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敬坤正襟危坐,但那神情卻透著放鬆。


    很顯然,他一直看不上劉堯。


    一個人的本性和原則,很難養成,也很難改變。


    就在北疆告急之前,劉堯還是玉京城臭名昭著的花蝴蝶。


    見識過那麽多人性陰暗麵的他,根本不信劉堯能在短短時間內改邪歸正。


    所以他看劉堯的眼神,盡是審視與懷疑。


    這時,劉堯緩緩開口:“於私情,本王仰慕白府六姑娘,想必張侍郎有所耳聞,然而襄王有心神女無夢,本王始終在自作多情。”


    “所以本王與鎮北大將軍親厚,不乏討好的意思,為的就是能讓鎮北大將軍為本王向六姑娘美言幾句。”


    張敬坤唇畔漫過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那笑意最初是嘲諷的,輕蔑的,以及不屑的。


    可很快的,那笑意緩緩斂住。


    他看向劉堯的表情,也變得更為嚴肅。


    劉堯並未盯著他細看,隻是在恰當的時候,繼續他的話語:“張大人或許不理解,但是六姑娘的好,本王卻三言兩語無法概括。”


    “本王永遠也忘不了,當時邊疆五城告急,鎮北大將軍奪迴姚城那一日,本王不慎被敵人俘虜。”


    “是六姑娘,她隻身一人救下本王,為本王掙得逃命的機會。她讓本王轉告鎮北大將軍不要救她,舍她一人不可惜。”


    張敬坤點點頭,表情依舊淡漠:“原來如此。”


    劉堯沒有在意張敬坤冷漠的反應,繼續開口:“哪怕是赤誠如此的少女,也不過是追著鎮北大將軍影子跑的姑娘。”


    “那時本王就在想,白明微她是一個什麽樣的人,為什麽會有這樣的一個妹妹?”


    “直到白明微率領將士收複北疆五城,並且拿下月城,本王才算是解答了當初的疑惑。”


    “或許張大人聽過有關於鎮北大將軍的事跡,但是本王卻親身經曆,親眼一一目睹。”


    “留在她身上的每一處傷,她遇到的每一次危險,以及她如何率領東陵將士扞衛東陵的土地與尊嚴,本王都一清二楚。”


    “鎮北大將軍為東陵犧牲太多了,雖然這是她身為武將的職責,然而在滿朝文武縮足不前時,她臨危受命從容赴死的這一份勇氣,就該被銘記!”


    “倘若忠君報國卻不得好下場;倘若一片赤膽仁心卻被辜負;倘若鐵骨錚錚舍生忘死,護住別人的家庭與所愛,卻護不住最在意的人……這何止令忠臣‘寒心’那麽簡單啊劉大人。”


    說到這裏,劉堯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的語氣,也變得更為沉重:“都說天有寶,日月星辰;地有寶,五穀豐登;國有寶,忠臣良將;家有寶,孝子賢孫。”


    “本王身為劉氏子孫,無法堪比日月,亦無令天下五穀豐登的能力,唯有盡綿薄之力,去愛護與迴饋忠誠良將。”


    “所以此次大將軍有困難,本王理應挺身而出,所以豁出這顏麵,也想為大將軍向張大人討到救命的藥材。”


    張敬坤聞言,若有所思地看著劉堯。


    劉堯做出最後的陳述:“張大人問本王與鎮北大將軍的關係,本王說了這麽多,隻因本王也無法形容,該是何種關係。”


    “是討好,因為本王有求於她;是敬佩,敬她功高蓋世,巾幗不讓須眉;是憐憫,憐憫她家破人亡臨危受命;是盟友,因為我們有著共同的目標;也是朋友,畢竟我們有著同生共死的交情。”


    張敬坤點點頭:“原來如此。”


    他是否明白,無從知曉。


    他對此如何看待,也不得而知。


    但是他與劉堯交談的態度,明顯有所改善。


    隻聽得他慢慢開口:“殿下如此誠懇,那麽臣也不做隱瞞,向殿下道出臣的苦衷。”


    “雪蓮隻有一株,江北感染疫病的人高達數百,雪蓮隻給風軍師一人,此事的處理,是否合理?”


    “鎮北大將軍作為本次賑災的核心官員之一,卻為了一個風軍師徇私,不顧一切,是否合情?”


    “臣不能厚此薄彼,對待所有病患理應一視同仁,隻有一株救命的東西,臣不能偏心風軍師。”


    “而賑災官員何其重要,寄托著無數災民的性命,倘若人人都如鎮北大將軍那般徇私,那麽規矩何在?法度何在?”


    說到這裏,張敬坤一瞬不瞬地看著劉堯:“殿下,您告訴臣,規矩何在,法度何在?”


    劉堯默了好一會兒。


    他慢慢起身,走到窗邊,把窗戶緩緩打開,露出沅鎮的一角:“張大人,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法理之外,不外乎人情。”


    “我們人活著一輩子是為什麽?如果不能護住所愛,我們活著的意義,該是什麽呢?”


    “鎮北大將軍她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她不是沒有感情的機器,是人就會有私心。”


    “但是她的私心,並沒有違反任何法理,任何法度,該做的事,她一樣都沒有落下。”


    “她隻是想救在意之人,一如她拚命護住山河疆土,黎民百姓一樣,要說她壞了規矩法度,實在是一派胡言!”


    張敬坤沒有說話。


    短暫的沉默過後,劉堯幽幽問道:“怎麽,張大人覺得本王心慈手軟,沒有張大人想要看到的那種魄力與決斷,對麽?”


    張敬坤拱手:“臣不敢這麽想。”


    劉堯依舊幽幽地開口:“張大人以為本王這雙手,幹淨麽?”


    張敬坤眸光一閃,眉頭微微蹙起。


    不等他做出任何迴應,劉堯倏然轉身。


    “張大人。”


    劉堯喚了一句,凝視著張敬坤,目光冷冷地攫住。


    他開口,聲音沒有任何情緒:“本王這雙手,沾上的鮮血遠比張大人你的多。”


    “本王的為人,無需張大人理解。我等各有立場各抱地勢,本王行事有自己的原則與分寸,從來不講究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那一套。”


    “所以本王才會在這裏,與張大人說這麽多,因為比起使用強硬手段,本王更傾向於你情我願,本王的真誠,張大人感受到了麽?”


    張敬坤沒有動,他看著劉堯。


    就這麽看著。


    那目光之中的審視,又多了幾分。


    也就在這時,外頭忽然一陣響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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