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是一模一樣的烈日灼灼處處荒蕪,不同的是那百餘具妖獸屍體已然消失得幹幹淨淨,就連地上肆意橫流的血跡也不複存在。


    這原本就是一處極廣袤又極荒涼的草原,碧浪接天一望無邊。旺盛生長的草葉肆無忌憚地攀爬延伸,生機勃勃漫無邊際。陸重光從未見過這樣荒涼的草原,他卻隱隱知道自己身處何處。


    忽然有人沉聲道:“這是我出生的西荒之地,妖獸眾多卻極少有人類能夠生存下來,就連修士也嫌棄此處靈氣匱乏而甚少涉足。我就在這西荒之地與父母生活了十八年,縱然遇到過頗多危機最後也都化險為夷。”


    那人一身明黃衣著華麗,氣度瀟灑英俊至極。他周身卻自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氣派,讓人忍不住臣服膜拜。最惹人矚目的卻是他那雙純金色的眼睛,真正的純粹熾金,似乎比頭頂的日光更燦爛亦更耀眼。


    錯不了,這人就是熾麟仙君。書載他生來金瞳風姿絕然,短短八字卻哪能道盡出此人萬分之一的風華?


    熾麟仙君極隨意地在這茂盛碧草中攬衣坐下,毫不顧忌自身風度與氣派。陸重光也未猶豫,他直接坐在熾麟仙君身邊,卻並不開口說話。


    “後來我有幸築基有成走出西荒之地,卻發現外麵的世界卻與這妖獸吃人之處並無不同。人吃人與妖獸吃人,又有什麽不同?”熾麟仙君那雙熾金瞳孔凝望了一刻陸重光,讓他的心也跟著狠狠一顫。


    然而還未等陸重光想好答案,熾麟仙君又自顧自道:“我在經曆了許多不平事之後,就立誌讓九巒界所有弱小之輩都有棲身之所。他們不必因為偶然得到某卷秘法而懼怕不已惶惶不可終日,亦不必擔心家傳的某件法寶被大能修士惦記上就被滅了滿門。”


    “這世間合該有個法度規矩,縱然天道無情弱肉強食,弱者亦該有喘息之機與進身之階。這般平白無故為了一瓶清心丹而暴起殺人的九巒界,哪像修士的居所?”


    “世人皆道我是傻子是瘋子,然而天地大劫一到,我的機緣也終於來了。縱然我為這不切實際的理想付出了諸多代價,最後我依舊成功了。由此而言,我確是不悔的。”


    縱然熾麟仙君口中說著不後悔,陸重光卻能察覺到他那一刻散發出的寂寞與悵然,好似波瀾驟起水波蕩漾,雖已平息卻依舊攪得人心神震蕩。


    “你之修為尚能入眼,倒不知心性如何。”熾麟仙君突然站起了身,他整個人氣勢也隨之驟然拔起。


    這一刻陸重光麵對的已然不是一縷殘存神念,而是一座足有萬仞不見峰頂的高山。那挺拔高山極巍峨又極氣派,隻是凝望片刻就讓陸重光心生畏懼震顫不已。


    “我且問你,若要犧牲你宗門上下所有人便能消弭傾覆世界的巨大災劫,你會如何抉擇?如實作答,若你有半句謊言就是神魂不存。”


    熾麟仙君突然而發的氣勢迫得陸重光幾乎喘不過氣來,那雙金瞳亦死死鎖住了他,更能將他心中每個微弱念頭看得明白透徹。


    以往陸重光也曾麵對過練虛真君,亦曾與混元派的大乘仙君打過照麵,然而他卻從未在他人身上體驗過這般可怕又無力的感覺。他好似站在一座即將崩塌的山峰之下,隻能眼睜睜看著巨石滾落而下卻無法動作,說不出的驚懼與惶恐。


    這種自己生死被他人掌控的感覺著實太過糟糕。陸重光閉了閉眼,直截了當道:“我選擇犧牲宗門所有人,九巒界若是不複存在,混元派獨自存留全無意義。”


    熾麟仙君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繼續逼問道:“若你之親眷與無辜之人同時墜崖,你隻能拯救其中一方,你又有何選擇?”


    “哪邊人多,我就選擇哪一方,多數者當優先生存。”


    “你之仇敵與密友共乘一舟,巨浪滔天小舟將覆。仇敵勢力頗大家族亦興旺,密友家世平平隻有妻子一人。他們同時懇求你救其一命,你隻能救一人,又當如何抉擇?”熾麟仙居的話語中突然有了幾分咄咄逼人的意味,他居高臨下凝望著陸重光,好似注視著一隻螻蟻。


    “自然救我的朋友,君子快意恩仇絕不妥協。”


    “你的仇敵自己跳入河水之中,他臨死前請求你救他的孩子一命,稚子無辜親友亦無罪,你依舊隻能救一人。”熾麟仙君語速越來越快,步步緊逼毫不妥協。


    陸重光閉了閉眼睛,他已然開始猶豫。但他狠了狠心,繼續道:“仇敵以性命托付於我,受人所托不能違背,我救他的孩子,我之後定當去親友家負荊請罪。”


    “你朋友的妻子也剛剛生產,她得知真相後咒罵你絕不原諒你。全因你自以為是的聰明與猶豫,才讓兩個孩子失去了父親。”熾麟仙君的聲音極冷漠,他此時比冰雪更冷漠比上天更無情。


    “前輩處處設下陷阱,又何能容我不犯錯?”陸重光驟然睜開了眼睛,他頂著巨大壓力一字一句反問道,“若是前輩處於我方才的境地,你又會如何選擇?”


