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成都到雅安,向西翻越二郎山,沿途越過大渡河、雅礱江、金沙江、瀾滄江、怒江上遊,經雅江、理塘、巴塘,過竹巴籠金沙江大橋入藏,再經芒康、左貢、邦達、八宿、然烏、波密、林芝、墨竹工卡、達孜,最後抵達拉薩。這座聖潔的靈魂之都,留下無數的文化遺跡和濃重的宗教氛圍,給予人們夢遊曆史般的感覺,它特有的古典與純樸透露出田園般寧靜的心緒,贈予了人們的快慰與歡愉。


    在這離天空最近的一方淨土,無邊無際的天藍色擁有巨大的包容力,聚集了各種各樣的人和事,洋溢著不同於石頭森林的冷冽殘酷。不論快樂或憂愁,幸福或悲劇一一都被藍色網下來。你或許也能夠忘記自身的前塵往事,獲得神靈賜予的片刻寧靜。


    一路行來,走走停停,每每到一個地方我都會停留一會兒,和當地人聊聊,他們都是非常和善、好客的。這樣下來,到達拉薩時,我已足足花了四個多月。現在住在拉薩古城也半月有餘,竟還有不舍的感覺。幾千張的照片,以及三百多萬字的行程記錄、雜記隨筆也都在一星期前存放在盤裏,寄給了蘇賢。現在確實也是時候該繼續前進了,踏上真正的苦行之旅。


    我在拉薩的最後一天,極早就出門了。又一次,披著棕色的鬥篷,混在了藏民之間,逃掉了票,就進入了布達拉宮,和著藏民做禱告的節奏,叩首、前行、、、仿佛,我便是他們中土生土長的一員,有著虔誠的信仰,也受到神的眷顧,時刻體會心中的那份神聖的敬意,並且用心永遠銘記。


    隨著人流出了布達拉宮後,我迴到古城,輾轉於八廓街。這條街,位於拉薩舊城區的中心,是拉薩最有名、最特別,也是拉薩曆史上最早、最繁華的一條圍繞大昭寺的環形街道。它曾是曆史上拉薩城的中心,是拉薩曆史的縮影,也是現今拉薩古城的代表和象征。在這樣一條被藏族群眾譽為“聖路”(即“升天之路”)的轉經道上,我也深深地陷在它特有的韻律中,就這樣隨著人流,不知疲倦,內心平靜,周而複始、、、


    白天的八廓街,街上幾乎所有的人都在沿街按順時針方向朝前走著轉著,看似最最虔誠的信徒懷揣著神聖的信仰,堅定地走向一個認定的目標。可是轉經道是環形的,走著走著又會折迴了原處,一如人人要走的生命之途,不斷重複開始和開始重複。我想那最終的目的地,在乎每個人心中不同的執念,大概都是有所不同的。即便此時我們所走的道路沒有絲毫的區別,但是當我們都心想著自己的信仰,不知疲倦地前行,為到達我們所認為的彼岸,勞累奔波、、、那麽,我們的不同也就顯現出來了吧。


    我不知別人的信仰到底是什麽,可是我的信仰,或者說我現在的內心所想——是丹尼嗎?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麽神靈真的是顯聖了。


    他就那麽莫名、突兀地出現在這條路的另一端,逆著人流,向我走來、、、仿佛我就是他堅定不移的信仰。


    於手持轉經筒的藏民和虔誠行走的遊人間,丹尼顯得突兀卻毫無違和感。他安詳而平和,在拉薩的日光之下,周身蒙上一層惑人心竅的光芒,誘惑著我如伊甸園智慧樹上成熟了的蘋果。


    那時,我還是有足夠多的時間轉身逃離的,不用交集、不留痕跡,馬上消失掉。我們就像彼此出現的一時幻覺。如若避開並趕緊驅車離開拉薩,駛入茫茫的荒漠,絕塵而去,是否就能避免我對某些人的“背叛”和“傷害”,逃到我們互相的羈絆,繼續一個人的道路呢?


    然而,雙腿卻仿佛被無形的鎖鏈牢牢地拴在了原地、、、無法進退分毫,如板上魚肉,任人宰割、、、


    丹尼,慢慢地踱步到我的麵前。


    我有些失了魂魄、、、


    人流避開我們繼續行進,沒有絲毫的遲疑。似水流避開頑石,掀起微小的漣漪,不消一會兒就平複了,繼續奔向大海,毫無遲疑、眷戀。


    他看起來,憔悴了許多。


    我的手指戰栗地垂在身側,極力克製內心的衝動。雙眸卻沒法從他的臉龐移開分毫。眼看著他的手,艱難地抬起,指節僵硬著,極力克製什麽似的,他溫柔地撫上我的臉頰。小心翼翼,好像生怕打碎了什麽易碎品。在他心裏,我就是那容易破碎的夢幻泡影吧。他的指尖,撫在臉上冰冷、、、顫抖、、、所到之處,無不帶起應答似的戰栗。同時,我的心也相隨著一同墜落穀底,陷入一片冰冷之中。即便他把我緊緊地擁著,用盡全力地想把溫暖傳遞過來,我還是冷的不行。


