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想到,這個“以後”是這樣的近呢?


    迴家的路上,我的小月複越來越痛。當我在浴室放滿了一浴缸洗澡水的時候,這種疼痛達到了我難以忍受的地步,仿佛一隻長滿刺的蟲子在小月複處橫行。此時,我已經十分肯定這不是單純的不消化引起的月複痛,而是大姨媽要來拜訪了。接下來的那股熱流更加堅定了我的想法。自從車禍以後,我的大姨媽就從來沒有正常過,時間和血量都是不定的。丹尼說了“以後”也沒過多久,它便來了。我真的不禁要讚賞起丹尼的預測能力了。


    最後,原先準備用來泡澡舒緩緊張的熱水,一部分地被我舀起來衝洗身子了,餘下半缸多的水隻能浪費掉了。


    我站在浴室的鏡子前,望著氤氳水汽裏的那張臉,毫無血色的慘白,思考著之前服下的消食藥片,對於經期的我會不會有什麽副作用。


    擦幹有些打濕的頭發,我從洗手間出來,就聽到了敲門聲,還沒觸到床沿,丹尼便進了房門。我肚子實在是疼,也不看他,徑直坐到床邊,問:“什麽事啊?”


    “很痛嗎?”


    笑容在我現在蒼白的麵孔上也許真的很詭異,盡管我努力笑著對丹尼說“沒事”,他始終是一臉的“不相信”。


    我不再糾結於這個問題,反問道:“拿著電話進來,做什麽?”


    丹尼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手機遞給了我,“蘇賢找你,有事情要說。”


    “不是剛見過嗎“怎麽還有事啊!”我接過手機嘀咕了一句。


    手機剛覆上耳朵,那邊便想起了蘇賢的聲音:“重色輕友的家夥,你和你的情人天天見麵說話怎麽都不膩歪的,我就打個電話,你就犯嘀咕了、、、”


    “好好好,是我的錯還不行嗎?”我確實是沒有力氣和精力在這個時候和蘇賢調侃,“找我什麽事?為什麽不在今天見麵的時候說?”


    電話裏有一刻的忙音,我隻是等著,心底略略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


    果真,蘇賢說的的的確確不是一件好事。他的話我幾乎沒聽清,也許因為內心的排斥,耳朵也就自覺產生了屏蔽功能了吧。可是,這件不好的事到底是什麽,我還是清楚的,蘇賢的目的我也是能夠猜出來的。


    然而,我仍舊不想麵對,就像對待陳諾一樣,我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避開。我對現在的生活很滿足,我不想有一絲絲的波瀾來破壞它。


    所以,我告訴蘇賢,“我不舒服,以後再說吧!”


    掛斷電話,我有些失力地靠在床邊,眼睛直直地注視著虛空中的某一處,沒力氣說話。


    為什麽呢?


    不是都已經離開了,不是都已經完全拋棄了我嗎,不是都開始了你們幸福的生活了嗎,不是沒有我生活得更好嗎,不是、、、為什麽還要迴來,還要記得我,還要、、、你們到底想要我怎樣啊!


    為什麽呢?阿諾會在拋棄了我之後,銘記我十多年都沒有忘記,曾經他棄之如敝屣的我怎麽就成了他心底難以割舍分離的沉屙了呢?


    我不明白。


    為什麽呢?父親在親手判定了我死刑後,竟然在重病昏迷中,還是把我當做曾經騎在他肩頭的女女圭女圭。他難道忘記了他給我的最最沉痛的一擊,忘記了我做的那些離經叛道的事情,忘記了他說過再也不認我這個女兒了,忘記了我不顧一切叛逃的行為、、、他難道忘記了是他們一家三口搬走,說再也不迴來了的嗎?他難道通通都忘記了嗎?


    我不明白!


    為什麽呢?汐汐那麽恨我,我那時也是不得已的啊!我是懦弱,我不敢麵對,也不願麵對,所以我逃跑了。我欺騙了當時隻有九歲的汐汐,我確實是傷害了她,可是過去了那麽久,她為什麽不放過自己,也放過我呢?


    我不明白!


    為什麽呢?


    有人溫柔地掰開我僵硬到抽痛的手指,把那備受蹂躪的電話拿了開去,我感到我的手被完完全全地覆蓋在一片溫暖當中。我看到丹尼就在我的身邊,靜靜地陪著我。


    我的下巴輕微地抖動著,鼻子輕皺了下,淚水便突破防線劃過了臉頰。


    丹尼用力地抱緊我,我瑟縮在他的懷裏,努力地想要把自己縮小再縮小,希望可以更加貼近那舒適的溫暖的存在。


    “為什麽啊!丹尼、、、你說,他們、、、為什麽要、、、這麽對我?都那麽多年了,他們、、、他們為什麽都不放過我,為什麽、、、不忘記我啊!我隻是想要過得快活一些啊!”我越發激動,泣不成聲,“我不要了、、、我、、、什麽都不要了、、、還不行嗎?我隻是想要過得、、、好些啊!我、、、我害怕啊!即便已經過去了那麽多年,我、、、還是害怕、、、那迴憶、、、都是帶著血肉的啊、、、我、、、不敢、、、不敢去麵對、、、我不堅強,一點、、、點都不堅強,我怕、、、我、、、真的、、、很怕、、、”


    丹尼一直用手輕拍著我的脊背,似在安撫哭泣的小孩,“沒事,沒事的。你還有我,還有我啊!”