    “我選擇救我的仇敵。”熾麟仙君淡淡說,“從根本上衡量,一個實力雄厚家族興旺的族長比起一個平庸無奇的人對九巒界意義更大些。”


    這簡單又純粹的迴答讓陸重光怔住了,他冷笑道:“前輩如此抉擇,又與你當時那些弱肉強食的修士有何區別?一樣的恃強淩弱好不公平,簡直讓我失望透頂。”


    “我救下仇敵之後卻會去朋友家請罪,在那人/妻子麵前自盡以懲罰自己的不義之舉。”熾麟仙君迴答得坦蕩無比,他那雙熾金眼瞳純粹得近乎無情。


    “和大義比來,你的內心太過狹窄。”那金衣人遙遙點了點陸重光的胸口,一字一句道,“天道無情,適者生存。若想獲我傳承者,需摒棄小我以全大義,縱然粉身碎骨背負罵名亦不該有片刻後悔。”


    陸重光渾身上下如遭雷殛,他隻能驚愕地瞪大眼睛,連半個字都說不出來。他自能看出熾麟仙君說的全都是實話,這無情又多情的前輩大能如此太上忘情之境界,已然遠超他的想象。


    有微風驟然而起拂動他們二人的衣袍,這一刹,陸重光恍惚間觸到了天道的脈搏。這無情天道從不為任何人動容,徑自向前絕不停留。


    “我最後問你一個問題,你之仇敵用你之愛人脅迫你要你妥協,你又會怎麽做?”


    這問題卻有些可笑,以陸重光對顧夕歌的了解,那衝霄劍修又豈會讓他自己落到這般狼狽境地?然而陸重光一想到那人冷淡至極又端麗無比的一張臉,心弦就跟著狠狠一顫。


    那是他心心念念不願傷害的人,哪怕見到顧夕歌睫毛輕顫模樣黯淡,都會讓陸重光的心也微微疼痛起來。若真有一日他落到了那等兩難境地,自己又該有何作為?


    眼見陸重光許久不答話,熾麟仙君也並不逼迫他。他隻是眼神漠然地凝望著腳下的碧綠草原,似有所悟若有所思。


    “我會親手殺了他,絕不受仇敵半點威脅,再將那人碎屍萬段替他報仇。”陸重光一字一句堅決道,“我會在完成所有事情後隨他而去,縱然他並不想見我也不想理會我。”


    話說到最後,陸重光苦笑了。若真是如此反倒好了,可惜自他表白心跡後,顧夕歌從未正眼看他片刻,簡直讓人無可奈何。


    “當日我的選擇和你一模一樣,可惜他卻沒有死。”熾麟仙君一向堅硬如冰的語氣忽然開始微微顫動,他澀聲道,“我生平光明磊落至極從未有過悔恨之事,卻獨獨對不起那個人。事已至此,一切都晚了。”


    “然而若有機會讓我重新選擇一次,我依舊會做出同樣的選擇。”熾麟仙君長睫輕垂的模樣簡直有幾分脆弱,但那脆弱猶如一隻蝴蝶,隻在他睫羽停留了刹那就飛走了。


    “天地大劫又至,九巒界數百年後就有傾覆之危。我將所有事情都托付於你,願你秉承大義堅決果斷,將這整個天下一並擔下。”


    熾麟仙君隻留下最後一句話就消失了,他來得突兀走得亦決絕,簡直不給人半分拒絕的餘地。


    灼灼烈日消失了,那茂盛草原亦跟著消失了。陸重光手裏捏著一枚血色玉簡,卻好似握住了那沉甸甸的天命與重擔。


    縱然修為通神如熾麟仙君也有無可奈何之事,自己又何能保證未來一路順暢全無阻礙?


    不知為何,陸重光此時忽然非常想見顧夕歌。


    他懷念那衝霄劍修冷淡又俾睨的眼神,縱然拒人於千裏之外卻能安撫他內心的惶恐與不安。即便他對顧夕歌渴慕而不可得,那衝霄劍修卻猶如天邊月光遙遙映亮了他的前路,讓他從不迷惘亦不會迷路。


    陸重光心念剛生,他便若有所感般轉過頭去。他隔著遙遙百丈距離與那衝霄劍修遙遙相望,澄然日光映襯下,顧夕歌的睫羽仿佛都是透明的。


    他們就那般靜默相望,雖未說話卻勝過千言萬語。


    “好久不見,顧道友。”陸重光微笑著先開口了。


    “我卻不想見你。”那衝霄劍修的迴答依舊如往常般乖戾又冷漠,卻立時激得陸重光微微一笑。166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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