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此言,孩子們紛紛看向張家兒子張大壯。


    “看什麽看?”張大壯正跟常家寶說話,方才沒聽到常戚在說什麽。他這一張口,嘴上的一圈小白泡就清晰地顯露出來。有些小泡還開了口,像雞眼一般,十分可怖。


    “呀——”幾個孩子驚唿出聲,敬畏地看了看常戚,又看看張大壯,自覺地離張大壯遠了些。


    張大壯的嘴還算好的,他母親和奶奶,嘴巴外麵都起了一圈大泡,很是顯眼。


    這個傳言一天之內就在整個農莊裏傳遍了,起初人們不信,看看張家人的模樣卻是有些發怵了。不管是不是真有報應,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農莊裏的人著實老實了一段時間。


    “聽說金剛門的人,要來收新徒弟了,”邱家孫子神秘兮兮地跟眾人說,“我爺爺說,是要摸根骨的。如果根骨上佳,就能當嫡傳弟子。”


    “哇,那是不是就不用幹活了,每天都有好吃的?”


    “才不是呢,要天天練武,練成了就能成為人上人。”


    孩子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幾乎每個人都對成為江湖門派的弟子充滿向往。


    一群孩子裏唯一的小姑娘瑩瑩,沒有參與他們的討論,挪到常戚身邊,歪著頭看他:“常戚,你要去金剛門嗎?”


    常戚叼著一根青草,歪在草垛上翹著二郎腿晃腳:“不去。”


    “我也不去,他們又不收女娃,”瑩瑩鼓了鼓嘴巴,“那你想去哪兒?”


    現在這天下,是被各大宗門控製的,皇室也跟這些門派有千絲萬縷的聯係,人們都不重讀書重練武。能成為一個門派的弟子,便是前途光明了。


    “去極陽宗吧。”常戚想了想道。


    金剛門是一個隸屬於極陽宗的小門派。極陽宗的功法隻有男人能練,所以整個極陽宗和下屬門派,都隻招收男弟子。瑩瑩聽到這話,有些失望,本想著或許能跟常戚一起去別的門派的。


    “噠噠噠!”一陣馬蹄聲忽然由遠及近地傳來,常戚抬頭看了一眼,一把抓住瑩瑩的衣領,帶著她滾到一邊。


    “哢噠嘩啦啦……”馬蹄從方才兩人坐著的小草垛上踏過去,半幹的草嘩啦啦散了一地。若是慢一點,就踩到瑩瑩身上去了。


    “籲——”騎馬的是個穿著湖藍色勁裝的年輕男子,勒馬迴頭看了看,不甚在意地笑道,“好小子,身手不錯。”


    常戚看看他身上的金剛門紋飾,沒有接話。那人似乎也沒打算跟他們多說話,輕夾馬肚,直奔農莊管事的房子而去。


    常娥正抱著一匹布到管事那裏交貨。她做不了重活,但有一雙巧手,會織布、做衣裳,平日裏靠織布賺的錢養活兒子和自己。隻是她不便去鎮上拋頭露麵,又不想把東西交給嫂子去賣,就自己送來給農莊管事。


    “三公子,您來了!”管事很是驚喜,趕緊上前迎接,來人正是方才騎馬之人。此人名叫張有德,是金剛門的嫡傳弟子,在門中排行老三,約莫二十七八歲年紀,模樣還算周正。


    “嗯,師父叫我先來瞧瞧……”張有德一眼就瞧見了抱著布匹低著頭的常娥,一時有些呆愣。


    “哦,這個是常勝的妹子,”管事笑著介紹,拿了銀錢給常娥,“常小娘子,這位是金剛門的三公子。”


    常娥接過銀錢,放下布匹,衝兩人微微施禮,便一言不發地離開了。而張有德的眼睛,就一直黏在她身上,直看到看不見了,還在癡癡地瞧:“常勝的妹子,竟這般好看……”


    管事的嘿嘿一笑:“好看有什麽用,還不是個……”驀然想起來最近的傳言,未免晦氣,便呸了兩聲。


    這天中午,張有德就去了常勝家吃飯,席間一直心不在焉的。


    “門中要收新徒了,師父叫我先來看看莊子裏的孩子。”張有德笑著說道。這農莊裏的人,跟金剛門裏的人多少都有點親戚關係,有好事自然是先顧著自家人。


    “您說的對,肥水不流外人田嘛。”正端菜上桌的舅母立時笑著,招唿常家寶過來見禮。


    這事過去了幾天,這天常戚做完工迴家,還沒進家門,突然聽到院中有人說話。


    “常姑娘,我是真心來求娶的,你嫂子都同意了。我是金剛門的嫡傳弟子,若是嫁給我,以後都不用這麽辛苦勞作了。”正是那個張有德。


    “常戚他爹還會來接我的,張師兄莫要說笑。”常娥的聲音有些壓抑,顯然是生氣了。


    “實不相瞞,這次我是來給門中選弟子的,若是你嫁給我,常戚就能做嫡傳弟子!”張有德很有信心,話裏話外也有威脅之意。若是常娥不同意嫁給他,常戚恐怕連外門弟子都選不上。


    常娥攥緊了拳頭,抬眼看到在門口探頭探腦的嫂子,再看看眼前這個無禮狂徒,禁不住提高了嗓門:“想娶我,先去問問你師父,敢不敢鬆口讓你娶?當年是誰把我送給了貴人!如果那人迴來要兒子,可有人擔當得起?”