    下一刻,我便停止了哭泣,抬起淚眼迷蒙的臉龐,注視著丹尼,小心翼翼地說道:“丹尼,我們走吧!你帶我走,帶我去普羅旺斯,帶我離開這個地方,帶我、、、”


    我有些害怕丹尼拒絕我,避開他的目光,重新垂下頭,在他的胸膛蹭了蹭,像一隻求歡的小貓。我聲音極低地問:“好嗎?”


    “好。我帶你走,我們去普羅旺斯,住在開滿東方茉莉的小院裏。我們可以養隻貓,如果你不喜歡,我們可以養狗,我們可以帶著它在漫野的花圃裏散步、、、我們會過得很快活!”


    或許是丹尼描繪的畫麵實在是太具體美好了,我的腦中自發地出現了光芒萬丈的畫麵,幸福的因子衝刷掉激動的瘋狂。我漸漸地安靜下來,變得理智。


    然而,理智告訴我,這些美好在現在是不可能實現的。我還是必須留下來,我不可能不顧重病的父親,完全拋開我在世上的血親,離開。而丹尼,也不可能忘記他死去父母對他的希冀,不可能丟掉他應該承擔的責任,不可能放棄他為之奮鬥多年的事業,帶著我離開。我想,我們是不可能有那樣子的美好的日子的。


    “丹尼,對不起!”


    理智也告訴我,我是該說實話了。我對他,需要坦白。而且,我一貫是一個蹩腳的說謊者,在能夠選擇不說謊的時候,我還是坦白從寬的好。


    “丹尼,我撒謊了。”我揪著丹尼的襯衣,手心不住地冒汗,“海濱餐廳裏的那個男人,就是陳諾。”


    “傻瓜!”


    丹尼似乎一點兒也不在意。


    “丹尼,他就是我在裏昂和你說過的阿諾。他對我說抱歉,並不是因為我所說的撞了我一下,而是、、、”


    “傻瓜,我知道的。”


    是的。丹尼肯定是知道的。他那麽聰明的一個人,怎麽可能在兩個如此相像的情況下,還認為這個陳諾不是那個陳諾呢。但是我也不僅僅隻是想要解釋那個人是不是陳諾這一迴事,我想要說清楚的是——我更在意他。


    “我想說的是,我並不是有意撒謊的。隻是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我沒有準備、、、”


    “宋,不需要解釋的。”


    丹尼覆上我那隻緊握的手,握在掌中。


    “可是、、、”


    “宋,再說的話,我可真的認為你心懷不軌了。”


    我怔忪地望著丹尼。他的臉上是漫不經心開玩笑的表情。可是,我還是看出了他的在意和認真。


    我隻是一心想要丹尼了解我的內心,並沒有想到自己過於仔細的解釋,反倒成了自己在意陳諾的鐵證。那麽,我到底是否還在意陳諾呢?難道我仍舊在意他,更甚之是我始終在意他。而丹尼隻是作為我空白檔期裏的候補。那麽,我則是一個玩弄別人感情的徹頭徹尾的混蛋。


    不!


    “我就是怕你這樣想、、、怎麽、、、我怎麽解釋,你怎麽就不明白我的意思呢。我、、、我、、、我不要、、、”


    我像個上了發條的瘋婆子一般,用盡力氣甩著腦袋,想要把這些嚇人的恐怖猜測揮去。


    “宋,宋,別這樣。”


    “、、、”


    “是我錯了。宋,停下。”


    丹尼禁錮住我瘋狂擺動的腦袋,直直地對上我失神的雙眼。他幹燥溫暖的掌心熨帖在我的顴骨上,猶如一台優質的烘幹機,“滋滋”響地烘幹了我眼眶裏的水汽。對於我的失神狀態,他選擇了一個對待小孩子的方式,揪起我的一隻耳朵,說:“宋,醒醒。”


    我如他願地安定下來了,但是被揪著耳朵並不是一件我喜歡麵對的事情。我拍下他那隻不安分的手,撲了上去。我在他的腮幫子上狠狠地咬了下去。


    “噝——”


    丹尼並沒有阻止我如同一隻瘋狗一樣的行徑。他隻是咬牙堅持,並且伸手安撫我。


    究其根本,我隻是氣不過他對我的懷疑。就算他的懷疑是有根據的,就算我無可辯駁,我也會氣憤。熱血一上湧,氣憤引發的小脾氣,是必須要發泄的。也許,現在的我還不能完全地放下與阿諾之間的過往,不能鏗鏘有力地說“我完全不在意陳諾了”,不能如同麵對尋常人一樣地麵對阿諾,不能、、、可是,我可以陳述的一個事實是,我愛的人不是陳諾,而是丹尼。


    我的目的並不是非要咬得見血不可。所以在那個咬痕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之前,我就鬆口了。


    我用手背擦拭嘴角,並且好似真有血液擦掉一般地觀察著依然白淨的手背。然後,難掩幽怨的威脅便月兌口而出了。


    “要是你以後還這樣懷疑我,我可難保不會再咬一次。而且,下一次、、、絕對不會這麽輕易地就放過你、、、”


    丹尼摩挲著腮幫上的兩排清晰的齒痕,唇角漾開溫暖的笑意,“多謝口下留情。要不然我就要缺席明天的會議了。”


    “會議?”我學著丹尼以往眯著眼睛的模樣,極不在意地飄忽著,“下一次、、、可不是隻有缺席會議了,大門也別妄想出去。”


    “再不敢了。”


    丹尼捉住我的手,貼在他受傷的腮幫子上,兩眼閃閃地盯著我,如同一隻搖著尾巴祈求憐惜的小狗。


    我隻是鼻子哼了哼,不做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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