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沐寒長身而立,口中念訣,正按照五行方位布置法陣。其實收拾這種小鬼對他來說輕而易舉,根本不需要什麽法陣,他之所以這麽做,隻是為了借機會教一教白遠。


    白遠也知道這一點,站在一邊緊盯著他的動作,一副求知欲旺盛的樣子。


    沐寒一身白衣無風自動,抬手一指,閃著金芒的靈息向陣中源源不斷地湧動。他始終看過白遠一眼,但每當白遠跟不上講解,麵露疑惑的時候,他都會放慢手上的動作,反複示範。


    發現這些的白遠有點意外,沒想到沐寒真會認真教導自己,並不是那種走個過場敷衍了事的師父。


    “你來試試。”沐寒收了法力,轉身看他。


    白遠一愣,壓低聲音驚訝道:“唉?師父,真的讓我來?我還從沒做過……”嘴上忍不住國際慣例謙虛下,心裏卻躍躍欲試,對這種玄妙的東西好奇不已。


    “無妨,僅是捉鬼降妖的小陣罷了。”沐寒朝旁邊讓開一步,道,“為師方才傳授的要領,你可都用心記住了?”


    不知是不是錯覺,白遠總覺得他聲音裏除了冷冰冰的威嚴,還帶著幾分……鼓勵?


    白遠應了聲“是”,又忍不住偷看那人一眼,見沐寒正目光冷冷地望來,俊美的麵容真如冰封一般,不由暗暗撇嘴。


    鼓勵什麽的,果然是錯覺啊。


    他豎起中指食指,依樣畫葫蘆地念起法訣,隨後就感到指尖一暖,有靈氣緩緩吐出。隨著手指劃動,靈氣在腳下刻出半個不規則的圓,雖然難看了點,進度也十分緩慢,但最後好歹是完成了,換來沐寒一聲淡淡的“不錯”。


    白遠笑了笑,挺有成就感,現在要做的就是等那女鬼自投羅網了。


    夜色漸深,師徒倆坐在堂屋裏頭,劉家母子當然無心睡覺,也跟他們待在一起,卻是坐立不安,神情明顯透著緊張。


    轉眼到了三更天,白遠困意上來,拿一隻手支著下巴,上下眼皮直打架。這時,窗外突然吹進一股陰風,台上蠟燭“噗”地熄滅了,四周一黑,劉家母子馬上竄了起來,大叫道:“她她她來了!她真來了!!”


    白遠被他們叫得頭皮一炸,正要說話,卻又聽到一陣喀啦喀啦的聲音。


    麵前的桌子劇烈晃動起來。


    母子倆頓時麵無血色,叫得更大聲,渾身發著抖縮到沐寒背後。這會兒已不光是桌子了,屋裏所有能活動的東西都開始搖晃,茶盤茶碗互相碰撞,牆上懸掛的水墨畫軸啪地掉下來,發出聲巨響。


    “啊啊啊她肯定是進來了,仙人快救命啊!!!!”劉家母子都快嚇哭了,聲音變著調,活像被踩著脖子的大公雞。


    白遠皺眉看他們一眼,搓了搓胳膊,這氛圍也讓他有些緊張了。轉頭看沐寒,卻見他仍舊端坐著閉目養神,一言不發,似乎絲毫沒被這詭異的動靜打攪。


    也對,沐寒可是自幼聞名天下的修仙天才,怎麽可能會將這凡世的小鬼放在眼中?


    這麽一想,白遠的心定了幾分。


    沒過多久,屋外傳來聲無比淒厲的慘叫,屋裏的一切響動戛然而止。便見沐寒猛然間雙目一睜,右袖揮出,房門應聲打開。但聽嗖嗖嗖數聲,幾道符紙從他寬大的袖子裏激射而出,燃起火光,瞬間照亮了整個院子。


    白遠隨著他衝出去,就看見自己做的那個法陣裏禁錮倒一個紅色的身影。白光衝天而起,半圓的光罩像心髒跳動一樣,正一下下地收縮。每收縮一次,那鬼就掙紮著痛苦尖叫,身上似被火焰燒著,眼看就要灰飛煙滅。


    白遠吃驚,居然這麽容易就解決了?


