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番:南亦聽著當年的錄音,負重前行,深海無涯,孤獨終老


    南亦轉過身,就看到了穿著一身黑衣的白言斯。


    白言斯看他的眼神很淡漠,很淡漠,淡漠得讓南亦有些害怕。


    白言斯收迴了視線,“請你離開,我妹妹不需要你。”


    南亦攥緊了拳頭。


    受傷的這幾天,他消瘦得很快,病號服在他身上顯得格外寬大。


    白言斯冷冷地勾唇。


    他看到了南亦胸前的傷痕,若不是他現在這個快死的模樣,白言斯早就揍他了。


    擦肩而過的時候,南亦沙啞著聲音,“對不起。”


    聲音低沉,隱隱有血腥味。


    這一句話卻倏然激怒了白言斯,他停了下來,眼睛下方都是淡青色的血管,伸手拽過南亦的衣領,把他撞在了牆上。


    發出了厚實的撞擊聲。


    南亦胸前的傷口立馬又重新滲透出了血液,血腥味縈繞在兩人的鼻尖。


    白言斯想打他,他的拳頭幾次攥緊,幾次又鬆開。


    南亦眼眶通紅,滿是血絲,他忍住了胸前的疼痛,“對不起,是我對不起她。”


    “沒用的。”


    白言斯攥緊他的衣領,“你太晚了,是你沒好好珍惜她,從此以後,我要把我的小姑娘帶走了。”


    南亦的耳朵裏轟鳴一片,隻餘下嗡嗡聲。


    他張開了薄唇,想要說什麽,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一個錚錚的鐵血漢子,卻倏然就落下了滾燙的淚水。


    “不要帶走言爾。”


    白言斯的聲音沒有任何的溫度,“她因為你,現在都還沒脫離危險,南亦,今天我已經收到了第二封的病危通知書了!”


    他鬆開了南亦。


    南亦失去了所有的支柱,“撲咚”一聲倒在了地上。


    南母在病房裏找不到兒子,就猜到他應該偷偷來看白言爾了,她跑了出來,看到兒子倒下的那一瞬間。


    尖叫出聲。


    醫生們扶起了他。


    南亦下了決定,他漆黑的眼眸裏寫滿了堅定,薄唇是銳利的刀鋒。


    白言斯的身影還未完全地消失在視野裏。


    南亦說:“我會出席法庭,以律師的身份。”


    白言斯連腳步都沒有停頓住,南亦卻知道,他聽到了。


    南母的手裏還牽著南瑾夔,他圓溜溜的眼睛裏盈滿了眼淚,濕漉漉的霧氣彌漫,哭腔滿滿,“爸爸,爸爸。”


    畢竟年紀太小了,再怎麽懂事,也隻是一個小孩子啊。


    他看到爸爸身上的血,倏然就嚎啕大哭了起來。


    南亦看著他,勉強地露出了笑容,“乖,不要哭,爸爸沒事。”


    南瑾夔很害怕,他害怕爸爸受傷,更害怕現在還在重症監護室的媽媽,他擦了擦眼淚。


    “爸爸,媽媽會好嗎?”


    南亦喉嚨口堵住了,他幾乎是扣著嗓子眼,堅定道:“會的,媽媽會沒事的,會和我們在一起生活的。”


    對於南瑾夔來說,爸爸就是天,爸爸就是最厲害的。


    隻要爸爸說會了,那就一定會。


    隻是他也不知道,這世間,還有太多無能為力的事情。


    比如生命,比如愛情。


    南亦的身體太差了,可是,他有堅強的意誌力,他強撐著,不知道是自我的暗示起作用了,還是什麽。


    醫生說,恢複的狀況很好。


    這一天,南亦在病房穿好了西服,他執意要去看守所,要去質詢顧若。


    這一次,他要替白言爾辯護,親手給顧若定罪。


    醫生不同意他出院,最終也隻能妥協,前提是,必須要有醫護人員的陪護。


    他坐在了輪椅上,護士推著他。


    走廊裏,醫生和護士都往白言爾的重症監護室跑去,帶起了一陣陣陰涼的風。


    這樣的慌亂,南亦的心髒急促地跳動,鋒利的刀片重重地割在他的心上。


    他沉聲道:“送我過去,立馬,馬上!”


