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棟石屋十分狹窄,前後兩間,前屋中,依檀木的原形自然製成的一張木桌與兩把椅子擺在一邊,也以檀木條胡亂釘妥的一張臥床便置於角隅,除此之外,隻有誰在門後的幾件炊具,再加上掛在壁間的一襲笠蓑而已,連那張床上的破爛被褥,都是又黃又髒了。


    方櫻先趕到床邊,皺著眉兒把被褥鋪平弄妥,左丹又匆匆出去,在坐騎的皮囊內抽出一件黃綢披風來,進屋後將披風也鋪在床上,一切搞得比較舒適些了,才由紫千豪半躺了上去。


    任麵色青白,冷汗滾滾,紫千豪仍舊咬著牙微笑:“這屋本人呢,”


    金奴雄忙道:“他在林子裏原來搭有一座草棚,今夜他又迴那草棚睡覺去了,我已交給這老頭子五兩銀子……”


    驀地抽搐了一下,紫千豪閉閉眼,又道:“後麵一間是做什麽用的?”


    咽了口唾沫,金奴雄呐響的道:“推置著一些砍好裁齊的香檀木,還有空間可以睡兩個人……大哥,你的傷勢要緊,這全是些小事……”


    笑了笑,紫千豪微微抖顫著道:“出門在外……任何小事也不可忽略,否則……就會因小而失大了……奴雄,你還要多……學……學……”


    苦著臉,金奴雄道:“我省得,大哥……”


    在旁邊焦急得直搓手,左丹插嘴道:“大哥……你的舊傷複發,可是主要在那‘夜貓眼’的藥性已經消失之故?”


    點點頭,紫千豪吸著氣道:“我想……是的……”


    左丹惶然道:“那麽,我這就出去給大哥尋個郎中來……”


    紫千豪身體有些痙攣,他咬著牙道:“不用了……過一陣……就會好的……”


    望著紫千豪眼前這等痛苦至極的形態,左丹與金奴雄俱不由心如刀割,恨不能以身相代,左丹焦急得就差點跪了下去,這時,他又不期然想起了“二頭陀”藍揚善當日在給紫千豪道出此法前所講的話來:“大哥……既是你以幫規逼咱,咱不照著你說的做也不成了,但咱卻要先說明、使大哥暫時複原的方法是有,待到那一陣子過了之後,跟著來的是苦楚卻難以盡言,挺得住,算是罕異,挺不住,重則喪命,輕則半殘,大哥,你可得好生斟酌一番……”


    想著,想著……左丹是越想越恐怖。越想起悚然,他覺得全身發涼,冷汗如漿,連脈搏也幾乎停頓下來,顫栗的,他道:“我看,大哥,還是請個郎中來看看為佳……”


    紫千豪的麵色是一種可怕的灰青,而汗珠子在灰青色的臉容上閃動,他一下一下的抽搐著,雙目緊閉,卻斷續的道:“不……用……沒有……關係……”


    站在床邊的方櫻,幾乎把淚水都急出來了,她便咽著,轉向左丹:“左壯土……你要想想法子,不能讓紫幫主這樣痛苦下去……他會承受不住的,左壯士……”


    左丹已憂心如焚的道:“我知道,我知道,但大哥不準我去請郎中……”


    睜開眼,紫千豪艱辛的道:“荒野……山郊……哪有……郎中……可請……?再……再說……我這舊……傷……亦非……一般……尋常郎中……所能醫治……不用……麻煩了!”


    抽出自己的雪白絲絹來,方櫻淚盈盈的為紫千豪拭去臉上的汗水,她急慌的道:“紫幫主,請個郎中來總比你一個人在這裏強熬痛苦好,我們都不懂醫術,一點忙也幫不上……”


    喘息著,紫千豪道:“不要緊……過一陣……就會好的……”


    方櫻急得淚如泉湧,她哀哀的道:“看你的樣子……紫幫主,你一定痛苦極了……你一個人在受苦,叫我們怎忍得下……”


    牙關緊咬著,紫千豪又開始一陣一陣的痙攣,他全身都在那麽可怕的顫動,汗如雨下,甚至麵孔的五官全有些扭曲了……


    金奴雄與左丹就像石塑木雕一樣呆呆的站在一邊,兩個人的四隻手都握成了拳,目光悲慘而無助的留在他們大哥那張又發又青的痛楚麵龐上,這是一張多麽令人辛酸的淒厲麵龐啊……


    一跺腳,金奴雄道:“老左,非去請郎中來不可,你看看,大哥就要挺不住了哇……”


    左丹為難的道:“但……大哥不準去請……”


    雙眼怒瞪,金奴雄道:“現在顧得了這麽多?你不去,我去,我寧願這次違令受罰,也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大哥受罪!”