    他朝後麵瞟了一眼,見老婦人和劉三福也跟了出來,他們臉上先還帶著幾分恐懼,等看清女鬼的慘狀,那懼色就漸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法掩飾的厭惡和痛恨還有……快意?


    白遠看著他們,不知怎地感到一陣寒氣從腳底上湧。他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


    “你們放開我娘親!”一個稚嫩的孩童聲音。


    白遠轉頭,隻看到個穿灰襖的小女孩跑來,大哭著撲向沐寒。他伸手一撈,把那女童攔住,手臂卻忽然傳來劇痛,竟是被那孩子狠咬了一口。


    “你這個壞蛋快放開我娘親!放開我娘親!”女孩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小拳頭如雨點般,死命捶打著白遠。


    白遠疼得臉黑,但看她隻有十歲上下,總不好打迴去。見了這小女孩,劉家母子的臉色頓時難看,劉三福皺著短粗的黑眉,幾步搶上前,一拎她胳膊便將她拽離了白遠,教訓道:“誰讓你跑出來的?”


    女孩仍不老實,哭個不停,老婦人索性捂住她嘴,很快就隻能聽到嗚嗚的聲音了。


    白遠默默地翻了個白眼。難道她就是女鬼唯一的女兒?可是這小鬼為什麽上來就打他?他也是很無辜的好不好。不過……這家人的故事看上去不止老婦人說的那些吧?


    他看看粗魯地攔著小女孩的劉家母子,又看看被困在陣裏的紅衣女鬼,女鬼眼裏的絕望和恨意引起了白遠的注意。


    而沐寒此刻立在法陣前,身姿挺拔,長發隨風浮動,嘴裏念起了什麽口訣,壓低的嗓音帶著一種特別的磁性。他隻站在那裏,便如仙人遺世獨立,又像是在做一件盛大而肅穆的儀式。


    “師父,可否先停手?”白遠突然道。


    沐寒收了手,轉身看著白遠:“何事?”他眉峰微蹙,顯然不滿在施法時被打擾。


    法力一去,女鬼淒厲的叫喊聲頓時停止,身上灼燒的火焰也迅速消失。她虛弱地趴在地上,裹著紅衣的身子發著抖。


    “師父,我有一事不解。”白遠在心中斟酌了下,緩緩開口。


    沐寒目露疑惑,還未開口,劉三福先小跑過來問道:“怎麽停下了,有什麽不對嗎?”他瞅那女鬼一眼,目光閃了閃,垂下眼皮道,“這厲鬼兇得很,您再不動手,被她逃了可就要禍害人了。”


    老婦人也顧不得抓著小女孩,上前來哀求道:“是啊是啊,求仙人快除了這厲鬼吧,有什麽事情,等會兒再說也是一樣的。”說話時,她一隻手暗暗攥住衣角,比剛剛在屋裏時還緊張,生怕沐寒真聽白遠的話,不幫他們抓鬼了。


    突然,那女鬼發出一陣刺耳的尖叫,差點刺破所有人的耳膜。


    “你這負心漢,取我性命還不夠,如今還要我魂飛魄散嗎?”女鬼歇斯底裏地衝劉三福叫著。


    劉三福被她這麽一喊,臉色唰地變白,竟然朝後退了兩步,抖著聲音道:“你……你胡說些什麽?要不是你冥頑不靈,天天迴來糾纏,我也不至於做到這一步!”


    “娘親!”法陣擋得住鬼,卻擋不住人,小女孩不知何時跑進陣中,撲到女鬼的懷裏。然而鬼是沒有實形的,女孩穿透了女鬼的身體,啪地撲倒在地上。她毫不在意,又坐起來,不停地唿喊著娘親。


    女鬼卻像根本沒看見她,隻是眼神怨毒地盯著劉家母子。


    她突然大叫一聲,徑朝他們撲過去,卻狠狠撞在布滿靈力的白色光罩上,即便如此,仍不罷休地猛力捶打撞擊,發出砰砰悶響,猶如一隻籠中鳥,不停地撞向鳥籠。


    白遠朝旁邊瞥了一眼,見劉家母子都慌地躲在沐寒身後,而那婦人早已雙手顫抖,嘴中念念有詞,劉三福更是臉如白紙,急切地道:“仙人救我啊!別聽那女鬼胡說,這惡婦隻是不甘自己獨死,想要拉我們全家下地獄,隻要您快點除掉她,我什麽都願意給您啊!”


