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希夷那日中秋宴來得晚了,不曾知道賜笛之事,此時一見那白玉笛,微微睜大了眼睛,露出幾分震驚無措。


    李祐溫笑道:“如此正合朕心。隻是笛聲比琴聲更清越,獨奏未免單薄。今日入館隨俗,朕給愛卿的笛音配樂如何?”


    顧江離微微訝然,隨即內心有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歡喜,笑道:“陛下雅興,如此正好。可是樂伎已退,席間無琴瑟,陛下可是再召人拿琴?”


    李祐溫道:“不必。”


    隨即一轉手,在賀希夷腰間抽出了那把寒光凜冽的窄長陌刀,眉目疏朗,笑道:“彈劍為卿助之。”


    顧江離眼中光亮更盛,抬手輕舒廣袖,將白玉笛橫在唇間,一曲悠揚清越的旋律慢慢溢出。


    笛聲輕快,百轉千迴,如同幼鶯初啼,春芽初發。高音處如白雲出岫上九霄,低音處如流水暗淙淙。盛京一切明媚的清雅的繁華,都揉碎在其中。


    館裏暗香浮動,晚風送來習習水汽。顧江離的發帶和衣邊微微飄動,材質細膩,暗紋滾動。


    清貴公子,持笛而立。麵似羊脂玉,色如春曉花。亭中諸人看著這一幕,都不禁心中怦然而動。


    唯有李祐溫還帶著慣常的漫不經心的笑容,眼波隨意,和著笛聲的節拍,輕彈手中的長劍。


    彈鋏聲微沉,寒氣肅殺,尾音輕輕的震動,仿若龍吟虎嘯,使樂曲柔情中又帶鐵骨,倒顯出奏曲人誌存高遠。


    賀希夷亦和著節拍,低聲唱到:“帝京信佳麗,國容何赫然。劍戟擁九關,歌鍾沸三川。”歌聲悠然神往。


    海棠、川柏和清笙都將手安放在膝上,從容的靜靜聆聽,亭中雅意非常。一時間,笛聲、鋏聲、歌聲融為一體,隨著蒙蒙水汽和碧波草荇,飄散在遠方。


    一曲終了,眾人都覺得蒼蒼渺渺,意猶未盡,可是天色已晚,也隻得作罷。


    顧江離將笛子細心的重新配於腰間,笑道:“臣實在不知陛下如此精通音律,不知下次陛下又有什麽驚喜讓臣再開眼界。”


    李祐溫笑道:“自古知音多於曲中得,今日合作一曲,朕不敢說是顧愛卿的知音,至少也能算是至交好友。朕準你以後常常入宮,若想再看什麽,你親自來看吧。”


    顧江離猶豫的說道:“陛下高潔,知音難覓。臣怎敢湊數其間。”


    李祐溫說道:“世人都求良師益友,朕也不例外。愛卿之才足以為帝師,怎奈年紀尚輕。隻把你當做益友已是屈才,你又何必推卻。”


    顧江離笑了笑,不再多說,隻道:“如此隻望日後陛下不要嫌臣叨擾。”


    說罷,拜別諸人,帶著清笙迴府。


    *


    李祐溫迴了乾清宮,正要入大殿內,一路沉默的賀希夷突然出聲攔下了她。


    李祐溫聽到他叫自己,雖然不明所以,還是好脾氣的轉過身來看著他。


    天色暗得多了,李祐溫並不太看得清他的神色,但是也感覺出了賀希夷仿佛有些猶豫,所以屏退了海棠和川柏。


    兩個人相對站在乾清宮殿前。賀希夷閉了閉眼睛,問道:“陛下,賜顧江離的玉笛可是當年您親手刻的那支嗎?”


    李祐溫一愣,不知他是如何得知,又記到現在。不過這等小事也沒什麽好隱瞞的,於是爽快的點頭承認了,“不錯,就是那一支。”


    賀希夷茫然道:“那一支不是……”


    後麵的話聲音漸漸變小,李祐溫沒有聽清,問道:“什麽?”


    賀希夷道:“沒什麽,陛下覺得臣的歌和顧大人的曲,哪一個更好?”


    他的眼睛裏帶了連自己也不知道的隱秘的期望,可惜湮滅在了深沉的夜色裏,無人發現。


    李祐溫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解道:“‘桃李何處開,此花非我春’是你一貫的抱負,今日怎麽糾結於此?”


