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身形一動,下麵的人怕被砸著,拚命擠出一塊空間。


    三米多高的鐵架上,那女人縱身一跳,樹葉兒一般飄下來,在地上打了個滾,爬起來,毫毛無損。


    一連串的動作,讓人們看清這個女人的麵目,是劉長明的老婆周大妹。


    周大妹身材瘦小,臉色黧黑,麵形如同一顆黑棗核,眼睛一隻大一隻小,嘴唇有點豁口,牙齒卻森森的白。這副本來使人毛骨悚然的麵孔,如今更讓人恐怖。


    兩名公安見勢不妙,貼身挾緊了劉長明,特派員持槍在前麵開路,費力地分開人群。人群中發出了切齒的罵聲。王長貴神色大變,向何大成和盧小生使個眼色,兩人忙護著他從後門離開了會場。


    周大妹一個箭步,就要接近劉長明。特派員伸手就擋,周大妹一矮身子,鯰魚一樣從他腋下鑽了過去;兩名公安急張手左右齊抓向周大妹,周大妹逼急的母雞一樣,雙掌變爪,向二人臉上抓去,咧開嘴,森森的白牙左右如啄,疾快地咬向那雙手。兩人急縮手側身。周大妹咬了個空,牙齒對磕,格崩一聲,嘴裏磕出血來。周大妹張口一口唾沫,那沾血的的唾沫箭一樣射在一名公安的臉上。


    兩人既羞又怒,卻畏葸不前,吃驚地看這女人。


    周大妹抓住劉長明的手,搖了搖,忽然伸手摘下劉長明頭上的紙帽,戴在自己頭上,拍手嘻嘻一笑。“好啊好啊,真好玩,我也跟你去,好不好?”


    劉長明瞠目結舌,死死地盯著周大妹。周大妹雙目無神,卻現出童稚的神色。劉長明頓時如墜冰窖,從頭到腳的涼。


    兩名公安也看出周大妹神情有異,互相遞個眼色,架緊劉長明,想盡快離開會場。周大妹揪緊劉長明不肯鬆手,哭笑無度,罵天罵地。特派員叱開一條道,迴身一掌下去。震開周大妹的手,胳膊一挽,把劉長明攔腰夾住,幾個跨步出了會場。周大妹哦嗬作聲,拍手嘻笑,尾隨過去。兩名公安撇了周大妹,竄到囚車後打開車門,特派員把劉長明扔進車廂,急忙鎖了車門,鑽進駕駛室裏。警車跳了一下,轉了個彎爬上公路,絕塵而去。


    周大妹追了兩步,眼看是追不上來,月兌下鞋子,用力扔過去,還哪有車的影子?周大妹愣了一愣,跌坐地上,捶胸頓足,大哭起來,身子前俯後合,歪戴在頭上的紙帽掉了下來。她哭聲立止,拾起紙帽,左看右看,桀桀怪笑,又戴在頭上,爬起來手舞足蹈,喊喝不停,扭著身子跑幾步退幾步。轉了幾圈,跳過路邊的小溝,張開手臂歪歪扭扭在田埂上跑,赤著的腳板,被荊棘紮出血來。


    圍觀的人都看得傻了。響起了女人的歎息,男人的咒罵。


    周大妹瘋了。


    李三強一連幾個晚上飯後出門,半夜歸寢,對人說是散心。王劍平起了疑,悄悄盯緊了他。李三強似有察覺,一連幾個晚上又沒有出門。


    王劍平怕節外生枝,決定把娛樂室利用起來。這娛樂室是專門為知青們辟出來的,原是倉庫。娛樂室裏顯眼的擺設就是一張乒乓球桌,靠牆兩個空書櫃,櫃頂上有兩副羽毛球拍,一筒羽毛球。這段時間,大家心情不好,很少活動……王劍平倡議捐書,把書櫃充實起來,王劍平想隻有這樣,才能攏緊他們,互相有個照應。其實他也明白,這主要是針對李三強的,避免他單獨行動,惹出事端。他拿出十多套書,盧方捐的最多,有二十多套。


    很快有了一百多套書,把兩個書櫃快塞滿了。娛樂室搞得象模象樣,一到晚上,打乒乓的,看書的,還有吹吹奏奏,唱唱跳跳的,很熱鬧,吸引不少附近村落的年輕人加入進來。王劍平見都活躍,鬆了口氣。


    這天晚上,王劍平衝過涼洗好衣服,進了娛樂室,看其他人都在,隻少了黃富貴和李三強。王劍平迴到宿舍,黃富貴躺在床上,沒李三強的影兒。王劍平問李三強哪兒去了,黃富貴說剛才還在。王劍平在場院裏轉了個遍,沒找到李三強,趕緊到娛樂室悄悄拉了盧方一下,把他帶到場院外。


    “李三強又不見了。”


    李三強這段時間不正常,盧方也有察覺,但他與李三強呆在一起的時間少,也沒怎麽留意。但盧方很敬重李三強。聽王劍平的口氣,這種情況是時有發生的。盧方不禁擔心起來。


    “他會不會做出過激的事來?”


