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數日,隊伍都在荒野裏前行,再壯闊美麗的景色,也會看得生厭,沈光亦是如此。


    騎在馬背上,沈光大腿兩側磨破的皮肉已經結痂,沒有原先那麽疼痛,時不時能策馬馳騁番,才叫他白日裏沒有悶得太慌。


    “郎君,再有五日,便能到延城了。”


    沈光身邊,王神圓說道,這位郎君看著安靜,實則是個活潑性子,和都護如出一轍。


    “郎君既然煩悶,何不吹奏一曲。”


    王神圓身邊,有牙兵笑道,這十來日裏他們可算是見識到了郎君的本事,各種樂器信手拈來,吹拉彈奏,似乎就沒有郎君不會的樂器。


    這牙兵話音方落,跟在後麵的樂工們都自伸長脖子巴巴望著沈光,這十來日裏每到晚上,他們便如饑似渴地學習樂理知識,不過對這些樂工來說,沈光為了解悶吹奏的曲子才最叫他們如癡如醉。


    沈光迴頭看去,隻見附近眾人都盯著他,卻是從鞍旁皮袋裏取出嗩呐吹奏起來,那雄壯的音色一起,頓時便叫人渾身起雞皮疙瘩。


    原本還有些喧鬧的隊伍隨著嗩呐的曲調聲,頃刻間就安靜下來,隊伍前方高仙芝聽到後不禁朝身旁陳判官道,“這曲調你在長安可曾聽過?”


    “沈郎製新曲,聞所未聞,某敢打賭,長安城內無人聽過。”


    陳判官搖頭晃腦地說道,這年頭能讀書的都是殷實人家,他早年在長安四處投文時,常與友人出入平康坊,那可是長安城裏第一等的風流藪澤之地,號稱天下舞樂皆在此間。


    “何止是長安,遍是盡數安西,沈郎曲風之新,某也不曾聽過。”


    高仙芝祖上出自高句麗,幼年時隨父親高舍雞入大唐,從小在安西長大,少年時鮮衣怒馬,飛鷹走狗,出入龜茲王宮,什麽曲沒聽過,可偏偏沈光吹奏的新曲迥異於當世,聞所未聞。


    一曲吹罷,眾人聽得意猶未盡時,沈光已將嗩呐放了迴去,雖說樂器這東西一法通,萬法通,可沈光不會把過去學生們“沈老師能抵半個方錦龍大師!”的玩笑話當真。


    這幾日沈光將高仙芝送他的樂器耍了個遍,一來是無聊,二來是練習,但吹奏部的樂器非他所長,還好他學過聲樂,肺活量驚人,所以才能把嗩呐也吹得像模像樣。


    “沈郎,怎麽不吹奏下去,某聽方才曲子,似有未盡之意。”


    “都護,此曲需得數種樂器合奏才得完整,某嗩呐吹完,無以為繼,隻能作罷!”


    見高仙芝跑來詢問,沈光隻得硬著頭皮答道,然後隻見這位安西副大都護笑吟吟地看向他身後那些樂工道,“這些奴兒隨沈郎學了這麽久,某聽沈郎這新曲,雄壯遼闊,似大唐盛世,山河壯麗,正好某迴延城後要宴請諸王,此曲可為席間雅樂!”


    “沈郎以為如何?”


    高仙芝確實愛極了沈光方才吹奏的嗩呐曲調,而且人們常說富貴不還鄉猶如錦衣夜行,他從小在延城長大,二十歲時萌父蔭就做了將軍,可被時人當成紈絝子弟,如今二十餘年過去,他貴為安西副大都護,此番迴延城怎麽能不好好顯擺一番。


    “都護抬愛,某必盡全力,於列國諸王前顯我大唐威儀!”


    沈光沉聲答道,他方才吹的《九州同》本就是和而大同的盛世氣象,正合彰顯巍巍大唐。


    “沈郎此曲,可有取名?”


    “迴都護,此曲名為《九州同》。”


    “《九州同》,好一個《九州同》,某到時便要看那諸王在沈郎這盛世韶音前如何失色!”


