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尚未亮,晨曦照入安祿山府內沒多久,摩睺羅伽已經在庭中站了足有半個時辰了,他雙眼緊閉,似一尊不動金剛一般,隻是身上的袍子微微鼓起,衣裳下擺也是無風自動。


    這庭中不時有下人經過,卻都猜不透這老兒在此站立是為了什麽。殊不知這是大梵天宗的正宗運氣法門,大梵天宗修習的內功走的是至陽至剛的路子,剛猛的內息遊走全身,修習之時需全身舒展,或五心向天、或筆直站立,與中原武學最常見的盤膝運功甚是不同。


    且說這摩睺羅伽運功在體內走了八個周天,忽然覺得一股勁風自右側而來,來勢又快又狠,且蘊含的內勁與自己師出同宗,但是與自己相比,內力卻又弱上不少,略一思索,心中已有了計較。


    但見他微微一笑,不閃不避,右手袍袖一揮,反手朝勁風來處一抓,入手卻是空空如也,摩睺羅伽“咦”了一聲,扭頭看去,隻見一個少女坐在院牆之上,雙腿前後輕輕搖晃,正笑嘻嘻地看著自己。


    “喲,師侄女!”摩睺羅伽看到那少女,臉上的笑意更盛,語氣寵溺的說,“剛來這兒就想給師叔點兒苦頭吃?可惜啊,你掌刀依然沒什麽進步啊。”


    那少女身穿鵝黃色夾襖,梳著一根發辮,自然地垂在腦後,聽到摩睺羅伽的話,先是做了個鬼臉,一笑起來雙眼彎成兩道月牙,隨後用銀鈴一樣、清脆無比的聲音說道:“師叔,我本來就不太喜歡你和我師父那套掌刀,倒是四師伯那套身法更適合我。怎麽樣?剛才你不是也抓了個空麽?”


    “四師姐把‘尋香踏舞’也交給你了?”摩睺羅伽奇道,“難怪,上次見你還沒有這麽快的身法,想來也不是你師父教的。不過,你既然到了這裏,你師父怕也就在左近吧?”


    這牆頭的少女乃是摩睺羅伽的七師兄“緊那羅”之徒——莫盈姿。


    大梵天宗每一任宗主都隻收八位弟子,世稱“八部天龍”,除第八位摩睺羅伽外,尚有七人。八人之首為“天眾”,又稱“帝釋天”,中原武林多稱其為“因陀羅”,這一代“天眾”已經成名數十年,乃是能與中原“僧道仙”三人媲美的絕世高手。其次乃是“龍眾”,又稱“龍那伽”,乃是因陀羅的師弟,武藝比起師兄稍遜一籌,卻也遠超其餘同門。


    第三位,江湖人稱“夜叉”,乃是八部天龍中最為剛勇之人,尤其善使兵刃,一十八路“血刹槍”是江湖兩大槍法之一,另一套是當年隋末唐初的猛將羅士信所使的“羅家槍法”。


    第四位是“乾闥婆”,也是八人中唯一的女子,不僅擅長輕功與身法,更擅長音律,她不過三十多歲,八人中年紀最小,但因入門甚早,摩睺羅伽等四人還得叫她一聲“師姐”。此女年幼時被一家妓院的老鴇收養,教會了她琴藝。後機緣巧合,十三歲時被大梵天宗宗主收入門下,教會她上乘內功和身法。因為兒時出身,她常作風塵女子打扮,撫琴賣唱,因為生得美貌,故而常有登徒浪子出言調戲,每逢此時,她便在琴聲中凝入內力,直彈得對方七竅流血方才罷休。


    第五和第六分別是“阿修羅”和“迦樓羅”。阿修羅以擒拿手和指力見長,但是與大師兄帝釋天關係不佳,自從十五年前大梵天宗宗主去世,師兄帝釋天成為宗主之後,便已不知所蹤,故而其功力究竟多高,如今已無法判斷;第六位迦樓羅生性不羈,藝成之後便四處遊曆,尤其好學中原武藝,經常四處偷師學藝,故而他雖身懷密宗絕技“燃木刀法”,但卻更加精通中原各門刀法。


    剩下的兩位就是莫盈姿的師父“緊那羅”,以及摩睺羅伽了,這二人天賦平平,但卻都是腳踏實地的人,因此學武也最為刻苦,故而上任大梵天宗宗主傳給二人密宗的卍字掌刀,這門功法修行起來最耗時間和體力,但是一旦練成威力卻極大,是最適合這兩人的武學,而緊那羅和摩睺羅伽也因為一起練功的原因,關係在八人中最為親密。