    最後一個音,尾調上揚,隱隱破音。


    南亦還沒有靠近,白言斯的手下就齊齊地攔住了他,麵無表情,“先生說了,請南先生迴去。”


    南亦太陽穴上的青筋都起伏著。


    那些人還是不肯讓開。


    “先生說,如果南先生現在還不迴去,那就真的一輩子都見不到白小姐了。”


    南亦隱忍的神經抽動著,他不進去,但也不離開。


    直到他看到了白言斯的身影,看到了護士從重症監護室裏跑了出來,對著白言斯說:“先生,病人醒了,但還是存在危險。”


    南亦鬆了一口氣,又有半口氣懸在了胸口。


    醒了就好。


    南亦閉上了眼睛,離開了這裏。


    *


    看守所裏。


    顧若和南亦的會麵隔著厚厚的玻璃。


    顧若過得很不好,她精神狀態越發差了,時常時常瘋癲,又時常時常清醒,現在是她清醒的時候。


    她沒有化妝,依舊皮膚白淨,眼神清明。


    她看了看南亦,那天,拿刀的手指用力地蜷縮緊。


    顧若記得自己刺入他胸口的那一瞬,她是想要他死的,所有的負麵情緒,在她心裏格外容易擴散。


    南亦對白言爾太好了,她要失去南亦了。


    既然如此,不如直接毀掉了吧。


    顧若想起了很多年以前的南懷,她那麽愛他,可是她,卻有很多很多的時刻,想要他死去。


    他死了,就隻會屬於自己吧。


    南亦直直地看著顧若,她眼睛裏的所有情緒,他都明白了。


    兩人這麽多年的相處,這麽多年的情分,卻在她傷害白言爾的那一瞬間,就全部都消失了。


    南亦似乎沒有什麽好問的了。


    他原本是想來問問顧若的想法,但現在卻覺得一切都沒有必要了。


    顧若看他要走,終於開口了。


    “小亦。”


    她的聲音很平靜,“白言爾的事情我很抱歉,但我並不打算道歉……她原本就配不上你,她在倫敦的酒吧工作那麽多年,她性格不好……”


    顧若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南亦冷冷地打斷了。


    “夠了,她是什麽樣的,她有多好,沒有誰會比我更明白。”


    顧若的情緒激動了幾分,“她好?我不好麽?為什麽你和南懷一樣,你們都會被外麵那些奇怪的女人所蒙蔽!”


    南亦冷冷地看她。


    眼前的她為什麽會陌生成這樣,其實他早就應該發現的,不應該因為愧疚,因為種種的私心。


    而放任她。


    她的心理疾病太重了。


    他忽然就明白了多年前哥哥的話……哥哥不喜歡顧若,就因為他覺得顧若心思不正,心思太重。


    而他卻隻看得到,顧若對他好的時候。


    顧若猛地站了起來,“白言爾死了麽?”


    她眼睛裏都是陰狠,“她怎麽還沒死,我真是後悔,應該插得更準些的。”


    南亦唿吸都是疼痛,為白言爾疼的。


    顧若情緒不穩,發了狠後,又倏然柔和了聲音,“小亦,不要,我不要在監獄裏度過餘生,我不要,不要,救救我好不好?我錯了。”


    然後又是錯亂。


    “小亦,你知道麽?你知道我怎麽對付白言爾的麽?倫敦的管家是我的人,所有的傭人都被我收買了,她懷孕期間,她過得一點也不好,她和你所有的爭吵,都在我的控製之內,我知道你的驕傲,也知道她的驕傲……”


    “我早就知道她生病了,她不會告訴你,我也不讓其他人告訴你,我就是要讓你蒙在了鼓裏……”


    南亦胸腔裏的微火猛地就竄開了。


    灼燒得他很疼。


    喉嚨口隱隱有血腥味,原來是這樣。


    “小亦,不過也不是所有的錯誤都在我的身上,如果你對她多花一點心思,我怎麽可能會有下手的地方?……她難產的那一天,你還在家裏陪著我呢……那天我給她打了電話,我刺激她,我說她生下的孩子,你會把孩子送我,會讓孩子認我做媽媽。”


    顧若大笑了起來,聲音刺耳又尖銳。


    “她相信了你知道麽?哈哈哈,所以她氣得早產,她根本就不相信你,南亦,是你沒有讓她相信,我這樣一說,她就相信了。”


    南亦全身都疼。


    他口腔裏的血腥味越發濃厚了。


    在玻璃另一頭的顧若精神格外亢奮,她的凳子已經被她帶翻了,警察聽到了聲響,扣押住了她。


    她的聲音一字不落地鑽進了南亦的耳蝸裏。


    “南亦,你是不是覺得對不起白言爾,是不是不敢去見她了?我得不到你,白言爾也別想,我要讓她恨你,讓你愧疚她,讓你們永遠都無法在一起。”


