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國公得訊帶了幾位陪宴的錢黨來到二門口迎接,一路寒暄直迎到宴席上座。


    梁國公府的亭台水榭,奇巧園林,與大內皇宮亦不遑多讓。難以相信梁國公靠著外戚的身份究竟斂了多少財,謀權篡位之心簡直唿之欲出。


    宴席設在後堂,燈火通明,亮如白晝。後陳聲伎舞姬,侍女環列席間。偌大的廳堂擺了十幾張桌子,看來與會的官員著實不少,然而上座卻隻有一主一賓兩張席位。


    陰督公一路看罷,不動聲色,安坐於賓座之上。


    梁國公在主座笑道:“今日督公與宴,老夫這府上真是柴門有慶,蓬蓽生輝啊。”


    說罷,下座武英殿大學士楊敬,建極殿大學士吳省,中極殿大學士周其等人紛紛附和。


    陰督公微微一笑道:“梁國公不必自謙,若梁國公府是柴門蓬蓽,這滿京城沒有一家是高門了。本督到此才知人間別有仙境啊。”


    吳省在席間拱手諂笑道:“督公能識出仙境,前身定然是蓬萊國中人,今身是人間謫仙啊。”


    陰督公笑道:“不敢當不敢當,本督前身若是仙人,必然和諸位大人是同班,一起追隨梁國公謫凡而來啊。”


    一言罷,滿堂皆笑,賓主盡歡。


    楊敬、吳省等人,本就官職不高,投在梁國公手下,無非是依附傳聲一類的角色。見陰督公位列二品,竟能將自己與他們相提並論,楊敬等人心中不禁起了幾分好感。


    *


    席下輕歌靡靡,旋舞曼曼。歌者鶯聲啁啾婉轉,舞者楊柳細腰胡旋。那些舞姬雖然穿著白衣,然而布料卻用得極少,細碎奔放的舞步間,豐滿的胸脯和白花花的大腿隱約可見。


    席間備了果酒,雖然不如真正的酒烈辣,卻後勁綿密,加之每座邊都有美侍勸酒,下座很快就觥籌交錯,人聲鼎沸。


    喝醉了的官員,都甩了冠帽,解了外袍,東倒西歪,絲毫不顧及形象。更有甚者,直接拉了美姬坐在腿上灌酒喂葡萄,荒|淫無度。


    陰督公麵對席下官員們的放蕩好似沒看見一般,沒什麽反應。不止他如此,畢方、瞿如等人也是眼風不動,作壁上觀。


    梁國公暗暗皺眉,再也按捺不住,連忙拍拍手,令仆役將幾十口大箱子抬在賓座之旁。


    陰督公仍舊不動聲色,梁國公隻得先開口,道:“聞聽督公雅好收藏,這裏有些俗物,老夫不懂收藏,放在老夫這裏未免暴殄天物,不如在督公府上物善其用,督公以為如何?”說罷,令仆役將幾十口大箱子盡數打開,隻見箱子裏金光燦燦,霞光溢彩。


    原來幾十口箱子裏,有十幾口是純金,十幾口是各種各樣的彩色珠寶,還有十幾口是古董字畫,民間看做貴金屬的銀子竟成了不入流之物。


    幾十口箱子係數打開,圍了賓座幾周,席下的官員全望了過來,眼裏是遮不住的羨慕和貪婪。


    陰督公坐在金山寶山之中,竟好似在無人之境,泰然自若,無動於衷。狹長冷漠的眼睛慢慢掃了一圈,不緊不慢地說道:“梁國公這是做什麽。本督看來,這些寶物雖然值錢,要保存的條件卻不難,放在梁國公府的庫房裏也不會黴掉,何必偏要放在東廠的庫裏呢?”


    這話似要拒絕,又似隻是找個收下的台階。梁國公聞聽此言,不禁有些進退兩難,摸不準陰督公的意思。


    楊敬見此,連忙過去附在梁國公身邊低聲道:“大人,恐怕這些財寶不入督公的眼,府上可還有什麽珍奇?可讓督公沒有拒絕的理由。”


    梁國公猛然想起府上還有一物,連忙令心腹管家拿了府庫的鑰匙,開府庫取過來。


    片刻,管家雙手捧一個雕刻精美的沉香木盒,畢恭畢敬地放到陰督公的席案上,小心翼翼的揭開盒蓋。


    隻見盒裏靜靜的躺著一方玉印,玉色似冰似雪,視之光華流轉,如雪山消融而成的溪水。玉本就有靈氣,這一方玉印更是奇妙,仿佛不是死物,倒像是雪水往複流動。上刻了仁獸麒麟,昂首擺尾,栩栩如生,更添了幾分祥瑞之感。


