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西市,道路上的積雪已經被清掃一空,打開的坊市大門,排滿了隊伍。


    隨著鼓聲敲響,人們魚貫而入,換了身白色袍子的高力士也混在人群裏進了西市,朝廷禁止五品以上官員逛西市,他也不能壞了國家法度,更何況這般便服出訪倒也有意思得很。


    進入西市後,高力士信手閑逛,不時聽著身邊人群的閑聊議論,興致頗高。


    隻不過高力士沒想到的是,他前腳剛逛了菓子行,後腳他的行蹤便傳到了石堅這位西市令那兒。


    “沈郎,你這運道可真是……”


    官署內,石堅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沈光上午剛去了高府投了拜帖,送了禮物,來他這兒,就遇到了高力士微服私訪西市。


    “石市令,這是天賜良機,且容某告退。”


    沈光沒想到,這樣都能遇上高力士,這對他來說可是極好的機會,要知道他給高力士下拜帖,說穿了還是為著高仙芝掛帥出征小勃律。


    李林甫那兒,雖說他沒有得個準信,但是自從知道李林甫為著石家和高家的婚事,寫了手書給高仙芝,他就知道李林甫那兒絕不會成為阻力。


    李林甫是當朝宰相,出征小勃律這件事,他考慮得不止是軍事上的勝利,也要考慮這次戰事的花費,高仙芝掛帥出征,旁的且不說,光是石家貢獻的軍費和駱駝牲口就不是小數目,安西那邊能和高仙芝爭一爭的也就隻有程千裏罷了。


    可程千裏是個窮鬼,讓他掛帥出征小勃律,朝廷得花多少錢?


    這筆賬,誰都會算,所以李林甫那兒隻會幫高仙芝一把,不過在這種軍國大事上,這位李相向來都不會擺明態度,所以能夠影響聖人的高力士,便成了沈光的突破口。


    至於長安城裏其他權貴,他結交了又能有什麽用,倒不如把精力都放在高力士身上。


    “沈郎且去,某自會派人與你告知高公是哪位?”


    石堅自喚了心腹隨從陪著沈光去尋高力士,他這時候也不由慶幸自己準備得足夠充分,說起來朝廷雖然明令禁止五品以上官員來西市,可是總架不住有些官員喜歡微服私訪,就連聖人以前都喜好這口。


    石堅在當上西市令以前,也是作為行頭再到屬吏幹了十多年,如何不曉得這其中的內情,所以他上任後,自是讓心腹記熟了高力士的畫像,免得萬一聖人哪天興致來了,到西市閑逛,遇上不開眼的惹得聖人不快。


    “這位沈郎真是好心機,好城府,看起來高大都護的事情穩了。”


    送走沈光,石堅在心中想到,然後便故作不知高力士這迴事,在官署裏辦起公來,最近他可是過得戰戰兢兢的,多少權貴往他府上下帖,都給沈光拒絕了,他可是十分害怕被牽連,不過隻要這位沈郎君和高公結識,他就不用擔心了。


    ……


    西市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裏,沈光走得不疾不徐,叫他身旁的石家家奴頗為著急。


    “郎君,咱們這般慢走著,萬一錯過了可怎麽辦?”


    “無妨,這偶遇偶遇,重在一個偶然,似你這般著急,怕是會露了咱們的行跡,反而不美。”


    沈光輕笑著答道,隻是安撫著那家奴道,他這幾日空閑時,也在西市好好逛了圈,對於西市的格局尚算了解,他知道高力士先前在菓子行那邊閑逛,還買了些小食吃著,按道理走不了多遠,那附近就是墳典行,他打算去那兒碰碰運氣。


    “那便聽郎君的。”


    那家奴見沈光氣定神閑的,於是也不著急了,這位沈郎君是個講道理的,若是遇不著那位高公,自不會怪他。


    片刻後,幾人到了那全是墳典行的一條街上後,人群已不如其他街道那般多,這時代的大唐雖然已經有了雕版印刷術,也開始漸漸普及,但是書籍的價格依然居高不下。


    像是這些墳典行裏,所賣的書籍,不少仍舊是手抄本,沈光在延城的時候,就曾聽封常清說過,西市的墳典行裏有時候會淘到些好東西,比如一些家道中落的敗家子會把家裏藏書賣到墳典行,裏麵說不定會有些意外之喜。


    隨意挑了家門頭看上去頗為雅致的墳典行,沈光便走了進去,裏麵頓時有夥計迎上來,“幾位,可是要買書,咱們這兒可是有不少孤本善本……”


    “勿要多言,你這兒可有樂譜?”


    “有,有,有,就是不知道郎君要那種?”


    看到沈光身後有隨從跟隨,而且樣貌俊朗,一看便知是世家子弟,那夥計忙不迭地道。


    “全都拿過來,某仔細瞧瞧再做決定,這些錢且算是某觀瞻一二的花費。”


    沈光自然清楚開書店的最討厭的便是蹭書看的,於是自摸了幾杯銀幣丟給那夥計道。


    接過銀幣,入手一沉,那夥計見是完好的好錢,頓時喜笑顏開道,“郎君稍待,我這就去準備。”


    這墳典行裏,自有供人抄書的地方,西市又不是東市,來這兒多是貧寒士子,直接買書是買不起的,於是便花些錢抄書,又或是以抄寫代抵讀書的花費。


    隻不過如今冬日天寒,炭火甚貴,那墳典行自舍不得在店中燒炭取暖,更何況這大堂裏的木架子上擺放都是書籍,哪個敢生明火。天氣寒冷,這研墨都是件費工夫的事,更遑論抄寫了,所以這店裏冷冷清清的不見外人。


    不多時,那夥計就捧了一疊書卷過來,“郎君,咱們店裏的樂譜都在這兒了,您慢慢看,若有中意的,喚我便是。”


    “你且去吧!”


    這時候西市不過剛開市不久,雪後放晴,陽光自窗格照進來,尚有幾分暖意。


    沈光將那疊卷軸堆在岸上,便坐下來慢慢看起來,而那位石府家奴則是站在墳典行門口等候,隻是腦袋卻不時張望著不算熱鬧的街道。


    半個時辰後,那家奴伸得脖子也酸了,可沈郎君隻是安靜地在店裏看書,他都覺得這位沈郎君莫不是壓根就沒想過要偶遇那位高公,就在他敲著脖子的時候,卻忽然聽到了不遠處的對話聲,“叔父,那處墳典行沒甚去頭,都是些尋常書籍,要說找書,還是得去東市。”


    “來都來了,且看看再說。”


    高力士倒是無所謂,他隻是逛久了,想找個清靜地方歇歇腳,這西市裏到處都喧鬧得很,也就這墳典行所在的街道最僻靜。


    “郎君真是神人!”


    看到迎麵走來的高力士並身邊的隨從,那石府家奴心中驚呆了,可他連忙低下頭,免得叫對麵窺出破綻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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