那兩個錦衣衛自知理虧,也素知徐廷封為人,不敢分辯,垂下頭去。


    “去!”徐廷封也沒有多說什麽,揮揮手。


    兩個錦衣衛如釋重負,齊籲了一口氣,慌忙退下。


    老頭兒隨即走過來,連聲:“了不起了不起。”接顧小子:“你就是沒出息,看這位大爺,隨便幾句話,事情便解決了。”


    小子聳聳肩膀:“他們是同一條路的,當然容易說話解決。”


    “真的?”老頭兒偏著頭打量徐廷封。


    “老前輩!”徐廷封抱拳:“令徒身手不凡,若非手下留情,他們連拔刀的機會相信也沒有,用不著等到我來說話。”


    “是不是?”老頭兒反問小子:“你這麽本領,怎麽不弄翻他們。”


    “師父,你是喝醉了,徒兒就是天大的膽子也不敢開罪朝廷中人。”


    “朝廷中人。”老頭兒好象突然清醒過來,露出了恐懼的神態。


    “兩位──!”徐廷封再抱拳:“尚未請教高姓大名!”


    “我不就是老頭兒,他不就是小子了。”老頭兒突然打一個寒噤:“你查根問底,是要找我們──!”徐廷封苦笑截道:“隻是要跟兩位交個朋友。”


    老頭兒有點受寵若驚,小子卻冷笑:“不必了,我們江湖賣解的高攀不起朝廷中的貴人。”


    他隨即走過去收拾東西,憶蘭跟著走過來,輕聲問:“小子,你什麽時候再在這兒表演?”


    “要是沒有人來找麻煩,每一天都在。”目光落在憶蘭的麵上,小子又有了笑容。


    “好啊──!”憶蘭雀躍:“我明天再來。”


    “最好不要跟你爺一起。”小子壓著聲音。


    “為什麽。”憶蘭奇怪地。


    “他氣派太大,有他在,誰還有心情來看我們表演。”


    “我明白了。”憶蘭點頭。


    徐廷封聽著不由莞爾,他看出這師徒二人身懷絕技,有心結交,但對方既然不大樂意,也不勉強,他相信緣份,若是有緣份,總會成為朋友的。


    也不知怎的,那刹那他突然又想起了傅香君。


    迴到侯府已接近黃??。


    守門的侍衛看見徐廷封迴來,神色都顯得有些怪異,徐廷封沒有在意,隻頤吩附億蘭:“洗幹淨雙手?爹再跟你玩。”


    “一定的──!”憶蘭當然開心了。


    徐廷封隨即帶著輕快的心情步向大堂,也進了大堂,才發覺有些不妥。


    在大堂內的幾個家人神態都是怪怪的,呆在那裏,其中一個更是不停向徐廷封眨眼睛。


    “發生了什麽事?”徐廷封這句話出口,身後衣袂聲便急響,一股勁風緊接數來。


    隻聽衣袂聲響他便知道來人的距離,腳踏七星,從容不迫的閃開。


    襲擊他的是一個頭罩黑布袋,身穿黑市長衫的人,身手也甚敏捷,一擊落空,淩空翻身,雙手曲指如爪:“猛獅搏兔!”,再撲擊徐廷封。


    看見這個人的出手徐廷封經已心中有數,再見黑市長衫下露出的一角黃袍更加肯定,沒有硬接,倒退開去。


    這個人身形翻騰,緊追在徐廷封,拳擊、掌劈,再來鴛鴦連環腳,攻勢緊密而威猛徐廷封一退再退,後麵已經是畫壁,隻有還手,點到即止,守多於攻,連接十八招,借勢敗倒,跌坐在一張椅子上,隻等再來一招便索性連人帶椅翻倒地上。


    黑衫蒙麵人顯然看出徐廷封的企圖,大笑住手,卸下黑市長衫,接將罩頭蒙麵黑布袋拉下,那之下,頭頂寶冠,身穿龍袍,赫然是九五之尊裝束。


    與之同時,一個小太監與一群錦衣衛照壁後兩路奔出,向著這個人跪拜地上,口唿:“皇上萬福!”這個人事實就是當今天子朱厚照,他是孝宗皇帝的獨子,張皇後所生,十五歲卻位,定年號正德,現年十九歲還不到。


    中宮所出,又是獨子:自然是視作奇世奇珍,張皇後溺愛不在話下,孝宗皇帝亦由於小時侯曾經孤兒孽子的淒涼歲月,對這個獨子特別縱容,終於將他弄成了一個特等的紈褲,雙料頑童,到大限將臨發覺有愧於祖宗臣民,為時已晚,唯有寄望於顧命大臣,輔之以正道,做一個明主。


    在小皇帝朱厚照來說,這群顧命大臣當然沒有侍候他的八個太監可愛。


    這八個太監號稱“八虎!”,也就是馬永成、高鳳、羅祥、魏彬、邱聚、穀大用,張永、劉瑾。本性有好有壞,本領有大有小,其中秉賦最狠毒、手段最狡猾的就是劉瑾。


    顧命大臣要弄倒“八虎!”,可是皇帝擺出了威風:“八虎!”非獨沒有倒,反而冒起來,最得勢的當然是劉瑾,非獨被提升為司禮監,而且提督十二團營,東西廠以外再創設內廠,權勢之大,一時無兩。


    司禮監可以為皇帝代批奏疏,參預軍國大計,再兵權在握,劉瑾現在的地位已可以說穩如泰山。


    皇帝這差不多已經將皇位讓給劉瑾的了。


    做了三年多皇帝,這個皇帝也總算有些明白事理,也所以才會與徐廷封走在一起。


    徐家世代忠君愛國,徐廷封也沒有例外,發現皇帝發奮圖強,更加積極。


    好象現在這種玩笑,徐廷封仍然可以接受,對一個九五之尊來說,開這種玩笑雖然荒唐,但比起走馬逐兔,無論如何都安全得多。


    徐廷封也清楚這個皇帝精力實在太充沛,更明白皇帝現在開這種玩笑是另有目的。


    他方待跪拜,皇帝已伸手扶住:“不必了。”


    皇帝隨即坐下,帶笑搖頭:“你就是不肯用真本領,幾下子便裝敗,一些趣兒也沒有。”


    “皇上的武功事實越來越好。”


    “再好也比不上昆侖派的入室大弟子。”皇帝大笑。


    憶蘭就在這時候走進來,一見皇帝便笑了,揮著小手方待走過去,徐廷封已喝住:“憶蘭不得無禮。”


    憶蘭立時省起了什麽似的,跪下叩了一個頭:“皇上,憶蘭向你請安。”


    皇帝伸手將憶蘭抱起來:“這次來得匆忙,可沒有給你帶來吃的玩的。”


    徐廷封隨即插口:“皇上這次到來,未知道有何……”


    皇帝笑截:“我隻是突然省起已太久沒有跟你比試本領,但現在看來,還是找你一起到城郊射獵來得有趣。”


    “難得皇上有此興致,微臣一定奉陪。”


    皇帝接問憶蘭:“你想不想去看著熱闊。”


    “當然想了。”憶蘭看著徐廷封:“可是爹一定不給我去的。”


    “射獵是大人的玩意。”徐廷封盯問皇帝:“聽說鐵禦史陸遷最近上了一道奏章,皇上看過了沒有。”


    那邊的太監小德祿眼瞳中立時露出了緊張的神色,皇帝有意無意以憶蘭擋開小德祿的視線,冷冷瞟了徐廷封一眼,漫不經意的迴答:“那一個有興趣看這種東西,讓劉瑾處理好了。”


    徐廷封鑒貌辨色,如何不明白,淡笑道:“不少人都將這件事掛在口上……”


    “管他們那許多,明天早上,看你的箭快還是我的。”皇帝語重心長。


    人在馬上,皇帝非獨神采飛揚。而且顯得活力充沛,他跨下的絕無疑問是萬中選一的駿馬,但他的騎術隻有令這匹駿馬更增添光采。


    馬行如龍,人亦是人中之龍,那份氣勢,就是徐廷封亦自愧不如。


    獵場中並無猛獸,隻有鹿兔之類並無攻擊性的動物,皇帝在沒有多大選擇的餘地下,一向都是喜歡獵射奔鹿,那最低限度還能夠得到一份追逐的刺激。


    這一點顧命大臣當然不能夠阻止,他們阻止皇帝冒險,總不能夠連一點快感也不給皇帝。


    而盡管獵場如此安全,隨同皇帝射獵的錦衣衛仍然數以百計,分開左右,遙遙保讓,這也是皇帝的氣派。


    小德祿這個貼身太監當然緊隨著,可是射獵一開始,便逐漸被皇帝與徐廷封拋離,,但坐騎與騎術都有一段距離,皇帝與徐廷封卻雙雙追著一隻奔鹿,彎弓搭前,喝叱連聲,催騎如飛。


    他們的箭幾乎同時離弦,疾如流星,正中鹿身,鹿負痛奔走更快,兩騎也追得更急,眨眼間便已將小德祿拋飛不見。


    傷鹿急奔了一陣終於倒斃草叢中,皇帝與徐廷封亦在死鹿旁雙雙將坐騎勒停,齊皆收住了笑聲笑臉。


    “廷封,你可知昨天差一點闖禍?”皇帝的語聲也變得深沉。


    “鐵禦使奏章一事?”


    “奏章已落在劉瑾手上。”皇帝歎息:“劉瑾在我身旁也已安排了細作,你我以後說話得小心了。”


    “是小德祿?”


    “不錯──!”皇帝目光一寒:“劉瑾安排這個奴才也可謂費盡了心思。”


    “這個人也實在太過份了,近日招兵買馬,東西兩廠勢力大增,兩廠以外又私設內廠,濫用私刑,朝中人人自危,若是再不加以控製,隻怕一發不可收拾。”


    “如何控製?”皇帝苦笑:“他今日位極人臣,跋滬橫行。肆無忌憚,我當然要負絕大的責任。”


    “這小…ぉぃ 


    “經已成為事實,現在說來也沒用,看他自號九千歲亦可見他的野心,廷封,隻看你了。”


    “皇上放心。”徐廷封隻有這樣說。


    “我若是真的能夠放心就好了。”


    “鐵禦史……”


    “我怕亦無能為力。”皇帝有些悲哀:“希望他真的是鐵打的。”目光一轉,突然放聲大笑。


    徐廷封不用看也知道小德祿已追上來了,那刹那,不由亦有一種悲哀的感覺。


    可是他仍然笑得出來,而且笑得很豪放,隻因為他如道隻樣這樣才能夠掩飾一切。


    鐵禦使陸遷當然不是鐵打的,他赤膽忠肝,嫉惡如仇,敢言敢為,所以被稱為鐵禦使,讀書人出身,並無學過什麽十三太保金鍾罩鐵布衫之類的橫練功夫護體,血肉之軀,這時侯已然在英武門外被廷杖打得皮開肉綻,血肉橫飛。


    兩旁兩列太監都是劉瑾的心腹,施刑的兩個更就不在話下,毫不留情。


    陸遷,不住慘叫連聲,那兩個太監置若罔聞,打足了數目才停下來,按著陸遷手腳的四個太監也這才鬆手。


    兩旁太監隨即一聲呐喊,雖然陰陽怪氣。仍然將陸遷的慘叫聲蓋過。


    陸遷喘過一口氣,掙紮著,呻吟著,好不容易爬起了一半身子。


    兩隊太監也就在這時侯從殿內走出來,分列左右,當中走出了劉瑾。


    這個人無論怎樣看外表也不像一個壞蛋,若不是這樣,也得不到皇帝的歡心,爬到今時今日的地位。


    他原是陝西興平人,本姓很怪,姓“淡薄!”的“淡!”,景泰年間淨身入宮,投到一個姓劉的太監門下,因而改姓劉,成化年間領教坊司,官妓都歸他管,所以頗好聲色的憲宗少不得他,甚得歡心。


    憲宗的死據說是吃多了壯陽的金石藥,劉瑾多少也有些責任,可是並沒有追究。


    到孝宗,私生活非常檢點,用不著他這種人,將他攆到天壽山憲宗的茂陵“司香!”,及至現在這個皇帝成長,生性貪玩,知道他這方麵門路精通,才將他調迴宮中,難得有這個好機會,他當然不肯錯過,也實在費盡心思,新奇花樣,層出不窮。


    在小皇帝的心目中沒有比他更可愛的人了,一即位他自然得勢,但爬到現在這個地位卻也實在花了不少心血手段。


    沒有現在這個勢力他也不敢自稱九千歲,朝廷百官大都讓他三分,這個陸遷居然非獨不讓,而且還來這個奏章。訴說他的不是,叫他如何咽得下這口氣。


    “你其實並不是鐵打的。”這句話出口,他便在鐵禦使麵前坐下。


    後麵已經有太監準備好椅子。完全配合他的行動。


    “劉瑾,逆賊──!”陸遷戟指大罵。


    劉瑾不為所動,莫說陸邁身負重傷,即使不是,而且鬥膽有所行動,他左有皇甫忠,右有皇甫義,足以應付。


    這兄弟二人乃皇甫世家之後,各用一雙判官筆,江湖上有陰陽判之稱,入宮多年,是大內五大高手其中兩個,被劉瑾網羅門下,現職內廠千戶,對劉瑾一片忠心。


    他們當然不將陸遷放在眼內,隻是隨月一喝:“住口──!”陸遷伸手一指,身子一裁,已昏倒地上,不用劉瑾吩咐,左右已經有太監提著水桶上前,將水潑在陸遷頭上。


    陸遷受冷水刺激很快又醒轉,這一次卻已爬不起來,仍然瞪眼大罵:“奸賊──!”


    “你的膽子倒是鐵打的。”劉瑾皮笑肉不笑:“你以為我不敢殺你?”


    陸遷冷笑:“陸家三代忠良,身受皇恩,你要殺我,除非皇上下旨。”


    “是麽?”劉瑾陰陰一笑。


    陸遷方待說什麽,劇痛攻心,眼一翻,又昏迷過去。


    劉瑾鼻子“哼!”一聲:“送他迴家去──!”


    “是,九千歲──!”左右四個太監應命上前將陸遷拖走。


    劉瑾接問近身太監:“皇上現在何處。”


    “迴稟九千歲,在豹房。”


    “好──!”劉瑾又笑了:“我們到豹房,還有,叫常勝也走一趟。”


    “是──九千歲!”


    一聽這稱唿,劉瑾便大樂,雖然九千歲到萬歲,仍然有一千歲,他並不著急,時機畢竟還未太成熟。


    若是連這個耐性也沒有他根本就沒有現在這個地位。


    豹房是皇帝的離官別苑,在施檀寺後麵,羊房夾道那兒,專供皇帝玩樂之用。


    蓋造這座離宮別苑也是劉瑾的主意,由一個安南人阮德策劃。


    這個阮德入中國經已四代,世世代代承應宮內大工,家傳絕技,到他這一代更加發揚光大,絕無疑問是一個天才,再加上劉瑾手下太監指點皇帝的癖好,將這座雄宮設計得當真是既新奇,又隱密,更方便,表麵看來左右兩列曲尺平房圍著一座大殿,平淡無奇,實則結構奇特,山窮水盡、柳暗花明,千門萬戶,處處可通,清煬帝的迷樓亦不過如是。


    戶部的錢,工部的料,中軍都督府征發來的軍夫,要多少有多少,這座離宮很快便建成,皇帝邊親自擬名、正殿叫“太素!”,殿前大池叫“天鵝!”,兩翼鉤連的密室原叫“虎房!”,但後來皇帝發現老虎原來並沒有豹子的矯捷威猛,便改名“豹房!”。


    皇帝雖則仍然很喜歡這個地方,心情卻實在已沒有了,尤其是現在。


    這麽多年下來他又怎麽會不清楚劉瑾的行事作風,明知道劉瑾一定會為陸遷的事到來一趟,小德祿入報,他一些也不覺得意外,反而因此鬆過一口氣,雖然他已經學會了忍耐,事情能夠早一些解決總是好的。


    常勝的出現他也一樣不覺得意外,這個太監原就是劉瑾的心腹手下,現在更就是提督東廠。


    他一向不大喜歡這個太監,卻不能不承認這個太監有一身很不錯的本領,亦知道這也就是劉瑾寵愛這個太監的原因。


    劉瑾將這個手下帶在身旁,絕無疑問此行非達目的不肯罷休,他隻有希望劉瑾留有餘地,不要令他這個皇帝太難堪。


    無論什麽時候劉瑾紅潤的臉龐總是堆著笑容,常勝卻恰好相反,麵色也總是大病初愈一樣,終年蒼蒼白白的,毫無血色,一雙眼睛卻例外,滿布血絲,眼圈亦是赤紅色,仿佛天生,又仿佛描畫上去。


    他的年紀並不大,頭發卻白多黑少,兩條眉毛也是,有人說這是因為他所練的內功影響。


    這種內功據說是一種邪門內功,而不管怎樣,他給人的一向是一種邪惡的感覺。


    小德祿知情識趣,立卻退出,剩下皇帝與劉瑾常勝三人。


    “陸遷勾結江湖黑道,暗中擴張勢力,密謀造反!”劉瑾單刀直入:“有這種事情?”皇帝唯有裝做有些詫異的。


    “內廠已查得真憑實據,請皇上立即下旨,予應得之罪!”


    “密謀造反──!”


    “罪大惡極,非殺不可!”


    “證據呢?”


    “常勝就是證據、他負責調查此事,了如指掌!”


    “哦。”皇帝皺了皺眉頭。


    “事不宜遲,微臣已替皇上擬好聖旨,請皇上過目!”劉瑾聖旨在手,迫前。


    皇帝接在手中,一看皺眉:“陸遷三代忠良,我看活罪難饒,死罪則可免,改判充軍塞外如何。”


    “密謀造反,罪誅九族,所以隻殺陸遷一人,微臣已經替皇上考慮到很多方麵的了。”劉瑾隨即吩咐常勝:“還不為皇上磨墨?”


    墨其實經已磨好,常勝應聲將筆送到皇帝手上,皇帝雖然知道這是有計劃的行動,接筆在手,仍難免一呆,一滴墨汁實時縱筆尖滴下,在案上濺開了一朵墨花。


    劉瑾目光一落:“你好不小心,還不向皇上請罪。”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常勝伸手抹向案麵,那雙手掌刹那變成鐵青色,一抹而過,木粉飛揚,案麵白了一片。


    皇帝看在眼內,麵色一變。


    劉瑾接喝一聲:“退下──!”常勝退到劉瑾身後,劉瑾這才道:“皇上請──!”皇帝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終於道:“陸遷果真有造反之心,合該處死。”手中筆也終於落下。


    陸遷迴到家中又昏迷了一次,這一次醒轉,人也完全清醒過來,想得很多很遠,情緒突然變得很激動,眼蓋一陣急顫中張開,大唿:“丹兒──!”


    “孩兒在這裏。”一直侍候在床邊的陸丹急忙將陸遷扶住。


    陸遷一顆心這才放下。咬牙切齒的:“劉瑾這個奸賊──!”下麵的話尚未接上,咽喉已然被怒氣堵塞住,陸丹忙勸解:“爹千萬保重,有的是機會。”


    陸遷籲了一口氣:“這個奸賊權傾朝野,奏章隻怕根本送不到皇上的手上。”


    陸丹方要說什麽,陸遷話已經接上:“今日他將我杖責八十,雖然泄過一口氣,但以他為人的陰險毒辣,隻怕不會就此罷休,!”


    “有孩兒在,爹大可以放心。”陸丹劍眉飛揚。


    陸遷目光落在陸丹的麵上,搖著頭叮矚:“你千萬不要輕舉妄動。”他清楚這個兒王大生俠骨,好打不平,而且明辨是非,自幼被他送上武當山,更學得一身武功。


    他時常以有這樣的一個兒子為榮,也雖然隻得這一個兒子他並沒有像一般人那樣放蹤溺愛,否則根本就不會送上武當山去,事實他亦時常鼓勵陸丹去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可是這一次不同。


    “別人怕劉瑾,孩兒可不怕!”陸丹握著拳。


    “大內高手如雲,劉瑾身旁不乏能人異士,你隻手單拳,孤掌難鳴,又起得了多大作用?”


    “隻要孩兒小心謹慎──!”


    “一擊不中,以後便再沒有機會,萬一不幸落在他手中,後果不堪設想。”


    “爹時常教導孩兒殺身成仁,舍生取義……”


    “死有重於泰山,有輕於鴻毛,要殺劉瑾的大不乏人,讓他知所防備,再要對付他使困難了。”升遷歎息:“陸家三代忠良,人所共知,他縱然陷我於不義,罪誅九族,我之外相信也不致禍及其它人。”


    陸丹顯然沒有考慮到這許多,聽說不由怔住。


    “切記爹就是剛複自用,才落到這般田地……”


    “我們走──!”


