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並不是好看的花架子,而是真正能夠殺人的劍法。身後的梨花不再是清雅的模樣,隨著劍氣竟起了縞素悲風之感,像是悼念在此劍下的亡魂。


    李祐溫的眼睛裏溫柔春風一褪,漫上了一層冰冷寒意,多少情思綺念見了都要退避三舍。晃動的劍光縱橫交錯映在她瞳孔裏,如同劈開濃霧,陸離璀璨,流光溢彩。


    不多時,一套劍法走完。李祐溫收了劍,挑眉看向陰雲霽,聲音裏帶著得意,笑道:“這套劍法可是朕少時潛心研製出來的。那時候總和賀希夷打,他內力比朕強,朕就創了這套不用多少內力,通過取巧來取勝的劍法。第一次拿它和賀希夷打的時候,險些都贏了,可惜最後還是沒成。雲霽,隻要你不和賀希夷打,這套劍法朕敢說是戰無不勝。”


    陰雲霽仍舊微微笑著。這劍法殺氣凜然,角度刁鑽難防,李祐溫曾拿它和賀希夷打,看來傳言他倆小時候不和都顯委婉,深仇大恨也不過如此。想到這裏,陰雲霽就心情頗好。


    李祐溫將劍遞給陰雲霽,他反手握住,照著李祐溫剛才的樣子挽了個起勢。陰雲霽過目不忘,一招一式沒有半點偏差。


    隻一樣,這軟劍靈活鋒利,並不適合初學者。陰雲霽常常控不住走向,劍鋒破不開空氣,反而會折迴來,險些劃傷自己。


    李祐溫也知道緣由,可是手邊一時沒有硬劍。她想了一想,上前止住陰雲霽。


    李祐溫握住陰雲霽握著軟劍的手,將內力灌到劍上,使軟劍變得筆直。然後站在他身後,手把手的開始教他。


    這個姿勢使得李祐溫將陰雲霽圈在了懷裏。李祐溫比陰雲霽矮上一些,她就將頭從陰雲霽的背後側著伸出來,看著前麵的空地,有著不經意的可愛。


    陰雲霽心裏震撼如同反複被棒槌敲打,腦子裏混沌成一片,隻有一個念頭,幸虧背對著她,要不然臉上的紅暈就要被她看見了。


    他方才柔軟的身體,變得僵硬不堪,李祐溫動一下,他也隨著動一下,渾渾噩噩得好像布袋戲裏的提線木偶,全憑著李祐溫牽引操動。


    李祐溫也不好受,陰雲霽身上有蓮花的香氣,好聞得想讓人睡一覺。懷裏腰肢纖細,盈盈不滿。手裏的肌膚又柔軟細膩,一觸都容易滑開。李祐溫需得抱緊了他,攥緊了他,才能掌得住軟劍。


    偏偏陰雲霽不知怎麽迴事,劍也握不住,身法也走不開。李祐溫帶著他,倒費了好大的勁。


    一圈劍走下來,李祐溫鬆開了陰雲霽,笑道:“這劍不適合你。以前常年在盛京的鑄劍大師明虛子,近幾年去雲遊了,天大地大的誰也不知道去了哪兒。等他何時迴京,朕就去替你要一把寶劍。”


    陰雲霽身後一空,心中十分失落,可是為了不讓李祐溫看出破綻,不得不強打精神應對,“臣愚鈍,使陛下費心了。”


    李祐溫一邊調理內息,一邊笑道:“不費心,你的招式記得還是挺快的,就是挪不動地方,也是奇怪。”


    陰雲霽心中一緊,就聽到李祐溫接著說道:“朕知道江湖上有種人,雖沒有武功,但是記得百家武學的招式,專為別人出破解之法。難不成你以後臨敵也要靠嘴說不成?”她想想覺得好笑,便搖了一搖頭。


    陰雲霽鬆了口氣,說道:“臣自然是不比陛下武藝高強的,使些謀略也未必不可能。”


    李祐溫今夜運動一番,果然通體舒暢,負手傲然,連柔順的青絲都透著得意,笑道:“不是朕誇口,賀希夷走了,朕可謂是天下第一。隻要沒有中什麽軟筋散之類不入流的東西,還沒人能傷得了朕。走吧,擺駕迴宮。”說罷,大踏步的離開了承乾宮。