    “小亦,你迴去,打開我房間的床頭櫃,裏麵有一個手機,是白言爾留給你的錄音,可惜啊,被我拿走了,她在離開的時候,可是想和你解釋的。”


    “不過,她說她不愛你了,南亦。”


    護士推著南亦,離開了看守所。


    陽光稀薄,空氣微涼,天空上有紅色的晚霞。


    南亦如夢初醒,眼睛赤紅。


    顧若說對了,他沒有勇氣,沒有勇氣去見白言爾。


    南亦讓人取來了顧若說的手機。


    病房裏,所有人都被他趕了出去,他一個人磨砂著手機,沉悶著。


    這隻手機。


    是白言爾的。


    南亦沉默了很久,看著手機也很久,才開了機。


    這樣老式的手機,設為桌麵的照片是他們倆,那張自拍還是白言爾偷***的。


    他記得他正在工作,白言爾忽然從他的身後抱住了他。


    她喊了他的名字,在他抬頭的那一瞬間,拍下了那一張照片。


    所以照片上的他麵容嚴肅,還戴著眼鏡,而她則是麵容滿麵,眼角嫵媚,波光瀲灩。


    笑得很甜。


    南亦眼眶有些熱。


    他顫抖著手,找到了錄音文件,點開了錄音。


    寂靜的病房裏,燈光很亮,窗外月影橫斜,枯枝喑啞。


    白言爾的聲音在空氣裏蕩漾開來,仿佛一隻無形的手,扭住了南亦不堪負重的心髒,然後用力地捏住。


    幾乎停止跳動。


    白言爾說話的聲音很低很低,輕得幾乎聽不見,“南哥哥,我聽了你太多次的抱歉,可是,我想聽的從來就不是這個。”


    “你可能不記得了,兩年前,有個小姑娘因為你的伸手,而改變了人生的軌跡,她從那一天開始,就記得你,想找到你,不敢忘記你。”


    “她還沒有跟你說一聲謝謝。不過,你對她說了這麽多次抱歉,是不是抵過去了。”


    最後一句話停頓了很久很久,“……南亦,我曾愛過你,再見。”


    南亦閉上了眼睛,攥緊了手指。


    他眼眶很熱,鼻尖很酸。


    他不知道,白言爾是以什麽樣子的心情,錄下了這些話。


    他以前總想要她恢複記憶,總想要她能記起兩人的相愛,他現在卻怕極了。


    原來,當年他傷害了她這麽多。


    她如果記起了過去,隻怕永遠都不會原諒他。


    負重前行,深海無涯。


    南亦隻看得到無望的黑暗。


    她不再愛他了。


    南亦的思緒很混亂,他曾經救過她麽?


    他的腦海裏過濾著她說過的話……她說過,她曾經在雪崩中被人拯救過,他之前一直以為白言爾的救命恩人,就是白言斯。


    他想起,他也救過一個小女孩,但他忘記了小女孩的長相,忘記了小女孩是誰。


    那個小女孩會不會就是白言爾?


    南亦心跳猝然快了起來,他給救援隊打了電話,這幾年,一直都有一個隊長,在替他處理救援隊的事情。


    南亦的聲音沙啞得不行。


    “這幾年,有沒有一個小姑娘,一直來找我?”


    那個隊長查了查資料,“對,但我們一直對她保密,不過,那個小姑娘還留下了她的姓名和聯係方式。”


    南亦喉結上下滾動著,“把她的聯係方式和名字發給我。”


    過了一會。


    南亦看著手機屏幕上的三個字:白言爾。


    幾不能言。


    所以,她一開始就知道是他,所以她才願意和他在一起,才願意做了那麽多那麽多的事情。


    現在卻是他,毀掉了她的所有情感。


    隔天,南亦要準備出庭的事情,他迴了一趟律所,可是,當他重迴醫院的時候,卻被告知了,白言爾已經轉院了。


    他像是瘋了一般,站在了重症監護室前。


    床鋪上空空落落,什麽也沒有。


    這樣的感覺太熟悉了,是三年前,三年前也是這樣,白言爾不見了。


    可是他再也沒有勇氣,再一次地失去她三年。


    或許是永遠失去。


    所有人都不敢靠近這個悲傷到極致的男人,他一個人,站在了走廊裏,在陰影裏,形成了一道冷冷的光影。


    落寞孤獨。


    在法庭上,顧若沒有為自己辯駁什麽,她的臉色蒼白。


    在最後法官宣判的時候,她反倒朝著南亦笑了。


    旁聽席上的顧母渾身顫抖,臉色蒼白的可怕。


    顧若說:“小亦啊,我去見你哥哥了,獨留你,孤獨終老。”