    “走不得!”陸遷搖著頭:“這一走便是畏罪潛逃,煩盡長江之水也難得清白的了,再說,劉瑾隻怕亦已早有準備……”


    話口未完,一聲“聖旨到──!”已傳來。


    “爹──!”陸丹麵色大變。


    “來得倒快。”陸遷反而笑了:“生死有命,亂臣賊子遲早也會得他應得的報應的。”一頓他接喝:“來人,侍候我整裝接旨。”


    家人倉皇奔進來,陸丹沒有作聲,跪倒在陸遷身後。


    陸遷從容不迫的換過一身光鮮的朝服,在家人的摻扶下走出大堂。


    陸丹目送,目眥迸裂,握拳雙手的指節已發白,心頭一股怒火,一觸即發。


    聖旨外邊有一杯毒酒,要陸遷自行了斷,皇甫忠皇甫義與陰差同來,可見劉瑾的決心。


    陸遷接過聖旨,取酒在手,冷笑:“陸遷死不足惜,隻惜逆閹弄權,大明江山總有一天斷送在這個逆閹的手上。”


    “住口──!”皇甫忠暴喝。


    陸遷目光轉落在皇甫忠麵上,不怒而威,皇甫忠竟然不由自主的倒退一步。


    升遷也沒有再說什麽,仰首將毒酒飲盡。


    夜已深,小酒家內隻剩下三個客人。


    陸丹其實才來了不久,連盡三壺酒,已有些醉意,那賣解的老頭兒小子在陸丹進來、而便已在,老頭兒那時侯便以已醉倒,伏在桌上,鼾聲如雷。


    小子一直在吃著花生,拋得高高的,但總是落在他口內,無一落空。


    他們沒有理會陸丹,甚至陸丹將桌子拍得震天價響他們也仍是毫無反應。


    陸丹搖著空酒壺拍桌大唿:“小二,拿酒來!”


    小二經驗豐富,如何不知道這種喝悶酒的客人開罪不得,慌不迭將酒送上來。


    陸丹才拿起酒壺,一把花生便散落在桌麵上,抬頭正好看見小子的一張笑臉。


    “一個人喝悶酒,很易醉的。”


    “走開──!”陸丹揮手。


    小子大搖其頭:“我這個人就是這樣,聽不得氣話。”他非獨不走開,反而在陸丹對麵坐下來。


    老頭兒也就在此際夢囈般喃喃道:“喝酒有什麽用?既然沒有用又喝來幹什麽?”


    陸丹冷冷的看著老頭兒,小子實時接道:“這個是我的師父,別看他喝醉酒胡說八道,很多事都很有道理的。”


    “跟我有什麽關係。”陸丹再揮手:“你我素昧生平,還是走開,別阻我喝酒。”


    他舉起酒壺便要住口裏倒,冷不防被小子一手奪去。


    “四海之內皆兄弟,這個你也不懂?”小子仰首接喝了一口酒。


    “拿迴來!”陸丹一氣,伸手急搶。


    小子酒壺左手交右手,右手再交迴左手,淩空三個筋鬥,翻上旁邊的桌子,盤膝坐在那裏。


    陸丹原是不在乎這壺酒,但雙手接連落空,也激發了好勝之心,身形展開,淩空撲上,小子一聲:“還你──!”酒瓶送到陸丹麵前,陸丹伸手正要接下,那知道小子已又將酒瓶收迴,乘勢一個筋鬥從陸丹頭上翻過。


    陸丹輕喝一聲,半身疾轉,腳踢出,截向小子下落的身形,小子那刹那竟然還能夠再來一個筋鬥,落到另一張桌子上。


    “好身手,難怪敢來尋我開心。”陸丹冷笑著撲上,武當“八卦遊身掌!”身法展開,糾纏上前,一個截小子的身形,一麵搶那壺酒。


    小子左閃右避,已沒有方才那麽輕鬆。眼著陸丹的手便要抓在酒壺上,掌心忙一登,那個酒壺立即飛起來,陸丹一眼瞥見,身形拔起,小子也不慢。


    兩人淩空雙手又交了數招,都能夠騰出一隻手來,抓向淩空落下的酒壺。


    他們的出手部很快,可是另一隻手更快,搶先將那個酒壺接去,正是那個老頭兒。


    他將酒壺接下,身形一翻,便上了橫梁,半身往梁上臥倒,仰首“骨嘟嘟!”的連喝了三口酒才大笑道:“這壺酒果然特別好喝,難怪你們爭奪得這麽起勁。”


    他雙眼半開半閉,仿佛酒醉未醒,一個身子搖搖晃晃的好象隨時都會掉下來,但到底沒有。


    陸丹小子一抓抓空,齊皆一呆,身形落下,看見老頭兒那樣子,小子倒不覺得怎樣,陸丹不由脫口道:“別再喝了。”


    老頭兒應聲探頭往下望來,似乎忘了在梁上,一個身子立時倒栽,陸丹上前待要接住,那知道老頭兒一個身子有如泥鰍般,半空中一轉,又迴到梁上,舉起酒壺又喝了三口。


    “好酒好酒──!”他搖頭晃腦:“我本來喝不下的了,可是這樣好的酒,不喝未免太對不起自己。”


    陸丹又怎會看不出這個老頭兒身懷絕技,不由得苦笑。


    老頭兒接問:“小夥子,陪老頭兒喝一杯如何?”


    陸丹目光一轉:“叫這個小子陪你好了。”


    老頭兒目光落在小子麵上:“這個小子?一杯搖頭,三杯醉倒,最沒意思。”


    小子立即耳語陸丹:“別聽他胡說八道,跟我比酒,十九是他醉倒。”


    “那有這種事,我懂得喝酒的時候他還在跟閻王爺打交道,吃的飯還沒有我喝的酒多。”老頭兒接喝一聲:“還不拿杯來。”


    陸丹一股豪氣湧上心頭,拿起旁邊桌上的酒杯,老頭兒實時一翻身,壺一傾,一股酒注下,不多不少,正好注滿了那隻杯子,居然一些也沒有外溢。


    陸丹當場又一呆,老頭兒的內功造諳亦是在他的意外。


    “老前輩──!”他這一聲稱唿才出口,老頭兒已淩空翻身,落在他麵前。


    “叫老頭兒。”老頭兒舉起酒壺:“幹了──!”語聲一落,他仰首一口氣飲盡壺中酒,那種速度實在罕見,陸丹看得怔在那裏,小子卻伸手掩著半邊臉,搖頭一聲:“糟了──!”


    “看,那一個有我這種酒量?”老頭兒搖著空酒瓶:“到你了──!”陸丹舉杯方待飲,老頭兒已經一頭栽翻地上。


    “老前輩!”陸丹驚唿。


    老頭兒鼾聲大作,小子伸手一拍陸丹的肩膀:“沒事的,他本來就已醉得七七八八,這一頓狂喝,不醉倒才怪。”


    陸丹方待說什麽,小子又說道:“酒量乃是先天生成,再加上後天培養,不是以年紀來論高低,他就是不懂得這道理,以為年紀比我大,酒量也一定在我之上,其實,有一大段距離哩。”


    他隨即取過陸丹手中那杯酒,一飲而盡才將杯交還陸丹,陸丹方待接,小子已連人帶杯栽倒地上。


    “你──!”陸丹一把扶不住,不由苦笑。


    小二那那看著,大搖其頭,看他的反應,老頭兒小子這種情形已不是第一次。


    “他們到底是幹什麽的。”陸丹問小二。


    “賣解的。”小二看見陸丹已清醒遇來,說話也多了:“醉上一二兩個時辰他們便會醒來,不會有事的,公子大可以放心。”


    陸丹沉吟了一會,看見老頭兒小子仍然是那樣子,苦笑了一下:“都算在我賬上。”


    他探懷拿出了一錠銀子,放在桌上,轉身往店外走去。


    小二目送他離去,抓抓頭:“莫明其妙。”探手方待將那錠銀子拿起來,老頭兒已一個“鯉魚打挺!”躍起身子,一手正好將那錠銀子抓住,隨手秤了秤:“浪費,這錠銀子最少還可以買三壺女兒紅。”


    小二一怔,銀子興大紅葫蘆已送到他手上,老頭兒接吩咐:“酒都澆進這個葫蘆。”


    小二隻有苦笑。


    長街上行人疏落,夜風中陸丹的酒意又清醒三分,心情反而混亂起來,有一種不知何去何從的感覺。


    迴家睹物思人,隻有增添悲憤感慨,刺殺劉瑾,千頭萬緒,不知從何著手。


    他自幼被送上武當山,早已學會了獨立,但獨立與孤立是兩迴事,現在他是感到孤立。


    非獨孤立無援,甚至連一個可以傾訴的人也沒有,也所以他才會借酒消愁。


    他當然也不知道劉瑾深謀遠慮,無論對付什麽人事前一定先弄清楚那個人的底子,陸家上下除了他父親陸遷,還要對付的就是他。


    也隻有他令劉瑾有危險的感覺。


    斬草不除根,春風次又生,他非獨是陸家的根,而且有相當的危險性,劉瑾怎會放過他?


    負責這件事的是皇甫忠皇甫義,這時侯他們正在長街右側一間酒樓二樓靠窗的座頭上,陪同還有一個頭戴竹笠的中年人。


    中年人五短身材,壓在竹笠下的一雙眼睛閃動著森冷的光芒,有如毒蛇般。


    接觸這目光,就是皇甫兄弟也有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巴不得他快些離開。


    中年人其實才坐下,第一句便問:“來了?”


    “現在要走了,你來得倒是時候。”皇甫忠目光轉向長街:“就是那個穿白衣的年青人。”


    他說的也就是緩步走在長街上的陸丹,中年人目光落在陸丹身上:“你們可以動手的?”


    “你忘了我們是什麽身份。”


    “以你們的身份,在京城中的確不方便出手。”中年大笑了笑:“做官其實並不是一件怎樣痛快的事情。”


    “幸好我們有你這個朋友。”


    “有錢便是朋友。”中年人說得很坦白。


    “錢已經付了。”


    “放心──!”


    “南偷北盜──!”皇甫忠這句話出口便已被中年人揮手截住。


    “是北盜南偷!”中年人隻是糾正次序。


    皇甫忠接道:“若是連北盜也不放心,那一個才放心。”


    北盜沒有再說話,悠然站起來,往外走。


    南偷北盜都有一身非凡的偷盜本領,江湖中人大都聞名色變,尤其對北盜。


    南偷偷的是金銀珠寶,而且非常有原則,其實是俠義中人,北盜卻除了金銀珠寶之外還盜人頭,有錢便成,甚至可以說是一個職業殺手。


    也所以皇甫兄弟才會找到這個人。


    路越走越僻靜,走這個方向到陸家,必須經過這座小山坡。


    日間這裏是小孩子遊玩的地方,也頗為熱鬧,入夜後卻有如鬼域,北盜對附近的環境絕無疑問很熟悉,才選擇這個地方動手。


    陸丹並不知道危險已迫近,及至冷風一陣吹得酒意全消,北盜已隨風從一株高樹上掠下,一柄快刀自他的腦後削落。


    北盜一身衣衫全都束緊,不帶風聲,隨風而來。不急不緩,這一刀砍中,卻還是致命,他用這種方式先後也不知已割下多少腦袋。


    陸丹驚覺有人偷數,那柄刀已經很接近,他縱然怎樣閃避,看來也難免傷在刀下,卻就在此擦,一塊石頭飛來,正打在刀鋒上。


    “當!”一聲刀被打開,北盜人亦不由翻身落下,刀環轉一匝護佐身子。


    陸丹目光盯住他麵上,喝問:“什麽人?”


    北盜沒有理會他,目光閃動,一心在我那個阻止他動手的人。


    那塊石飛來的方向實時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卻是替北盜迴答陸丹:“他人稱北盜,卻非獨盜既無盜,而且見錢開眼、這下子可是要盜你的人頭。”


    一聽這聲音,北盜一張臉便繃緊。


    “是那一個指使你的?劉瑾?”陸丹喝問。


    北盜隻是向那個蒼老的聲音來處,一聲:“是你?”


    一個人應聲從那沒一株高樹上掠下,正是那個已然在小酒家內醉倒在陸丹麵前的老頭兒,他手捧大紅葫蘆,喝了一口酒才迴答:“你也太不長進了,竟然淪為太監的奴才,江湖上的朋友還將你我並排在一起哩?”


    陸丹心頭一動,脫口嚷出來:“老前輩原來就是南偷北盜中的南偷!”


    “你沒有聽清楚?”南偷瞪了陸丹一眼:“南偷便南偷,怎麽拉上北盜一起叫。”


    陸丹正要答話,北盜經已冷笑截住:“老頭兒,我們河水不犯井水……”


    “河水井水都是水,連這個道理你也不懂?”南偷打了一個“哈哈!”:“難怪更不懂天下人管天下事。”


    “你真的要管?”


    “管定了。”南偷仰首又喝了一口酒。


    “這個人跟你是什麽關係?”


    “我現在喝的酒也還是他的錢真的。”南偷拍著那個大紅葫蘆。


    “我也給你錢買酒。”北盜揚手一錠銀子飛出。


    南偷伸手著似便要接下,突然轉身一個虎尾腳將那錠銀子踢迴去:“你的錢太髒,拿來買酒喝,就是不會發酒瘋也會絕子絕孫。”


    北盜將銀子接下,歎了一口氣:“你還是那個臭脾氣,不吃敬酒。”一頓接問:“我們有多久沒有交手了?”


    南偷打著酒呃:“誰有興趣記這種事?”


    “除了打架,我們每一次見麵好象便沒有其它事要做的了。”北盜歎息。


    “你喜歡打架啊。”南偷使勁的卷袖子。


    北盜又是一聲歎息,人刀飛前,翻滾著當頭向南偷削下,刀光如雪花飛舞,正是一招“雪花蓋頂!”。


    “好一招雪花蓋頂。”南偷抱著葫蘆滴溜溜一轉,轉到了北盜身後,葫蘆頓勢一送,撞向北盜腰背。


    北盜身形刹那一快,讓開葫蘆撞擊,順勢撲在地上,伏地一滾,刀花再展,滾削向南偷的下盤。


    “好──老樹盤根!”南偷大笑:“你還是這種老套,既乏創意,又無突破!”笑說著人與葫蘆也貼地滾轉起來,從容接下北盜滾動的刀花。


    北盜沒有作聲:人刀越滾越急,開始隻見刀花裏著人身,逐漸人身也融入刀化中,最後非獨人,連刀花也不見,隻見一團亮光。


    刀用得這樣迅速,身形的變化這樣靈活的人實在不多,陸丹當然看得出這種刀法並非南偷說的“雪花蓋頂!”


    “老樹盤根!”這麽簡單,也不由捏一把冷汗,若是由他來應付,肯定絕沒有南偷那麽輕鬆,能否應付得也大成問題。


    他江湖經驗原就不多,像北盜這種刀法也還是破題兒第一趟看見。


    南偷應付的方式也一樣在他意料之外,與北盜相反,南偷的身形反而逐漸緩下來。


    陸丹清楚的看見南偷的身形變化,也清楚的看見南偷將手中大紅葫蘆送進那團亮光葫蘆沒有在亮光中破碎,那團亮光突然消散,刀再見,人再見,北盜握刀在手:“鯉魚倒穿波!”、倒竄了開去。


    那刹那葫蘆底部正壓在那柄刀的護手上、陸丹雖然看在眼內,卻不能夠肯定北盜被葫蘆撞開還是自己竄開。


    南偷沒有追擊,長身而起,仰首喝了一口酒,笑顧陸丹:“人刀能夠化成一團光的人並不多。”


    陸丹不能不同意,他固然之前未見,以南偷的見識也是這樣說,應該就是事實了。


    “我雖然不喜歡他的行事作風,卻不能不欣賞他這柄快刀。”南偷籲了一口氣:“幸好我還未太醉,否則醉眼昏花,分辨不出亮光最弱的一點在那兒,可就糟了。”


    北盜身形落下又起,倒躍上一株高樹的橫枝,冷冷的看著南偷,沒有作聲。


    陸丹聽得更用心。


    “亮光最弱的一點當然就是護手刀柄部份,隻攻這一點便成,但你的判斷若是不夠準確,身手也不夠敏捷,最好還是在他人刀還未化成一團光之前出手。”南偷話是對陸丹說,眼睛卻瞟著北盜。


    “多謝老前輩指點。”陸丹一揖。


    “當然了,你若連一點信心也沒有,最好還是拔腳開溜三十六著,走為上著。”南偷打了一個“哈哈!”,突然一頓,搖頭:“不成,他輕功一流,你如何走得了,我還是代你向他討一個人情。”


    陸丹正要阻止,南偷已大聲向北盜:“這件事到此為止如何?”


    北盜冷笑,南偷雙手接一攤:“我既不想整天跟著這個沒趣的小夥子,也不想跟你這個大壞蛋混在一起。”


    言下之前,除非北盜答應,否則他一定糾纏不清,全力保護陸丹。


    北盜隻是問:“你知道他是什麽人?”


    南偷反問陸丹:“難道你不是鐵禦使陸遷的兒子?”


    陸丹苦笑,南偷接搖頭,喃喃自語:“人家叫他鐵禦使他就真的以為自己是鐵打的……”


    “家父──!”-南偷截住了陸丹的話:“除了自白賠上一條性命,我實在想不到他這樣做有什麽用處。”


    陸丹怔住,眼前這個無酒不歡,看來整天醉醺醺,難得有一刻清醒的老人顯然比一般人要清醒得多。


    北盜突然插口:“你知道得大多了。”


    “我知道什麽?”南偷打了個酒呃。


    “江湖人還是迴江湖去。”


    “我是江湖人啊。”南偷好象現在才省起來,抓著一頭亂發:“你呢?”


    北盜歎了一口氣:“要殺他的是劉瑾,我就是不動手,其它人……”


    “我隻是請你高抬貴手。”南偷又笑了。


    “三年前你在西湖救過我娘親一命──!”南偷一怔,脫口:“什麽?”


    看他的反應,顯然並不知道所救的是什麽人,北盜淡然道:“你我可謂生冤家,死對頭,這麽巧,偏偏有這許多恩恩怨怨。”


    南偷大搖其頭,北盜又道:“我知道你絕不是挾恩求報的那種人,但不管怎樣,這件事今夜一筆勾消!”


    語聲一落,他身形倒翻,隨風飛掠,眨眼間便經已消失不見。


    “又會這麽巧的。”南偷一頭白發已然被他抓得雞巢也似。


    “老前輩──!”陸丹上前來。


    “你聽到的了,劉瑾是絕不會放過你的,最好趁這個機會躲開。”


    “晚輩可不怕……”


    “你不怕我怕。”南偷半身一縮,忽然問:“你這樣死掉了有什麽好處。”


    陸丹怔住,南偷伸手一拍他的肩膀:“想通了告訴我,我腦筋有毛病,轉不來,想不通。”隨即轉身,步高步低的往山坡下走。


    陸丹追前去,南偷立即迴頭,雙手亂搖:“你別跟著,我這個人不怕死,卻怕麻煩。”突然反手一巴掌摑在自己麵上:“死有重於泰山,有輕於鴻毛、這你也不懂,竟然不怕死?”


    他是責罵自己,陸丹聽著卻有如被當頭澆了一桶冷水,不由省起父親臨終的話,與南偷的竟然這麽接近。


    臨終他那個父親亦已醒悟,現在他這個兒子難道還要重蹈覆轍?


    這樣死掉了有什麽好處?應該跑到那裏去?應該怎樣做?他心緒一陣紛亂,到完全清醒的時候,南偷已經不知所蹤。


    他仍然不知何去何從,腳步舉起,不由自主走向迴家的路上。


    走過小山坡,走進一條小胡同,這條是快捷方式,可是一走進來,陸丹便後悔了,他已感覺到殺氣,右手很自然的落在配劍柄上。


    劍尚未出鞘,皇甫兄弟便在胡同兩端出現,判官筆在手,那種神態更仿佛已判定了陸丹的生死。


    “是你們?”陸丹劍出鞘,左手提劍訣。


    “你的運氣不錯。”皇甫忠冷笑:“隻是不錯。”


    “南偷與你背道而馳,你走這條路連我們兄弟都意外,他縱然不放心迴頭,也找不到這裏來。”皇甫義語聲森冷:“你是死走了!”


    “我們本來不想親自動手,但時機適合亦無妨。”皇甫忠開始移動腳步。


    皇甫義同時移動:“你要怪隻好怪你父親將你送上武當山,若是你沒有武功,最低限度不會像現在這樣短命。”


    陸丹冷笑,劍護胸前,皇甫兄弟實時身形一快,前後竄上,判官筆向陸丹身上要穴招唿,陸丹劍勢同時開展,急攻向皇甫忠,他是要個別擊破,以免腹背受敵,可惜他的本領與皇甫兄弟還是有距離,連攻七式二十一劍,非獨未能將皇甫忠砍倒,甚至迫退,第二十二劍方待出手,皇甫義已到了。


    他們存心速哦速決,省得麻煩,出手極其狠辣,陸丹三個下來,身上衣衫已穿了四個洞。


    胡同狹窄,長劍原就很難施展得開,不似判官筆的短小方便,皇甫兄弟合作已慣,此消波長,陸丹應付得當然吃力,險象環生。


    皇甫兄弟選擇這種環境動手,當然就是已弄清楚陸丹的武功特長,他們步步進迫,兵器一寸每一寸險,越接近威力便越大,也是說,陸丹的危機相應更大了。


    他的劍訣仍能夠把持,長劍由左支右絀而不能不放棄攻擊,腳踏太極,劍走無極,千百個劍圈護住了身子,一個身子也同時疾轉。


    他不是不想拚命,但這種環境實在太不利,拚命也沒用,他也已學會了冷靜,想透了要拚也要拚得有價值,對象是劉瑾,絕不是皇甫兄弟。


    現在他要做的隻是如何突圍。


    皇甫兄弟顯然看穿了他的心意,不的而同一聲:“要走?沒這麽容易──!”皇甫義身形隨即一沉,一雙判官筆封住了陸丹的下盤,再下沉,插向陸丹的雙腳小腿。


    這也是陸丹劍圈兼顧不到的部位,陸丹雙腳不由拔起來,人劍淩空一轉,頭下腳上。


    這一個變化在皇甫兄弟意料之中,左右同時翻騰,判官筆一截陸丹劍勢,一擊陸丹要害!