    高仙芝大笑起來,大唐有四部樂,曰龜茲部、曰大鼓部、曰胡部,曰軍樂部,安西諸國皆以龜茲樂為傲,他初任安西副大都護,想要立威信,但四鎮諸國向來恭順,就得另辟蹊徑,聽了沈郎這曲《九州同》,終究是叫他有了些想法。


    沈光身後,那些樂工高興極了,這幾日他們常聽郎君奏曲,但皆不得窺見全貌,如今都護發話,他們終是能得嚐所願。


    “郎君?”


    隊伍裏,騎著頭大青驢的多聞待高仙芝率眾離開後,朝身旁的沈光關心道,他看得出這位郎君似乎有些煩惱。


    “多聞啊,等到了延城,咱們有得忙了。“


    沈光答道,他既然答應高仙芝,那《九州同》這首曲子,他便要將其完美地搬上舞台,他個性向來如此,要麽不做,要做就要做到最好。


    入了龜茲國境內後,隊伍不再露宿荒野,沿途的驛站也多了起來,到了晚間,不獨樂工,便連舞姬們也都到了沈光下榻的房舍裏聽講。


    大唐盛世,豈能有樂無舞,高仙芝新任安西副大都護兼都知兵馬事,宴請列國諸王,分明就是要顯揚天朝上國的威儀和氣象,沈光明白自己要是搞砸了,那他在高仙芝那兒就休想得到重用了。


    房舍內,十個舞姬秋水似的美目俱是齊齊盯著沈光,仿佛怎麽看也看不夠似的,實在是沈光皮膚白皙,又把胡子刮得幹幹淨淨,迥異於這個時代男子蓄須的習慣,瞧著便格外新鮮。


    更不必提這些舞姬都清楚她們被大王送於那位高都護做了家妓,再沒半點自由。


    與其他日被主人送於那些粗魯軍,倒不如先委身於這位俊俏溫柔的郎君,安西諸國和大唐一樣,在男女情事上極為開放自由,隻要兩情相悅,女子在婚前破身也是尋常事,甚至還有試婚的製度。


    隻是這十名舞姬是於闐王養於王宮,本就是為了贈與高仙芝這樣的大人物交好,是以這十名舞姬還是完璧之身,高仙芝路上也不曾招她們侍寢過,所以人人都盼著能得沈光青睞,擺脫淪為玩物的命運。


    “諸位小娘子,你們這般看著某,難道某臉上長花了嗎?”


    沈光盤膝而坐,瞧著那些癡癡看向自己的舞姬們,不禁歎氣道,他聽樂工們說過,這些少女今後的命運,無外乎是被高仙芝當做賞賜送於手下,而這還算是好的,最淒慘的莫過於淪為招待賓客的家妓,成為不折不扣的玩物。


    眼前這些舞姬,全是年方二八的少女,放在後世還是不諳世事的學生,可此時這些少女全都在想著如何勾引自己,這讓沈光不由意識到在大唐盛世的光環下,也有他不喜歡和不習慣的東西。


    “郎君可比花兒好看得多!”


    舞姬裏隱隱為首的少女大著膽子說道,邊上同伴們也都紛紛輕笑起來,一時間明眸皓齒競相爭豔,笑聲如銀鈴般迴蕩,彷如沁人心醉的畫卷般美好。


    沈光見慣世麵,他穿越千年夢迴大唐前,什麽女團沒見過,可他身旁剛還俗的多聞卻是莫名地紅了臉,不敢抬頭去看這些方丈口中的比老虎還兇惡的小娘子們。


    “胡瑪爾,不可對郎君無禮。”


    樂工的首領朝那說話的少女輕聲道,“郎君能傳授你們技藝,便是天大的福分了,不可妄做他想……”


    “這曲《九州同》頗得都護看重,他日諸王宴前,汝等且盡全力,某屆時自向都護為汝等求個自由身。”


    看著少女們情緒低沉,沈光大聲道,來到這大唐,遇到看不慣的事情,如果不努力去試著改變,還有何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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