    王劍平點點頭。“我怕的就是這一點。這個人公捕會場的表情讓我一直揪著心,他火爆性子,那個場麵我都來氣,他卻若無其事,我就知道他另有所思。”


    盧方想了想,果斷地說:“走,我帶你去個地方。”


    下弦月掛在半空,遠山朦朧,近處的景物卻分明。盧方不走大道,把王劍平帶上彎彎曲曲的小路,時而田埂,時而山腰,一路小跑。十多分鍾後,就到了一個山崗上,看見一條白色的機耕道從山下經過,這條機耕道伸向不遠處的村落。王劍平到過王長貴的家,這條路和那個村落看著眼熟,心緊縮一下。他還要往前走,被盧方一把拉住了。


    盧方打了個手勢,向坡下一指,幾十米開外,離機耕道不遠的坡坎上,有一棵大樟樹,樹冠蔥鬱如傘蓋,濃蔭下罩著一個高大的身影,側靠在樹身上,狼一樣虎視眈眈地盯著機耕道,一動不動。


    王劍平看看路上無人,碰了盧方一下,兩人貓著身子,放輕腳步,悄無聲息地圍了上去。李三強覺察身後有動靜,剛扭頭,王劍平和盧方一左一右地逼過來。


    李三強順勢坐在地上,嘿嘿一笑:“這野外景色真好,你們也有興致?”


    王劍平哼了一聲:“是啊,文人雅士月下觀花觀月觀美人,你我都大老粗一個,舍近求遠,觀這路徑。”


    李三強怔了一怔,指著盧方嬉皮笑臉說:“你問他,天天對著果園,花沒少看,香沒少聞,天長日久,也有些膩了,換個地方,豈不賞心悅目?”


    盧方拍了李三強一掌,板著臉說:“李三強,我敬你服你,但這樣的事我不讚同你。你的小九九以為我們不知道?你一個人,扛得了天翻得了地?我們都不想失去你這個朋友,你省省吧。”


    李三強頓覺湧上一股暖流,他拉著王劍平和盧方的手,說:“你們想到哪兒去了?我真的覺得悶。出來轉轉的,不知不覺轉到這裏的。“


    王劍平冷冷一笑:“老馬識途吧?每次都是不知不覺到了這裏,你的欣賞水平也不怎麽樣。”


    李三強知道再說什麽也沒用了,就沉默不語。


    這時,盧方發現路上有個人影,忙推了王劍平一下。王劍平想躲躲閃閃更令人起疑,就拉著李三強和盧方,有說有笑地走上機耕道。


    那人走近了,盧方認出是劉愛國,笑道打個招唿。


    “老劉,這麽晚了還沒迴家?”


    劉愛國仔細地把三人打量一番,笑了笑:“你們好興致哪,遊到這兒來了。朱連長下午通知我,要我和他聊聊,這才剛聊完。”


    “啊,朱連長找你自然是公事了。”


    劉愛國鼻子裏哼了一聲。


    “我說過再也不做王長貴的狗了,我不好駁朱連長的麵子,見見他,還是申明我的觀點。我就當個實實在在的農民吧,再不敢有爭強好勝之心,否則劉長明的悲劇說不定那天落到我的身上。”


    提到劉長明,李三強就顫了一下,拳頭也攥了起來,王劍平狠狠瞪他一眼。


    別過劉愛國,兩人押犯人一樣把李三強帶迴果場。快進場院時,王劍平低喝道:“李三強,你再敢往外跑,休怪我翻臉打人。”


    李三強嗬嗬一笑:“你打不過我的,我也不想和你打。”


    已是清明時節,果園裏枝繁葉茂;青果成簇,從葉片中伸出毛茸茸的腦袋,招惹得蜂舞蝶狂,鳥雀躥躍其間,唿朋引伴。


    這季節,果園的事就少了許多。楊庭寬放了知青一天假。


    王劍平要去鎮裏的郵電所,尹玉芳也有信寄。兩人結了伴,尹玉芳問還有沒有人同去。朱丹丹嫌路遠,要尹玉芳帶了信。她和李琳到大隊的代銷點看看。


    供銷社在每個大隊設了點,特別是偏遠的地方,這代銷點確實方便了村民。


    從果園下來,要經過大隊部,代銷點離大隊部二百多米,靠近公路。


    代銷點裏貸物比較齊全,女孩子喜歡的東西也多。朱丹丹買了一塊香皂,兩條繡上古代仕女圖像的手帕。李琳也買了塊香皂,還買了一盒潤膚膏,跟年紀與她們差不了多少的女售貸員聊起來。