    陸丹的反應也相當敏銳,左手虎爪,抓在一側牆壁上,劍擊左右,封開四支判官筆,虎爪一印,身形一翻,便要翻到瓦麵上。


    也就在這刹那,皇甫兄弟手中判官筆突然一齊脫手,淩空飛射陸丹,筆端赫然相連著一條鏈子,多了鏈子,判官筆攻擊的範圍當然遠很多。


    這一著實在大出陸丹意料之外,眼見皇甫兄弟身形翻騰之後往下沉,以為他們看不透自己身形的變化,到發覺中計,已經來不及應付。


    他的劍盡力而為,卻也知道縱然如此也最多隻能夠將兩支判官筆擋開,其餘兩支必然擊在身上,雖則不是要害,但判官筆相連鏈子,自己的身形難免被帶動往下摔去,皇甫兄弟迴到手上的判官筆乘機紮到,他縱使能夠避得開第一擊,亦未必能夠避得開第二擊。


    心念一轉,判官筆已擊到,興之同時,陸丹突然感覺右腳足踝一緊,一個身子不由自主往上飛起來。


    四支判官筆左右交錯從他眼前飛過,他驚魂未定,一個身子已落在瓦麵上,劍正要刺出,已看見那抓住他足踝的人將手鬆開,貼著瓦麵一下子滾開,接一個筋鬥翻身而立。


    他雖然看不清楚麵目,隻著這身形變化已知道是什麽人,脫口一聲:“小子──!”小子一臉笑容,伸手指往唇上一按:“別嚷得這麽大聲,給他們知道,可就麻煩了。”


    陸丹知道小子又在開玩笑,隻有苦笑,皇甫兄弟經已雙雙追上瓦麵,哪還有什麽知道不知道的。


    “那條路上的朋友。”皇甫忠筆指小子。


    小子一個驚恐的反應:“不是東廠,不是西廠,也不是內廠。”


    “你卻是鬥膽與內廠的人作對。”皇甫義冷笑。


    “沒有這種事。”小子慌忙搖手。


    “這個我老頭兒可以做證人,他隻是貪玩,不是有心,也不是無意。”一個懶洋洋的聲音,遙遙傳來。


    皇甫兄弟目光應聲疾轉,隻見南偷手捧大紅葫蘆正臥在不遠處的一片瓦麵上。


    他們的麵色立時沉下來,北盜有多大本領他們是知道的了,遇上南偷,北盜尚且要退讓三分,這個南偷當然不容易對付。


    若是有把握,在山坡上他們早已經動手,何況還多了一個小子。


    “無意不就是有心。”小子苦著臉接上一句。


    南偷一言驚醒的:“這怎麽是好。”一頓接嚷起來:“師父代你向他們求情──!”


    “不用了──!”皇甫忠冷截:“我們兄弟受不起。”


    南偷一怔,突然拍膝大笑:“老頭兒隻是隨便說說,你們竟然以為是真的?”


    皇甫兄弟不由怔住,小子竟然安慰他們:“你們千萬不要介意,我師父就是這樣,瘋瘋癩癩,喜歡開玩笑。”


    話口未完,南偷已然一個翻身,淩空接一個筋鬥,落在他身前。


    “目無尊長──!”南偷一巴掌摑向小子。


    小子翻身竄到皇甫兄弟身後:一麵大嚷:“我幫口,你們幫手!”


    皇甫兄弟冷笑,判官筆一齊紮向追前來的南偷。


    “你們侍候那個太監的,怎麽聽這個小子指揮?”南偷連閃帶避,一麵手指小子。


    “你這個小子難道也投進了那個太監門下?快快從實招來!”


    著樣子他使要追打小子。


    “那有這種事,為了證明小子的清白,對不起兩位,小子隻好動手了。”小子隨即跌步鴛鴦連環腳,踢向皇甫兄弟的腰背。


    皇甫兄弟左右閃開,方待轉身對付小子,南偷已上前來,大唿:“他不管怎樣也是老頭兒的徒弟,事情未弄清楚,你們怎能夠對他用兵器,萬一──!”話口未完,皇甫兄弟的判官筆已向他招唿,他身子滴溜溜一轉,驚嚷:“好哇,這原來是一個陷阱,兵器還是對付老頭兒的。”


    皇甫兄弟悶哼一聲,一雙判官筆更快,南偷一轉再轉,到了小子麵前,卻向皇甫義一伸手:“借筆一用,老頭兒今天非要好好的教訓這個小子一頓不可。”


    皇甫義隻見手影一動,南偷那雙手已到了麵前,抓向右手判官筆,他一驚右手判官筆急撤,左手判官筆同時截向南偷的右手,那知道南偷右手抓到了一半便變招,正好迎向他左手的判官筆。


    他目光及處,左手判官筆急撲招式,招式才展開,手腕穴道一下麻痹,五指不由自主的一鬆,判官筆便脫手,落在南偷手上。


    非獨他,皇甫忠也清楚看見南偷那刹那右手一長,中指彈向他的手腕穴道、卻連一聲“小心!”也來不及出口。


    南偷奪筆在手,看了看:“這種筆可是不能夠寫字。”


    “師父要表演書法?”小子問。


    “要將你口誅筆伐!”南偷瞪著眼睛。


    “這麽嚴重。”小子吐了吐舌頭:“幸好這種筆是拿來點穴用的。”


    “點穴?”南偷目光轉向皇甫義,突喝一聲:“點你“將台穴!”!”


    皇甫義一怔:“這穴道不是──!”一麵偏身避開。


    “總之是穴道便是。”南偷接揮筆大喝:“曲池穴、靈合穴、太陽穴……”


    他口裏叫的與手中判官筆所點的完全是兩個不同的穴道,卻顯然早已習慣,手中判官筆非獨不會點在所叫的穴道上,而且所點的另一個一點偏差也沒有。


    皇甫義卻是不習慣,對穴道他絕無疑問是非常熟識,也就因為太熟悉,不由自主應聲考慮到南偷所叫的那個穴道,雖然立即醒悟不是,已經慢了半分,這半分已足以令他手忙腳亂。


    南偷點到即止,連點皇甫義十七處穴道,皇甫義雖然並沒有受傷,已經嚇出一身冷汗。


    他雖然分心,也不能不承認南偷的出手實在太迅速,判官筆隻要稍進便可以將他點倒,這稍進在南偷來說卻絕對是輕而易舉的一迴事。


    皇甫忠當然看得出南偷手下留情,在跟皇甫義開玩笑,卻實在不明白江湖上傳說這個人妙手空空,一身輕功已臻化境,夜走千戶,日盜百家,武功方麵卻並無特別過人之處,但現在看來,這個人的武功非獨在他們兄弟之上,江湖上的高手能夠與之相比的隻怕不多。


    這個人與陸家有什麽關係,皇甫忠雖然不知道,看下來已能夠肯定一點,他們兄弟要在這個人的保讓下殺掉陸丹是沒有可能的事,這個人雖然無意傷害他們:這樣玩下去卻實在太沒有意思。


    心念一轉,皇甫忠終於出手,是揚手大唿:“風緊扯唿!”


    皇甫義一聽身形立即倒躍開去,南偷看著大笑:“跑便跑,什麽扯唿不扯唿的,忘了自己是官門中人不是江湖客了。”


    皇甫兄弟沒有理會,身形展開,飛掠前去:他們都以為南偷不會追來,那知道南偷非獨追,而且一股旋風也似的,刹那使到了皇甫義身後。


    皇甫忠耳聽風聲,身形疾轉,一雙判官筆便要出手,皇甫義也不慢。


    南偷實時道:“這個筆老頭兒留著也沒用,還你!”手中判官筆同時塞進皇甫義手裏,皇甫義不由一把抓住,呆了呆,南偷已翻著筋鬥倒掠迴去。


    “老大──!”皇甫義苦笑:“我們……”


    “技不如人,隻好認了。”皇甫忠亦隻有苦笑。


    二人也不再逗留,身形再展開,急急離開。


    南偷沒有理會他們,倒掠到陸丹麵前身形才停下,忽然問:“不聽老人言,下一句是什麽?”


    “我知道!”小子立即接上口,南偷一巴掌已向他摑到,小子的反應也算敏捷、一個筋鬥翻到陸丹身後,居然還是一麵笑容:“他原來是問你,但你可以不迴答的。”


    陸丹苦笑著抱拳一損:“多謝老前輩救命大恩。”


    南偷搖頭:“老頭兒隻覺得那兩個老小子很好玩,那有心情來救你?”


    “老前輩──!”


    “叫我老頭兒。”南偷冷冷的著了陸丹一眼:“你別胡亂拉關係。”


    小子一旁插口道:“用到皇甫兄弟,可見劉瑾誌在必得,還是少跟你拉關係安全。”


    “說得好。”南偷讚不絕口:“你跟了我這麽多年總算學到了這種識時務為俊傑的本領。”


    陸丹若有所得,頷首:“不錯,現在這種情形,我應該暫時迴避,等候機會。”


    小子接又問南偷:“這一次來的是北盜皇甫兄弟,下一次又會是什麽人?”


    “你以為我是神仙,能知道通去未來?”南偷一雙眼瞪大。


    “差不多的了,那一個不知道師父一向料事如神?”小子大拍馬屁:“到底是……


    “當然是比北盜皇甫兄弟更厲害的人。”南偷抓著腦袋:“就是這三個人已經令我頭大如鬥了,別再廢話了,快走快走──!”陸丹終於習慣他這種說話方式,隨即一揖:“晚輩就此告辭。”也不再說什麽:。轉身舉步。


    小子目光一轉,詫異問:“你還要迴家去?”


    陸丹走的正是迴家的方向,應聲停步:“稍作打點便動身。”


    小子隻是問:“不打點不成?”


    南偷笑接道:“說不定他家裏有很多漂亮衣飾,要好好執拾一下。


    陸丹怔住,小子搖頭隨接道:“我看他不是這種斤斤計較的人,一定是恐怕路上挨餓:迴去拿些銀兩。”


    “胡說,他一身武功,也不像完全未走過江湖,怎會連收買路錢也不懂?”


    “你是指點他做強盜?”小子傻了臉,突然又嚷起來:“徒弟跟了你這麽多年,到現在才知道你有這個本領,快快教來──!”語聲未已,倒翻開去。


    南偷一巴掌正好摑到,一摑落空,破口大罵:“這個也用學的。”


    小子道:“我事實完全不懂,隻懂得肚子餓的時候,獵山雞,抓野兔。”


    陸丹歎了一口氣,抱拳插口:“多謝指點。”腳步再舉起來,仍然是走向那個方向南偷大叫:“你還是走這個方向。”


    陸丹方待開口,南偷已又道:“我明白了,你是神機妙算,知道危險關頭,一定又有高人打救。”


    小子奇怪地追問:“內廠勢力非同小可,除了師父你這位高人,還有那位高人敢插手?”


    陸丹忍不住截口:“劉瑾的手下一定都以為我不曾往那邊走,我偏就走那邊,反而……”


    話口未完,南偷已拍掌:“高明高明──!”突然又嚷:“看你樣子忠厚,原來也是個懂得打主意的人。”


    小子亦道:“我們還是走為上著,否則一個不小心落入他圈套,可就糟了。”


    南偷應聲:“不錯!”一個身子便倒翻開去,小子也不慢,師徒二人瓦麵過瓦麵,眨眼間消失在黑暗中。


    陸丹目送他們遠去,雖則已知道他們玩世不恭,亦不由得苦笑起來,然後一陣不知道何去何從的感覺。


    清晨。


    在安樂侯府其它人來說,這個清晨並沒有什麽特別,憶蘭是例外,才醒來便聽到一陣奇怪的“吱吱!”聲響,循聲望去,隻見窗下本來沒有放著東西的小幾上放著一個精致的小竹籠,兩隻小老鼠正在籠中的竹架上嬉戲。


    那兩隻小老鼠毛呈銀白色,舉止固然很有趣,神態也沒有一般老鼠那樣、令人有一種狡猾討厭的感覺,憶蘭第一眼便喜歡,躍下床,連跑帶跳的走近去,捧著那個竹籠左看右看。


    兩隻銀鼠竟然一些也不畏懼,自顧玩耍,憶蘭看著看著忍不住歡笑起來,片刻非常突然的停下,眼珠子“骨碌碌!”地轉動,左顧右盼。


    “師公、師公──!”她高唿:“我知道你來了,你躲在什麽地方。”


    在她麵前的窗戶突然打開,一個須發俱白的老人探頭進來:“在這裏──!”他一麵慈祥的笑容,語聲帶著童真,憶蘭看見開懷大笑,伸手便去摸他的胡子。


    “怎樣。喜歡不喜歡?”老人笑問,與說話同時,長長的胡子也舞動起來,憶蘭雙手便摸了一個空。


    老人的胡子繼續有節奏的飄舞,沒有相當的內功造諳要將胡子這樣是絕沒有可能的事,這個老人也不是別人,乃是昆侖派專門人鍾大先生,輩份固然高,也是天下有數的高手之一。


    認識他的人大都知道他最沒有架子,但若非目睹,隻怕難以相信他的心態有時竟然會跟小孩子一樣,就正如現在,他童心大發,隻顧逗小憶蘭開心,那裏還會考慮到自己已經一大把年紀,又是武林中的老前輩什麽。


    他終年浪跡江湖,行蹤無定,現在突然出現在安樂侯府,隻怕徐廷封也料想不到。


    憶蘭抓了一會都抓不著鍾大先生的胡子,一些也不氣惱,反而拍掌大笑。


    鍾大先生的胡子這才停止飄舞,笑間:“還沒有迴答師公呢?”


    “當然喜歡了。”憶蘭雙手捧著竹籠:“我現在才知道老鼠並非全都是黑色。”


    鍾大先生點著頭:“這種銀鼠很罕有,師公也是第一次遇上。”


    憶蘭忽然問:“都是公的?”


    “一公一母。”


    “我就是不明白。”憶蘭左看右看,皺眉。


    “不明白什麽?”鍾大先生猜不透。


    “怎麽畜牲不管公母都長長著胡子的?”憶蘭一本正經。


    鍾大先生一怔,忍不住大笑,憶萌嚷起來:“師公,你知道是什麽原因。告訴我啊!”


    鍾大先生又是一怔,摸著胡子:“師公也不明白怎會這樣。”


    “沒騙我?”憶蘭懷疑的。


    “師公怎會騙憶蘭。”鍾大先生省起了什麽的:“這種銀鼠不吃肉,隻吃蔬菜水果。”


    “糖葫蘆吃不吃。”


    “這個──!”鍾大先生忽然歎了一口氣:“怎麽你問的總是師公不懂的。”


    憶蘭拍手:“爹爹說師公本領很大,原來師公也有這麽多不懂的。”


    鍾大先生又歎了一口氣,接問:“你爹爹在那裏?”


    “師公原來最疼蘭蘭,進來第一個就是找蘭蘭。”憶蘭更高興。


    “還不給師公引路。”


    “爹爹不在房間,一定在?蠡ㄔ傲肺涔Α!幣淅甲怨訟放那兩隻小銀鼠?br>  “怎麽不跟師公到後花園去?”鍾大先生仿佛看進憶蘭心裏:“害怕給抓著練武功?”


    “很辛苦的。”憶蘭伸伸舌頭。


    “不辛苦怎會練得好?”


    “爹爹也是這樣說,可是天天都那麽辛苦,蘭蘭怎能不害怕。”


    鍾大先生笑了笑:“幸好師公還沒有忘掉後花院應該走那個方向。”


    說著他悠然轉身,憶蘭揮揮小手,繼續與那兩隻小銀鼠玩耍。


    徐廷封大清早起來,到現在已經在後化院苦練了差不多有半個時辰,由內功而外功,由拳腳而兵器。


    劍在他手中仿佛也有了生命,明亮奪目,飛靈巧幻,虛盡變化,昆侖派的劍術原就已變化靈巧見稱,能夠練到他這個境界的弟子卻隻怕不多。


    雖然苦練,到現在他仍然毫無疲態,內功的深厚可想得知。


    一趟劍走下來,他仿佛又有所領悟,左手捏劍訣一副,劍路又由第一式開展。


    這一趟變化顯然又多了一些,鍾大先生這個昆侖派掌門對昆侖派的劍術當然瞭如指掌,又怎會瞧不出,原已準備走過去,不由又停下,凝神靜氣。細看下去。


    看出最後,他到底忍不住,脫口喝下聲:“好──!”徐廷封一聽這聲音,一聲“師父──!”出口,劍勢便要停頓。


    “繼續!”鍾大先生接喝一聲,身形淩空掠出,劍同時出鞘,閃電也似射向徐廷封。


    “弟子鬥膽──!”徐廷封劍迎向鍾大先生的劍,隨即全力開展,他怎會不清楚這個師父的性格,一些保留也沒有,將方才領悟到的變化也施展出來!


    鍾大先生連聲叫好,但徐廷封的劍勢變化對他並無多大威脅,還是完全接下。


    “你能夠領悟到那許多變化實在不容易,可惜那些變化並沒有多大威力,不太難化解。”鍾大先生說來倒輕鬆。


    雙劍交擊有如珠走玉盤,聽來非常悅耳,每一次雙劍交擊的位置事實都不同,聲響也自然迥異,抑揚頓挫,好比天籟。


    徐廷封的劍勢竟然又有了新的變化,這變化出現,鍾大先生終於被迫退一步。


    更新的變化緊接又出現,鍾大先生手中劍一連三式,最後還是不免再倒退一步,他不由大聲叫好,接一句:“用天龍八式配合──!”徐廷封應聲身形飛舞半天,劍勢一斂再開展,又是方才那一個變化,鍾大先生劍亦隨著飛舞起來,身形變化與徐廷封一樣,劍勢卻是化解徐廷封的攻勢。


    雖然被化解,徐廷封的身形繼續在半空飛舞,攻勢也緊接再出現。


    鍾大先生的身形隨著變化,卻顯然沒有徐廷封的靈活,但仍然將徐廷封的攻勢破去。


    徐廷封一變再變,越變越快,接連又六個變化,劍勢也配合得恰到好處:鍾大先生相應再來三個變化,身形已不由自主下降地麵,徐廷封那最後三個變化已變成個人表演,到最後,人劍混成一條光帶,盤旋飛舞一匝才落下,正好落在鍾大先生麵前。


    “好,好極了。”鍾大先生笑得合不攏嘴。


    “請師父指正。”徐徐廷,恭恭敬敬。


    “是好師父才說好,師父早就看出你悟性奇高,是一塊練武的好材料,事實證明師父並沒有走眼,劍術變化能夠練到你這個境界的昆侖弟子並不多,內功也一樣,至於天龍八式,更就連我這個師父也自歎不如了。”


    “師父言重──!”


    “想不到這三年下來你的武功突飛猛進,聽說你每日都在苦練,風雨無間。”


    “弟子是臨急抱佛腳。”


    “形勢不大好?”


    “壞極了──!”徐廷封不禁歎息。


    “少林一轉,並無收獲?”


    “心禪上人在不老神仙七煞琴音下化為灰燼,無我掌門不屈自裁,剩下無為長老必須拾殘局,出家入四大皆空,大劫之後弟子更難以啟齒。”


    “這件事江湖上也有傳聞,據說最後關頭,雲飛揚出現,力挽狂瀾擊敗不老神仙……”


    “雲飛揚武功高強,天蠶神功變化莫測,弟子望塵莫及。”徐廷封由衷之言。


    “武當派的天蠶神功總算後繼有人。”鍾大先生顯得有些感慨。


    “弟子原想請他到這裏來,可惜他既無意江湖,也無心效命朝廷。”徐廷封更感慨:“朝廷無話可說,連江湖也不再涉足,實在是武林道武當派的一大損失。”


    “你呢?你不肯接受昆侖派掌門之位,又何嚐不是昆侖派的一大損失?”鍾大先生笑了。


    徐廷封歎息:“弟子事實是……”


    “是怎樣師父難道不明白,隻可惜難得有一個你這樣聰明的弟子,你卻又不能夠拋開一切,否則一定可以領悟到天龍第九式的變化。”


    徐廷封奇怪地問:“天龍八式之外還有第九式?”


    “不錯──!”鍾大先生沉吟著:“昆侖立派以來卻隻有第十代掌門人遊龍子領悟得到其中變化,據說必須先將前八式融淮貫通,師父四十歲才練成天龍八式,苦思到現在仍無所得,隻有寄望於你,你若是能夠拋開一切,相信很快便能夠……”


    徐廷封歎息截道:“師父的心意弟子明白,隻是在這個時候……”


    “你為人正直,武林中實在需要你這種人來維持正義。”


    “武林重要還是國家重要?”徐廷封忽然問,鍾大先生怔住,徐廷封看在眼內,連忙一揖:“弟子知罪──!”


    “你說得很有道理。”鍾大先生拈須微笑:“師父是武林中人,難免隻考慮到武林方麵。”


    “將來有機會……”


    “這個將來再說。”鍾大先生隨郎轉過話題:“劉瑾所以有今日的權勢,皇帝似乎都有責任。”


    “也到底醒覺了。”


    “不太遲吧?”


