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春林來到果場,他找到盧方和王劍平,要跟他們商量一件大事。


    原來,每年的五四青年節,公社團委都要組織文藝會演,盧方的嗩呐吹奏,都能拿一項獎迴來。今年盧方因事沒去。大隊的幾個節目全部名落孫山。


    “我想成立宣傳隊,以你們為骨幹,活動中心就定在這兒。”


    姚春林開門見山就提出這個要求。


    楊庭寬也在場,立即喊了聲好。楊庭寬很同情這些城裏青年,他們不怕苦不怕累,但畢竟是新環境,體力消耗大,幾個月下來,都瘦了黑了,楊庭寬很心疼。現在有個名正言順的理由,能減少他們日曬雨淋的時間,楊庭寬很欣慰。


    盧方也覺得姚春林很及時地解了個大難題。其實有些風言風雨早傳到姚春林的耳裏,姚春林與他們同齡,很慮及他們的感受,何況這些很少農作的城裏青年,要他們一下子適應這個環境,那還真是有點強人所難。他一直在關注這些人。


    盧方瞅著王劍平笑。


    王劍平若有所悟,激動地說:“姚書記,感謝你對我們的愛護和支持,我代表全體知青向長嶺人民表示真摯的謝意。”


    姚春林擺擺手,笑道:“我不喜歡這些虛的,你們好好排練,爭取在以後的大型活動中拿迴好名次,就是對我們最好的迴報。”


    王劍平鄭重其事地點點頭。盧方向姚春林建議:


    “蛇無頭不走,鳥無翅不飛,姚書記,宣傳隊成立了,就應該有個負責人。我提議王劍平當宣傳隊隊長。”


    王劍平連忙遜讓:“不行,還是讓盧方當這個隊長。這裏的風物人情他比我熟悉,何況單靠我們也是獨木難支,所以他牽頭更合適。”


    盧方嗬嗬一笑:“你當這個隊長是好大的官呀?我是果場的技術員,很多時間不能參加排練,到時誤了姚書記的事,那個責任我就承擔不起。”


    楊庭寬附合盧方。“對,小王當這個隊長最合適。”


    姚春林想了想,一錘定音:“就這麽決定,王劍平隊長,盧方副隊長,我呢,算是顧問吧。楊場長,你們近水樓台,就當最忠實的觀眾。”


    楊庭寬搓著手說好。


    姚春林和三人商議了些細節,最後說:“鑼鼓我下午送來,需要什麽道具列個表,我盡量補充。這事我跟書記打過招唿,你們安心籌辦吧。”


    姚春林下午真的送來了鑼鼓和部分道具。


    晚飯後,王劍平在娛樂室裏聚齊了人,宣布成立宣傳隊的消息,都樂得蹦了起來。大家七嘴八舌,商議排練的節目內容。當時樣板戲占領了大部分文藝市場,朱丹丹就提議排練京劇[沙家浜]。王劍平覺得這個建議比較實在,因為這曲戲場景布置比較簡單,且人物不多,故事情節也容易鋪陳,就點頭讚成。


    說幹就幹,這是年輕人的性格。大夥都躍躍欲試,開始確定演員人選。李琳的京腔哼得好,這是公認的,就推她唱重頭戲,出演阿慶嫂這個角色;沙女乃女乃的角色尹玉芳和朱丹丹互相推薦,爭得不可開交,王劍平瞅瞅尹玉芳,笑道:“玉芳個子太高,扮沙女乃女乃與阿慶嫂同場,那不是把李琳比了下去,這樣衝淡了主角的戲,不合適。還是朱丹丹扮演最好。”


    朱丹丹笑笑,再不推托。胡傳魁定為喜子,刁德一是張小滿,李三強扮演郭劍光,其他人都是配角。大家覺得這樣安排比較恰當,都沒什麽意見。


    京劇裏用不上嗩呐,盧方改拉二胡。很少看到盧方拉二胡,王劍平讓盧方試拉一曲,盧方胸有成竹。他們不知道二胡盧方拉得極好,他還會橫笛口琴呢。盧方調了弦,拉了個長音,然後拉起京劇二黃。一曲下來,眾人都傻了眼。朱丹丹的手掌都拍紅了,她確實佩服盧方,什麽都懂,真是太有才了。喜子瞅了朱丹丹一眼,伸手在她臉上擰了一下,吐吐舌頭:“你也不怕小手拍斷了啊,不過你別得意,你現在身份與盧方不配,你是女乃女乃級人物,盧方不是沙大爺,他要麽是兒子,要麽是孫子,能娶你這個女乃女乃嗎?”