    因是上工時間,代銷點沒什麽人,偶爾進來人,買了東西就匆匆忙忙離開,女孩沒事就坐著看報紙,很悠閑。李琳有點豔羨,看著女孩勝雪的肌膚,再看看自己原本白女敕的皮膚變得粗糙,膚色也黯淡下來,心裏有點失落。


    那女孩大概寂寞,倒是樂意和她聊。原來她是王長貴的侄女,叫王明玉,二十歲,初中畢業,畢業後就在這裏做,已有三四年了。這裏遮風避雨,太陽曬不著,比護膚霜的效果好多了。她情不自禁月兌口而出:“你有個好叔叔,所以才有做這樣輕鬆事的本錢啊。”


    門外突然傳來粗獷的聲音。“誰在背後這麽說我?你想做,我也給機會。”


    李琳嚇了一跳,她忙抱著朱丹丹,扭過麵。隻見王長貴大搖大擺地走進來,麵帶喜色,目不轉睛地盯上李琳,李琳臉上一紅。


    王明玉招唿一聲,搬了張椅子給王長貴。王長貴責備著:“明玉,來的都是客,她們還是貴客呢,你怎麽不給她們椅子坐,這不是待客之道啊。”


    王明玉應了一聲,搬出兩張椅子,又每人遞上茶水。王長貴吹了吹浮在水麵的茶葉,啜了一口,看看朱丹丹。把目光停在李琳的身上,哈哈一笑。


    “兩個美女,今天怎麽有空來這裏?”


    朱丹丹躲開王長貴的目光,把頭倚在李琳的肩上。李琳笑道:“楊場長說我們辛苦了,放一天假。”


    王長貴盯著李琳紅撲撲的臉,咽了口唾沫,點點頭:“楊場長做得好。你們城裏人,尤其是你們這些水蜜桃一樣的女孩子,是得經常放鬆放鬆。”


    王明玉聽得有點臉紅。這時進來一個老婆婆,她趕緊過去招唿。王長貴見店裏時不時有人進出,起身招唿二人到王明玉的房裏去坐。朱丹丹不想去,被李琳抱著往裏拉,朱丹丹隻好跟了進去。


    房裏擺設很簡陋,隻有一張椅子,一張床。王長貴關上房門,招唿二人坐。李琳溜了一眼,拉著朱丹丹坐到床上。王長貴笑嘻嘻地也湊上來,坐到李琳的身邊。有點擠,王長貴一臉的笑,朱丹丹忙起來,坐到椅子上。


    王長貴靠近李琳,李琳想動卻不敢動,王長貴剛才的話讓她動了心,她怕拂了王長貴的意,剛現出的曙光就被遮住了。聽到王長貴的喘息有點沉,感到王長貴的手有意無意在碰她。她有點發毛,朝朱丹丹看,朱丹丹的目光卻投向窗外。


    王長貴大著膽子,抓起李琳的手,掌上已有薄薄的繭子,模了一下,手掌溫軟卻有些粗糙。王長貴歎了口氣,說:“這城裏女孩子弄成這個樣子,我見猶憐哪。這個場庭寬,我把你們交給他,就是要他好好照顧,可他怎麽把你們折騰成這個樣子?這該死的楊庭寬,看我怎麽收拾他!”


    李琳見無端地牽連上楊庭寬,急了,忙說:“這不是楊場長的錯,他已經很照顧我們了,是個好人。”


    “這麽說我就不是好人哪?”


    李琳臉上一紅。朱丹丹捂嘴一笑。


    王長貴拍了下腦袋,自責地說:“是啊,我在你們果場蹲點,卻很少去關心你們,怪我考慮不周。不過現在對你們來說,還是有機會的。”


    “真的?“李琳眼睛一亮,情不自禁地攥住了王長貴的手。


    這段時間,知青們憋了口氣,做事相當賣力。別人受得了,李琳吃不消。她不僅個頭小,力氣也弱。太陽一天比一天發威,李琳擔心自己熬得了多久。


    王長貴溜了朱丹丹一眼,拍著李琳的小手,認真地點點頭。“當然是真的。現在學校缺教師,安排一兩個人沒問題,你們的水平,絕對可以勝任;這代銷店的工作量大,明玉也早要求加個人手,隻要你們願意,我馬上把你們調過來。”


    李琳欣喜若狂。


    “那太感謝您了,王書記。“


    王長貴瞅著李琳笑:“那我是不是好人呢?“


    “你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王長貴大喜過望,他知道這時候對李琳的任何舉動她都會默許的,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在她臉上模了一把,又把手伸向李琳的腰間。突然,窗外桀桀一聲怪笑,一個陰惻惻的聲音傳了進來。


    “好沒真好,惡是真惡,天下人誰個都好,他王長貴隻怕包藏禍心。”


    這聲音一起,王長貴立即變了臉色,電烙似的縮了手,跳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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