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祐溫打斷了他,聲音略帶薄怒,沉聲道:“慶王不會是這麽快就起燒了吧?陰雲霽是司禮監掌印,東廠督主,三千營營編提督,朝之重臣,朕之肱骨。在旁侍立都是朕給你的恩賜,慶王提出這樣的要求不覺得僭越麽?”


    李祐溫說了一串官職,都是在抬陰雲霽的身份。而且僭越是在說除了她誰也不能讓陰雲霽作陪。


    陰雲霽的心情瞬間開朗,眼睛亮的耀人,唇邊怎麽也抑製不住上揚,隻好微微用手遮擋一下。


    這種事,他經曆得如同恆河沙數,每次都是他自己,或者去迴擊,或者去賠笑,或者去算計,雖然應對方式不同,可是總歸是自己獨自承受。


    今日卻有一人擋在他前麵,用最坦蕩的方式維護他。陰雲霽幾乎想說,陛下,別太欺負人呢。


    李祐深被申斥了一頓,臉上也無光。隻恨那個位置不是自己坐的,否則何須受此訓斥,隻能忍氣吞聲的連聲說不敢。


    李祐溫看著陰雲霽風輕雲淡的樣子,也明白他經曆這種事太多,微微有些心疼。不過替他找迴了麵子,禦書房還有折子要批,接著也就起駕迴禦書房了。


    *


    玉泉宮裏的溫泉水取自盛京城外不遠的海方寺後山上,砌池石取自泉州花崗岩。水裏加了很多中藥,湯水溫膩,久泡養身。


    李祐深一入宮就趕緊脫了難以忍受的工人的外套,入了溫泉池。


    池裏熱氣騰騰,周圍美貌宮女環繞跪伺,或捧新衣,或捧浴具,或捧新鮮蔬果,林林總總,不一而足。遠處絲竹管弦暗送香風。


    陰雲霽舉步轉過雀鳥花繡屏風,穿著和柔媚的玉泉宮格格不入的黑色曵撒,站在李祐深身後。


    他本可以避開這令他難堪的工作,他要想支開李祐深有無數理由,沒必要自薦來玉泉宮自取其辱。


    他是為了看李祐深的玉帶般的胎記,他錯過的和李祐溫身上一樣的圖案。為此他甘願忍受他最大的恥辱。


    李祐深浸在水裏,微微泛白的藥湯遮擋了視線,陰雲霽不得不在霧汽騰騰的浴室裏耐心等待。


    泡了片刻,飲了薑湯,李祐深感覺身體好了很多,心中的鬱氣消散了不少。


    慈寧宮的小太監趕來玉泉宮傳信,太後已經轉醒,正在慈寧宮等他。


    李祐深點點頭,赤|裸著身體從池子裏出來。與陰雲霽蒼白的瘦弱不同,李祐深的皮膚微微有些蜜色,身材矯健,肌肉線條充滿力量。


    李祐深徑直站在陰雲霽麵前,一覽無餘,避無可避。那個漂亮的胎記偏巧就長在小腹上,是暗紅色的。


    李祐深看見陰雲霽的目光停留在那個難以描述的位置,輕蔑的笑了笑,將頭偏到陰雲霽的臉側,慢慢說道:“勞煩陰督公伺候本王更衣。”


    陰雲霽眉毛一跳,不置可否的揮揮手,旁邊捧衣的婢女們上前,一件件的替李祐深更衣。


    李祐深被無聲的拒絕了也不惱,笑眯眯的上前一步,縮短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偏要在陰雲霽眼前穿衣。幾乎將縈繞的霧汽擠出去,讓自己被看得清清楚楚。


    李祐深舉著手方便宮女們動作,頭一歪帶著孩童般天真的殘忍,眼睛卻直勾勾的看著陰雲霽,想從他的臉上看出痛不欲生的隱忍表情。


    可是他有些失望,陰雲霽確實盯著那裏,可是表情卻沒有半分波動。殊不知,陰雲霽隻把目光定在胎記上,根本沒下移半分。


    李祐深不甘心,穿好衣服後,問道:“督公,本王的身材如何啊?”


