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似曾相識的聲音傳入了耳內,震蕩耳膜,猶如驚雷,當頭劈下,堪堪的無處躲藏。


    很像,很像,帶著絲絲喜悅。


    可是,這聲音卻不該出現在此時此地。對於現在的我們來說,這麽“再見”是,這樣的不合時宜,這樣的不留餘地。


    就那樣,幹愣愣地杵在街燈間的黑暗一隅嗎?不轉身,卻也不前行,就隻是杵著。麵對多年後不合時宜的“再見”,自以為內心早已平靜的我,沒有任何的應急措施,隻能毫無選擇地手足無措著。


    感謝,在這毫無預料的時刻,有大堆的東西在手上,沉沉的,不斷地拉扯著我的手臂,雖隻能僵硬地垂著,帶著些酸痛,時刻提醒著我要鎮定。也多虧著那絲絲的酸脹感,我的外表不像內裏一般顯得那樣的尷尬慌亂了。


    漸漸地,有腳步聲“篤篤、篤篤”地越來越接近我。他完全沒有一絲的遲疑,就這麽一步一步堅定地向我走來,一如往昔的自信、沉著,仿佛隻要靠近我,便能打開橫亙在兩人之間的那扇大門。


    它生生地停下了,不進前,也不離開。我和他隻有咫尺的距離,那淡淡的體息、惑人的溫度以及似有似無的目光,狠狠的,猶如實質化般緊緊包圍著我。


    僅僅是片刻功夫就仿佛有半個世紀般的漫長、、、


    最終,還是他先開的口。


    “宋——”


    整整六年。六年後的今天,他的漢語還是很純正,雖還是帶有些他獨特的韻律節奏,但這個站在我麵前的男人確還是那個。我稍稍地抬起下頷,瞟了他一眼,重又頷首,淡淡地笑了笑,不說話。因著低頭的緣故,別在耳後劉海滑落在臉頰,有些微癢引得我不禁皺眉。心想著上次剪頭發已經快。


    “你——剪掉了長發。”


    我抬頭注視著,這個想要為我整理鬢發而又隻說了一句無關緊要的話語的男人,說:“嗯。剪了快兩個月了,都長長了。挺礙事的,過幾天有空,該再剪剪了。”


    是無話可說了嗎?我們之間,竟隻能說些這般客套無聊的話題、、、六年前離開,我天真地以為我們之間隻是單純的朋友關係、、、是啊,看我現在,麵對著你的不期而至,我的內心是多麽交織著恐慌和欣慰的複雜啊!六年了,這樣長的時間裏,我怎麽可能不明白自己的感情呢?是的,我想我是喜歡你的。可是,明白這一點的,是現在離開你們後的我,而不是六年前你告白的對象。離開後的六年裏,我明白了自己的感情,也決定忘記這段沒有開始的過往。我想,六年這樣長的時間裏,想要忘記一段沒有開始的感情應該是很容易的吧?六年裏,我也曾幻想過,某一天,你會突然來到我身邊,猛然間出現在我的麵前。我們相視而笑,一切的障礙,都不再存在,最大的問題也不再是個問題、、、


    然而,幻想隻是幻想,問題至今也還是問題。我們之間也便隻能剩下這樣一份客氣。


    又是沉默、、、


    又是沉默、、、


    我竟隻能以沉默來逃避嗎?這麽多年來,我竟是沒有一點兒長進嗎?六年過去了,當初自以為不存在的感情,其實是存在的;自以為不深的愛戀,其實是難以忘懷的;自以為永不相見的人兒,其實已經走到了自己眼前、、、我居然還是不自覺地選擇了逃避,即便他也許還是沒有忘記,還是不放棄,還是尋了我來、、、


    他猛然出現,我那可悲的幻想成真了,我卻仍隻是懦弱地選擇“逃避”、、、


    然而,不“逃”,這份情我又如何承得起呢?


    我癡癡地定在原地,暗自琢磨著。他接下來的舉動卻著實嚇了我一跳。


    六年後的今天,他徑直朝我走來。就這麽,直直地走了過來,不帶任何和猶豫、憤怒、責問、痛苦有關的情緒;就這麽,淡淡地笑著,走了過來,仿佛我從沒有不辭而別,我們也隻是分隔了幾日罷了。


    他湖藍色的眼眸直勾勾地盯著我,眼神交匯之間,我從他黝黑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莫名地體味到一絲絲的侵略氣息。


    可想而知,我,必是要處在下風的。


    六年來,我不止一次有過那可悲的幻想,卻始終沒有為那些幻想中的情節做過哪怕是一星半點的準備、、、


    我眼睜睜地目睹著他極盡優雅地俯身,輕輕的,握住我的手。然後,是一個彰顯、標榜勝利的笑容。我的身體不禁一顫,仿佛自己現在是一絲不掛的一般,腦海頓時一片空白,潛意識便控製著自己努力擺月兌這個困境。


    可是他,完全不在意我的緊張和疏離,隻是微微一笑,還是那麽隨意,順從地還了我自由。隻僅僅是順勢接走了我手中的兩大包物什,也沒問我該怎麽走便邁步前行,動作一氣嗬成,似乎迴的不是我的家,倒是他的家。