    玉質卻不是譽滿天下的藍田和羊脂,眾人都麵麵相覷,不知道是何種名貴的玉種。


    梁國公撫須大笑道:“這是鬱青山上采得的玉料,鬱青山上本沒有玉脈,不知何故竟於冰雪之中結出此塊玉種,輾轉被老夫得了。”言語間頗為得意。


    眾人恍然大悟,鬱青山是裕朝聖山,神秘莫測,在那上麵結出什麽寶貝都不足為奇。若不是聖教蘊空教駐在其上,恐怕鬱青山早被尋寶的人踏平了。


    陰督公拿起玉印把玩半晌,淡淡一笑道:“那些常物也就罷了。此玉觸手溫中帶寒,叩之金石脆響,果然是難得一見的寶物,既然梁國公不善保存之法,本督隻好代為保管了。今日天色已晚,本督就不叨擾了,梁國公意下如何?”


    梁國公見陰督公收下此物,大喜過望。既然陰督公有意迴廠,他也不便強留,連忙將玉印封好,交予大檔頭畢方收好,又帶著楊敬、吳省等人直送到門外。


    *


    陰督公入了軟轎迴府,梁國公府前街幾個陰影處人影閃亂。


    畢方摸摸鼻子,與瞿如對視一眼,後者立刻安排人手跟上去了。而畢方跟在軟轎邊,隔了轎簾低聲道:“督主,宴會剛開始的時候,兒子就接到線報,有幾家言官派了人來梁國公府外偵查,有都察禦史顧家,左副都禦史鄭家等,以顧家為最早。


    宴會當中也陸續有人來,瞿如已經去查看了,具體又有哪些家,估計到了廠署就有結果了。”


    陰督公淡淡的應了一聲。自己今日出門故意乘了官轎,又帶了諸多廠衛,就是要招搖過市,落到言官一係的眼中。


    恐怕半夜女帝就能接到言官的密報,不知明日女帝會如何處理。這才是自己今晚真正的目的。


    陰督公閉著眼靠在轎壁上,眼前浮現的卻不是剛收的價值連城的玉印,而是早朝時李祐溫狡黠又溫和的笑容。


    權財從來不是拉攏人的關鍵,那麽,皇帝,就讓我看看你有幾分誠意吧。


    *


    梁國公府眾人目送陰督公走遠,都一反剛在宴席上的醉態,麵容衣冠肅整,聚集在府內書房議事。


    梁國公臉上剛剛的喜悅神色,現在消失得幹幹淨淨,陰沉的臉色在昏暗的書房裏有些狠厲,氣息起伏得厲害,粗聲道:“今日的功夫算是白費了,那個閹豎果然是城府不淺。幾十箱的東西就拿走了一件,這一件的價值又能抵這幾十箱。你們說這事到底算是成還是不成?”


    楊敬在下首說道:“大人息怒,宴上我們故作醉態,那陰督公都不為所動,就知道他不是個容易受人影響的,這樣的人通常不好拿捏掌控,恐怕我們要循序漸進才行。”


    吳省接著說道:“大人,不論此事成與不成,他拿了我們的東西,就算不投靠我們,想必也不會與我們為難。”


    周其說道:“今晚府中故意大肆鋪張宴請他,為得就是傳到女帝的耳朵裏,女帝聽聞必然會對他起疑心。這樣他就無可選擇,咱們再拉攏拉攏定然能成。”


    聽了幾位下屬這番話,梁國公的怒氣才消散了一些。又提起一事,說道:“宴席上接到侍衛密報,說今晚府前有幾波人前來打聽。好像是都察院一派的,其中以顧家為首。幾位大人覺得這顧江離如何啊?”


    楊敬說道:“顧江離才華橫溢,確實是朝中少有的青年俊彥。”


    這兩句不偏不倚,其他人摸不清梁國公的意思,不敢多說,隻得紛紛附和。


    梁國公撫了撫半長的胡須,問道:“諸位覺得顧江離尚楚王如何?”


    眾人心中皆是一驚,隨即明白了這聯姻背後的重大意義。


    楊敬說道:“此事若是能成,則朝堂盡在大人掌握之中。隻是這一步確實有些困難,若是從顧老夫人下手,恐怕反而容易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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