    喜子怪腔怪調,逗得滿堂哄笑,盧方拿喜子沒輒,瞪他一眼。


    朱丹丹紅著臉,踢了喜子一腳,還不解氣,拿著鼓捶追喜子。喜子躲到盧方身後,做個鬼臉。


    黃富貴司鼓,李三強和張小滿的角色不同場,輪換敲鑼,盧方專拉二胡。楊庭寬自報奮勇,跑堂。


    排練開始了。這些城裏青年平時喜歡藝術,功底不錯,演起來象模象樣。演到智鬥那一場,胡傳魁和阿慶嫂鬥智鬥勇時,李琳因辮子沒紮牢,晃來晃去,這當兒鬆了,頭發半披在腦後。李琳沒有察覺。李三強有些著急。如今李三強因李琳快樂而快樂,看她現在活潑開朗,春風滿麵的樣子,非常開心。他怕影響李琳的發揮,就繞到後麵幫李琳攏辮子。不想喜子盯上了他。本來這戲演練得如行雲流水,李三強湊上去,就破壞了場景的合諧。喜子古怪精靈,見此情形,就撇開台詞,即興逗樂。他指著李三強:


    “咦,這不是阿慶嗎?”


    眾人一愣,樣板戲裏沒這段台詞啊。


    李三強也愣了一愣,看眾人望著他笑,頓起爭強好勝之心。


    “對,我是阿慶,剛從上海迴來。”


    喜子忍著笑,瞪了李琳一眼:“阿慶嫂,你八格牙路的有,你把阿慶藏在家裏,怕我們忠義救國隊伍拉他的伕子是不是?你阿慶嫂救過我的命,是恩人,但阿慶不是。我給你麵子放他一馬,但你必須說出新四軍傷病員的藏身地點。”


    眾人哄的大笑,這台詞正劇裏沒有,被喜子說起來卻有滋有味。


    李琳也不示弱。


    “司令,冤枉啊,阿慶這個賤骨頭什麽時候迴來的我不知道呀。”轉臉衝李三強叱道:“阿慶,你真是個賤骨頭!老娘想你時見不到你的影子,現在和胡司令商談國事,你跑來湊什麽熱鬧?”


    李三強拉著李琳的手:“我發達了,這次專程迴來是向你報告好消息的,黃金榮認了我做徒弟,把上海灘的地盤交一半給我,我阿慶雄踞一方,天天大魚大肉,想你在鄉下粗茶淡飯,我這心裏疼啊。快把這個破茶館關門算了,我帶你到上海住洋樓,坐洋車,享洋福吧。”


    喜子忙喊:“阿慶嫂,你不能去,去了隻怕變成羊哪。“


    李琳飛紅了臉,咯咯地笑,踢了李三強一腳。


    “老娘才不跟你去呢。老娘是叫你去上海灘拉黃包車,掙良心錢,你這個不長進的東西,竟認賊作父,跟黃金榮這個黑道老大混到一塊,不是往老娘臉上抹黑?黑道中人個個心狠手辣,老娘哪天人老珠黃,你還不撇開老娘另覓新歡?阿慶,這日子沒法過,老娘和你分了。”


    喜子湊近李琳,嬉皮笑臉說:“阿慶嫂,你是和阿慶分家呢還是分手?快分了吧,分家分手都不是問題,本司令沒娶老婆,正想找個押寨夫人哪。”


    這戲詞越扯越遠,越說越不象話,可看的人都津津樂道,笑得前俯後合。正劇看多了,這段插科打諢倒是妙趣橫生。尹玉芳拉著王劍平,朱丹丹伏在盧方的背上,都笑出眼淚來。


    李琳啐了喜子一口,直跺腳。喜子轉過身,裝著驚詫的樣子瞪著李三強。


    “阿慶,你拜黃金榮為師了?那可是我們委員長的師爺呀,這麽說你比委員長還高一輩,委員長要尊你為叔,你就是我的祖師爺了,我可真得巴結巴結你。”


    李三強抬頭向天,斜著眼說:“你這人德行不好,挑撥我們夫妻關係,是我的仇人。你手上有槍,我手上有人,等你到了上海灘,我叫上那幫兄弟用斧頭砍死你。現在我惹不起你,就帶我娘子逛大世界了。”


    王劍平見他們即興發揮,跑題太遠,想是再排下去也沒什麽效果,就揮手說:“今天到此為止,都自由活動吧,明晚再練。”


    李琳見散場了,氣得捶了李三強幾下:“我們排得好好的,你跑上來瞎摻和。”