    “難說。”徐廷封憂形於色:“師父可知道朝野中人現在怎樣子稱唿劉瑾?”


    “是不是──九千歲?”


    “再加千歲就是萬歲了。”


    鍾大先生無言點頭,目光突然一轉,一陣小孩子的笑嚷聲正從那邊傳來。


    徐廷封目光亦轉:“今日是憶蘭的生日,她昨日已開列名單,附近王侯的孩子她認識的都要請來。”


    “難得她高興。”


    “師父選擇今日到來莫非也是這個原因?”


    “我答應過一定會到來,而且要送她一樣新奇有趣的禮物。”


    “師父已經見過憶蘭了。”


    鍾大先生點頭微笑,徐廷封接一句:“憶蘭快要給師父寵壞了。”


    “你這個做父親的不也是一直寵著她?”鍾大先生突然省起了什麽的:“憶蘭也這麽大了,廷封,你也應該考慮到續弦……”


    “師父──!”


    “你不說師父也明白的,感情若是不好你也不會將女兒改名憶蘭,天下之大,不會一個好女子也沒有的。”鍾大先生語重心長:“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徐廷封一笑,仰首向天,眼睛仿佛籠上了一重煙霧,思想一下子又迴到老遠。


    新婚燕爾、憶蘭的出世、音容永逝……


    徐廷封的笑容逐漸變得苦澀。


    來的小孩子無一例外,全都對那兩隻小銀鼠大惑興趣,他們出身富貴人家,錦衣美食,玩具方麵除非看不見買不到,否則一定能夠到手。


    這種小銀鼠他們卻是連聽都沒有聽過,看著有趣,都嚷著迴家後也要大人買迴來。


    “京城是沒有的。”憶蘭可神氣了,看見那進走進來的鍾大先生,隨又問:“師公,是不是?”


    鍾大先生笑笑:“應該沒有。”


    那群小孩子一陣失望,突然圍攏上來,都是問那兒才有,鍾大先生笑得合不攏嘴,左手捧一個,右手抱一個,好容易才令那群小孩子安靜下來。


    徐廷封一旁看著亦心頭大樂,不覺得心頭的煩惱都暫時放下來。


    憶蘭亦擠到鍾大先生身前,悄聲問:“師公,一會到什刹海好不好?”


    “到那兒幹什麽。”


    “看小子哥哥表演。”


    “小子哥哥?”


    “懂得翻筋鬥,變魔術,很本領。”憶蘭看著徐廷封:“爹爹本來答應陪我去的,可是整天忙這忙那,難得有空閑的時候。”


    鍾大先生正要答話,家人徐福便匆匆奔進來,向徐廷封稟告:“陳公公求見。”


    “陳公公?”徐廷封大皺眉頭。


    鍾大先生插口問:“那是什麽人?”


    “劉瑾的心腹太監。”徐廷封稍作考慮,向徐福:“請他進來。”


    鍾大先生看著徐福退出,沉吟道:“我看我還是迴避一下的好。”


    “也好。”徐廷封心念一轉,立即同意。


    鍾大先生方退出大堂,徐福已領著陳全走進來,這個陳全跟一般太監並沒有分別,陰陽怪氣,肌膚呈現出一種不健康的青白色。


    他顯然發現鍾大先生的存在,向那邊深注了一眼,才向徐廷封施體:“拜見安樂侯。”


    “不必多禮。”徐廷封隨即問:“公公這一次到來未知道有何貴幹?”


    “是九千歲叫我來的。”陳全一麵笑容:“九千歲知道今日是侯爺的千金生日,特別準備了一份賀禮著我送來。”


    “劉總管太客氣了。”徐廷封實在有些意外。


    “小妹妹,來──!”陳全接向憶蘭招手。


    憶蘭跟那群小孩子就像是看著一個怪物的,奇怪地看著陳全。


    “憶蘭──!”徐廷封輕喝:“陳公公叫你,怎麽不答話?”


    “是──!”億蘭應聲上前:“陳公公。”


    陳全含笑點頭,打開手上的一個錦盒,裏頭放著一雙嵌著寶石的金手鐲。


    “這是九千歲送給你的,你收下。”


    憶蘭看著徐廷封,徐廷封無奈點頭:“既然劉總管一番心意,你就收下好了。”


    他當然知道這個太監狡猾,東西若是要交到他手上,推辭並不是一件難事,陳全是必考慮到這一點,直接送到憶蘭麵前。


    “多謝陳公公。”憶蘭有些不安地收下。


    “應該多謝九千歲的。”陳全轉向徐廷封:“九千歲還有一張帖子。”


    “哦?”徐廷封若無其事,早料到事情不會這樣簡單的了。


    “九千歲今日在城外萬花林賞花,吩咐無論如何也要請到侯爺與侯爺千金走一趟。”


    “劉總管也有如此閑情雅興。”


    “萬花林萬花兢放,一年中隻得這個時候,豈可辜負?侯爺──!”


    “久聞萬花林景色如晝,難得劉總管請到,卻之不恭。”徐廷封一頓接道:“勞煩迴報劉總管,我隨即就到。”


    “奴才來的時候,九千歲千叮萬矚要準備車馬,莫教侯爺操心。”陳全笑容滿麵。


    “車馬已經在侯爺府大門外了。”


    “內監的人辦事果然周到。徐廷封笑笑:“那就請陳公公稍候片刻,我換過衣衫便來。”


    “請──!”陳全轉對那群小孩子一笑。


    那群小孩子仍然像看怪物的看著他,看得他竟然混身都不舒服起來。


    鍾大先生聽得很清楚,待徐廷封轉進來,急不及待地:“劉瑾這一次請你到萬花林,不會是賞花這麽簡單,你千萬小心。”


    “京師地麵,諒他也不敢胡來。”徐廷封沉吟著:“他早有收買我之心,而我一直都毫無表示,大概忍不住要藉此機會迫我給他一個清楚明白,也好──!”


    “據說劉瑾近日在擴張勢力,重金請來了不少江湖上的高手能人。”


    “不錯,先有陰陽製皇甫兄弟,赤眼銀狐常勝,鐵爪殷天虎,近日傳聞北盜也已投進他門下。”徐廷封眉宇間憂慮之色又深了三分。


    “北盜也投進他門下了?”鍾大先生搖搖頭:“這個人聲名狼藉,倒也不是一件值得奇怪的事情。”


    “這群人無不心狠手辣,再配合劉瑾的陰謀詭計“是必會成為朝廷心腹大患。”


    “朝廷中的爭權看來比武林上的爭點更複雜。”


    “師父──!”徐廷封麵色凝重:“以弟子所見京城中不久必定會有大事發生,你老人家可否留下來,助弟子一臂之力z!”


    “難得這麽熱鬧,師父怎肯錯過。”種大先生拈須微笑。


    “多謝師父。”徐廷封鬆一口氣,長揖到地。


    “萬花林之會,一切要小心。”鍾大先生不忘叮矚。


    “弟子定會步步為營。”徐廷封胸有成竹的。


    鍾大先生沒有追問,他清楚這個弟子謹慎的性格,沒有把握,不會輕身涉險。


    萬花林事實萬花盛開,劉瑾卻絕不是為賞花而來,處理一個這樣頭痛的問題,在這樣一個賞心悅目的環境,無論如何都應該舒服一些。


    他走在萬花叢中,左看看,右看看,不時發出一兩下笑聲,看來很快活,隻是這笑聲入耳,卻令人一些笑的感覺也沒有。


    殷天虎常勝伺候在劉瑾左右,皇甫兄弟則跟在後麵,此外還有大群太監,那些太監都是一麵笑容,劉瑾笑,他們又焉敢不笑。


    殷天虎四人是例外,皇甫兄弟暗算陸丹失手,劉瑾雖然沒有怪責,心頭總有些不舒服,隻等機會將功贖罪。


    常勝根本就不懂得笑似的,殷天虎這時候的表情亦是一片肅穆。他的身材興常勝有很大距離,非常魁梧,古鋼色的肌膚粗壯而結實,一隻右手齊腕以下竟然是鐵打的。


    有說他是被仇家斬斷了右手才裝上這隻鐵手,亦有說那隻右手是他自己斬斷,目的就是在裝上這隻鐵手,不管事實是怎樣,這隻鐵手兵器譜中名列十七,已經令江湖中人聞名色變。


    整個萬花林就隻有他們這些人,這原就是劉瑾私人的產業。


    來到了林中的賞花亭,在太師椅上坐下,劉瑾才收起笑臉:“一會安樂侯到來,你們一切都要著我的暗示,別輕學妄動。”


    “九千歲放心。”常勝接上口:“聽說這個安樂侯乃是昆侖派現任掌門人鍾大先生的入室弟子。”


    “不錯──!”劉瑾皮笑肉不笑的:“我要借今日這個機會試探一下他打的到底是什麽主意。”


    “他若是一個聰明人應該就明白九千歲的一番苦心,絕不會辜負九千歲對他的一番好意。”


    “希望就是了。”劉瑾陰陰的一笑。


    皇甫義一麵阿諛之色,插口道:“以屬下看這等紈褲子弟有多少本領,九千歲何必放在心上。”


    “你錯了。”到瑾一聲冷笑。”這個人表麵似乎並無過人之處,但人緣甚好,再加上一身武功,除非肯歸附於我,否則我實在難以安心。”


    皇甫義侍候劉瑾也有相當時日,還是第二次看見劉瑾這樣緊張,唯恐說多錯多,連忙退過一旁。


    一個太監實時匆匆奔來:“安樂侯來了。”


    劉瑾點點頭,揮手示意,那群太監便齊聲高唿:“九千歲有命,各人左右侍候,迎接安樂侯。”


    他們隨即排成長長的兩列。


    看見徐廷封在陳全引頷下到來,劉瑾一麵笑容,迎出了亭子外。


    “劉總管太客氣了。”徐廷卦這一點門麵二夫,客氣說話倒是不在乎。


    “良辰美景,更難得侯爺賣麵,萬花林固然倍添光彩,我這個九千歲也應該心滿意足的了。”


    “劉總管位極人臣,我實在想不出還欠缺什麽。”徐廷封話中有話。


    劉瑾怎會聽不出,徐廷封仍然“總管!”稱唿已令他很不快,但他仍然保持一麵的笑容,目光一百:“憶蘭呢?陳全他沒有……”


    “她不就是在那邊。”徐廷封迴身指去。


    憶蘭與那群小孩子正從那沒花徑穿出,笑嚷著向這邊走過來,劉瑾看在眼內,不由一怔,目光隨即巧到陳全麵上,陳全無可奈何的垂下頭。


    徐廷封仿佛並無發現,笑接道:“今日小女生日,附近王侯的孩子都來了,我看他們齊玩著高興,反正總管又這樣喜歡小孩子,索性都帶來讓他們見識一番。”


    劉瑾幹笑:“這樣才熱鬧,才高興。”


    徐廷封隨即向那群小孩子揮手:“還不過來向劉總管請安。”


    憶蘭不用說,其它小孩子也很聽話,一齊上前來施禮問好,劉瑾隻有強裝歡笑:“好活潑可愛的孩子,來人──!”他隨即呀咐:“送他們到玩偶齋,玩的吃的,好好侍候。”


    目送太監將那群小孩子送走,劉瑾才笑顧徐廷封:“我們喝喝酒,賞賞花。”


    “恭敬不如從命。”徐廷封這又是客氣話,這種客氣話劉瑾當然是多多受落,在他的心目中,徐廷封不像是懂得說這種話的人。


    賞花亭內已經準備好美酒佳肴,才坐下,便有一群美女自花徑轉出,上前來獻上歌舞。


    徐廷封一些也不意外,他完全明白這隻是一種排場,劉瑾誌炫耀,而請他到來另有目的,鮮花美人不過是點綴。


    歌舞罷他仍然禮貌的拍手叫好。


    劉瑾與徐廷封喝過一杯隨即向殷天虎常勝等招手:“你們也喝一杯。”


    “多謝九千歲,我們都是九千歲的下屬,能夠在這侍候九千歲已經是莫大榮幸。”


    常勝接口,長揖到地。


    “這裏又不是公堂,分什麽上下,再說,安樂侯也不是外人。”劉瑾話是這樣說,卻沒有再叫他們喝酒,那事實亦隻是話引子。


    常勝也隻是接一句:“九千歲禮賢下士已經是人盡皆知。”


    “如此安樂侯府的人亦可謂孤陋寡聞了。”徐廷封淡然一笑。


    常勝難免有些尷尬,幹笑兩聲,掩飾過去。


    劉瑾仿佛沒有在意,忽然執杯起來:“如此良辰美景,你們說,應該如何形容才是。”


    常勝沒有作聲,殷天虎麵無表情,皇甫兄弟雖然很想有所表現,卻是猜不透劉瑾的心意,讀書亦少,掏空心思也掏不出適當的說話來。


    徐廷封隻是著若劉瑾。


    “以找著,六一居士有四句最是適切。”劉瑾自顧接下去:“酒美春濃花世界,得意人人千萬態,莫教辜負豔陽天,過了堆金何處買。”


    “好一句莫教辜負豔陽天。”常勝立即接上口:“九千歲位極人臣:正有如江口當空,我們身受九千歲的恩澤的亦正如豔陽下的百花草木,無不欣欣向榮。”一頓轉問徐廷封:“侯爺以為如何。”


    “六一居士這闕玉樓春還有四句。”徐廷封悠然接道:“已去少年無計奈,且願方心長恁在,閑愁一點上心來,算得春風吹不解。四季花開,各有時候,皆如冬梅秋菊,即使春風中、豔陽下,亦不會開花,休說盛放了。”


    常勝啞口無言,劉瑾卻笑起來:“侯爺果然聰明過人,另有見地。”


    他移步走到旁邊一盆蘭花前,又問:“未知侯爺眼中萬花林中的蘭花開得怎樣?”


    “蘭花原是盛長於湘閩地方,移植京城又能夠開得這樣美麗,實在罕有。”徐廷封說的倒是心裏話。


    “隻要有入細心栽培,本身又能夠適應環境,花開富貴,有何困難?”劉瑾弦外之音,另有所指。


    “本屬天上多情種,不是人間富貴花。”徐廷封又笑了:“由來蘭花都是孤高的象征,與富貴二字總覺格格不入,劉總管要花開富貴,萬花林中應該遍植牡丹。”


    “我們還是不要再說花了。”劉瑾幹笑:“傳聞侯爺一身武功非凡,難得今日這個機會,皇甫兄弟,你們就拋磚引玉,講侯爺指點一下。”


    皇甫兄弟應聲判官筆在手,雙雙拔起,撲向旁邊的一株梧桐樹,交錯飛舞,判官筆晶光閃耀、刹那變成了一團亮光,身形也隨即融入亮光中。


    一陣怪異的聲響過後,亮光飛散,皇甫兄弟身形再現,判官筆晶光亦斂,半空中迴到腰後,身形一翻,落迴原來位置。


    他們麵不紅氣不喘,完全沒有這迴事的,那株梧桐樹亦無變化,但細看之下不難發現樹幹上已多了無數小洞。


    徐廷封看著笑笑:“久聞皇甫兄弟四筆點八穴,果然名不虛傳。”


    皇甫兄弟應聲:“侯爺過獎──!”眼瞳中卻透著一絲譏誚之色。


    劉瑾隨即問:“你們在表演點穴功夫。”


    皇甫忠搖頭:“我們在寫字。”


    “這樣寫侯爺如何看得清楚?”殷天虎終於開口,一麵走到那株梧桐樹前,鐵掌一揮,拍在樹幹上,看似用力,但拍在樹幹上竟然毫無聲響,樹幹也沒有晃動:可是到他的鐵掌從樹幹離開,樹皮便紛紛碎落,皇甫兄弟刻在樹幹上的六個字到底顯露出來。


    九千歲九千歲劉瑾仿佛沒看清楚,笑問徐廷封:“侯爺,:皇甫兄弟樹幹上寫了什麽。”


    他目的是要那六個字由徐廷封口裏說出來,徐廷封又怎會不明白,也就索性裝到底:“萬花繽紛,以劉總管曲月光銳利尚且看不清楚,何況本侯?”


    “想不到這些花有時也這樣討厭。”劉瑾皺眉,揮手。


    常勝立既掠出:“燕子三抄水!”


    “鷂子翻身!”


    “倒踏千層浪!”……身形接連七個變化,雙掌穿花蝴蝶般飛舞,身形過處,一股旋風飛卷,梧桐樹前盛開的花朵紛紛飛脫,漫天飛舞。


    “好──!”劉瑾首先拍掌:“常勝的“千疊掌!”有甚於狂風,所過之處,萬物低頭。”


    語聲未落,常勝已迴到他身旁,接問徐廷封:“侯爺現在著清楚的了。”


    徐廷封沒有迴答,一個身子倏的想飛入漫天飛花中,天龍第一式展開,三個變化,人已淩空七丈,一轉飄然落下,右掌平舉,掌心上一朵小蘭花。


    正所謂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殷天虎常勝皇甫兄弟的麵色不由沉下來。


    徐廷封沒有理會他們,笑顧劉瑾:“想不到狂風中仍然有這朵蘭花尚未低頭。”


    劉瑾皮笑肉不笑:“據知侯爺乃昆侖派當今掌門人鍾大先生入室弟子,一身武功非凡,今日一見,果然不錯。”


    “影蟲小技,倒教總管見笑了。”


    “昆侖乃名門正派,侯爺又是忠良後,朝廷大事,以後侯爺切莫袖手旁觀,非要鼎力支持不可。”劉瑾仍能夠笑得出來語氣卻是更重。


    “總管放心,為國為民,在所不辭!”徐廷封一麵正氣凜然。


    “侯爺果然深明大義。”劉瑾話是這樣說,心底恨得立即將徐廷封的腦袋砍下來!”憶蘭與那群小孩子這時候亦已迴來,手裏都拿著玩具,一個個歡天喜地。


    看見憶蘭,劉瑾心裏又有了主意。


    “蘭蘭,玩得開心吧?”他擠出一麵慈祥親切的笑容。


    “開心。”憶蘭眼珠子轉動:“玩偶齋很有趣。”


    劉瑾“嗬嗬!”一笑:“蘭蘭真是活潑,我要是也有一個你這樣可愛的女兒,就真的意足了。”


    徐廷封入耳驚心,劉瑾接問:“我收你做幹女兒,你喜歡不喜歡。”


    憶蘭不敢迴答,望著徐廷封,劉瑾目光隨亦轉到徐廷封麵上:“侯爺意下如何?”


    徐廷封心底一陣歎息,雖然知道這條老狐狸狡猾,步步為營,卻是怎也想不至有此一著,他一陣猶疑,終於道:“難得總管瞧得起,隻是憶蘭生來命硬……”


    “侯爺也相信這個?”


    “我看還是由憶蘭自己決定的好。”


    “也好兒!”劉瑾滿懷信已,又展露出一麵笑容:“蘭蘭,你說,可喜歡認我這個幹爹?”


    “你笑得好奸,我不喜歡!”憶蘭竟這樣迴答。


    “憶蘭,不許胡亂說話!”徐廷封急喝住。


    劉瑾那刹那麵部的肌肉不由自主繃緊,憶蘭看著一驚,不禁哭出來急撲向徐廷封徐廷封一把將女兒抱起,抱歉地道:“她娘親早死,在家裏沒有人管教,一點規矩也不懂,總管切莫見怪。”


    “那裏那裏?”劉瑾強笑。


    “隻要總管高興,有時間我一定帶她到來陪伴總管。”


    “好的。”劉瑾那裏還有興趣再說這些。


    徐廷封隨即告辟,劉瑾也不留。


    目送徐廷封等人去遠,劉瑾才發出一聲冷笑,麵色亦變,如罩寒霜。


    皇甫義忍不住問:“九千歲何不就地解決此人?”


    常勝冷截:“那群小孩子都是王公大臣的兒子,徐廷封與他們同來,豈無安排?”


    劉瑾頷首道:“這個人莫測高深,以後你們要更加小心。”一頓又喃喃接道:“他歸順於我倒還罷了,否則必成我心腹大患,留不得!”


    他眼中盡是怨毒,殷天虎常勝等看在眼內,齊都機伶伶打了一個寒噤。


    夜漸深,劉瑾仍然在堂上徘徊,萬花林的事雖然令他非常不快,他已經暫時拋開,現在心頭懸掛的是另外一件事。


    一個太監匆匆走進來。


    “安樂侯府的消息已經齊集了?”劉瑾愛理不理的,似乎提不起多大的興趣。


    “迴稟九千歲,今天清晨有一個老人進了安樂侯府,他由北門進城:五縷長發,道家裝束。背負長劍,手托著一個竹籠,內放銀鼠一雙。不走正門,由侯府側門進入,侯府侍衛並無留難,而且非常恭敬,陳公公送帖去的時候,這個人有意迴避,形跡可疑,屬等推測,這個人極有可能就是昆侖派的現任掌門人鍾大先生。”


    “哦──!”劉瑾的眉毛終於揚起來,已有些興趣了。


    “現在已經證實,據傳這個人武功高強,劍術已到了登峰造極……”


    “廢話!”


    “前年他他曾到來安樂侯府,住了差不多一個月,這一次……”


    “難道你能夠肯定他住上多久?”