    沐寒不知在想什麽,對劉三福的哀求無動於衷。


    過了一陣,見女鬼沒有突破法陣,母子倆才稍稍鬆了口氣。老婦人抖如篩糠,被自己的兒子扶著,勉強沒癱坐在地上。


    她一下子跪在沐寒麵前,哭訴道:“是啊仙人,這毒婦生前虐待我們母子也就罷了,死後還想我劉家斷子絕孫,化作厲鬼,阻礙我兒子娶親,連我那剛要拜堂的兒媳都被她嚇跑了!”她老淚縱橫,說得十分哀戚。


    “婆婆,人要講點良心啊。”女鬼停止了無濟於事的掙紮,露出難以置信之色。她披頭散發,一襲紅衣裹著嬌小的身軀,臉龐呈死灰色,雙目通紅地瞪住劉家母子。


    “我生前為這個家拚命操勞,二十年華,卻已經像是個四十婦人。當初生下女兒,還沒坐滿月子便下地幹活,我可曾有過一句抱怨?甚至為了從娘家拿錢補貼你們,我受盡羞辱,最後跟娘家斷絕了關係,我可曾向你們提過一句?怨過一句?”


    “而你們是怎麽對我的?我到死才知道,我一直愛著的丈夫和敬著的婆婆,居然聯起手來下|毒害我。如今我屍骨未寒,你們就想娶新婦進門,不仁不義,我絕不會要你們好過!我要看著你劉家斷子絕孫,一個個都不得好死!”


    女鬼說到後麵已泣不成聲,嗓音尖利嘶啞。


    白遠聽得心驚,將視線轉向沐寒,想看他要怎麽做。沐寒負手望著前方,臉色如常,周身散發的寒氣卻比平時還要冷上三分,唿吸聲也變得粗重。


    “師傅?”白遠叫了他一聲,覺得哪裏怪怪的。


    好半晌,沐寒才轉過頭,嘴邊浮起個嘲諷的笑容,總是平靜冷淡的眸子裏也如海水般翻滾起來,湧動著痛苦、不甘和仇恨的情緒,最終卻都化作騰騰殺氣。


    白遠嚇了一跳,想問他怎麽了,卻發現沐寒一言不發,定定地注視著某處。


    順著目光看去,陣中那個紮著辮子的小女孩一直在女鬼的身後叫著娘親,雙手伸出,虛抱著女鬼的背影,實際上她隻是抱著空氣而已。


    “可笑。”沐寒忽然笑了起來,帶著莫名的森冷和瘋狂。


    白遠頓時驚呆了,他這個師傅每天都板著張冰塊臉,別說大笑,就連微笑都很少有。現在這是受什麽刺激了?


    來不及想明白,便見沐寒垂在身側的雙手一抓,聚集起龐大的靈氣。兩團金光攏在他掌心,如同漩渦般急速轉動起來,眨眼間,四周狂風湧動,烏雲遮天蔽日,儼然一副山雨欲來之勢。


    眾人驚懼不已,紛紛在唿嘯的厲風中低頭掩麵。


    [完了完了,他這是入魔之象,我現在還沒恢複功力,可受不住這麽強大的威壓啊!]六陣在白遠腦子裏哀嚎一聲,竟害怕地躲了起來,那樣子簡直像有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一樣。


    沐寒手中的靈氣仿佛龍卷風般越發強烈,隨後抬起步子,緩緩向小女孩走去。他行動間帶著一股強烈的殺氣,看向女孩的目光已然像是在看死人。


    白遠難以置信的望著他。


    他竟然想要殺掉那個無辜的小女孩?