    摩睺羅伽知道自己的七師兄最為寵愛這個徒弟,絕不放心她單獨闖蕩,故而有此一問。


    “嘻嘻,我師父的輕功您老人家也知道,大梵天宗‘八部天龍’裏,輕功最差的就是他。他怕耽誤時間,前幾天就與我分開,直接去風雨鎮了。”莫盈姿迴答道。


    “我這個師兄啊……”摩睺羅伽無奈的搖搖頭,“輕功不好也就罷了,馬術也不精,以前八個人一起闖蕩江湖的時候,就屬他最拖後腿。”


    那少女聽他說自己師父的壞話,也不以為忤,隻是笑眯眯的看著摩睺羅伽問道:“我可是聽說我師父的掌刀比您還要高上一重呢,怎麽叫拖後腿了?”


    摩睺羅伽眯著眼迴憶了一下,答道:“那時候我們的功夫都沒練到家,有時候遇上高手,八人齊上也不是人家的對手,那時候我們就隻能逃……”


    “我明白啦!這一逃起來我師父輕功不好的缺點就暴漏出來了,所以你才說他拖後腿,是麽?”莫盈姿說到這裏,有些鄙夷的嘀咕道,“我倒覺得是你們膽小怕事,遇到強敵就知道抱頭鼠竄,哼!我師父輕功不好是因為他不喜歡逃。”


    莫盈姿這話剛說完,院外便有一人哈哈大笑,隨即院門被人推了開,安祿山帶著一眾護衛走了進來。隻聽他笑了幾聲,對摩睺羅伽說道:“先生,你這師侄可是有些瞧不起你呢?”


    “安大人見笑了,我這師侄的確有些頑劣。”


    安祿山擺擺手,說道:“哈哈,頑劣談不上,倒是有趣的很。小姑娘,三十六計走為上啊,明知不敵還硬要與人交手,那才是愚不可及呢。”後一句卻是衝著莫盈姿說的。


    莫盈姿聽後,知道安祿山所言不虛,但是她生性倔強,也是冷哼一聲,偏過頭去不再吭聲。


    安祿山見她一個小姑娘卻如此好強,心中也覺好笑,又對摩睺羅伽說:“先生,這小姑娘和他師父緊那羅,都是我從大梵天宗請來的幫手,除此之外還有這位……”


    說完,安祿山向後方一招手,從他身後走出一名壯漢,摩睺羅伽仔細觀瞧,見那壯漢極其魁梧,身高約有九尺,腰間挎著把寬刃的剔骨單刀,看起來甚是兇惡,隻是不知為何頜下無須,若是他有一副絡腮虎須的話,倒頗像個殺豬的屠夫。


    那壯漢朝摩睺羅伽拱了拱手,恭敬地說道:“小的是安大人貼身侍衛長李豬兒,此番帶領三十名侍衛與先生同去。”他這話說完,摩睺羅伽立刻明白了過來,無他,閹人而已。


    這李豬兒自十幾歲就服侍安祿山起居,於武藝一道上也算有些天賦,安祿山曾請人指點過他刀法,加上他常年征戰沙場,力大無比,故而刀法雖無章法,但十分狠辣。加之他曾被安祿山閹割,成為了一個閹人,童子之身練功更是事半功倍,隻是這樣一來雖然對其武功有益,卻讓他沒有了胡子,說話也是軟綿綿的沒有力道。


    “安大人為此事真是煞費苦心,您大可放心,我與七師兄聯手的話,掌刀威力可強數倍,即便是對上大師兄,我倆也能走上百招。加上李豬兒和眾位侍衛,定可掃平風雨鎮李家!”摩睺羅伽自信的說道,至於他口中的大師兄,自然就是“八部天龍”之首、如今的大梵天宗宗主,“帝釋天”了……


    這個早上,不僅安祿山府上不太平,風雨鎮李家府上也不太平。


    天山雪蓮的確有奇效,鄧夜菡的身體僅僅休養了一天就已經好的七七八八。於是鄧無期、李冀和周辛一起商量出一個主意:讓鄧夜菡教李棄歌一些基礎的招式。


    對於這個提議,李棄歌其實是拒絕的。因為他覺得鄧夜菡和自己差不多,使不出內力,那自己和她過招不等於是欺負女子?但是很快李棄歌就知道自己錯了,失去內力的鄧夜菡收拾自己簡直是輕而易舉。


    按照李冀和鄧無期他們的說法,自己不會招式,鄧夜菡沒有內力,應該是可以勢均力敵的,沒準打著打著,自己還能想起來曾經的武藝,可是一動上手,李棄歌就隻有挨打的份兒了。


    此時此刻,李棄歌捂著紅腫的左臉,一臉畏懼的看著對麵的女子、如見蛇蠍,因為這個女人已經在不到一柱香的時間內連續打了自己十幾記耳光,而且隻打左臉……


    “我說……鄧家妹子,”李棄歌小心翼翼地說,他不敢太大聲說話,因為一旦肌肉牽動紅腫右臉,就會鑽心地疼,“說好的過過招,點到為止,你也不用一直打我臉吧?”