    那個太監歎若寒蟬,劉瑾沉吟了片刻才吩咐:“加派人手,嚴密監視安樂侯府。”


    那個太監連忙告退,另一個劉瑾的心腹太監也就在這時侯走進來,在劉瑾耳邊說了幾句話。


    “來得好──!”劉瑾話出口,把手一揮,侍候堂中的太監立部將燈火減去,悄然退出。


    那個心腹太監也不例外。


    劉瑾隨即在椅上坐下,才坐下,珠簾一響,堂中便多了一個人,黑暗中卻隻見一雙精光閃亮的眼睛。


    “九千歲──!”那個人聲音有些沙啞:“請怒在下隻能夠這樣到來。”


    “我明白。”劉瑾“嗬嗬!”一笑:“這還不是你們公開露麵的時候。”


    “各方麵進行得都非常順利,請九千歲放心。”


    “很好──!”劉瑾沉吟著:“近日京師出現了不少江湖人,事情隻怕會有變化,他們兩位若是能夠早日進來,我就更加放心。”


    “江湖人交給我們對付好了。”


    “他們兩位現在怎樣了?”


    “尚欠一點兒,未能夠立即動身。”


    “有什麽地方需要我幫忙的盡管開口。”


    亡若非九千歲藉物錢財方麵全力支持,事情又那有這麽順利,除此之外,我們大都能夠應付得來。”


    “在外麵我看始終不大方便,反正我要借助他們兩位的絕世神功,這樣好不好──!”


    劉瑾沉吟著:“索性請他們兩位遷到我這兒來。”


    那個人稍作考慮:“相信沒有什麽地方比九千歲這兒更方便更安全的了,在下迴去立即將九千歲的意思轉知兩位當家,他們一定會同意。”


    “我這就吩咐心腹去準備適合的密室。”


    “有勞九千歲,在下代表兩位當家先在此謝過。”那個人接問:“九千歲還有什麽吩咐?”


    劉瑾搖搖頭:“你可以走了。”


    那個人應聲倒掠開去,隻聽珠簾聲輕響,便已不知所蹤。


    劉瑾一個身子實時完全放鬆,長長的籲了一口氣,這張窩弓他已準備了多時,應該很快可以動用的了。


    準備窩弓藏猛虎,第一個他要對付的又是那一個?徐廷封?南偷與小子?


    對江湖人劉瑾多少都有些顧慮,隻因為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處事方式,甚至可以說目無王法,所以知道陸丹是武當派的弟子,毒殺陸遷之後劉瑾隨即吩咐皇甫兄弟追殺陸丹,甚至還用上北盜,那知道中途殺出南偷興小子,無功而還。


    南偷與小子此來京城目的何在?為什麽要救陸丹,派去調查的人到現在仍無所得,劉瑾卻始終不免有一種目的是在與他作對的感覺,想到這兩個人,難免就有如芒刺在背,不去不快。


    ▲長樂都主▲南偷與小子當然不知道他們在劉瑾心目中已變得這麽重要,也沒有因為救過陸丹,暴露了身份,開罪了劉瑾便躲起來,每天仍然在什刹海表演討賣,以他們的身手根本用不著這樣討飯吃,知道他們的身份的,又怎會不懷疑他們這樣做是掩飾什麽,另有目的?


    他們身手好,花樣層出不窮。連說話也是,所以雖然每天都在表演,每一次都仍然吸引很多人圍觀,目的若是真的隻在兩餐,這兩餐也實在豐富的了。


    南偷大紅葫直不離手,醉態可掬,小子總是生龍活虎的,混身是勁,今天也不例外銅鑼在小子手裏,翻筋鬥的竟然是南偷,一陣鑼聲引來了大群觀眾,南偷隨著鑼聲猛翻筋鬥,到鑼聲停下,已累得氣喘喘的,一屁股坐倒地上,連喝二十口酒,看見小子又要將銅鑼敲響,忙大嚷:“夥記慢打鑼──!”這句是地道的廣東話,他用走腔變調的京片子嚷出來,立時惹來了一陣笑聲。


    小子一呆,道:“這種話現在沒用的了。”


    南偷環顧一眼:“你以為他們聽不懂。”


    “我是說這個年頭最要緊真材實料,用不著來這種廢話。”


    “到底你是師父還是我是?”南偷忽然問。


    “當然是我──!”小子一頓才接下去:“不是師父。”


    “那種話應該由師父來說的。”


    “廢話。”小子詫異地問。


    眾人又是一陣哄笑,南偷瞪了小子一眼:“這種那種你也分不開。”


    “哦──是那種。”


    “閑話少說,小子──!”南偷大聲問:“我們今天要什麽?”


    “花槍──!”


    “你當這裏是家裏,跟小媳婦一塊兒?”


    “師父──!”小子忙截住:“這種話兒童不宜。”


    南偷一言驚醒的,打了一個“哈哈!”:“那還不耍來看看?”


    小子一支花槍已在手,應聲揮動,都是向南偷身上招唿,南偷慌忙閃避,繞著揚子急走,顯得非常狼狽,一麵大叫:“你這是個人表演,不是對拆。”


    “是麽。”小子好象這才知道,大喝一聲,隻以右手抓著槍杆末端掄動起來,雪亮尖銳的槍尖環迫眾人眼唱,眾人不由自主讓開。


    南偷蹲在地上,正好避開槍勢,連忙搖手:“你這樣不是將觀眾全都趕走了?”


    “那怎麽是好?”小子槍勢展開便好象收不迴,花槍繼續掄動,一個身子也仿佛急得團團亂轉。


    “還不到竹竿上去。”南偷伸手拿起了一條竹竿。


    小子隨即躍到那條竹竿上,一麵舞動花槍一麵踏著碎步往竹竿頂走去。


    南偷看樣子非常吃力,一歇一歇的緩緩地斜斜將那條竹竿挑起來,偶然來一個擦汗的動作,手一鬆,竹竿便往下掉,小子的身形當然亦往下沉。


    圍觀眾人不由發出一陣驚唿聲,南偷卻及時將竹竿扶住,小子也居然沒有從竹竿上摔下來。


    眾人雖然明知道南偷故意要他們驚嚇一下,卻也不能不配服,報以一陣熱烈的掌聲到南偷將竹竿豎立在地上,小子亦已來到了竹竿頂端,先來一個金雞獨立,槍勢隨部在竹竿頂上展開,姿勢美妙,引來掌聲不絕。


    兩頂轎子也就在這時侯抬進了什刹海,隻看隨行的家丁丫環便知道轎子裏的人非富即貴。


    這個什刹海在城內鼓樓西南方,是京城中四海之一,原是一個狹長的湖泊,環湖空地一向是賣解與各種攤販聚集的地方,一般平民百姓不在話下,即使王親國威有瑕亦喜歡到這裏來逛逛,所以這兩頂轎子出現,也沒有引起多大驚奇。


    前麵那頂轎子尤其華麗,行走間,一個丫環捧著一盤蜜餞從後追上,來到那頂轎子旁邊:“郡主,你要吃的蜜餞買來了。”


    預於內沒有反應,抬轎的轎夫這時候亦好象有所發現,忙將轎子停下來。


    丫環到底按捺不住將簾子掀開,探頭一看,不由尖唿一聲。


    後麵那頂轎子的簾子應聲掀開,一個身材瘦削,額骨高聳,風骨棱棱的中年人探身出來,輕喝一聲:“什麽事?”


    一個仆人急奔到中年人麵前:“三公子,郡主不知那兒去了。”


    中年入劍眉一揚,手中折扇“唰!”地打開,扇麵上隻有兩個字──蕭三!


    這個人京城中認識的也許不多,江湖上的朋友卻大都認識,黑道中的一提起華山蕭三,更就是大皺眉頭。


    據說他原是一個棄嬰,有性無名,大年初三為華山派掌門人路經發現救起,取名三,收在華山門下、由於天資聰敏,又肯苦學,盡得華山派劍術真傳!二十三歲便已經名動天下。


    他為人正直,嫉惡如仇,縱橫江湖十二年,不知何故突然消聲匿跡,不再見出現。


    江湖上最後的消息是有入看見他在南昌寧王朱宸濠的府邸出入。


    這應該就是事實,現在在他前麵那頂華麗的轎子也正就是寧王的女兒長樂郡主朱菁照的轎子。


    他折扇打開突然又合上、目光轉向那邊人叢,一陣嬌笑聲正從那邊人叢傳來。


    那些家丁丫環一聽麵上都露出喜色,蕭三麵無表情,冷冷的搖搖頭,走下轎子,向那邊走去。


    人叢中小子仍然在竹竿上,卻已停止了舞動花槍,呆望著那突然闖進來的長樂郡主朱菁照。


    南偷手扶著竹竿團團亂轉,著樣子要阻止朱菁照,卻又騰不出手來。


    朱菁照其實也沒有做什麽,隻是在玩著他們帶來表演用的竹枝碟子,似模似樣,玩得對比他們驚險得多了。,@。


    她手執五支竹枝,每一支之上都有一隻碟子在轉動,有快有慢,隻是每一隻碟子都好象隨時都會掉下來。


    南偷索性伸手掩著眼睛,不忍卒看,他這邊才將眼睛掩上,那邊五隻碟子便已先後掉下來,摔碎在地上。


    朱菁照也已盡所能搶救,隻是功力所限,她反而笑得更開心,花枝亂顫。


    她的樣子絕不難看,笑起來更嬌俏,再加上一身華麗衣飾,當真是繽紛耀目,任何人都難免多看幾眼,為之著迷。


    十七八歲的少女好象她這樣任性的卻也隻怕不多。


    她隨即去拿其它碟子,小子看著連忙一個翻身躍下來阻止:“大姑娘,這可是我們的生財器具。”


    “我隻是拿來玩玩。”


    “全都給你摔破了,我們拿什麽表演。”


    “難得我高興。”朱菁照伸手又要拿碟子。


    小子手急眼快,忙將碟子搬到身後,朱菁照忽然問:“你知道我是什麽人?”


    “這有什麽關係?”


    “我叫朱菁照,受封長樂郡主,我爹爹就是寧王。”


    朱菁照話還未說完,圍觀的人已散去一半,小子看著歎了一口氣:“來頭果然大。”


    “你害怕了?”


    “算我怕了你。”小子迴頭大唿:“師父,我們走──!”南偷將竹竿放下,苦笑:“觀眾都給嚇跑了,不走也不成。”


    小子正要收拾東西,朱菁照竹枝卻一伸截下:“走不得!”


    “走不得?”小子有些奇怪的。


    “我要看你們表演。”朱菁照一本正經。


    “少爺現在沒興趣。”小子看也不看朱菁照,轉過身子。


    “我有興趣便成了。”朱菁照亦一轉,又到了小子麵前。


    “大姑娘,你聽我說──!”南偷走過來:“我這個是天生的牛脾氣,他不想表演,就是我這個師父也拿他沒辦法。”


    朱菁照目光一轉:“你這個老匹夫,誰要你來多管閑事。”


    南偷怔在那裏,小子冷笑:“沒上沒下的,天下間竟然有一個你這樣口不擇言的女孩子。”


    “你說我口不擇言。”朱菁照瞪著小子。


    “而且蠻不講理。”小子還有這一句。


    “好啊,我就讓你看看我的蠻不講理。”朱菁照手中的竹枝隨即揮向那些碟子。


    小子急忙將碟子捧開,朱菁照窮追不舍,一心要將那些碟子全部擊碎,可是小子手急眼快,身手又敏捷,朱菁照五支竹枝分交左右手,連環追打,還是打不到碟子上,一氣一急,右手三支竹枝便向小子當頭打下。


    正當此際,風聲急響,蕭三公子從天而降,右手一伸,正好托住了那三支竹枝,一聲:“菁兒不得胡鬧。”


    “師父,他──!”


    “我知道是什麽迴事。”蕭三公子抱拳向小子與南偷:“兩位,小徒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之處,切莫見怪。”


    南偷當作沒有聽見,小子則一聲冷笑:“你這個徒弟可真劣得很。”


    “師父──!”朱菁照嚷起來。


    “跟我迴去!”蕭三公子語聲一沉。


    對這個師父朱菁照顯然有些畏懼,拋下竹枝,一跺腳,身形拔起,同那邊轎子掠去,蕭三公子流水行雲般跟在後麵,將朱菁照送入轎子才迴去自己的轎子。


    小子看在眼內,一麵拾起竹枝一麵嘟喃道:“王親國威,一個個都是恃勢淩入,沒有一個好東西,你這個師父總算來得及時,否則有你好看的。”


    “你方才真的想教訓她一頓?”南偷插口問,很意外似的。


    “當然真的了。”


    “幸好她那個師父來得及時。”南偷伸手好象在擦冷汗:“否則也不知道──!”話口未完,轎子已經過,簾子掀處,朱菁照探頭出來,一聲:“臭小子──!”小子向他做了一個鬼臉,她反而“噗哧!”笑了,纖纖素手陡揚,一錠銀子脫手飛出:“這個是賠償你們的損失。”


    小子探手接住,怔住。


    簾子隨部放下,轎子逐漸遠去,小子目光這才落在銀子上,南偷實時問:“這個女娃子笑得很好看是不是。”


    小子不由點頭,南偷接探手將銀子拿去,隨手一秤,一個驚愕的表情:“足十而,我們師徒兩個接下半個月大可以用不著拋頭露麵,隻管睡覺喝酒了。”


    “不成──!”小子搖頭:“憶蘭到這兒來,不見我們,不是很失望?”


    這說來也奇怪,他跟憶蘭一見投緣,憶蘭每一次到來,總要讓她歡笑一番他心裏才舒服。


    憶蘭這時侯也想找鍾大先生帶她到什刹海著小子表演,但看見鍾大先生與她的父親在內堂好象在談著正事,不敢騷擾,忙自退出去。


    她有時頗為懂事。


    鍾大先生徐廷封事實在分析劉瑾座下殷天虎等人的實力,雖然沒有在場,到底經驗豐富,隻聽徐廷封的描述鍾大先生便已心中有數。


    “他們目的在耀武揚威,劉瑾麵前當然不會有所保留,以你所說來推測,單打獨鬥,沒有一個是你的對手,但一齊來襲擊,你未必應付得來。”鍾大先生的判斷與徐廷封不謀而合。


    “弟子會小心的了。”徐廷封微喟:“弟子擔心的隻是以劉瑾的城府深沉,一定會有所保留,殷天虎常勝以外,隻怕還有更厲害的高手。”


    “這方麵的消息你沒有。”


    徐廷封點頭、鍾大先生沉吟著接道:“江湖上有頭有麵的高手那怕是黑白兩道,都不會輕易向人俯首,你倒不用太擔心,隻是劉瑾找來殷天虎這些人,必定有所圖謀。”


    “不錯,日內我總要找機會進宮見皇上,好好的談一談。”徐廷封憂形於色:“天下表麵太平,實則積弊已深,人心不少怨憤,一旦有事發生,不難大亂。”


    “朝廷中的事如何處置,你自己作主決定好了。”鍾大先生突然省起了什麽:“白蓮敬徒經已在蠢蠢欲動你可知道?”


    徐廷封頷首:“這個教派早已演變成民間結社,民間百姓不少都相信這個教派若是出現,通然亂臣賊子當道,不得不揭竿而起。”


    “最可怕就是這種錯誤見解。”


    “他們當然不知道白蓮教今非昔比。”徐廷封苦笑。


    “不老神仙應該知道的,這個人聰明絕頂,繼任教主以來,也頗多建樹。”


    “可惜他非獨偏激好勝自負,而且護短,二十年閉關,一心隻想著擊敗少林心禪上人,出關後雖然知道弟子為非作歹,亦沒有立即采取行動,到敗在雲飛揚手下,考慮弟子可能為禍江湖,已經來不及,也無力控製的了。”徐廷封一聲歎息:“嵩山一戰,白蓮教徒消聲患肪,弟子一直在找尋三尊五使的下落,到現在仍無消息,師父方麵……”


    “也沒有,我所知隻是白蓮教徒已開始在民間設壇,但不太積極,有說是代表教主與最高權威的碧玉令牌不知所蹤,蛇無頭不行。”


    徐廷封“哦!”一聲站起來:“師父,你等等,弟子有些東西給你看。”也不等鍾大先生答話,匆匆走進去。


    鍾大先生當然奇怪,也做夢都想不到徐廷封給他看的竟然就是白蓮教最重要的信物“碧玉令!”。


    “碧玉令!”放在一個紫檀盒子內,鍾大先生並不認識,目光一轉,疑惑的望著徐廷封。


    “這就是白蓮的碧玉令,一向由教主執掌,見令如見人!”徐廷封態度非常認真。


    種大先生雖然明白這個徒弟的性格,一時間仍然難以接受這個事實。


    “不老神仙臨終將這塊碧玉令交給弟的,是要弟子替他勿色一個適合的傳人,以免白蓮教數百年基業毀在他手上。”


    “原來如此──!”種大先生笑笑:“廷封,這不是一件容易事,但你既然答應了不老神仙,便要做到。”


    “弟子明白。”徐廷封拿出那塊碧玉令:“以弟子所知,這塊碧玉令乃本朝太祖的師父彭和尚傳下來,當日不老神仙似乎還有話說,可惜還未出口便已氣絕。”


    種大先生沉吟道:“我看這塊碧玉令也不會隻是象征教主的權威這麽簡單,白蓮教徒為此而蟄伏至今,其中可能還有些什麽秘密,廷封,你受人所托,這塊碧玉令非要萬二分小心不可。”


    徐廷封小心翼翼將碧玉令放迴紫檀盒子內:“弟子也明白消息若是泄漏,不難掀起一揚武林浩劫,白蓮教的三尊五使現在說不定亦是在追尋這塊碧玉令的下落。”一頓又道:“也許他們以為仍然在少林寺內。”


    鍾大先生拈須微笑:“諒他們也不敢明目張膽向少林寺索取。”


    “武林中其實也並不怎樣平靜。”


    “平靜就不是武林了。”


    “最近京城中也來了不少武林高手,今日接到的消息,南宮世家也有人來了。”


    “哦?”鍾大先生一怔。


    “不知道木蘭師妹會不會同來。”


    他說的木蘭也就是鍾大先生的獨生女兒,鍾大先生一聽有些感觸的歎了一口氣:“南宮世家對她實在不錯,可惜學兒早死,她這麽年輕便守寡……”


    “這也許是天意……”徐廷封好象想起了什麽,看著鍾大先生,沒有再說下去。


    憶蘭的尖叫聲也就在這時候傳來,鍾大先生徐廷封齊皆色變,不約而同,身形開展,穿窗撲出。


    窗戶迎著他們的身形就像是紙紮的四分五裂,兩人的身形簡直離弦箭矢一棣。


    憶蘭實在很害怕,一麵尖叫一麵狂奔,在她的後麵,追著一個擁著大紅披風,頭戴鬼麵具的人。


    那個鬼麵具青麵撩牙,猙獰而恐布,那個人一麵追善憶蘭一麵邊發出陣陣陰森恐布的笑聲,即便是大人,突然看見一個這樣子的怪物也難免嚇一大跳、何況是小孩子。


    憶蘭跑到那兒那個人便追到那兒,身形移動亦有如鬼魅般,輕飄飄的,著地無聲。


    憶蘭一口氣由花園奔到迴廊,迴頭一望,青麵撩牙的鬼麵具赫然就在眼前,不由又一聲尖叫,急奔向前,一頭正撞人一個人懷中。


    “憶蘭別怕──!”那個人正是徐廷封,隨即將憶蘭抱起來。


    “爹──!”憶蘭放聲哭出來。


    追著她的那個人亦停下,嬌笑著將鬼麵具拿下,竟就是長樂郡主朱菁照。


    徐廷封一些也不奇怪,他早已看出那是什麽人,也很清楚朱菁照的性格,類似這種惡作劇也不是第一次的了。


    “表哥──是我。”朱菁照居然還來一個鬼臉。


    “除了你還有那一個?”徐廷封搖頭,將憶蘭放下。


    朱菁照伸手抓向憶蘭:“看你啊,膽子這樣小。”


    憶蘭不等地的手抓到已躲到徐廷封身後,鍾大先生亦已來到了,急問:“到底出了什麽事。”


    “我這個表妹惡作劇,兩年不見,人這麽大了,還是這樣淘氣。”


    鍾大先生“哦!”一聲:“原來長長樂郡主。”


    朱菁照看了他一眼,問徐廷封:“表哥,這個老頭兒又是什麽人?”


    “胡鬧──!”徐廷封輕喝:“這是我的師父,還不叫老前輩?”


    “鍾大先生啊?”朱菁照一伸舌頭:“老前輩──!”一頓又笑了:“你可真老得很。”


    鍾大先生大概多少也知道這個長樂郡主的性格,淡然一笑,沒有作聲,徐廷封上下打量了朱菁照一眼,突然問:“你是偷偷跑到這兒來的?”


    朱菁照有些心虛,眼珠子一陣轉動:“我要到那兒都可以,那一個敢阻止,一會才跟你說,憶蘭,我們到那邊去蕩揪千。”


    憶蘭從徐廷封身後看了她一眼,噘著小嘴搖頭。


    “還在生氣y!”朱菁照展開笑臉?“算我不是,向你賠罪,以後不再用這個麵具嚇唬你好不好?”她隨即將那個鬼麵具丟在地上踩爛:“偌,現在不用害怕了。”


    憶蘭這才從徐廷封身後走出來,朱菁照接從囊中拿出一塊糕餅:“特別從南昌帶來給你吃的。”


    憶蘭看著,猶疑著,朱菁照又道:“你不吃也就是表示你不愛吃糕餅,我叫你爹爹以後也不再買給你的了。”


    憶蘭連忙接下,才咬一口,突然吐在地上:“爹,是苦的。”


    徐廷封歎了一口氣:“菁照,你年紀也不少的了,還這樣尋小孩子開心?”


