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人們上台時,都是信心十足,自以為技巧高超,能得郎君另眼相待,可是真到了台上後,他們才發現自己錯漏百出。


    沈光是經受過專業訓練,而且還是吃這碗飯的,所以幾乎當每個演奏的樂人出現音準或是節拍上的失誤時,他都會一一指出。


    最後半日過去,幾十人登台演奏,沒出毛病的隻有五六人而已,不獨樂人們為之心折,就是邊上旁觀的老管事亦是看得癡了,府中樂人們過往演奏樂曲,哪次不是滿堂賓客拊掌喝彩,人們都說高府樂人,遍數安西也隻是略遜龜茲王室的宮廷樂師。


    可是哪裏想得到在這位沈郎君耳中,處處皆是錯漏,老管事不由想起長安城裏盛傳的那位樂師李龜年,這位號稱當世曲樂大家的樂師便曾經在岐王府中做客時,指出樂人們彈奏時的錯誤,然後當場演奏,為世人所津津樂道。


    在老管事眼裏,這位沈郎君亦是不遑多讓,或者說眼見為實,在他看來沈郎君隻怕比那位當世李大家還要厲害幾分。


    到了中午時,樂人裏的會樂器的都已彈奏完畢,沈光也為他們重新分了組,這時候所有的樂人們都已經心悅誠服,在他們看來沈郎君便稱一聲當世樂聖也不過分。


    沈光並沒有自得,他能聽出樂人們彈奏時的錯誤,是因為他有著千年時光的積累和沉澱,另外也是這個時代的演奏方式所致。


    小憩之後,沈光繼續他的分組麵試,這時候剩下的那些樂人裏的舞姬們都是使出了全部的本事,伴隨著樂聲起舞,正當眾人都以為沈光總該無以為繼的時候,沈光又喊停了。


    “你剛才踩點的時候快了。”


    在學校的時候,沈光也幫學生排練過舞蹈,甚至有時候還在外麵接私活,雖然舞蹈不是他擅長精通的,但是音樂舞蹈本就是互通的。


    一上午的時間,樂人們已經明白踩點,節拍這些詞匯的意義,尤其那幾個為台上舞姬伴奏的樂工們更是能體會到這其中的厲害,因為若不是郎君出言,他們都幾乎沒意識到那位舞姬快了半拍。


    老管事在邊上已經不能言語,這位沈郎君也委實太厲害了些,居然還親自上台,擰著腰肢跳了半曲,不過這位沈郎君跳舞時也真得是好看啊!


    底下樂人們表情各不相同,胡瑪爾這些舞姬們都是雙眼放光地看著沈光那白皙如玉好似閃閃發光的臉頰,而樂工們則是驚歎著沈光雖然舞姿有些生疏,可是這位郎君的每一步都正好卡著伴奏樂曲的節拍,簡直堪稱踩點狂魔。


    當沈光停下來時,發現所有人都看著他,他麵色如常地說道,“舞蹈要和樂曲相合,若是齊舞的時候,有人快有人慢,那跳出來便不會好看。”


    這時候台下的樂人們全都點頭稱是,直到傍晚時沈光才將所有的樂人們完成分組,“今日課便上到這裏,你們若有不懂的,便去尋尉遲他們詢問。”


    沈光口中的尉遲,便是於闐國那十名樂工的首領,基礎的樂理知識和五線譜,他們都已經學全,身為組長正好可以教那些樂人們學習。


    “郎君,天色已晚,不如留在府中,等主君迴來後用了晚膳再走不遲。”


    見沈光打算離府,老管事出言挽留道,在他看來今日這位沈郎君可是辛苦得很,就連嗓子都啞了些。


    “那某便厚顏留下了。”


    “郎君哪裏話,主君說過,郎君但把這兒當成自己家裏就是。”


    老管事笑著,領著沈光去了高仙芝的書房,那兒是主君平時招待封二的地方,“這裏藏書不少,郎君若是無聊,自可隨意觀看。”


