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雲霽站在空曠的殿前,得了天下也不見歡喜,低低吩咐夏安道:“你去看看陛下,這幾日瘦得厲害。”說罷,又點了一個小宦官陪著。


    夏安心思通透,明白陰雲霽真正想要的也隻有一個陛下,若是李祐溫有什麽閃失,指不定陰雲霽會如何,於是慌忙領命,進了乾清宮。


    夏安一靠近床榻,心裏便是一驚。李祐溫雖是消瘦,卻並不萎靡,隻是靜靜的躺在那裏,周身氣質便像岩漿一樣,百般隱忍又掩蓋不住的灼烈,和這沉寂空曠的乾清宮格格不入。


    連夏安這個太醫都能看出來的東西,陰雲霽是自小察言觀色的權宦,又怎麽看不出來。李祐溫無時無刻不想離開。


    夏安心下了然,李祐溫必定不甘江山易主,陰雲霽卻偏要將她拘在眼前,恐怕兩人都是強自忍耐。目前卻是個引而不發的危險局麵,而自己為了保命,倒要好好利用這兩人之間的糾葛。


    夏安把上李祐溫的脈搏,跟猜測的情況分毫不差,身中軟筋散,這藥無色無味不易察覺。陰雲霽手段不甚光明卻有奇效,想必是李祐溫未曾提防。


    不過是不入流的藥劑,他不出半個時辰便能解開。可惜陰雲霽不會讓他在乾清宮逗留半個時辰的。夏安一邊把脈一邊看著李祐溫,身邊的監視的小太監也目不轉睛的盯著。


    李祐溫緩緩抬眼,看到是夏安來了。如此境遇,與囚徒無異,又與故人相見,心中有幾分酸澀。


    李祐溫暗暗平複心情,這算不上是個機會。夏安隻是一名醫者,文不成武不就,朝中無勢力手下無兵卒,又能做些什麽呢。有心要他通風報信,想想也知陰雲霽不會輕易讓他離開,東廠看管人的本事,她再清楚不過了。


    更何況,李祐溫看著夏安花白的頭發,心中亦不忍心他卷入這次紛爭,他算是看著自己長大的宮中老人,她也希望他能安度晚年。


    而且十餘日了,若是朝中重臣再不明白發生了何事,她李祐溫手下也算無人,她絕不信自己這個皇帝做的如此無能。


    她等的不是夏安,而是顧江離。


    是故,夏安心驚忐忑卻又磨磨蹭蹭的等著李祐溫的暗示,李祐溫反倒是闔上眼簾,沒有絲毫的表示。


    陰雲霽派來監督的小太監看到時間差不多了,便將夏安請出了乾清宮。夏安無奈,隻好出了宮外麵見一直等候的陰雲霽。


    陰雲霽身上的黑色曵撒寂寂沉沉,神色清冷,目光從眼簾下瞥過去,問道:“如何?”


    夏安彎著腰,頂住壓力道:“陛下神思不屬,五內鬱結,空耗心魂,消瘦是必然的。”


    陰雲霽心裏明白李祐溫的身體是什麽狀況,把夏安叫來也不過是證實一下。


    “她不肯好好吃飯,每次都吃得很少。”


    這話夏安不知該如何接,便保持著裝傻的笑容,含糊著應了一聲。


    陰雲霽抬眼看向乾清宮,恢弘大氣的宮殿被陰沉的天光鍍了層鴉色,沉香雕花的宮門緊閉,充滿了不應屬於皇宮的壓抑。那裏麵,關著他的陛下。


    他狹長漆黑的鳳眸裏,映著幽幽的暗光,“你是杏林第一聖手,你有沒有什麽藥,可以讓她多吃點東西?”


    夏安慌忙道:“貴人不可,陛下身體已然不順,此時若再用藥,恐怕適得其反。”


    其實他有能力配出這種藥,不過當年在產房,夏安也是看著李祐溫降生的,多少有幾分微薄的情分。讓他反抗陰雲霽他不敢,但是要他助紂為虐他萬萬不能。


    所幸陰雲霽愛重李祐溫,聽到夏安說有危險,這個念頭也就放棄了,不過仍是踟躕:“她這樣瘦下去不是辦法。”


    不是辦法你倒是把人給放了啊,夏安在心中呐喊。這話他也就是在心裏過過癮,他敢打賭隻要他說一個放字,下一刻就人頭落地,他可不敢去觸陰雲霽的逆鱗。


    夏安硬著頭皮假笑道:“以陛下的性子,不到萬不得已,必不會有自絕的下策。若是陛下不肯吃飯,那必然是真的吃不下。想來陛下每日臥床不起,缺乏鍛煉,自然沒有胃口。”