    “誰叫你這個大人總是不上當,!”朱菁照振振有詞的。


    徐廷封隻有苦笑,鍾大先生看看不禁亦歎了一口氣:“幸好你不是我的徒弟,否則,否則早已給我氣死了是不是?”朱菁照當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家人徐福卻時進來稟告:“侯爺,門外有一位蕭三公子求見。”


    鍾大先生第一個一怔,徐廷封亦有些奇怪:“難道是華山派的蕭三公子?”


    “可不是。”朱菁照接口:“我這個師父可真難應付,跑到那裏他總能夠找到來。”


    徐廷封一聲“快請!”,叫走徐福,才問朱菁照:“你什麽時候拜蕭三公子做師父的?”


    “什麽時候還不是一樣?”朱菁照突然“啊!”的一聲:“你懷疑?來!試試華山派的武功!”左手接捏劍訣,右手並成劍指,就是一招“仙人指路!”。


    每一個門派幾乎部有一招“仙人指路!”,也當然各有特征,朱菁照這一招絕無疑問是華山派獨有。


    “夠了──!”徐廷封大搖其頭。


    鍾大先生也當然看得出,卻沒有什麽表示,顯得心事重重,徐廷封沒有在意,一直到蕭三公子出現。


    蕭三公子看見鍾大先生顯得很意外,目光停留在鍾大先生麵上,兩人卻並不招唿,也無話說,徐廷封看著奇怪,卻還是先來一句:“在下徐廷封,久仰蕭前輩大名。”


    “侯爺言重。”蕭三公子虛應一聲,目光又迴到鍾大先生麵上:“鍾老前點,別來無恙。”


    “你們認識的?”朱菁照第一個叫起來。


    “昆侖名門正派,鍾大先生又是名滿天下的前輩高手,怎可能不認識?”蕭三公子冷然一笑:“隻是我們這種無名小卒,鍾大先生未必放在眼內。”


    “話不是這樣說。”鍾大先生有些感慨。


    “鍾大先生德高望眾,往來又盡是名門望族,自然不會與我這種卑下之輩同樣見識。”蕭三公子的語聲神態更冷淡。


    “我沒有這個意思。”


    “有沒有鍾大先生心中有數,我這種卑下之輩焉敢胡亂揣度?”


    鍾大先生搖頭:“陳年舊事,想不到閣下仍然擺在心上。”


    “大人物自然有大量,我們這種小人物,又怎能相提並論。”蕭三公子突然問:“令千金可好。”


    “還不錯。”


    “是慎的。”蕭三公子冷笑。


    “木蘭是南宮世家的人,我這個做父親的擔心不來,有勞閣下牽掛了。”


    蕭三公子麵色一沉,欲言又止,徐廷封聽到現在,多少也有些明白,連忙插口道:“難得蕭兄大為光臨,請到堂內用些酒菜……”


    “侯爺的好意蕭三心領了,我這種小人物怎配與鍾大先生坐在一起。”


    徐廷封實在想不到蕭三公子竟還來這種話,正不知該說什麽,朱菁照已嚷道:“師父,好好的你怎麽又生氣了。”


    “沒有你的事!”蕭三公子接向徐廷封一揖:“打擾了,日後有機會再來拜候。”


    徐廷封連忙迴禮,朱菁照又嚷:“師父,我──!”


    “你立即跟我迴去!”蕭三公子冷截,再向徐廷封一揖,轉身便走。


    “我送蕭兄一程。”徐廷封追上一步。


    “不敢勞煩侯爺。”蕭三公子半身一轉又舉步,頭也不迴。


    朱菁照大概也看出勢子不對,無可奈何的跟著蕭三公子離開,鍾大先生目送去遠,隻是搖頭。


    “師父──!”徐廷封很想問清楚。


    鍾大先生揮手截住,歎息:“這個人武功很不錯,而且俠義為懷,就是心胸狹隘了一些。”


    語聲一落,半負雙手,踱了迴去,挺直的腰身已理得有些佝僂。


    ▲南宮世家▲──老太君南宮世家一家之主,武功深不可測,膝下五子慎已娶妻,不知何故先後橫死,隻剩四子南宮博在生。


    ──謝素秋南宮世家大媳婦,威武鏢局總鏢頭謝長風長女,有女南宮明珠,最得老太君寵愛。


    ──薑紅杏南宮世家二媳婦,出身青樓,武功高強。


    ──唐月娥南宮世家三媳婦,蜀中宮門唐豹獨生女,家傳暗器手法據說出神入化。


    梅傲霜南宮世家四媳婦,本朝禦史梅方次女,自幼習武,用一雙柳葉刀。


    ──鍾木蘭南宮世家五媳婦,昆侖派掌門人鍾大先生獨生女,鐵琵琶據稱一絕。


    六卷畫軸上分別寫著南宮世家老太君與五個媳婦的有關資料,雖然不詳細,北盜勝老二卻已盡了所能。


    劉瑾也很滿意,不是因為這六卷畫軸,乃是勝老二的善解人意,在他召見之前便已準備好一切,他喜歡有這種有頭腦,處事有計劃的手下。


    “有關南宮世家主要成員屬下所知道的隻是這許多。”勝老二顯得有些自豪:“江湖上的朋友所能夠知道的卻也相信不會比屬下多到那兒去。”


    “有誰不知道北盜勝老二乃是江湖上的萬事通。”劉瑾打了一個“哈哈!”:“很奇怪,南宮世家男丁這麽少。”


    “江湖上還有人知道的隻有一個南宮博了。”


    “老太君其它四個兒子是怎樣死的你也不知道原因啊?”


    “江湖上有很多傳說,隻是胡亂推測,不盡不實,不說也罷了。”


    “你知道我召你到來,問及有關南宮世家的一切目的何在?”


    “因為南宮世家大舉出動,除了南宮博,老太君與五個媳婦都已來了京師。”勝老二口若懸河:“不錯老太君每年都會入京少住數天,紫竹院禮佛靜修,但一向隻帶一兩個媳婦,這一次幾乎傾巢而出,實在令人不能不懷疑另有目的。”


    “勝老二不愧是勝老二,看來江湖上的事情的確很少能夠逃得過你的耳目。”劉瑾大笑接問:“以你看,目的何在?”


    “看不出,但要知道也不是一件難事。”


    “哦?”劉瑾等勝老二說下去。


    “以屬下所知,南宮世家做事一向有規有矩,一絲不苟,每日所做的都由大媳婦記下來交給老太君過目,隻要將這日記偷到手,她們此行的目的便了如指掌。”


    “這件事交給你了。”


    “九千歲放心。”勝老二一頓:“屬下還得到一個消息,華山派斷腸劍蕭三也來了。”


    “他是寧王府中的劍師,這一次是陪同長樂郡主來的,日間還走了一趟安樂侯府。”


    劉瑾笑了笑:“這件事,你不必操心。”


    “是──!”勝老二心裏苦笑:劉瑾消息的靈通,實在他意料之外。


    夜已深,朱菁照仍然在燈下鏽著鞋麵,這雙鞋子她已鏽了不少時侯,隻差少許便完工的了。


    好象一個她這樣的少女竟然有這種興致,若非目睹,實在難以令人置信。


    敲門聲響,朱菁照頭也不抬:“是師父嗎?”


    推門進來的果然是蕭三公子:“耳朵這樣靈敏啊。”


    “這個時候除了師父你有那一個鬥膽來驚醒我。”朱菁照仍然低頭鏽鞋麵。


    “我是奇怪這個時候你仍未睡覺。”蕭三公子目光落在鞋子上:“你在幹什麽?”


    朱菁照這才驚覺,目光一轉,從蕭三公子麵上迴到鞋子上,居然露出了羞態,低聲道:“是準備送給表哥的,師父,你猜他會不會喜歡?”


    蕭三公子一怔,沒有作聲,朱菁照也沒有理會,自言自語的接道:“我想他一定會喜歡的,然後穿著這雙鞋子陪我到處遊玩。”


    蕭三公子淡然道:“我們這次進京,目的不是在遊玩。”


    “我知道,爹叫我送一襲蘇鏽龍袍還一個百寶盒進京給皇上。”


    “你總算沒有忘記正事。”


    “要不是進京可以見到表哥我才不來!”朱菁照目光又迴到鞋子上。


    “辦完了正事你喜歡怎樣也可以。”


    “真的?”朱菁照雀躍。


    蕭三公子點點頭,轉身走出房間,朱照沒有理會他,自顧抱著那雙鞋子發呆,也不知想到什麽地方去了。


    蕭三公子反手將門掩上,歎了一口氣緩步離開,仿佛也有很多心事,淒冷的月光下他看來是那麽孤獨。


    劍掛在牆壁上,燈光照耀下更顯得古拙,看出這柄劍,蕭三公子的目光便變得迷蒙,仿佛籠上了一層煙霧。


    好一會,他終於緩緩站起來,走過去將劍取下,拔劍出鞘。


    劍光有如一湖秋水,絕無疑問這是一柄好劍,卻並不完美,劍尖三寸已斷去。


    蕭三公子彈劍作龍吟,突然一聲長歎,迴劍入鞘,一個身子隨即一縷輕煙也似穿窗飄出。


    南宮世家富甲一方,而且在每一個大地方都置有產業,京城的紫竹院是其中之一。


    紫竹院占地甚廣,遍植竹樹,風吹過,竹濤聲陣陣,置身其中,難免有一種陰森神秘的感覺。


    北盜勝老二沒有例外。


    這些年來他從來沒有這次這樣小心,身形竹樹上飄越,配合竹濤聲,眼觀四麵,耳聽八方。


    在他的肩膀上蹲著一頭大黑貓,一任他身形怎樣移動都沒有給拋下來,也事實是他悉心訓練出來的伴侶,他甚少與這頭大黑貓一起行動。甚少有這種需要。


    今夜他將這頭黑貓帶來,可見他雖然藝高人膽大,還不敢少湨南宮世家。


    夜風中傳來太君蒼老的聲音:“南宮世家曆代子孫縈昌,想不到到了我這一代隻剩下五佰男丁,更想不到到現在隻剩下博兒一個,這次進京,事關重大,為了保存南宮世家一點血脈,不能讓博兒來,隻求列祖列宗保佑,南宮世家重振昔日威風──!”聲音入耳,勝老二雙手便急動,迅速拉開了一條長長的鋼管子。


    那條鋼管子一截套一截,拿出來隻是兒臂尺許長的一截,拉開來竟然長逾數丈,末端正好落在大堂簷下,太君的聲音也就經由這條鋼管清清楚楚傳進勝老二耳裏。


    話卻隻有這許多,勝老二不禁大歎遲來一步,再聽到腳步聲往堂外移動,忙將鋼管收迴。


    眼看著,南宮世家眾媳婦隨著太君從香煙嫋嫋的大堂走出來,勝老二更不敢妄動。


    他認著謝素秋的去向,等眾人走遠了才移動身形,向那邊掠去。


    謝素秋直入書房,隨即從暗栓裏取出一冊絹冊,將要記下的在絹冊上記下來,一手蠅頭小楷,秀麗端正,一如其人。


    放下筆,她再細看一遍才將絹冊合上,放迴暗格內,有意無意往窗外看一眼才舉步走出書房。


    在她將絹冊放迴暗格內的時候北盜勝老二已經在窗外將鋼管收迴,那是一條更細小的鋼管,末端尖銳,輕而易舉的穿破了一格窗紙,鋼管中空,謝素秋的動作都在勝老二眼內。


    他也知道謝素秋耳目敏銳,所以不等謝素秋推門出來便收迴鋼管,目送謝素秋迴到隔壁房間,將門關上了,才翻身從竹樹上落下,隨即掠到暗影中,手一揮,那頭黑貓便離開他的肩膀,躍到走廊欄幹上。


    他隨即移到窗戶旁邊,輕而易舉的將關閉的窗戶打開,翻身躍入,不動聲息,隨即將窗戶關迴,竄到收藏絹冊的所在,然後聚精匯神去打開那個暗格。


    隻要有生人接近,那頭黑貂便會發出警告,所以他非常放心去偷取那冊絹冊,卻怎也想不到窗戶才關上,一條黑影便在那頭黑貓後出現。


    那頭黑貓驚覺要叫的時候,一雙手已扣住了她的嘴巴,一個身子也同時變得軟弱無力。


    黑影隨即將黑貓捧走。


    房間內勝老二無所覺,一雙巧手很快便將暗格弄開,心頭方自一喜,謝素秋的聲音便從隔壁傳來:“這絹冊你偷來也沒用,枉費心機。”


    雖然隔著竹壁,聲音卻清清楚楚,勝老二入耳驚心,正不知如何是好,話又來了:“就算偷到手,你也沒命拿出去,為了一本這樣的絹朋丟掉性命,你以為值得?”


    勝老二是聰明人,怎會不知道說話針對自己,麵色一變再變,當機立斷,性命要緊,顧不得取絹冊,身形一動,竄向窗戶,中途突然一變,到了門前,雙手拉開房門,一掠而出!


    兩柄柳葉刀立時當頭砍下,勝老二眼快,半身一倒,刀下閃出。


    梅傲霜刀勢未絕,柳葉雙刀翻飛,緊追在勝老二身後,看著搶攻,勝老二身形展開,急急閃避,梅傲霜雙刀左十七、右十八,連環三十五刀都落空,看見鍾木蘭呆在那邊,急唿:“五妹,你還不動手?”


    鍾木蘭欲上未上,梅傲霜又唿道:“快上──!”北盜勝老二也正向鍾木蘭這邊竄來,她輕歎一聲,鐵琵琶終於出手:這是獨門兵器,招式另劍一格,威力也甚大,可是她菩薩心腸,不攻要害,勝老二輕易便從旁越過,正要躍上那邊牆頭,破空聲響,一把暗器便射到!


    唐月娥也來了,宮門暗器果然不同凡響,三種手法,十二枚暗器,分打勝老二上中下三路。


    好一個勝老二,半空中身形倒翻,風車般從暗器上翻過,手一搭,身子一縮,還是上了牆頭:“嗬嗬!”一笑:“就憑你們幾個小寡婦就想留住我……”


    下麵的話還未接上便已被太君的聲音截斷:“我這個老太婆又如何。”一條龍頭杖緊接襲到。


    勝老二大驚,身形三變,龍頭杖還是撞在小腹上,一聲悶哼,倒飛三丈,一摔在地上。


    唐月娥一柄軟劍立即架在他脖子上。


    太君也隨即從天而降,左右有薑紅杏謝素秋南宮明珠,後麵還有兩個手掌燈籠的侍婢。


    燈光下太君白發如銀,相貌雖然慈祥,卻不怒而威,一聲:“不要難為他──!”唐月娥便將軟劍收迴。


    太君龍頭杖接指勝老二,笑了笑,勝老二竟然不由自主身子一縮,方才那一一杖撞在他小腹上雖然完全沒有痛苦的感覺,已經將他的鬥誌撞碎。


    那不錯突然,但他出道以來,類似這種突然已不知先後遇上多少次,卻還是第一次這樣狼狽,也是第一次閃不開,這一杖而且竟還是點到即止,眼前這個太君的內功絕無疑問已到了收發自如,出神入化的境界。


    勝老二自問絕不是對手。


    太君龍頭杖一指接一頓,搖頭:“人說北盜勝老二取物易如探囊,想不到亦隻是徒負虛名之輩。”


    勝老二隻有歎氣,太君笑接道:“你放心,南宮世家的人非獨不會傷害你,而且會讓你安全離開。”


    唐月娥立卻道:“這不是太便宜了他。”


    太君又笑笑:“當然不會就這樣簡單。”


    勝老二一顆心方自放下,聽說又懸起來,太君隨又道:“他能夠跑到這裏來,本領實在不少,若是讓他空手迴去,他那個主子固然失望,知道這件事的人也會說我們南宮世家太小器。”


    眾人不由一怔,太君接問謝素秋:“他到底要偷什麽東西?”


    謝素秋恭恭敬敬迴答:“相信就是那冊日記了。”


    “他既然有此需要,你就帶他進書房拿好了,否則他很難迴去複命的。”


    甜素秋應聲向勝老二:“跟我來──!”勝老二疑惑的看著太君,以他的江湖經驗豐富,一時間也不由有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覺。


    “還不去?”太君龍頭杖輕擺。


    勝老二心念一轉再轉,一咬牙,硬著頭皮舉步跟著謝素秋走進書房。


    暗栓內還有暗格,謝素秋從容將之打開,淡然道:“都在這裏了。”


    “我──!”勝老二口才本來不錯,現在卻顯得有些笨拙,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


    “你要拿隨便拿。”謝素秋一旁讓開。


    勝老二猶疑著終於探豐進去,取出一冊絹冊,隨手翻了翻,又看著謝素秋。


    “你可以走了。”謝素秋語聲冷淡。


    北盜一聲歎息,身形倒翻,穿窗而出,謝素秋看在眼內,搖搖頭:“畢竟賊性難改。”隨即關上暗格,舉步走向房門。


    看見謝素秋出來,唐月娥便上前問:“那個勝老二呢。”


    “穿窗開溜了。”謝素秋抬手指向那邊。


    勝老二正從那邊瓦麵上急急飛掠而去,唐月娥目光一轉:“太君,怎麽不問他是那一個指使的。”


    “我自有分數。”太君胸有成竹的,轉問梅傲霜:“四娘,可知你柳葉刀雖快,對勝老二竟然全無威脅?”


    “請太君指教。”


    “勝老二輕功見長,已到了隨影移形的地步,你隻知搶攻,他自然能夠輕易避開,應該以守為攻,以退為進,虛虛實實,誘敵深入。”


    “媳婦明白了。”梅傲霜柳葉雙刀一翻入鞘。


    太君轉向鍾木蘭,歎了一口氣:“武功的最高境界在於心劍合一,劍即心心即劍,心無殺氣,攻勢必弱,臨陣對敵,絕不能有半點惻隱之心。”


    鍾木蘭垂下頭:“多謝太君指點。”


    “幸好勝老二也並無惡意,否則方才你已傷在他手下。”太君轉向唐月娥:“你的暗器勁道十足,出手也夠快,但也就因為太快,未及看清楚敵人的身形變化,位置判斷難免有偏差,徒勞無功。”


    唐月娥點頭道:“媳婦應該在他身形將近著實,舊力快盡,新力未生的時候出手。”


    “不錯──!”太君嘉許的頷首。


    “下次再給我遇上他,一定要他知道唐門的暗器厲害!”


    “他不會再來的了。”太君說得很肯定。


    “哦?”唐月娥有些懷疑。


    “他偷了一樣沒用的東西迴去,你以為劉瑾還會再派他到來?”


    “他是劉瑾派來的?”唐月娥顯然有些驚訝。


    “我們進京第一天劉瑾便派人來打探,的確是老奸巨滑,深謀遠慮。”太君麵色凝重,叮囑:“以後大家要小心行動,沒有事不要離開紫竹院。”


    隻聽這說話便知道南宮世家這一次進京事實有所圖謀。


    太君也沒有再說什麽,吩咐各人迴房休息,自己也在兩個侍婢侍候下,策杖走向居住的靜院。


    薑紅杏鍾木蘭走在一起,一路走來,薑紅杏不住埋怨被勝老二驚擾好夢,鍾木蘭卻隻是默默地走著,並不表示意見,兩人的性格原就恰好相反,一個拘謹,一個放恣,而且口不擇言。


    薑紅杏也知道鍾木蘭是什麽性格,見她一聲不發,還是問:“你怎樣了?”


    “沒什麽。”鍾木蘭淡應一聲。


    “反正睡不著,我到你房間看看你新作的書畫。”


    “太晚了。”


    “不歡迎我啊,難道你房間裏頭藏著男人?”薑紅杏這個口不擇言的壞習慣又來了“那有這種事?你千萬不要這樣說話,讓太君聽到……”


    “我不過跟你說笑,看你啊,這樣子緊張。”薑紅杏笑得花枝亂顫。


    鍾木蘭隻有苦笑。


    說話間,已經來到了鍾木蘭的房間前麵,被風坎過,送來了一陣淡淡的香氣,鍾木蘭香氣人鼻,麵色便變了。


    薑紅杏沒有發覺鍾木蘭神色有異,卻也嗅到了那股香氣,輕嗯一聲:“你房間內燒著檀香?”


    “不錯──!”鍾木蘭慌張的:“房間太久沒有人居住,總覺得有些不舒服,所以我燒了一些檀香。”


    “也是辦法。”薑紅杏仍然沒有發覺鍾木蘭的異樣,接問:“真的不歡迎我啊?”


    鍾木蘭方搖頭,薑紅杏“格格!”的又笑起來:“你就是麵皮子薄,開不得玩笑,我這麽累,睡覺也來不及,那有心情看你的書畫。”


    笑說著她走向自己的房間,鍾木蘭目送她的背影在那邊迴廊消失,才鬆過一口氣,目光轉到房門上,心情既複雜又矛盾,好一會才抬手將門推開,無可奈何的舉步走進去。


    一進去她立即反手將門掩上,背靠在門上,胸膛不住起伏,既緊張又驚慌。


    檀香燈光中淒迷,燈光搖晃中,一個人從屏風後轉出來,赫然是蕭三公子。


    “這是你當年最喜歡的天竺檀香,我從寧王府中求得,一直都帶在身上。”蕭三公子的目光也一樣淒迷,語聲說不出的輕柔。


    鍾木蘭連連搖頭,眼瞳中盡是焦慮之色:“你不該到這裏來的。”


    “你擔心別人看見說閑話?”