    白遠震驚到極點,弓腰頂著勁風上前,一把抓住沐寒靈氣喧囂的手腕。男人冷冷地迴頭看他,黑眸不知何時變作暗紅色,寫滿了嗜血狠意。


    幾乎是瞬間,白遠手上傳來一陣絞裂般的劇痛,低頭一看,袖子竟被靈氣撕碎,風刃在他手臂上割出無數傷口。白遠倒吸一口冷氣,抬眼看向沐寒,發現他的高冷傲世之態已漸漸被殺氣取代。


    “師父,你想幹什麽?”他擋在小女孩麵前,衝沐寒大聲喊道。


    聽到問話之後,沐寒並沒有馬上說話,而是看著白遠,眼眸中的殺氣越發厚重,暗紅的血光從他眼底慢慢浮現,看得白遠手抖了一下。


    “幹什麽?”沐寒突然疑惑地低喃,神色困惑,似乎也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如果不是他可怕的眼神盯著,白遠覺得他們還能好好對話。


    不對勁,這個人真的很不對勁,那個小女孩根本就沒有得罪過他,要殺女鬼或者這家的負心漢都說得過去,為何唯獨想要殺掉這個女孩?


    而且他此時的樣子……根本就不是自己認識的那個,無論麵對何事都喜怒不形於色的沐寒。


    究竟怎麽了。


    片刻後,沐寒短暫的理智又被殺氣吞噬,他眯起眼眸,理所當然地說:“當然是替她的父母殺掉這個礙事的小孩。既然父母都拋棄她,那麽她還有什麽資格活在世上?”


    他眼中的偏執和殺氣愈盛,肆虐的靈力幾乎將他整個人卷在當中。狂風吹得白遠睜不開眼,天地一片昏暗,憑他現在的實力,根本無法和沐寒這樣的強者相抗。他隻死死抓住對方的手腕,咬牙堅持著,到了最後,簡直覺得自己在玩命。


    事實上,沐寒在這一刻已顯露出入魔的征兆,就算是天木宗門主在此,也不敢在這時候貿然阻攔他,畢竟稍有不慎,就會有難以預估的後果。


    但白遠已被沐寒的話激起火氣,隻覺得熱血上湧,腦子全被憤怒占據。他的手像被碾碎骨頭般疼,知道再這麽下去鐵定要廢了,平時惜命如他,此時卻不知怎地不願退後,反而更加用力地抓住沐寒雙手,深吸一口氣衝著對方大吼。


    “她憑什麽沒有資格活下去,她的命是她自己的,憑什麽要別人的允許才能活下去?這個世界上能決定她生的,不是他爹娘,不是我,也不是你!任何人,就算是神也沒有權利去決定她有沒有資格活!你憑什麽要替她決定生死?”


    白遠的一番話震住了所有人,剛剛還在爭吵不休的劉家母子和女鬼也停下來,愣愣地看著他和沐寒。不知是不是他的話起了作用,沐寒神情微變,似乎有被觸動的跡象。


    白遠朝周圍掃了一眼,發現小女孩正看著自己,淚水滾出眼眶,從髒兮兮的小臉上劃過,暈濕了衣襟。她捏緊拳頭,使勁用袖子擦淚,越擦越止不住。


    女鬼這時也緩緩轉頭,看向自己身後被遺忘已久的女兒。


    女孩見母親終於肯看一看自己了,麵上露出無比驚喜的表情,眼淚也不擦了,趕忙張開雙手,期待一個擁抱,絲毫不介意自己的母親是個厲鬼,剛才發怒時的模樣又是多麽恐怖。


    “你滾開。”然而女鬼眉頭一皺,喝止了她的靠近,聲音沒有剛才的尖利,說出的話卻歹毒萬分,“劉家的孽種不要靠近我,你是讓我最惡心的存在!我真後悔當初為什麽要生下你。”


    小女孩被說懵了,一時竟反應不過來,隻是睜大眼睛看著自己麵前的母親。


    她在想什麽白遠已經來不及猜了,因為他發現當女鬼說完後,沐寒周身的靈氣再次暴動,雙眼裏殺氣滿溢。其餘人也都被他氣勢所懾,不由自主地發起抖來。


    沐寒猛一甩袖,擊得白遠倒飛出去,狠狠跌落在地。


    當他吐出口血,按著胸口抬起頭時,看到的便是沐寒血紅的雙眸正居高臨下地注視自己。白遠覺得自己現在正在萬丈深淵上走鋼絲,隨時都會摔下去,粉身碎骨。


    “師傅……”


    沐寒卻隻冷笑了一聲,忽然高高抬起手掌,掌心靈息翻湧,勢不可擋,徑直朝白遠頭頂壓下。


    沐寒竟然想要殺了他!白遠瞳孔驟縮,根本無力反抗。


    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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