    方才溫熱的觸感還停留在手背上,陰雲霽垂眸看向自己的手。


    他有著濃長的睫毛,在琥珀般的瞳孔裏投下深色的剪影,一根一根分明,如同密密匝匝的柵欄,關住了所有不為人知的隱秘。


    一旦有朝一日被人了解,都會難以想象,他纖弱的身體怎麽能承載得住那麽多心事。


    *


    承乾宮一夜,都在李祐溫和陰雲霽的心裏留下了不可磨滅的記憶。陰雲霽迴到司禮監的住所,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


    一閉眼,都是李祐溫樹下舞劍的風流繾綣,唇邊帶著一抹漫不經心的微笑,看過來時能把萬種柔情都勾出來。


    停留在手背的觸感在床褥間越來越清晰,陰雲霽渾身發燙的燥熱,血液一浪一浪的拍打著他的心髒,他在黑暗中緊咬著薄唇,抵禦著反複的悸動焦灼。


    滿殿梨花仿佛開到了司禮監的屋子,陰雲霽幾乎能夠嗅到那清新馥雅的香氣,沉醉在其中,漸次安心要墜入夢中。


    驀地,陰雲霽陡然睜開眼睛,想起了李祐溫給顧江離的信封上的梨樹,瞬間如同寒風唿嘯而來,摧折了他心裏的梨花,落了滿地。


    梨,離。她為何執意要看那梨樹?她今夜究竟在想誰?


    記憶因為純粹而美好,一旦起了疑心,便像白絹掉入汙泥,肮髒不堪了。


    陰雲霽難以忍受李祐溫抱著他時在想別人,他開始用懷疑折磨自己,將心割得鮮血淋漓。


    就像那個精致的金魚袋,如果她給東西摻雜了別人的身影,那他寧可不要。即便,即便他是個宦官,他也有著他的傲骨。


    他忽地痛恨起自己的躁動,他還有什麽資本還在內心深處擁有這不堪的欲望。簡直可笑,他刑餘之身,豈能配得上。


    枯長的手指在被子裏蜷起又展開,展開又蜷起,反複困頓,找不到一個出口。


    帝王親自教他劍術,可稱得上情深義重了,若他沒有那羞於啟齒的心思,君臣兩相宜也不失為佳話,他還有什麽不滿足呢?陰雲霽笑笑,沸騰的血液漸漸結冰。他當然不滿足,還差一點。


    陰雲霽喉間喘上森森血氣,眸中冷光乍現。就差個顧江離要除。


    朝中近半數是他的人,他一聲令下,有適齡入宮的公子也要變得沒有。剩下言官的,除了顧江離還真沒什麽出挑得可以進宮的人。


    要是不從朝中選,改從民間選,那事情更好辦了,沒背景的殺了都不用費心。


    所以就差顧江離了。除掉了他,陛下身邊就再無旁人了,她應該就能看到我了吧?如果還是看不到,陰雲霽眼中沉沉如霧沼,那也沒關係,相對著孑然一身也不錯。


    顧江離明日就解了禁足令,是要上朝的日子。陛下今日心情頗好,明日也定是要上朝的。


    顧江離明日會出幹什麽,他陰雲霽用膝蓋都能想得到。


    陰雲霽思及此,鬆開了咬著的薄唇,翻身下床。初冬的細風穿堂而過,他隻穿了雪白的中衣就到院中,提了把劍將李祐溫教的劍法走了一遍又一遍。


    第40章


    寅時,盛京的天還是漆黑一片,乾清宮的報時太監就將金錘敲得叮當作響,一眾侍女開始忙碌了。


    陰雲霽一早就到了。他撩開層層祥紋錦帳,踏上腳踏,彎腰掀開綴著明珠的衾被,將李祐溫從鬆軟的龍榻裏扶起來。他身後一排侍女並海棠川柏魚貫而立,端了熱水絲帕服侍她洗漱。


    李祐溫沒什麽起床氣,作息規律一叫就起,簡直是值早班的宮人最大的福氣。


    李祐溫洗漱後穿上明黃色的龍紋朝服。陰雲霽在她麵前仔細的為她穿衣係帶,修長的手指接過宮絛綬帶一件件套在她腰間,最後再跪地將雲崖紋的下擺理順。


    李祐溫隔了多日又一次穿上這朝服,心裏感歎做皇帝真是片刻也休息不得,不過江山社稷的安危,黎民百姓的溫飽都係於她一身,她還是要拚盡自己的全力,不能讓後世說她是個昏君。


    有昨夜一夜放縱也就夠了,日後在記憶中反複迴想,足以慰藉她這繁忙高壓的一生。


    這樣想著,李祐溫仿佛從中汲取了力量,一掃前幾日的傾頹,看著眼前人,精神飽滿的準備迎接卯時的早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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