    高仙芝的書房極大,雖然擺了不少藏書,可是最多的還是甲胄刀槍,大唐禁止民間私藏甲胄,可是高仙芝這樣的邊鎮大將,沒幾身豪奢的鎧甲那像什麽話,起碼在沈光眼裏自己那身花了小十萬的明光甲光從奢華程度上來講還真比不過高仙芝收藏的幾幅甲胄。


    不過從強度上來,他那身鎏著金漆,甲葉采用現代鋼材的明光甲肯定要強得多,以後跟著高仙芝上陣殺敵,也算是個強有力的保障。


    沈光最後在書架上抽了本李衛公兵法,然後痛苦地閱讀起來,簡體字古已有之,隻不過這時稱唿為俗體字又或是小寫字,雖然夾雜著不少繁體字,但是真正讓沈光頭疼的還是沒有斷句的豎排,這讓習慣了橫排閱讀的他極為難受。


    於是原本對這部兵法還很感興趣的沈光隻看了沒幾頁就放下來做起了護眼操,他很慶幸父母給了他一雙好眼睛,另外自己讀書的時候也沒把自己糟蹋成近視眼,要不然在這個時代萬一要是把眼鏡給弄丟了,那就和瞎子沒什麽兩樣了。


    書房外,昏黃的陽光照入,閉目養神的沈光聽到腳步聲,立馬便睜開眼睛,然後便看到了高仙芝和與之同行的封常清,老管事口中封常清是高府常客,尤其是高仙芝送了兩個侍妾給封常清後,被家中悍妻趕出門的封常清便時常在高府過夜。


    “見過都護。”


    “沈郎,某可是聽聞你今日所為,怕是不遜長安李大家。”


    “曲有誤,沈郎顧,不知今日台下樂人裏多少小娘子動了心,沈郎果真是風流人。”


    聽到高仙芝和封常清的言語調笑,沈光不以為意,“都護過譽了,我隻是耳朵天生比旁人好使些罷了,可不敢和李大家比。”


    高仙芝口中的李大家,沈光知道便是那位極得當今聖人喜愛的李龜年,同時這位也是諸多唐詩裏經常出現的人物,其中最有名的便莫過於王維的那首《江上贈李龜年》,“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作為中國音樂史上的裏程碑式人物,沈光這個音樂老師自然了解李龜年的生平,這位一門三兄弟,都是開元天寶年間有名的樂師。


    “沈郎不必過謙,李大家當年在歧王府舊事,某也曾聽人說過,某府中的樂人便是不及歧王的樂伎,也差不到哪裏去?再說白氏子向來以音律為傲,來某府上聽曲時,也沒見他們能聽出什麽差錯來。”


    高仙芝很是高興地說道,他口中的白氏子自然便是龜茲王室子弟,白氏裏除了白孝德這個異類,剩下可都是能歌善舞精通音律的雅士。


    “是啊,沈郎何必過謙,今日知道你這本事,某這心裏可是徹底踏實了。”


    封常清在邊上大笑起來,沈光在音律上的造詣若是不輸李龜年,那他們便等於在李相和聖人那裏又多了張牌可以打。


    高仙芝喜歡熱鬧,當即便讓老管事在書房裏上了酒菜,和沈光、封常清吃喝飲酒,同時聊起沈光的事情來,“某當日曾說過,要為沈郎尋個美婢,如今倒是有了些眉目!”


    “哦,不知道是哪家小娘子,有幸能得伴沈郎左右。”


    私底下的封常清,渾沒有在外人前的嚴肅沉默,反倒是放浪形骸,當然落在此時沈光的眼裏,那就是極為猥瑣了。


    “白氏有位小娘子,善歌舞,年方十五,某覺得正合適與沈郎做個侍妾。”


    高仙芝的話讓封常清不由為之一愣,白氏的小娘子,那便是龜茲王室中人了,雖說白氏人丁興旺,可這位主君讓白氏女為沈郎美婢,未免有些過了。當然最重要的是,封常清有些羨慕嫉妒沈光了,白氏女那可是以顏色出眾所著稱,都護怎麽就從來沒想到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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