    南亦傷口明明已經結痂了,他卻聞到了血腥味。


    南父南母沒有出席這次庭審。


    b城已經鬧翻天了,被南家這一次的醜聞,南家的二兒子把自己的大嫂告上了法庭。


    南亦沒有走了出去,他避開了所有的采訪。


    顧若因故意殺人未遂罪、故意傷害罪重處被判了13年。


    但她有精神方麵的疾病,在獄中總是想要自殺,或者傷害他人,警方安排了外出就醫,但總會小心謹慎地防止她逃獄。


    南亦迴到了b城,拒絕了顧若多次要求的見麵。


    南父和南母看上去蒼老了許多。


    看到南瑾夔,他們的臉上才露出了一點點笑容。


    南父知道南亦心情不好,因為白言爾已經被白言斯帶走了,他不知道她生死,不知道她情況,更有可能永遠都看不到她了。


    吃完飯,南父歎氣,“如果想要做什麽,就放手去做吧。”


    南亦沒有說話。


    南父隻能保證,“顧若的事情不用擔心,十幾年後她出獄,她這樣的精神狀態,顧家也會把她送入精神病院的。”


    南亦淡淡地嗯了聲,轉身上樓。


    南瑾夔也跟著爸爸上樓了,他自覺乖乖地洗漱。


    這幾天,他都是和爸爸睡覺。


    南亦的手裏還是拿著白言爾的手機,南瑾夔爬進了被子裏,小小聲地問:“爸爸,媽媽去哪裏了?媽媽不是還生著病嗎?”


    他有些難過。


    他的媽媽又不見了。


    南亦低頭看他,摸了摸他的腦袋,“媽媽去治療了,等媽媽好了,她就會迴來的。”


    這也是南亦說給自己聽的。


    因為南瑾夔還在他的身邊,白言爾就算不要他,也不會不要南瑾夔的。


    *


    還是在美國。


    白言爾醒來,覺得好笑。


    時間是個輪迴,她又像三年前一樣,睜開眼,看到一樣麵孔的醫生,一樣麵孔的護士。


    大家都笑嘻嘻地看著她,“hello,恭喜你,白小姐,恭喜你再一次從鬼門關脫離。”


    白言爾腹部很疼,她笑不出來。


    這一次和三年前唯一的不一樣就是,她已經想起了所有的事情。


    所有的愛,和所有的恨。


    她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每天按時吃飯,按時吃藥,配合醫生護士的工作,積極康複。


    腹部的那一刀太深了。


    她的腹部可真醜陋啊,無人之時,她常常摸著那一道道的突兀疤痕。


    白言斯每天都會來陪白言爾一會兒,他臉色常常看不出什麽情緒,但白言爾還是盡力地讓他開心起來。


    所以她從來不問南瑾夔的事情,也不問國內的事情。


    她欠白言斯的太多太多了。


    她笑,眉眼彎彎,“哥哥,帶我出去走走吧,今天的陽光很好。”


    和三年前一樣,她總愛出去走,她是一棵草,有頑強的生命力,倔強地康複著。


    白言斯撐住她的手,兩人就在院子裏走來走去。


    城堡裏有園丁伯伯正在除草,白言爾笑眼眯眯地跟他們打招唿,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哥哥,之前給我輸血的人是誰呀?”


    “你親媽,裴漣漪,不要問我是誰,等你好了,我會讓她來見你,還有一個……”


    白言斯的眉間輕輕地皺了下。


    “一個小姑娘,我給了她錢,但她不要,我把她送到了雲南去了。”


    “哦。”


    每一天的太陽都照常升起,每一天的日子都照樣運行。


    每一段感情都有自己起始的原因。


    白言爾彎眉笑,聲音很軟,“哥哥,我很喜歡你,所以我希望你,能夠快點成家。”


    白言斯笑了下,“小丫頭,小時候不還說要嫁給哥哥嗎?”


    白言爾笑得像隻貓,“因為哥哥不要我啊。”


    她比誰都清楚,白言斯真的隻把她當做妹妹。


    她這輩子,何其有幸,能有這樣的哥哥。


    遠處有飛鳥劃過天空。


    白言爾說:“哥哥,等我好了,我去見瑾夔,好不好,我虧欠他太多了。”


    隻生不養。


    缺席了他這麽多年的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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