    點到即止,夏安也隻能為李祐溫爭取這點自由了。


    陰雲霽沉吟片刻,揮退了夏安,推開乾清宮門,徑直走迴內殿,坐到李祐溫的床邊。


    “陛下,夏安說您思慮太重,您是在想離開這座宮殿嗎?”陰雲霽目光一改陰冷,甚是溫柔的問著,小心翼翼生怕惱了她。


    不是,李祐溫在心裏迴答,是在想我們之間應該怎樣相處。


    陰雲霽假裝沒有看出李祐溫的意思,自顧自的說下去,“我明日帶陛下去禦花園散散心好不好,陛下也許會高興一些。”說罷抬眼看著李祐溫的眼睛,目光裏有著平靜的歡喜和隱秘的期望。


    無能為力的感覺又湧上了李祐溫的心頭。他們之間如果真的有愛,那麽這份愛的表達和接受,對於一位皇帝或是一位宦官來講,都是很艱難的事情。


    良久,李祐溫輕輕眨了下眼睛。


    **


    顧府便不算太平了,府外層層包圍日夜水泄不通,整個顧府愁雲慘淡。看管卻不提審,不知道陰雲霽在打什麽主意。


    顧江離這十餘日在府中靜坐,如同往日白衣清貴,看起來好似什麽都沒發生般的不急不躁,實則無時無刻不在思索。


    可是他一無武功,二無兵卒,連顧府的大門都出不去,更何談聯絡禁衛軍。況且他亦不知禁衛軍是何狀況,陰雲霽能控製了皇城,裏麵的手筆禁衛軍到底摻和了多少,誰也不知道。


    真正肯定的,能完全信任的,隻有賀希夷的北軍。可是北疆遠在兩千裏外,他如何能聯絡得上?


    他能夠在朝堂上策論萬言,怒斥奸臣,明月清風般的成為舉子標杆,可是對於這種狀況卻沒有絲毫對策。


    他有心和陰雲霽麵談,勸他迴頭是岸,可惜陰雲霽根本來都不來,接到他的書信更是看都不看。


    顧江離摸著腰間的玉佩,想不出個頭緒。


    深夜的顧府甚是安靜,府牆外卻站了兩排的兵卒,更兼巡邏的衛隊,冰冷的鎧甲在濃重的夜色下折射著銀白的鋒芒。


    倏忽一道黑影在牆上一閃而過,驚了周圍數人。


    幾個人互相議論著:“剛剛黑影你們看到了嗎?那是什麽?”


    “看到了,約莫有兩尺,像是個三歲小孩。”


    這話引來周圍人嗤笑,“三歲的小孩跑都跑不穩,如何能飛簷走壁?我看像是隻貓。”


    “也對,或許是隻貓吧。”


    可是眾人俱是東廠一手調|教出來的,議論了片刻,就算在心裏已經認定是隻貓的小事,也不敢瞞報。


    連忙請了畢方來,一五一十的說了。他們知道,說錯無礙,若是漏報了,便是大罪。畢方也不辭辛苦,帶著東廠出身偵查的嚴謹,仿佛個機械般處處查看。


    畢方看了看那高牆,沉吟片刻,還是點了一隊人馬,叩開了顧府的大門。


    寧可錯殺,不可放過。這也是東廠一貫的作風。


    顧府的門房打開了大門,看到這一隊人馬來勢洶洶,心中甚是不平,這幫人在門外守了十來天,搞得整個顧府人心惶惶,這大半夜的又要做什麽?


    門房露出半張臉說道:“我家主人已經睡下了,有什麽事情明天再說吧。”


    這類迴絕畢方聽得多了,沒有一個能成功的,不過顧江離對於陰雲霽來說是不同的,他也不好直接就闖進去,於是冷冷笑道:“東廠在外看到有黑影進府,擔心你家主子安危,所以進來看看,完全是為了你家主子著想。”


    門房還想說什麽,畢方擔心拖久生變,答對了這一句,便揮手徑直闖進顧江離的院子。


    霎時間顧府燈火通明,人聲嘈雜,府中下人紛紛起床,在庭院中驚疑不定的注視著這一隊人馬。


    畢方徑直走向顧江離的臥房,叩了叩房門。清笙從下房趕到,質問畢方道:“你們東廠要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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