    “還擔心你的安全,以你的武功,絕不是太君對手,讓她看出,難逃一死。”


    “你還是關心我的。”


    鍾木蘭沒有作聲,蕭三公子考慮了片刻:“令尊在京城安樂侯府。”


    鍾木蘭一些也不意外,隻是問:“你仍然恨他?”


    “我不敢、他也不會將我這種人放在眼內。”蕭三公子自嘲的一笑。


    鍾木蘭幽怨的看了他一眼:“你承認恨他就是了,何必說這種話。”


    “是他要你離開我。”


    “怎能這樣說?”


    蕭三公子沉吟著:“你的丈夫南宮學已經死了。”


    “他生前對我很好。”


    “你的日子過得很快樂?”


    “南宮世家上上下下對我都很好。”


    蕭三公子沉聲問:“我隻是問你的日子是否過得很快樂?”


    鍾木蘭淒然一笑:“過去的還說來幹什麽?”


    “我實在不甘心──!”


    “我嫁入南宮世家,就是南宮世家的人,這是不能改變的事實。”


    “是他斷送了你一生的幸福!”


    “家父並沒有做錯,隻是我命薄,我絕不會怪他的。”


    “那隻怪我沒有出息,不是名門弟子了。”蕭三公子慘笑,揭扇唰地打開。


    鍾木蘭目光一落:“你的劍呢?”


    “斷了。”蕭三公子歎息:“九轉劍術練成三日正是我們定情之時,情既斷,劍焉能不斷。”


    “是你自己弄斷的?”鍾木蘭搖頭:“你沒有這樣做的必要。”


    “斷腸人使斷腸劍。”


    鍾木蘭一言驚醒:“近年來江湖上出現的斷腸劍客原來就是你啊。”一頓一歎:“這又何苦。”


    “我今夜到來隻想問你一句──!”蕭三公子這句話尚未問出口,南宮明珠的聲音便自房外遙遙傳來:“五嬸──!”鍾木蘭一驚揮手:“你快走──!”


    “我──!”蕭三公子尚在猶疑,鍾木蘭已轉身,一麵應一聲:“是明珠麽?”


    蕭三公子淒然一笑,身形倒退到那邊窗下,推窗掠出,那片刻,他的目光仍然停留在鍾木蘭身上。


    一直到聽到窗關上,鍾木蘭才迴頭看一眼,隨即將門打開,南宮明珠已經來到了門外,同行還有唐月娥。


    明珠不過十七歲,平日嬌生慣養,一家人都將之當作掌上明珠般,難免仍然有些小孩子脾氣。


    她憂惡分明,對鍾木蘭尤其有好感,看見鍾木蘭失魂落魄的樣子,連忙問:“五嬸,你是不是不舒服?”


    她是出於一片關心,鍾木蘭聽著卻不由一慌,連明珠也看出她神態有異,太君若是在,如何瞞得過去。


    “沒有──!”她強笑掩飾:“是了,你們到來找我……”


    “太君叫我來告訴你,鍾大先生在安樂侯府,有空你不妨去看看他。”


    “鍾大先生也是你叫的。”唐月娥笑斥明珠。


    鍾木蘭卻是奇怪之極,這件事太君早已私下跟她說過,也所以蕭三公子方才提及,她一些也不意外,現在太君特別著明珠來再告訴她這件事,到底有什麽用意。


    “我會的了。”她不由追問:“沒有其它事。”


    “還有就是叫你保重身子要緊,不要為五叔父太難過。”明珠又想想,搖頭:“其他都是說二嬸的。”


    唐月娥接道:“太君以婦道人家名節重於生命,好象她那樣口不擇言,看見男人便風情萬種,南宮世家的聲名,總有一天要敗壞在她手上。”


    鍾木蘭一顆心沉下去、太君絕不會無緣無故說起這種事,也顯然有意要唐月娥將這番話轉告,難道她已經發現了蕭三公子的行蹤。


    “二嬸真的是這種人?”明珠奇怪地問。


    “小孩子不要過問大人的事。”唐月娥將明珠拉軒:“還不迴去睡覺?”


    明珠也提不起興趣再問這種事,雀躍著與唐月娥離開,隻剩下鍾木蘭一個人呆在那裏。


    勝老二終於將日記交到劉瑾手上,路上他已經看過那冊日記,裏頭記的都是南宮世家的日常瑣碎事,某日某處買絲綢若幹匹,某日某寺上香油若幹兩,並無一件事要緊。


    這早已在他意料之中,果真是要緊又怎會讓他拿著如此輕易雖開。他實在很不想拿這冊日記複命,但事先劉瑾麵前誇下海口,麵子問題,隻好硬著頭皮交出來,也當做到手之後並未過目,不知道其中內容。


    他估計劉瑾看後必定會大發雷霆,也早已準備好了一番說話,那知道劉瑾翻閱一遍,隻是笑了笑:“這冊日記一些用處也沒有。”


    勝老二反而不知如何是好,隻有一聲:“屬下該死──!”


    “南宮世家並非等閑之輩,你能夠進入紫竹院將東西偷出來不為所覺,已經不容易。”劉瑾仍然是滿麵笑容:“看來若非你消息不確,便是他們早有防備,要緊的事都沒有再記下來。”


    勝老二垂下頭,正好掩飾那一麵的羞慚之色。


    “今夜你也辛苦了,同房間好好休息。”劉瑾接揮手:“有事我再找你。”


    “屬下告退──!”勝老二急急退出。


    劉瑾著著他背影消失,麵上才露出怒容,將絹冊擲在地上。


    殺陸丹失手,這一次又是無功而還,對這個北盜的評價他不能不重新估計,但他仍然不讓勝老二太難堪,這到底是用人之際,勝老二多少還有些用處。


    又是清晨。


    徐廷封換上朝服,第一件事便是到憶蘭房間,看著那仍然在睡覺的女兒,也沒有喚醒她,悄然退出。


    鍾大先生在憶蘭房間外,看見徐廷封出來便問:“這件事要不要我也走一趟。”


    “不用了,禁宮之內諒劉瑾也不敢胡來。”徐廷封目光轉向房間笑笑:“蘭蘭今天卻要師父辛苦照顯了。”


    “放心──!”鍾大先生雖然從徐廷封眼中看出他心情的沉重,卻沒有再多說什麽。


    出到前院,轎子已經準備妥當,朱菁照蕭三公子也已經等在那裏。


    “表哥千叮萬矚要早,自己卻是最遲的一個。”朱菁照一見便嚷起來。


    “我方去看看蘭蘭。”


    “看你啊,這樣子緊張,又不是生離死別──!”


    “菁照──!”蕭三公子急喝住。


    “這難道說錯了?”朱菁照不服氣的。


    蕭三公子隻有搖頭,徐廷封隨即問:“送給皇上的禮物都已經準備好了?”


    朱菁照眼珠子一轉,突然叫起來:“糟了。我忘了那件龍袍。”


    徐廷封目光轉向蕭三公子,蕭三公子笑笑,廷封知道沒有猜錯,若無其事的應道:“不要緊,那盒糕餅帶著便成了。”


    朱菁照目光轉到蕭三公子麵上:“我現在實在有些懷疑到底我是你的徒弟,還是表哥。”


    蕭三公子隻是一笑。有意無意向徐廷封一擺右手,左手接往右手衣袖上一捏。


    徐廷封會意,點點頭。


    徐廷封三人才離開安樂侯府,鍾木蘭的轎子便到了,聽說南宮世家的五夫人到訪,鍾大先生忙叫請進內堂見麵,心情不由緊張起來,雖然他自稱早已看破世情,畢竟還未完全看破,鍾木蘭也到底是他最疼愛的女兒,唯一的親人。


    他絕少到南宮世家,雖說是山長水遠,其實多少亦有些逃避的意思。


    父女見麵,鍾大先生感覺是既喜又悲,連語聲也顫抖起來:“木蘭,快過來,讓爹爹看清楚你。”


    鍾木蘭聽說,眼圈也紅了,移步走近去,拜倒在鍾大先生膝下,鍾大先生連忙扶起來,一麵看一麵搖頭:“你瘦了很多。”


    “爹也是──!”鍾木蘭細看:“須發也白多了。”


    “人老了就是這樣。”


    “爹看來一點老態也沒有。”


    “隻是須發白了一點是不是?”鍾大先生很感慨道:“你還是這樣子,總是要想辦法讓爹開心。”一頓接問道:“那邊日子過得怎樣?”


    蕭三公子也是這樣問,鍾木蘭一聽特別感慨,強顏歡笑道:“很好,南宮世家上上下下對我都很好。”


    鍾大先生條地一聲歎息道:“這些年來我都在懷疑當年的決定是否適當,也許不將你送入南宮世家,你會活得更快樂。”


    鍾木蘭眼淚盈眶,沒有作聲,鍾大先生看著心裏又一痛,接問道:“你怪責爹好了“爹沒有做錯,怎樣做也都是為了女兒終生幸福,學哥事實也文武雙全,與女兒性格接近,對女兒也一直愛護,隻是女兒命薄……”


    “這也許是天意,爹也無話可說。”鍾大先生歎息道:“你仍然這樣年輕,以後的日子……”


    “女兒已經習慣。”


    “一個人孤零零的,日子又怎會好過?”


    “爹不也是一個人?”


    “你娘親去世已經十多年,爹早已習慣了。”


    “女兒也逐漸會習慣的。”


    “希望你會習慣,還有好長的一段日子啊。”鍾大先生又是一聲歎息。


    “爹盡管放心,女兒自有分寸。”鍾木蘭一臉堅毅之色,在到來之前,顯然已作了決定,她隨即岔開話題道:“師兄不在啊?”


    “進宮去了,他!”


    鍾大先生不由又麵露憂慮之色,正要說下去,鍾木蘭已開口阻止道:“朝廷大事,女兒還是不知道的好。”


    “你果然懂事多了。”鍾大先生卻更加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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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到殿外,徐廷封三人便已被皇甫忠、義兄弟截下,他們並不意外,劉瑾廣布眼線他們早已知道。


    皇甫兄弟以職責所在,要檢查送進去的禮物,說話倒是很有分寸,客客氣氣的,禮貌十足。


    朱菁照幾次忍不住要破口大罵,但都被徐廷封按下,在徐廷封麵前她倒也聽話。


    那盒糕餅到了皇甫兄弟手上,雖說是看看,兄弟兩人轉身間已經很快的用銀針一插試,不是要試毒,隻是要弄清楚糕餅裏頭是否藏著其它東西。


    他們隨即要看蕭三一公子手捧著的另一個錦盒,徐廷封立即喝止道:“這個看不得!”


    皇甫兄弟更加要看,口裏虛應道:“侯爺言重了。”


    徐廷封冷冷地道:“兩位可知道盒子裏裝的是王爺獻給皇上的龍袍?”


    皇甫義居然還在笑道:“現在知道了。”


    “龍袍豈是隨便可以打開來看的?”徐廷封按著問道:“欺君犯上罪誅九族,兩位要考慮清楚。”


    皇甫兄弟麵麵相覷,不知所措,劉瑾的聲音即時傳來道:“什麽事什麽事?”


    徐廷封、蕭三公子心頭齊皆一凜,劉瑾的出現比他們推測的實在快了很多,朱菁照倒是若無其事,對於龍袍的秘密她實在一無所知,主要當然是因為她年紀太輕,經驗不足,未必懂得隨機應變,恐怕事情會壞在她手上。


    皇甫兄弟心頭齊皆一寬,轉身一聲道:“九千歲!”急迎前去。


    “你們好大的膽子,竟然敢阻止侯爺進宮?”劉瑾這說話無疑已表示對徐廷封等人的行動了如指掌。


    “九千歲!”


    “還不退下!”劉瑾喝退了皇甫兄弟,目光轉落在蕭三臉上道:“這位是!”


    “在下蕭三!”


    “哦,華山派的蕭三公子。”劉瑾打了一個“哈哈!”道:“久聞寧王府中高手能人甚多,果然不錯。”


    “劉瑾這是存心賣弄消息靈通,按著看向朱菁照道:“這位想必就是長樂郡生了?


    “哦,華山派的蕭三公子。”劉瑾打了一個“哈哈!”道:“久聞寧王府中高手能人甚多,果然不錯。”


    朱菁照上下打量了劉瑾一眼道:“我應該怎樣稱唿你?劉總管還是九千歲?”


    劉瑾大笑道:“什麽也是一樣。”目光轉迴蕭三一公子手捧的錦盒上道:“這是什麽禮物?”


    徐廷封應道:“是蘇州刺統的龍袍,寧王爺送給皇上的。”


    “蘇州刺統向稱手工精巧,王爺也可謂有心了。”劉瑾搖頭擺腦道:“如此佳品,豈可不看,一開眼界?”


    “劉總管要看隨便看。”徐廷封是知道阻止不了,索性親自將錦盒打開。


    劉瑾走近去,眼看手動,愛不釋手的,一麵讚歎道:“果然了不起,有機會我也要找蘇州的好手來鏽刺外袍炫耀一下。”


    他特別在意領子腰帶,蕭三公子臉無表情,雙手卻已滲出了冷汗。


    細看了好一會,劉瑾才將錦盒蓋迴,突然想起來似地道:“我還有別的事做,不陪你們進去了。”


    “不敢有勞劉總管。”徐廷封陪著笑臉。


    “你兩個也跟我走一趟。”劉瑾這樣吩咐,皇甫兄弟隻有跟在他身後。


    徐廷封如釋重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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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過走廊,皇甫義忙著稟告道:“糕餅裏沒有藏著東西。”


    “龍袍內也該沒有。”劉瑾冷笑道:“難道都藏在心裏?要看小德祿耳朵夠不夠敏銳了。”


    皇甫忠插口道:“也許他們並無陰謀。”


    “這些人我一個也不放心。”劉瑾又一聲冷笑道:“總有一天要他們知道我的厲害聽這說話語聲,皇甫兄弟也不由打一個寒襟。


    *xx


    侍候皇帝的除了小德祿,幾個寵姬,還有張永。這個張永是當年八虎之一,沒有劉瑾這一處厲害,卻頗懂得逢迎之術,甚得皇帝的歡心。


    皇帝正在胡混,聽得稟告才坐正身子,仍然是懶洋洋的,看見朱菁照,更露出色迷迷的樣子,看得朱菁照渾身不舒服。


    徐廷封雖然知道他在裝模作樣,但想到寧王與先帝是兄弟,皇帝與朱菁照的血緣關係,也難免有點啼笑皆非,忙提醒皇帝道:“這個是長樂郡主。”


    皇帝“啊呀!”一聲,如夢初覺道:“差一點認不得,多年前我跟父王到南昌看叔父,見過你一麵,還是一個小女娃。”


    “還有這個是華山派蕭三公子,王府的劍師,負責教菁照的武功。”


    “蕭三公子名滿天下,果然英雄模樣。”皇帝居然懂得說這種稱讚話。


    “草野之民,陛下見笑了。”蕭三公子難免有點受寵若驚。


    皇帝再顧朱菁照道:“你遠道而來,帶給我什麽禮物?”


    “爹準備了一盒糕餅,還有一礱玟龍袍叫我送來。”朱菁照根本不知道其中秘密,說話當然也並無特別暗示。


    “南昌的糕餅美味可口……”


    徐廷封截口道:“比起蘇州的刺鏽還是失色多了。”


    皇帝立即明白,大唿道:“這等好東西,還不快快拿來給我穿上?”


    他一向是個急性子,小德祿、張永並不奇怪,徐廷封也隨即將錦盒接過,遂前來。


    皇帝緊接著向內室走去,小德祿、張永不約而同一齊舉步跟上。


    “安樂侯侍候我可以了。”皇帝腳步一頓,迴頭看他們一眼,拂袖。


    張永立即停下,小德祿看見張永也不敢不從命,亦隻有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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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入內室,皇帝的神態便變得嚴肅,正要間徐廷封,徐廷封已匆匆將錦盒放下打開,取出那礱龍袍,一麵揮手示意。


    皇帝會意,故意打了一個“哈哈!”,笑道:“蘇州刺統名聞天下,果然有道理。”


    在他說話同時,徐廷封已然用指甲將龍袍右方衣袖剖開,從中抽出一疊其薄如蟬翼的紙張,那之上密密麻席地為滿了蠅頭小字,皇帝接過,越看神色越興奮。


    徐廷封不敢分心,傾耳細聽,雖然有蕭三公子、朱菁照、張永在外看著,他還是要提防小德祿借什麽借口闖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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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德祿沒有這個膾量,眼珠子亂轉,總是想不出一個比較好的辦法,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發現劉瑾已來到門外,心頭大喜,急忙迎上前去。


    張永也不慢,口唿道:“九千歲也來了?”


    劉瑾不等小德祿稟告便道:“皇上覺得那礱龍袍怎樣?滿意吧?”


    小德祿忙道:“安樂侯爺正在侍候皇上將龍袍穿上.!”


    話未完他臉上已吃了劉瑾一巴掌,劉瑾沉聲接罵道:“你這個懶惰沒用的奴才,連自己的職責也忘掉了,這是你的份內事,侯爺是什麽身份,你怎能讓他替代你?”


    “皇上有命,奴才不敢不從。”小德祿哭喪著臉,跪倒地上。


    “沒上沒下的,小看一眼也不成。”劉瑾狠狠地瞪了小德祿一眼,話卻不知道在罵哪裏一個,一麵罵著一麵急步向內室走去。


    沒有人敢阻攔,朱菁照似乎有所行動,卻給蕭三公子按著,他知道徐廷封反應敏銳,由張永的一聲“九千歲!”開始,應該警覺,也應該有足夠的時間處理好那份密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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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廷封並沒有讓蕭三公子失望,在劉瑾進來之前已經將密件藏進臂縛的皮袋內,密件上要緊的皇帝已看過,縱然記不了那許多,以後也有徐廷封提點。


    事實要他穩記的亦沒有多少。


    徐廷封原是可以用一種更安全的方式將密函送進來,但他深知皇帝已猶如驚弓之鳥,不讓他親自目拆閱實在難以令他安心。


    也隻有令他安心,事情才能夠順利進行。


    劉瑾進來的時候,皇帝已經將龍袍穿上,一見大笑道:“你來得正好,看我這件龍袍如何?”


    “好極了。”劉瑾上前左看右看的,有意無意地替皇帝整理一番。


    他終於發現右衣袖內那條裂縫,卻不動聲息,雙手稍為整理一下便移到腰帶部位,反而著意地細看一遍。


    這個人也可謂老奸巨猾的了。


    徐廷封居然看不出,鬆了一口氣,劉瑾一雙手終於停下,笑顧徐廷封道:“侯爺委屈了。”


    “能夠侍候皇上,未嚐不是我的福氣。”


    “這本該讓小德祿做的,連這一點小事也幹不來,這個?才禾免太令我失望。”劉瑾搖搖頭,道:“沒上沒下的,這個奴才!?br>  “這其實是皇上的意思。”徐廷封淡然道:“這個奴才的眼中畢竟還有皇上。”


    劉瑾點點頭,道:“這裏相信已沒有我的事了。”一頓,向皇帝道:“臣劉瑾告退再不退,他官在恐怕再也控製不住心頭那股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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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將鍾木蘭送出了安樂侯府,目送轎子遠去,鍾大先生仍然呆立在門前石階上,心頭無限感慨,還有一份依依不並的感覺。


    老了他不禁搖頭歎息。


    傅香君也就這時候來到安樂侯府門前,鍾大先生沒有在意,突然在意,刹那間竟然有一種錯覺,以為是鍾木茁轉迴來,脫口一聲道:“你!”


    隻見一個“你!”牢出口,他已經恢複自我,傅香君亦很奇怪他這樣,目光由“安樂侯府!”的匾額打落在他臉上道:“請問老人家,侯爺在不在?”


    “他?他不在!”鍾大先生有些恍惚。


    “那麽鍾大先生?”


    鍾大先生奇怪之極,上下打量了傅香君一眼道:“小姑娘,你找我什麽事?”


    “你就是?”傅香君一樣意外。


    “我這個老頭兒又不是什麽大人物,難道竟然有人冒名頂替?”鍾大先生笑了。


    “老前輩言重了。”傅香君恭恭敬敬地道:“晚輩傅香君,是恆山派!”


    “苦師太的弟子啊?”


    傅香君領首,鍾大先生微笑接道:“她眼光獨到,果然所收的弟子靈氣十足。”一頓又問道:“令師安好?”


    “家師已經在三個月前圓寂!”


    鍾大先生的笑容僵結道:“連她也去了,我這個老頭兒原以為一定會比她先走一步的。”一歎擺手道:“裏麵說話。”轉身舉步,傅香君緊跟在後麵。


    走過院子,憶蘭正追著一隻蝴蝶走來,看見鍾大先生便嚷道:“師公,幫我抓住牠蝴蝶卻是飛向傅香君這邊,傅香君纖纖素手輕抬,那隻蝴蝶便落在她手中,再也飛不開。


    憶蘭在傅香君麵前停下腳步,眼睛瞪得大大的,奇怪地看著傅香君。


    “你要捉這隻蝴蝶?”傅香君笑了笑問。


    憶蘭點點頭,目光落在蝴蝶上。


    “給你。”傅香君半蹲著身子將蝴蝶送到憶蘭麵前。


    “謝謝姐姐。”憶蘭高高興興地接過,哪裏知道一個不小心,手一鬆,又給飛走了。


    “姐姐,姐姐!”憶蘭牽著傅香君的袖子,著急地嚷起來。


    “不要緊,姐姐一會給你捉一隻更漂亮的。”


    “現在啊!”憶前隨即向鍾大先生道:“師公,蘭蘭要這個姐姐捉蝴蝶。”


    鍾大先生看在眼裏,笑顧傅香君道:“你師父是否有東西給我?”