    我們似乎攜手陷入了感覺不到溫暖的絕境。


    冰冷所帶來的絕望感,不斷煎熬著我。他的懷抱,在此時此刻,於我就是不想擺月兌的囚籠。逃不掉,不想逃,那就別逃了。我甚至在想,那就再抱緊點吧。就把我碾碎在當下,揉進他的懷裏。


    然後、、、


    最好不過,就是變成他的血肉,永遠地染在他的懷裏,永遠在一起。不用再逃,不用歉疚、、、


    這樣鮮血淋漓的想法,在我的腦中遊蕩著,讓我不由地顫一下。


    有灼熱的液體滴在我的後頸,順著脊背的弧度蜿蜒而下,直到後心,似被無形阻隔,久久停留。隔著皮膚、骨骼、血肉、、、狠狠地就灼痛了我的心、、、


    、、、他、、、在流淚?、、、


    我看過他的瘋狂,看過他的怒火,看過他的怨恨、、、卻始終沒有看到過他的淚水、、、法國巴黎機場,他還不知道我離開,送完友人就隻是站在那,不離開。身影顯得異常孤寂。恍惚間,我甚至錯以為自己跨越時空,親眼見證了他在我離開之後的形態。等到丹尼的身影消失,醒過神來的我不禁暗暗嗤笑自己的自作多情。離開巴黎的時候,我和丹尼之間最多也不過是曖昧,我並不認為,在尋我不著的時候,他會讓自己的冷靜崩潰。


    此時,他、、、流淚了、、、打濕了我衣領,更似一場瓢潑大雨狠狠地砸在我的心坎,最最柔軟的一方、、、


    “宋——我終於找到你了。”


    沒有問為什麽,更沒有責問,隻是輕輕的一句“找到你了”。


    丹尼,你想讓我怎麽麵對你,怎麽麵對自己的自私殘忍、、、


    “我又找到你了。”


    是的,你又找到我了。可是,丹尼,我們不是在玩一場童年的遊戲,若你的“兩度尋得”真的僅僅是捉迷藏的結果,那麽我也會輕鬆快活地迴答你一句“是,你又找到我了,我又輸了。”


    在丹尼用兩隻手臂圈出的一方空間裏,我嗅著他身上被陽光熏得越發清爽的氣味,思緒開始飄飄忽忽的。心扉仿佛開出了一朵帶刺的薔薇,生出一絲絲刺痛的甜美。


    一路無語。


    丹尼緊緊握著我的手,我們隨著人流繼續在轉經道上,遊走了許久。丹尼便跟著我迴到了客棧。


    客棧房中,我靜靜地躺著,閉著眼睛,努力遺忘身旁多出來的一個人。


    我竟不知還能於千頭萬緒中,抽搐一絲清明、舒適,忘卻一切,沉沉地睡去。


    我確實徹底地遺忘了丹尼的出現。隻還是一味地見到,那穿白紗裙的女子——薇薇安,在我六年的記憶中消失,現在夢見的竟是另外一個模樣,變得扭曲、猙獰,讓我不敢承認那個就是我到法國後,意外收獲的一個朋友,一個仿佛連千年寒冰都能融掉的驕縱的貴族女孩。


    一路上,她隻要出現在我的夢中,就總是很傷心,聽到我的拒絕時,就會伴著淚水和不甘,消失、、、我,每次在她要求我離開時,都有意識地想控製自己點頭,就像六年前那樣假裝瀟灑地說“我離開”。然而在那個夢中,我的身份隻能是旁觀者,那個夢中的我完全不受真實的我控製,我隻能看著那個自己總隻是搖頭說“不”,不留一絲餘地。我有些懊悔,但是內心深處卻溢滿了快樂的因子。


    扭曲、、、掙紮、、、是很不正常的心理。


    我很是討厭這個自己。


    這次,薇薇安出現,不再有任何激烈的動作,甚至連睫毛都沒有顫抖一下。僅僅是眼光,無神地、飄忽地看向左側。若不是她眸中流轉的光影,我幾乎以為她化成了一座冰冷的石像,沒有感情。細細看來,她的眉目比之六年前,多了些許成熟的韻味。


    也許,這次出現的薇薇安和之前的都是不同的吧。想來,這個應該是現在的她。如同雅典娜女神,聖潔高貴,身處高位,隻靜靜地等待人們朝拜、、、


    我,虔誠如信徒,慢慢地邁向她,停在她的麵前,俯,緩緩地伸出手想要握住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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