    對麵的鄧夜菡掐著腰,一臉無奈地說道:“可是我別的招式對你傷害更大,也就這招還能輕一些。”


    “傷害大?能有多大?”李棄歌揉著臉,滿不在乎的說道:“你一沒內力、二無兵刃,還能要我性命不成?”


    “那倒不至於,”鄧夜菡搖搖頭說,“不過都是些挖眼啊、撩陰啊之類的招式,要不了人命。”


    李棄歌聽到這句話,臉部明顯抽搐了一下,這一抽搐又帶的他的左半邊臉疼痛起來:“嘶……哎呦,那就算了,省得我斷子絕孫!可是你也不能一直打我臉吧?”


    鄧夜菡捏著尖尖的下頜,歪著頭思考了一會兒,忽然高興地說道:“我還有三招劍法,是一個當初前輩傳給我的,你以前是使劍的,說不定這幾招你學得會快些!”


    她這話一說完,李冀立刻吩咐府上的下人們去取了兩把未曾開鋒的鈍劍過來,遞給二人,然後又迴到一旁,與鄧無期和周辛觀看二人練武。


    拿著劍的李棄歌心裏是五味雜陳,自己明明還沒同意學啊?怎麽李冀就雷厲風行的把劍給拿來了?不過現在反悔明顯來不及了,隻能硬著頭皮對鄧夜菡說:“鄧家妹子,你且使一遍讓我瞧瞧!”


    “看好啦!”鄧夜菡簡單揮舞了倆下手中的長劍,雙足足尖踮起,整個人像一隻燕兒一樣騰挪而起,但見她如同喝醉了一般,用皓白如玉的手腕操控著手中的劍,用盈盈一握的纖腰帶動著上半身的舞動,踮起的雙腳步法看似淩亂,但卻絲毫不影響劍法走向,僅僅三招,卻是劍影上下翻飛,三招過後,鄧夜菡已是微微氣喘,香汗淋漓。


    她這三招舞罷,李棄歌尚未出聲,李冀卻先問道:“這劍法如此繁雜,是何人教給你的?”


    鄧夜菡又喘了幾下,說道:“李伯伯,與其說是繁雜,不如說是靈動。”


    “嗯,確實,隻是這劍招過於耗費體力,若是沒有渾厚的內功修為,根本無法使完。”李冀皺了皺眉頭,又問了一遍道:“夜菡,這劍法到底是何人傳授於你?”


    “這……”鄧夜菡猶猶豫豫的說,“我實在不能說,這是與那前輩約好了的。”


    一旁的鄧無期也向李冀一拱手道:“舍妹學習這套劍法時我就在一旁,那前輩絕非奸人,還請李伯伯不要再追問,也免得我們兄妹為難啊。”


    李冀撚了撚胡須,點頭說道:“言出必踐,這是做人的正道,你們也不用覺得為難。而且就算你不說,我也猜得到是誰。”


    “這就奇了,莫非李伯伯識得這劍招?”鄧夜菡奇道。


    “劍招我自然不識得,那個人每過一段時間就創一套劍法出來,我又怎能每套都見過?”李冀似乎是提到一位老友一般,笑眯眯的說道:“不過萬變不離其宗,那股子狂傲和灑脫是刻到他骨頭裏的,我隻需輕輕一嗅,就能聞到你劍法中的酒氣。”


    “的確……”鄧夜菡聽後,也是抿嘴一笑,“這位前輩的確對那杯中物貪得很。”


    李棄歌已經站在那裏有一陣子了,確實聽得一頭霧水,總算找到空檔能問個問題,趕忙說道:“爹、鄧大哥,那人是誰啊?”


    李冀搖了搖頭,對李棄歌說:“他們兄妹與那人有約定,自然是要守口如瓶,此時若是我和你說了,卻也如同他們二人毀棄誓言一般,不可說,不可說啊。”


    他這話一說完,鄧夜菡忽然醒悟,雙眼放光地說道:“是了,是了,棄歌他內功底子紮實,如今又精通詩文,正是繼承那前輩武學的不二人選!”


    “嘿嘿,小丫頭的想法與老夫不謀而合,”李冀笑道,隨即又對李棄歌說:“棄歌,我給你三日時間,把剛才那三招學會!學不會的話……你這輩子都別出李府了!”


    “啊?!”李棄歌這一喊,左臉又是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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