    賀希夷怔然,自嘲的勾了勾唇角,說道:“也是。那臣就先告退了。”說罷,也不管李祐溫反應,徑直離開了。


    *


    李祐溫迴到後殿的臥房,海棠和川柏貼身伺候著。海棠問道:“今日迴來怎麽感覺賀大人悶悶不樂的。陛下,是不是賀大人覺得自己被顧大人比下去了,所以才不高興?”


    李祐溫有些失笑,說道:“怎麽可能,難道你沒聽得那歌麽?帝京佳麗,國容赫然,如此美景在前,他還想著劍擁九關,鍾沸三川。賀希夷心懷高遠,怎麽可能把這些小事放在心上。”


    海棠想了想說道:“也對,我還記得賀大人剛入宮時才六歲,那麽小的孩子就立誌要去邊關。被賀大人的父親知曉了,狠狠打了好幾迴,賀大人也不改口,後來被先帝勸阻了,才不再挨打了。


    現在太平盛世,唯有邊關局勢緊張。像賀大人這樣自願去守險地的武將已經不多了。”


    李祐溫低頭將朝中武將都想了一遍,說道:“確實是不多了。”


    *


    畢方探得了後宮的消息,連忙進了東廠外署內院稟告陰雲霽。


    畢方靠近陰雲霽,微微躬身說道:“督主,兒子聽得消息,今日上午,毓清宮有一個灑掃太監言語衝撞了楚王殿下,導致殿下鬱結於心,引發了舊疾,現下還在病榻上修養。


    楚王殿下本不欲聲張,不知怎的,被慶王殿下知曉了,因此稟過錢太後,趕往後宮,在官道上遇見了督主。”


    陰雲霽坐在暗處,碎發垂落在白皙的臉龐上,看不清神色。聞言隻是微微點頭,慢慢的轉著手上翠綠的扳指,並不出聲。


    他雖然不說話,暗室中仍舊充滿了威壓。畢方大氣不敢出,隻得繼續保持著那個恭敬的姿勢。


    半晌聽到陰雲霽冷冷地說道:“此事有蹊蹺。一來,傳言慶王一向不喜楚王,可是本督今日覺得,慶王倒是有些關懷心切;二來,上午發生的事,若真姐弟不睦,楚王又不欲多言,何以傳的這樣快?你再去給本督仔細嚴查,看看到底是怎麽迴事。”


    畢方不敢多言,連忙加派人手,親自去查。


    *


    與此同時,梁國公府內的書房裏,錢善達正對著李祐深發脾氣。


    錢善達聽聞今日中午自己的外孫在宮裏官道上罰了陰雲霽,幾乎氣了個倒仰。當場就叫人去慶王府把李祐深給他叫過來。


    沒想到李祐深直到傍晚才姍姍來遲,又是一副懶懶散散,毫不在意的樣子。


    錢善達氣得臉紅脖子粗,斥道:“你怎麽這麽意氣用事。聽聞皇上給那東廠督公賜了名,拉攏的手段如此厲害。你不效仿一二也就算了,怎麽反倒結怨?”


    李祐深斜坐在軟皮扶手椅裏,小半個身子都陷進去了,目光散漫,也不分辨,隻是任他說。


    錢善達怒火正盛,繼續說道:“如此一對比,那陰雲霽定然是要投皇帝那邊去了,你外公我一片心血都白費了。


    不過是楚王被欺負了,忍忍也就算了。你難道不知道秋後算賬的道理嗎?你要是登上了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不愁有仇報不了,何必急於一時啊。”


    錢善達氣得唉聲跺腳,眉頭緊鎖,不住的在屋裏轉圈踱步。


    冷不防李祐深騰的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了,上揚的丹鳳眼中目光如電,直直的盯著錢善達,說道:“外公,我什麽都忍得下,唯有此事忍不了。我不能讓皇姐再多受一絲傷害。若不能護得皇姐周全,我就算榮登大寶,又有什麽用?


    我早就想這麽做了,拿了太監官位最高的開刀,看看日後宮裏還有哪個閹狗再敢欺負皇姐。就算以後因此失了前程,我也無怨無悔。”


    錢善達被李祐深的氣勢一震,心下有幾分打怵,隻得緩和了語氣說道:“就算你心中有愧,可是你能護得了她一時,難道還能護得了她一世?若是日後楚王出嫁,你難道還能隨著去到她夫家不成?”


    李祐深大驚失色,一疊聲的問道:“什麽出嫁?什麽夫家?要嫁給誰?”


    錢善達皺眉說道:“你跟陰雲霽交惡,眼瞅著這條線是搭不上了。如今隻能試試顧江離這條路了。若是楚王能嫁給顧江離,咱們還有一搏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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