    李三強攏著李琳散開的頭發,涎著臉說:“你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你看你披頭散發的,哪裏是阿慶嫂,分明就是個女瘋子嘛。”


    李琳模了模頭發,真的散了。撒著嬌踩了李三強一腳,紮好了頭發。她看到楊庭寬在收拾東西,湊上去。楊庭寬忙推開她。


    李琳拉著李三強出了場院,看到朱丹丹和盧方趟進了桃林,尹玉芳和王劍平上了山坡,就傍著李三強在路上散步。


    喜子衝張小滿歎口氣:“看看,就剩我們幾個光杆司令,我真成了胡司令哪。”


    天空輕雲蔽月,星星稀落;衝畈裏蛙鳴如鼓。山鄉之夜充滿了詩情畫意。


    李三強和李琳挽著手喁喁輕語,沉浸在美妙的夜景中。夜風挾著涼意,李琳打了個冷顫。李三強月兌下外衣,披在李琳身上,李琳甜甜一笑,把頭偎在李三強的懷裏,李三強擁著李琳,坐在一個田埂上。


    聽著蛙鳴,看著月色,懷裏美人親昵,李三強很陶醉。他抬頭看天上的月亮,忽生感慨。


    “月圓的時候少,月缺的時候多,前天晚上月如輪盤,今夜卻缺了一角,真是讓人心生惆悵。”


    李琳仰起頭,看月亮在輕雲裏掠動,卟地一笑,指尖點著李三強的鼻子。


    “要成詩人羅。蘇東坡對月亮有獨特的見解: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大自然的規律豈是人力可以改變的?”


    李三強低頭撫了撫李琳的臉,萬分憐愛。


    “詩人這詞確是千古絕唱,不過我還是覺得有點落寞。幸好收尾送一個祝願。這一生有你相隨,縱有萬千苦累,也心甘情願。”


    李琳大受感動,癡癡地看著李三強,心如蜜甜。她喃喃地念叨:“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三強哥,隻要我們天天在一起,相親相愛,就沒有遺憾了。”


    李三強緊緊地擁住李琳。


    “我們一定會天天在一起,相親相愛,永遠快樂。”


    李琳象溫馴的小貓一樣在李三強懷裏拱。“三強哥,和你在一起,真幸福。”


    月色溶溶,蛙鳴更響。兩人親密地偎依著。


    何大成看盧小生越來越不順眼。這段時間,盧小生容光煥發,進進出出哼著小調,格外的興奮。何大成隱隱約約猜到什麽。本來對王長貴的安排他就有些怨懟,現在盧小生的樣子,更使他火上加油。


    他決定跟蹤盧小生。


    何大成晚上巡邏,盧小生隻跟一程,就打著嗬欠迴去睡覺。何大成見王長貴這段時間很少找他,心裏不平衡,賭口氣,也不那麽賣力。盧小生離開後,他就偷起懶來,上半夜找個地方躲起來睡覺,下半夜迴大隊部睡。


    何大成和盧小生都在大禮堂裏有小房間,兩人隔壁而居。何大成存心跟蹤盧小生,半宿都沒合眼。天明不久,何大成聽到盧小生起床的聲音,也躡手躡腳地爬起來。等盧小生出了門,他就悄悄地跟上去。


    大隊幹部上班時間遲,因此這時候大隊部沒人。何大成怕被盧小生發現,繞了個大彎子,從十一隊的方向溜到十二隊的後山,在一塊茂密的黃荊叢中躲了起來。他知道盧小生活動的地方隻有這麽大,不怕他不進入視線。這片黃荊叢地勢較高,王長貴房屋的前後路徑看得一清二楚。


    何大成來得太早了,蹲了一個多鍾,才看到盧小生的身影,他探頭探腦地轉進王長貴院後的竹林裏。看樣子盧小生是吃了早飯的。


    何大成暗罵自己笨,早飯沒吃,這麽早跑來挨餓。


    何大成饑腸轆轆,隻好忍著,他隻想盧小生快點動作,抓他一個把柄好邀功。


    又過了一會,何大成看到王長貴出了門,路過竹林時,向裏邊看了看,盧小生露出半個腦袋打了個手勢。王長貴點點頭,放心地走了。


    等王長貴月兌離視線後,盧小生就賊頭賊腦地走出竹林,溜到王長貴的屋簷下。人進了屋簷,何大成的視線就被擋住了。何大成趕緊鑽出黃荊叢,跳進竹林,四處哨望,確信無人發現,就扒過院牆,貼上了王長貴的後門。


    房子裏隱隱傳出盧小生和何小翠的調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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