    陰雲霽垂下眼眸,迴答道:“極好。”


    李祐深譏諷道:“督公練一輩子也練不成本王這樣吧?”說罷揚聲大笑,轉身出了玉泉宮,直奔慈寧宮。直到很遠,玉泉宮內還是能聽到他張狂得意的笑聲。


    玉泉宮的宮人全都跪了一地,大氣也不敢喘,生怕這位以殘酷手段著稱的東廠督主將自己滅了口。


    玉泉宮內鴉雀無聲,隻聽得李祐深的笑聲迴蕩,漸漸消散至不聞,然後就是死一樣的壓迫。


    陰雲霽淡淡笑道:“都起來吧,本督若是如此就要殺人,盛京城豈不都空了?隻是可惜髒了陛下的宮池,你們把水放掉,池子要徹底洗刷三遍再放新水,記住了嗎?”最後一句,聲音陰陰柔柔,卻帶著徹骨的寒意。


    宮侍們將頭壓得更低,齊聲道:“謹遵督公吩咐。”


    *


    李祐溫迴了禦書房,思來想去,還是不能不安撫顧江離。


    自己後宮總空著是不行的,這樣朝堂不穩臣子離心。現在是眾人知曉朝中風向不對,都不願送兒子入宮蹚渾水。萬一梁國公勝了,現在入宮就是送命。因此今年李祐溫其實應當選秀,卻因為眾人推脫而作罷。


    這是人之常情,李祐溫也不以為意,若是強行拉人采選,反倒激起群憤。等扳倒梁國公後,選秀填充後宮就要提到首要任務了。


    李祐溫頭有些痛,與其到那時納了一些不知心性的夫侍,不如先將皇夫的人選定下來,幫助她協理後宮。當然如果他賢德,她也會尊重他,維護他,立他的孩子做下一任太子。


    如果可能的話。


    這個人選目前非顧江離莫屬。顧江離長得好,家世好,在朝中有影響力。況且性情溫柔,未來有他鎮著,後宮不會起大風浪。


    更重要的是,他的父親,是顧嘉。


    是對她影響最大的人,也是她做出過承諾的人。而且現在她也知道了,顧嘉也早就暗自和她約定好了。


    李祐溫垂下了眼眸,在桌上抽了一張灑金生宣,換了黑墨,用牽絲行楷寫了一封信。寫完後,裝入信封,正待送出去,想了想,提筆又在信封上畫了一樹梨花。


    喚來海棠,吩咐道:“你最近顧府跑的勤,朕給你個差事,讓你光明正大的去。你把這封信送到顧府上,交給顧大人。”


    海棠立刻跪了下來,說道:“陛下,奴婢不敢瞞您,確實私下去過顧府。但是陛下,奴婢絕沒有透露過陛下的事情,也沒有接觸過顧大人。”


    李祐溫讓她起來,說道:“朕信你,朕也信顧家。朕若不信你連辯駁都沒有機會。朕知道你是去找那個書童的,你今年二十一了,過幾年也該婚配了。這倒是朕的疏忽,你要是喜歡那個書童,朕賜他個小官,賜他座宅子你倆好好安住,也不是什麽難事。”


    海棠羞紅了臉,低了頭不說話。


    李祐溫倒是笑了,說道:“你是跟著朕一起長大的,在朕麵前,有什麽說什麽,這般忸怩幹什麽。你不說,朕怎麽知道你是怎麽想的?”


    海棠抬眼,滿臉紅霞,略帶埋怨的說了一句:“陛下讓奴婢怎麽說。陛下心裏頭隻有算計,說這種事竟也不羞。可是陛下,奴婢得勸一句,這種事算計不得。”


    李祐溫聞言,低頭沉吟不語。


    又聽見海棠說:“陛下,清笙說過,既不要您的幫助,也不要他主子顧大人的幫助,來年他要靠自己的本事考。


    我們皆無父母,若他能高中,我們也不需要媒人,自己置辦個宅子,權當成家了。隻是陛下,奴婢是絕不會離開您的。”


    李祐溫點點頭,放心的將信交給了她,看著海棠踏出門檻的背影,思忖片刻,仍舊繼續批折子。


    早知這種事,自己和海棠是不一樣的,又何必去聽她的勸告呢。


    *


    顧江離迴府後,顧老夫人早就安歇了。他製止了下人去通報,披著亂七八糟的外套走到了顧府的小花園裏,徑直挨著湖邊坐著。


    顧府的下人都驚慌不已,他們從沒見過顧江離這麽失魂落魄不顧形象。顧府的下人們幾乎覺顧江離被鬼附身了。


    尤其以顧府的老管家心痛為甚,他看著顧江離長大,幾乎是半子一樣。可是他去問了好幾次,也打發了清笙去問了好幾次,顧江離隻推脫說自己無事,任他心急如焚,也是無可奈何。


    老管家不敢驚動老夫人,急得在老夫人的院子外團團轉。可是奇怪,即使是闔府這麽大動靜,也沒驚醒老夫人,反倒是驚動了和老夫人一個院的阿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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