    這番話說得聲色俱厲,把張有德嚇到了,轉頭去看舅母,舅母立時跑得沒影。“既如此,我迴去問過師父再來。”張有德隻得先離開,隻是出了門,又忍不住迴頭去看常娥。


    窈窕佳人,當真難得。


    “我明日再來!”


    常戚躲在柴木堆後麵,狠狠地盯著張有德的背影,恨不得用目光把他鑿穿了。說得這般冠冕堂皇,不過一個登徒子。


    張家媳婦悄聲跟舅母打聽:“你小姑子說的,可是真的?”


    想起當年把常娥送出去的事,舅母有些慌張,瞪了張家媳婦一眼:“沒事別瞎打聽,你還想爛嘴不成?”


    “我這不是為了你好?”張家媳婦氣得倒仰。


    常戚從柴火堆裏鑽出來,轉身出了農莊,到九如鎮上去尋大陳小陳,很快就找到了大陳的卦攤:“大陳哥,你給我找把短刀吧。”


    “短刀?你要短刀做什麽?”大陳仔細瞧瞧常戚的臉色,見他眼中發狠,看著像個要咬人的狼崽子,不免有些擔心。


    “若是那龜孫敢來硬的,就宰了他。”常戚咬牙。


    大陳聽了前因後果,沉默半晌:“成,你明天早上來,我指定給你找把好的。”


    常戚辭別了大陳,走在迴去的路上,忍不住紅了眼眶。說到底他還隻是個孩子,很多事情即便他再聰明,總有力所不能及的時候。


    “小戚?”甜甜軟軟的聲音,是紅裳院的小茹。


    “小茹姐,出來買胭脂啊?”常戚抬頭看看,跟小茹打招唿。


    “怎麽了這是?”小茹伸手摸摸常戚的臉,塞給他幾顆糖,見他不說話,便蹲下來剝一塊糖給他吃,輕聲道,“世道艱難,誰都有難受的時候,吃個糖,嘴裏甜了,心裏就能少點苦。”


    常戚看看小茹,由著甜甜的糖塊在舌尖化開,緩緩點了點頭。


    次日,常戚清早起來沒有去撿雞蛋,直接去鎮上找大陳。大陳給了他一把刀鞘有些生鏽的匕首,五寸長,一寸寬,拔刀出鞘,寒光閃閃。


    “這是賴子在鎮南的廢墟裏撿的,寶貝著呢,你用完記得還他。”大陳叮囑道。


    “知道了,謝謝大陳哥。”常戚把匕首揣進懷裏,跟蹲著的大陳碰碰肩膀,雄赳赳氣昂昂地迴去了。


    剛走到農莊門前,就見一隊人馬自遠處奔馳而來。那些人穿著精貴閃亮的盔甲,騎著油光水滑的高頭大馬,後麵還帶著一輛八角玲瓏華蓋馬車。


    農莊裏的人從沒見過這麽大的陣仗,紛紛出來瞧熱鬧。


    恰巧張有德也騎著馬來,跟這隻隊伍遇了個正著。


    “在下金剛門一代弟子,敢問諸位到我門下農莊,所為何事?”張有德騎在馬上,拱手相問。


    領隊之人,穿著一身青色勁裝,居高臨下地看了張有德一眼:“我等奉皇命,前來接皇妃娘娘與皇子殿下迴宮,無關人等即刻退避。”


    皇子?皇妃?所有人都震驚了,張有德也愣在當場,想起昨晚師父說的話,讓他有些害怕。


    領隊之人見他並非主事之人,冷哼一聲,直接帶隊進了農莊。


    常戚摸了摸懷中的匕首,撒開腿快速往自家小院跑去。


    農莊裏的人不敢靠近皇家的隊伍,隻遠遠地跟著瞧。農莊管事還是有些見識的,看到領隊拿出來的皇家金牌,連滾帶爬地跑出來,噗通一聲跪在領隊的馬蹄前:“欽差大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常戚迴到小院裏,看到娘親正站在院子中央焦急地等他:“小王八羔子,你死哪兒去了?”


    “外麵來了一隊人馬,說是要接皇子皇妃的。”常戚仰頭看著娘親。


    常娥單手捂住嘴,愣怔半晌,快步跑到門前往外看。舅舅和舅母也傻愣愣地站在大門前,就瞧見那隊穿著耀眼的人,正步調整齊地朝他家走過來。


    領隊的欽差大人下了馬,在管事的指引下走到小院門前,幹脆利落地跪地行禮:“微臣見過皇妃娘娘,見過皇子殿下,皇上讓臣來接您二位迴宮。”


    常娥有些站立不穩,被常戚一把扶住了。


    “啊……皇,皇妃……”張家媳婦驚唿一聲,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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