    傅香君解下背負的一個布袋道:“這是先師臨終吩咐一定要交到老前輩手上的。”


    鍾大先生接在手裏道:“你就跟蘭蘭玩一會,迴頭叫蘭蘭帶你到內堂。”隨又吩咐茁茁道:“記著,要聽姐姐的話。”


    “一定的!”蘭蘭牽著傅香君便跑道:“姐姐,我們到那邊。”


    她隻顧望前,冷不防花徑水濕,腳下一滑,便要摔倒,傅香君手疾眼快,及時扶住道:“小心點啊。”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任何人都不難瞧出她是怎樣善良的一個少女,鍾大先生看著不由想起了朱青照,朱菁照的刁蠻與傅香君的溫柔實在是一個很強烈的對比。


    布拉內有一柄拂塵,還有一封信,信中寫得很清楚,拂塵是留給侄兒徐廷封,而除了提及當年與鍾大先生論道的種種,無限感慨,便是請鍾大先生照顧好傅香君。


    傅香君雖然聰明好學,江湖經驗到底不足,而心地又太善良,一個不小心,後果不堪設想,苦師太封這個關門弟子實在放心不下。


    再提及徐廷封年輕喪偶,憶蘭乏人照料,應該再聚,而傅香君既然是如此善良的好女子,實在是徐廷封績弦的理想對象,苦師太雖則有心撮合,無奈壽元已盡,隻有寄望鍾大先生找機會從中穿針引線。


    看到這樣的一封信,鍾大先生更加感慨,以他所知,若師太原是性情中人,無奈造化弄人,鬱鬱終生。


    他深信苦師太絕不會看錯,雖然才見麵,傅香君的善良本性他亦不難看出來,而他亦是有這個意思,希望徐廷封能夠再找到一個好女子。


    事情似乎很簡單,但如此著手卻是頗費周章,這種事在鍾大先生來說也到底還是被題兒第一趟。


    然後他突然又想到自己的女兒,不由得又是一陣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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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憶蘭的性格也是很善良,蝴蝶在手,細看一會,一陣歡笑便又放飛天下,傅香君自然樂於替她一提再捉,一點兒也不覺得煩悶,好像她耐性這樣好的少女,畢竟是不多。


    她們在花園裏追追跑跑,憶蘭終於有些累了,一旁坐下來道:“姐姐,我們玩別的好不好?”


    “我以為你應該迴去的了,要不,你娘親一定會擔心。”


    “她不會擔心我的。”憶茁搖搖頭。


    “小孩子不要說謊。”


    “是真的!”憶鋼有點憂睦道:“我懂事到現在還沒有見過我娘親。”


    傅香君一怔,憶蘭接道:“我問過爹,怎麽娘親總是不迴來看看我,是不是不喜歡我。”


    “你爹怎樣說?”


    “他說娘親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到我長大了便會迴來,可是我現在八歲了,她還是不迴來看看我,是真的討厭我的了。”


    傅香君已經明白是怎麽迴事,安慰道:“你這樣懂事,她怎會討厭……”


    “一定是的。”憶蘭一雙小手捧著臉蛋道:“其實她討厭我也不要緊,總該迴來看看爹,爹是那麽牽掛著她。”


    傅香君輕撫著憶蘭的頭道:“是姐姐不好,跟你說這些,我們到那邊捉蝴蝶去。”


    “不提了。”


    “那麽玩什麽?”傅香君一心裏逗億蘭開心。


    “讓我想想!”憶蘭偏著頭,突然跳起身子道:“爹!”


    傅香君目光不由一轉,隻見徐廷封、蕭三公子、朱菁照正向這邊走來。


    徐廷封看見傅香君當然意外,腳步加快,朱菁照亦走上前。


    “傅姑娘,你怎會在這裏?”


    “家師臨終遺下了一個布袋要我送到這裏來交給鍾老前輩,若是鍾老前輩不在,便交給你轉交。”


    “家師剛巧在!”


    “我已經見過他,將布袋交給他的了。”


    徐廷封點點頭,方要說什麽,憶蘭已上前來拉著他的手道:“爹,這個姐姐很喜歡蘭蘭,你讓她住在這裏陪伴蘭蘭好不好?”


    徐廷封遼禾答話,朱菁照已插口道:“我也喜歡你,以後我天天都來陪伴你。”她隨即伸手去垃蘭蘭的手。


    “不要你陪伴。”繭蘭忽地躲開。


    朱菁照磚向徐廷封撒嬌道:“表哥,你看蘭蘭,這樣害怕跟我一起。”


    “你總是嚇唬她,不害怕才奇怪。”徐廷封淡然一笑。


    憶蘭轉到徐廷封另一例,又嚷道:“爹,蘭蘭喜歡這個姐姐,你留她住下來啊。”


    徐廷封微一領首,笑顧傅香君道:“傅姑娘意下如何?”


    “表哥,我要留下來你總是左一句不方便右一句不方便的,這個姓傅的你卻要讓她留下來。”朱菁照一旁大嚷道:“我迴去跟爹說!”接一躁腳,轉身離開。


    徐廷封大為尷尬,待要叫住,蕭三公子已然含笑搖搖手,隨即迫在朱菁照身後。


    徐廷封隻有一聲歎息,迴顧傅香君道:“我這個表妹一向任性,你不要放在心上。


    不會!”傅香君目光一轉道:“我也該去看看鍾老前輩了。”


    “師父在你後麵。”


    傅香君迴頭一望,鍾大先生果然已走來了,開口第一句便問道:“蘭蘭玩得還開心吧。”


    “開心!”蘭蘭雀躍著走過去道:“師公,我要傅姐姐留在這兒。”


    鍾老前玷笑顧傅香君道:“傅姑娘不遠千裏而來,怎能夠不留?”


    傅香君卻道:“晚輩還有其它的事情,不便留下。”


    “傅姑娘初到京城,人生路不熟。”


    “江湖人早已習慣。”傅香君轉問道:“不知道老前輩有什麽要晚輩做的,請吩咐。”


    “沒有。”鍾大先生沉吟接道:“苦師太是廷封的姑姑,與我又是多年交情,你切莫當外人看待。”


    “老前輩言重。”傅香君溫柔地笑了笑道:“先師交托的事情既然已辦妥,晚輩也要告辭了。”


    “你去意已決,我們亦不敢強留。”鍾大先生無可奈何。


    憶蘭急拉著傅香君道:“姐姐,你真的要走……”


    傅香君看見憶蘭簡直要哭的樣子,心裏一軟,笑了笑道:“姐姐不會這麽快離開京城,一有空便來找你。”


    “一定的!”憶蘭很認真。


    傅香君含笑玷頭道:“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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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廷封、憶蘭送到門外,看見傅香君背影消失才迴身,憶菁不由又問道:“姐姐一定會再來的?”


    “你喜歡這個姐姐?”徐廷封反問。


    “姐姐也喜歡蘭蘭。”


    “這就是了,她怎會不再來看你?”徐廷封刹那間心情很奇怪,他也是希望傅香君會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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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迴到內堂坐下,錘大先生才問道:“廷封,你知道傅姑娘的師父是哪裏一個?”


    徐廷封點頭道:“姑姑她……”


    “這難道還會是假的。”鍾大先生取出那支拂塵道:“這支拂塵是他留給你的。”


    徐廷封接過,感慨之種道:“這是先父送給姑姑的,徐家人丁凋零,想不到連!”


    “生老病死,在所難免,在她來說,這未嚐不是一種解脫。”鍾大先生按著將信取出道:“還有這封信,是給我的,你也無妨看看,也知道她的一番苦心。”


    徐廷封疑惑地將信接過,一看之下,心頭不禁茫然,這實在出他意料之外。


    “你免得傅姑娘怎樣?”鍾大先生接問。


    “應該沒有比姑姑更了解她的了。”


    “廷封!”


    “師父!”徐廷封截口道:“這個非常時候弟子實在無暇兼顧兒女私情。”


    鍾大先生不能不同意,也絕對相信姻緣天定,不可以強求,相反一定要來也沒有人能夠阻擋得了。


    傅香君其實是第一次入京,人生路不熟,離開了安樂侯府,一時間難免有點不知道何去何從的感覺。


    這一次入京,她因為有目的,一路走來雖然一個人,並沒有什麽特別感覺,現在自己目的達到,再加上與憶蘭的一番嬉戲,不但彷徨,而且感覺孤獨。


    她到底是一個感情豐富的少女。


    沒無目的地走了也不知多速多久,她才突然發覺有人後麵跟蹤,原以為錯覺,再走一程,終於肯定。


    跟蹤她的是一個年輕道士,一麵跟蹤著她一麵左顧右盼仿佛本身亦被什麽人跟蹤著。


    她實在奇怪,更奇怪的是那個道士四顧並無其它人,看見她迴頭望來,竟然向她招手,隨即走進一條小胡同內。


    “這到底是什麽人?”她不由轉身舉步,向那迸走去。


    道士在胡同內等著她,看見她走來,一揖道:“傅姑娘。”


    “你是!”


    “在下陸丹。”道士抬起頭來,果然是鐵禦使陸遷的兒子陸丹。


    傅香君對陸丹這個姓名並沒有記憶,但印象中卻好像在哪裏見過。她心念一轉再轉,終於想起來道:“我在武當山上見過你。”


    “在下原是武當派的俗家弟子,雖然趕不及無極門之戰,仍然被師叔公燕衝天選中,選作入室弟子,傳授六絕,姑娘上山找雲大哥的時候見過一麵,隻是在下當時並非現在這般裝束。”


    一提到雲飛揚,傅香君不禁又黯然神傷,茫然應道:“能夠入道也好。”


    她是想起了苦修庵內苦跪三日三夜,仍然得不到苦師太答應,不讓她剃度出家。


    陸丹卻道:“在下隻是為了掩人耳目。”


    “哦?”傅香君並不怎樣奇怪,從陸丹方才的舉止,她已經看出陸丹顯然是在逃避什麽。


    “家父陸遷!”


    “鐵禦使?”傅香君微歎道:“劉瑾連你也不放過啊?”


    “若非南偷老前輩師徒相救,早已死在北盜與皇甫兄弟手下。”


    “我在入京途中已聽到令尊被劉瑾陷害的事,大都為令尊的遭遇難過,隻是劉瑾的勢力太大,就是說也悄悄地說,不敢張揚。”


    “他自稱九千歲,連皇帝也受他控製,避忌三分,又何況一般的平民百姓?”陸丹咬牙切齒。


    傅香君上下又打量了他一眼道:“你喬裝留在京城,莫非要找機會報仇?”


    陸丹歎息道:“劉瑾大都在宮內,左右又有高手保護,要殺他談何容易,隻是有半分機會,在下也不會輕易放過,況且天下太大,何去何從?”


    傅香君安慰道:“君子報仇,三年不晚,你可以迴武當山練好武功再迴來。”


    陸丹垂下頭道:“武當派連番禍劫,雲大哥又不知在哪裏兒,縱然有苦學之心,也不知道該向哪裏一個請教。”


    傅香君聽著亦不由黯然,武當山上的情形的確是這樣。


    “雲大哥應該迴去的。”她喃喃自語道:“觀日峰決戰獨孤無敵之後,他留在少林寺三年,現在少林寺的事情已然了結,迴武當山也是時候的了。”


    陸丹詫異地追問道:“雲大哥現在在少林寺?”


    “不在了。”傅香君搖頭道:“江湖上的消息看來你知道的實在不多。”


    陸丹點頭道:“幾年來都是留在先父左右,京城中江湖人原就不多,同門又少,一般並無往來。”


    “難怪連雲大哥助少林寺擊敗白蓮教不老神仙這件轟動江湖的大事你也不知道。”


    陸丹苦笑接問道:“那麽現在到哪裏兒方可以找到雲大哥?”


    “我也在找他。”傅香君黛眉深蹙,憂形於色。


    陸丹多少也聽說過有關雲飛揚、傅香君的遭遇,看見傅香君這樣子,亦有點感慨。


    傅香君一聲歎息,茫然地接道:“也許他已經迴武當山了,可是,一路上我都沒有消息。”


    陸丹道:“本派方麵也沒有。”


    傅香君轉問道:“武當派在京城附近的弟子有多少?”


    “不足十個。”


    “雖然不多,對你應該也有幫助。”


    “他們甚至不知道我的真正身份。”


    “擔心連累他們?”


    陸丹搖頭道:“這是私仇。”


    “你錯了。”傅香君一正臉色道:“劉瑾禍國殃民,人人得而誅之,已經成為公敵,為免更多無辜的人受害,俠義道上的朋友都應該聯合起來,看如何對付這個人。”


    陸丹詫異地看著傅香君道:“你以為應該這樣?”


    “俠義道上的朋友以我所知,都是這個意思。”傅香君反問道:“你認為這樣有什麽不對?”


    陸丹搖頭,苦笑道:“我到底不是一個真正的江湖人,但相信很快我便會習慣。”


    “你出口不冉在下在上的,已經比較接近江湖人的了。”


    陸丹啞然失笑,傅香君接道:“這件事上希望我也能夠助你一臂之力。”


    “多謝傅姑娘。”陸丹不由自主地一揖。


    “又來這種客氣態度說話了。”傅香君又道:“你是否要到什麽地方去?”


    “隻是到處走走,看看有什麽消息,想不到遇上傅姑娘。”陸丹目光一轉道:“傅姑娘有事在身?”


    傅香君早已留意附近經過的人都投以奇怪的目光,也明白一個少女與一個道士在小胡同內說話事賞是有些奇怪,應聲道:“已經辦完了。”隨又道:“我們也該走的了。


    陸丹點點頭接問道:“傅姑娘現住在什麽地方?”


    “我是今天早上進城的。”


    “傅姑娘若是還沒有落腳的地方,無妨暫時入佳白雲。”


    傅香君稍作考慮,點頭同意,也希望能夠從武當派弟子的口中知道雲飛揚的下落。


    雲飛揚若是出現,武當派的弟子是不是多少都會有點消息。想想陸丹連雲飛揚力挫不老神仙這件事也不知道,傅香君不由苦笑,但無論如何,那種不知何去何從的感覺卻已因而暫時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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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劉瑾的心目中,陸丹當然並不重要,他要對付的人也實在太多,甚至差不多每一天都有一個新對象出現,卻也不覺得怎樣煩惱,有時甚至認為是一種樂趣。


    近日唯一令他念念不忘的隻是安樂侯與長樂郡主替寧王送龍袍進宮這件事。


    袍袖內到底暗藏什麽秘密?劉瑾想不透,也難免一想到便悶悶不樂。


    由於他不時都掛在口上,所以每當他露出悶悶不樂的表情,侍候他左右的皇甫兄弟立刻便覺察。


    皇甫忠每一次都不表示意見,到底還有一點小聰明,知道這個時候還是不表示意見為妙。


    皇甫義卻看不透,從兄長口中知道劉瑾因何悶悶不樂,一心隻想著如何表現聰明機智,又怎肯錯過這個機會,隨即問道:“九千歲可是又想起了那件龍袍?”


    劉瑾淡應一聲,皇甫義接道:“龍袍內一定藏著什麽秘密。.!”


    “什麽秘密?”劉瑾向來直截了當。


    皇甫義怔在那裏,皇甫忠看在眼裏,不由歎息在心中,劉瑾目光轉到他臉上,漫心經心地又問道:“最近有什麽特別消息?”


    皇甫忠沉吟道:“今天早上季尚書曾經到樊大傅那兒下棋……”


    “這是小事……”


    “樊太傅言語間對九千歲頗為不敬,甚至說九千歲妄自尊大,顛倒朝政。”


    劉瑾反而笑了道:“這等書呆子,老胡塗,起不了作用,不必再理會。”


    “都指揮使方誠與同知劉慎昨夜醉酒,對九千歲頗多怨言。”皇甫忠鑒貌辨色,語聲稍沉道:“有關報告已送到,九千歲可要現在過目?”


    “不看也知道說我什麽,也不是第一次的了。”劉瑾冷冷地一笑道:“早晚總要找一個機會將他們除去。”一頓,突然問道:“兩位教主什麽時候進來?”


    皇甫忠神色不免愛得有些緊張道:“今夜亥正將由崇文門進城。”


    “好極了。”劉瑾大喜道:“這件事才是要緊,怎麽現在才告訴我?”


    “消息才到,也正是要九千歲突然高興一下。”皇甫忠恭恭敬敬。


    劉瑾大笑道:“他們肯全力相助,又何愁大事不成?”一頓又道:“需要的東西都準備好了?”


    “九千歲放心,一切都已經準備妥當。”


    劉瑾點頭道:“都交給你們了。”身子隨即往後一倒,舒舒服服地臥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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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亥正,崇文門外抬來了兩具棺材,看守城門的兵卒都已經換上劉瑾的人,對過暗語無誤,皇甫兄弟立刻吩咐將城門打開,讓棺材抬進來。


    抬棺材的八個壯漢其貌不揚,一身仟工裝束絕無破綻,肯定經過一番仔細挑選。


    由崇文門造來也是經過詳細考慮部署,一路上都有劉瑾的心腹錦衣衛暗中監視保護,確保安全,遇有可疑人等,立即截查。


    盡管如此,為了避免一般人的注意,皇甫兄弟並沒有跟八個壯漢圭在一起,而是從一旁繞開著走。


    八個壯漢抬著棺材穿過大街大巷,先進入一間長生店,棺材抬進長生店理所當然,要掩人耳目,這無疑是最簡單最有效的方法。


    長生店內有一條秘道,通往一間名為福祥的反貨店內,這條秘道固然工程不少,連接秘道的那間地下秘室也一樣不簡單。


    棺材在秘室當中放下,八個壯漢返到兩側跪下,秘室內已等著十多值不同裝束的人,也都連忙跪下來。


    一扇暗門即時打開,皇甫兄弟也到了,雖然沒有跪下,也一正臉色,肅立一旁。


    棺蓋也就在此際緩緩滑開,毫無聲息地滑落地上,兩個一身金衣,麵容乾癌,既高且瘦,僵屍也似的中年人從棺材中坐起來,正是白蓮教不老神仙座下天地人三尊當中的天地雙尊,現在江湖上人稱英海雙妖的仇不限、仇不悔兄弟。


    他們一身銀衣現在已轉換金衣,麵貌與之前雖然並無不同,膚發的顏色已顯著地有了變化,原來烏黑的頭發已變成灰白色,蒼白的肌膚上也浮現出無數的血絲,甚至白多黑小的眼睛也多了一個血環,正好裹著眼瞳,令人看來更覺妖異。


    “蓮花淨土,光明極樂,彌勒降世,普渡眾生。”秘室中的白蓮教徒隨即高唿道:“教主萬福。”


    天地雙尊淡然一笑,站起身子,雖然還未找到碧玉令,號召天下所有的白蓮教徒歸順,在歸順他們的白蓮教徒麵前,他們已儼然以教主自居。


    “皇甫兄弟見過兩位教主!”皇甫忠、皇甫義亦不敢怠慢;趕緊上前施體。


    “兩位不必多禮。”天尊揮揮手道:“是九千歲派兩位來的?”


    “正是。”皇甫忠接道:“九千歲府中已經作好了安排,隻等兩位教主!”


    “有些事是不便在九千歲府中做的。”天尊笑了笑道:“京城中的武林中人近日可有什麽行動?”


    “沒有。”


    “那麽當中可有比較難對付的?”


    “得數南宮世家的老太君與昆侖派的掌門人鍾大先生了。”皇甫忠並沒有將南偷也算在內,他們雖然技不如人,但始終認為南偷不過與北盜屬於同一類,不能與老太君、鍾大先生相提並論。


    天地雙尊相顧一眼,天尊笑了笑,道:“叫九千歲放心,老太君、鍾大先生我們兄弟放在眼裏。”一頓,轉問那個毛皮店老板裝束的手下道:“東西都準備好了?”


    “迴稟兩位教主,已經準備妥當,隨時可用。”


    “很好!”天尊又笑了笑,那種笑容令人看來不寒而栗。


    “也是時間了。”地尊按著揮手。


    兩個白蓮教徒急急轉動牆壁上的一個機括,軋軋聲中,一扇暗門打開,一陣驚懼的小孩子哭叫聲隨即傳出來。


    天地雙尊身形同時掠出,腳不沾地,幽靈般飄入暗門內,那扇暗門隨即關上。


    那個老板裝束的人接向皇甫兄弟一揖道:“兩位請!”


    他們進來的那邊那扇暗門已經打開,皇甫兄弟也沒有多說什麽,舉步走出去。


    白蓮教徒魚貫跟在後麵,在那扇暗門關閉同時,一陣淒厲的小孩子慘叫聲隱隱約約的從秘室內的秘室傳出出來。


    那群白蓮教徒若無其事,無動於衷,皇甫兄弟聽著卻不由機伶伶打了一個寒喋,他們雖然是黑道中人,也知道天地雙曾在修練一種邪門內功,但想到竟然以小孩子為材料,難免心頭有點不太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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