    我心裏略疑惑,旋即就釋然了,再怎麽說他的姓氏是博迪格家族,他女乃女乃能辦到的事情,他自然也是可以的。沒有調查清楚,此時此刻他怎麽可能會站在我的麵前呢。我舉步在後麵遠遠地跟著,心中充滿了隱隱的不安、、、


    他的背影,挺拔、沉穩、不顯孤獨。是啊,他早已不是那個初始的男孩子了,他得到了本應該得到的一切,成為了他母親希望的樣子、、、還怎麽會是那個住在地下室的男孩子呢?六年了,他長高了些,我現在堪堪隻及他的肩頭。


    “宋,怎麽買這麽多的東西。還是和以前一樣嗎?還是……知道我要來看你,特意買的。”他語氣溫和自然,恍如昨日,僅是少了份青澀恣意,多了份沉穩自然。


    一瞬間,我仿佛以為自己又迴到了那些孤獨日子裏最快樂的時光。但,我必須認清,這隻是一時的錯覺、、、我們都不再年少,世事也早已改變,世界上從沒有後悔藥,有的隻是能毒死人的老鼠藥、、、而且,我並不後悔。那樣恣意、疼痛、張揚、深刻、刻骨的青春,有一次便足夠了,我不想再來一次。當初我的離開,是經過深思熟慮才決定的,即便有感情用事的嫌疑,但是,有一點不可否認。這個決定是對我們大家都好的,是一個最優的選擇。我恢複了習慣了的平靜生活,盡管有些匱乏人氣。我走了,丹尼在那個家族鬥爭裏擁有了更大的籌碼,薇薇安也遂了心願,得到了最想要的。博迪格夫人繼續著她掌控一切的生活。離開了我,他們都會過得更好,不論朋友、陌生人,還是敵人。


    一路上我不斷地凝神細思,對周遭的一切卻都置若罔聞,最後,竟連自己到了家門口都不知道。


    “宋——宋——”


    我剛剛清醒,一抬頭,又陷入他微翹的嘴角,輕皺的眉頭,以及那溫柔探尋的目光。


    無措、、、


    “鑰匙。”他還是微笑。


    我,不禁開始懷疑現下這個人不是自己!驚慌失措,小鹿亂撞,唿吸不暢,如同十六七歲的小女生,行為舉止十足的可笑。可笑到,一串鑰匙,在交接的過程中,也能生出些事端來。事端不大不小,發生在這時卻剛剛好驗證了我的“不安”。鑰匙輕易地由指間滑落,像是手中握不住的沙。我隻來得及倒吸一口涼氣,做不出任何的補救措施。


    是陽光?那亮光中如鑽石般細碎的璀璨光芒,一如多年前,那海邊少年閃耀的笑容。尼斯清晨的黃金海岸,我匆匆而過,卻永遠銘記了這一幕。熏人的風,追風的海水,海水衝過的海灘,海灘上漫步的那個人,那人注視的陽光,陽光裹著的風,風吹拂來的“熏人”。我站在臨海的別墅陽台上,看著風景,看著看風景的人、、、那時的丹尼,調轉視線,迴頭。視線相交。電光火石之間,我隻記得他嘴角的弧度被璀璨的光芒掩蓋。記憶裏也便隻有那一幕光華了。


    是黑夜?那唇間又怎會閃著如此似曾相識的“光”?小城夜晚狹窄的樓道,隻有一盞孤獨照明的燈閃耀著昏昏黃黃的光。燈下有兩個人,一高一矮,一男一女,身影一個堆疊在另一個之上。我們仿佛融為了一體。我似乎還能觸模到他跳動的心髒,聆聽到到他血脈奔湧的節奏。我舉目望向他的麵龐,燈光的映照下,他唇瓣間的牙齒,撲閃著迷離的光。


    畫麵交疊,往昔?今夕?難以分辨。


    “宋——”


    恍惚中,在那漫漫的明亮的光中的少年,麵前與我身影交疊的微笑著的男人,還是、、、同一個人。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就仿佛電影的蒙太奇手法,鏡頭輕易地穿過六七年的時光,畫麵隨意地切換,交疊。


    似乎還能聽到輕輕的嬉笑聲。有某種尖銳的物體敲擊了一下我的額頭,才算喚迴了我那神遊的意識。丹尼的嘴角揚起,弧度更加的迷人。


    “我抓住了。”


    我還是一臉茫然,即便意識已然清楚。


    他真的笑出了聲。我想,我的呆樣確實很可笑吧。沒等我發表意見,他就已經轉身,開了門,進了屋子。動作流暢優雅,如同舞了一曲華爾茲。


    一步步地挪進了屋,我磕磕巴巴地關上了門。接下了就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了,而且還是曾經有過曖昧的一對男女。他會問我不告而別的原因,質問我的離奇失蹤?還是、、、不對!我與丹尼之間,什麽都不曾有過。即便是在當初最多也隻徘徊於曖昧,到如今隻怕更是什麽都談不上了吧?也許,他會像薇薇安一樣來炫耀自己的快樂幸福,順便宣判我的死刑、、、在這狹隘的密閉空間,我該如何與他相對?畢竟——


    現在已經不是當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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