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煜眼裏的笑意更深:“你雖不能陪在為兄的身邊,長寧卻是有心,想到了女扮男裝、生死相隨。”


    柳長寧口氣不鹹不淡:“屬下隻是報國心切,俗話說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然屬下倒是覺著匹婦亦有責,王爺別再拿屬下取笑了。”


    李正熾一雙眼裏全是向往:“早就聽聞昔日鎮國公刀、劍、槍樣樣精通,還使得一手連珠箭,百步之外便能取人性命,真想去戰場上見識見識柳姑姑的英姿呢。”


    柳長寧眉眼裏全是笑意:“將來一定有機會的。”


    說話間,卻見卞雲娘一襲紫色宮裝婷婷而來。她鬆鬆籠著墮髻,兩翼蟬鬢淩亂,發上一應首飾俱無。一張臉隻撲了層薄粉,唇未塗脂,更顯得血色全無。無論誰見了她如今這番模樣,許是都會為她對李正煜的深情感動不已。


    她剛至亭中,便盈盈一拜,聲音婉轉如黃鸝:“妾身參見王爺,參見齊王殿下。”


    話音剛落,身後十數名侍女魚貫而入,頃刻間,兩丈來寬的石桌便被擺滿了。


    卞雲娘臉上全是不忍的神色:“妾身聽聞王爺即將出征南越,那是何等窮山惡水之地,王爺萬金之軀如何去得?可惜時間倉促,妾身準備許久,也無法顧得周全。”她說著便從袖中抽出帕子抹了抹眼淚。


    李正煜的臉上多了幾分不忍之色,他伸出手握在雲娘的手上,寬嚴安慰道:“區區南越,何足掛齒,孤去去便能迴來。”他見一旁柳長寧與李正熾兩雙眼睛瞧著自己,話鋒一轉便道:“時間不早了,長寧替孤送齊王出府吧。”


    李正熾翩然起身,整一整衣袖,又拂一拂袍擺,動作甚是優雅。他見柳長寧神色閃爍,輕輕喚道:“柳姑姑?”


    柳長寧心中本是不虞,李正煜和卞雲娘的親密舉動在她心頭點起了一簇火,這火焰被秋風一吹竟有燎原之勢。李正熾清亮溫和的聲音卻將她從複雜交織的情緒中喚醒,她聞言苦笑,那一日,自己是李正煜的正妻,也不過是說休便休,如今不過是他身邊的小小仆從,又有什麽立場去質疑他的舉動?


    下一刻,她朱唇微啟,柔緩低沉地說道:“齊王殿下,這邊請。”


    兩人一路無話,走到大門前,李正熾突然問道:“柳姑姑,你可知皇兄並不是真心中意雲娘,隻因為雲娘是太子所贈,才不得不與她虛與委蛇?”


    柳長寧聞言頗是不快,李正煜中意誰不中意誰,與她何幹?不過,她心中雖惱,嘴上卻答得恭敬:“殿下所言奴婢不甚明白。”


    李正熾嘴唇微動,似是要說什麽,終於還是沒有說出口。他徑直走到馬前,並不迴頭,隻是道:“柳姑姑,此去前途艱險,請務必保重。皇兄……皇兄也拜托柳姑姑照顧了。”


    郭婕乍聞李正煜即將出征的消息,怔怔地好久都說不出話來。她與這個兒子之間向來疏離,但心中卻有著萬般的牽掛。朝中政局紛亂,儲君之爭亦是激烈膠著,她在


    中一日,便是為他在擔心著。她有些慶幸,幸好小兒子不過十四五歲,不然兩個兒子如何才能護得周全。


    秋風已是一陣涼過一陣,“咳咳”郭婕不由得咳出聲來。她自然知道自己的身子已是日薄西山,粉紫色的絲帕上一灘殷紅,仿佛在嘲笑她,看你還能堅持到幾時?一旁的嬤嬤見到郭婕吐血,神情中滿是心酸之色,但卻也帶著幾分了然。她將手中的狐裘披在郭婕的身上,緩言道:“娘娘,起風了,請隨奴婢迴去吧。”


    郭婕微微一歎,蒼白的臉上流過兩行清淚。她聲音哽咽,語氣卻是堅定:“嬤嬤差人替本宮把備下的東西送去楚王府吧。”


    李正煜定定地瞧著手中的信紙,信上的每一句話都已印入了他的腦海裏。郭婕寫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可行筆之間卻是筋骨遒勁。


    重光吾兒:


    聽聞南越之地多瘴氣,且窮山惡水、溫差極大。因而特意為你備下禦寒衣物與麵罩。軟猥甲是昔年你外祖親手父贈與,此次隨你初上戰場,定能助你凱旋而歸。


    此去珍重,勿以為念。


    李正煜的雙手微微顫抖,那樣深情的叮囑,那樣鐵骨柔情的一筆字,他有些恍惚,母妃心中究竟是如何對他?


    李正煜又見一旁衣物上熟悉的針腳,以及用鮮紅絲線繡成的“煜”字,心中更是感概萬千,這臨時備下的衣物,雖是倉促,一針一線卻是細密妥帖,何嚐不是一腔繾綣母愛的證明?他想起兒時受到委屈,母妃輕言安撫他,潔白細長的手指撫過他的發際留下溫暖的觸感。他忽然生出大哭一場的衝動,但心底的聲音卻冷冷告訴他不能。他微微揚起頭來,終於忍下眩目的淚光。可惜,時間如此匆匆,一轉眼,自己便不是那承歡膝下的小兒了。


    他揮揮手,對劉得遠道:“近思,將這軟猥甲給長寧送去。”


    劉得遠有些踟躕:“這樣珍貴的鎧甲,本是郭家祖傳的寶物,王爺也隻有一件,還是自己留著吧,或許……或許到時真能派上用場。”他說著便用眼角的餘光去瞟李正煜的臉色,見他麵色如常,也就放下心來。


    李正煜似笑非笑:“許是我太寬容你了,連我的話都不聽了?”


    劉得遠不敢再多言,轉身便要退開。


    李正煜卻像是想起些什麽,叫道:“你且等等。”又從牆上取下一件錦緞包裹的物事。錦緞揭去,赫然顯出的卻是一杆紅纓槍。許是年深日久,錦緞蒙塵,紅纓抑是暗淡,但槍頭卻是寒光凜冽、耀如月光。李正煜正色道:“我不會使槍,這槍便給你了,到時候上得戰場也好多殺幾個敵人。”


    劉得遠心中感動,雙膝跪地:“謝王爺賞賜,近思必不負王爺厚待。”


    李正煜負手立在床前,但見窗外新月如鐮,寒蛩幽鳴,一道清光灑在室內,更顯得周遭寂寥無比。方才箋上一朵紅梅,分明帶著可疑的血腥氣,不曉得母妃究竟隱瞞了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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