    神色一凜,左丹頷首道:“好吧,就是這樣,我去……”


    他話還沒有講完,方櫻已墓地發出一聲尖叫——帶著驚恐與哭泣的尖叫!


    兩人幾乎嚇掉了魂,他們馬上迴顧,床上,紫千豪已經暈絕過去,正斜斜歪倒在床沿!


    左丹與金奴雄猛覺全身一涼,僅不由打了個寒顫,兩人氣急敗壞的衝到一邊,小心翼翼的將紫千豪扶著躺好,他們在扶紫千豪的時候,四隻伸出去的手全在禁不住的簌簌發抖……


    靜靜的躺著,紫千豪雙目緊閉,麵容鐵青——一種慘怖的深色鐵青,他毫無動靜,連眼皮子也未曾動一下,若非還有那宛如遊絲也似的微弱氣息,簡直就不敢使人相信他還是有著生命的了……


    抖著嗓子,左丹道:“老金……你好生照顧大哥,我……我去去就來……”


    金奴雄這偌大的漢子,鐵也似的漢子,如今竟然已在雙目中泛了淚,他嗚嗚咽咽的道:“快……快去快迴……千萬耽擱不得……假如大哥……有了個……長短,我……我也不活啦……”


    跺了跺腳,左丹道:“我們全是一樣……”


    轉過頭,他又向方櫻道:“方姑娘,也有勞你了!”


    方櫻滿麵淚痕的點著頭,她悲痛的道:“左壯士,你快去吧……”


    於是,左丹連拾攝一下也沒有,啟開門便長掠而去,矯健得像是一頭振翼而起的蒼鷹!


    方櫻走到床沿,輕輕蹲跪下來,用她的絲絹不住為紫千豪拭抹那滾滾流淌的汗水,一邊仍不住的抽搐。


    抽了抽鼻子,金奴雄歎了口氣。行到門邊砍得將門兒掩上,就在他剛剛伸手出去的一刹——


    黑暗中,一條人影快如閃電般掠了進來,人未到,已傳來他急促緊張的語聲。


    “老金小心!”


    左丹腳尖沾地,立即叱道:“關門,快!”


    沒有多想,金奴雄馬上把門關緊,“哢嚓”一聲下了橫閂,他迷惆的迴過身來,愣愣的道:“怎麽迴事?你不是出去請郎中麽?為何前腳才出後腳又轉了迴來?有什麽不對?”


    左丹沒有理他,急忙過去把石屋裏僅有的一扇窗也閉上了,更將窗栓也插上,他籲了口氣,表情異常沉重的道:“老金,我們被人包圍了!”


    像是一個旱天驚雷般響在金奴雄的頭頂。他大大的一呆,猛力摔摔腦袋,呐呐的道:“什麽?你……呃,你在說什麽?”


    左丹陰沉的道:“我們已經被人包圍了!”


    幾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金奴雄張口結舌:“真的?你……你沒有……搞錯?”


    方櫻也驚悸的問:“左壯士,是些什麽人?”


    用衣袖抹了把汗,左丹緩緩的道:“方才我一出去,正要到林子牽馬,隔著林邊還有幾步,就已聽到一陣細碎的衣換鼎沸聲。我馬上警覺.又朝右麵閃出。但右麵也一樣發出輕輕的腳步聲,還有他們的急促唿吸聲,因此,我立刻轉迴,就在入室的一刹,屋後的低窪處又發現了三四條極快閃動的人影,我想,大約這些朋友們是衝著我們而來了,照方才的情形看來,他們的人數相當不少,而且,已對這棟石室布成了包圍之勢!”


    勃然大怒,金奴雄低聲咆哮道:“操他媽的二妹子,我要和這些王八蛋拚了。”


    冷冷的,左丹道:“不要魯莽,一切以大哥得失為重!”


    十分驚懼的,方櫻道:“左壯士,可知是哪一路的人嗎?”


    左丹搖搖頭,道:“不曉得,還沒有和他們接觸上!”


    說到這裏,左丹又轉向金奴雄道:“奴雄,你站在前後房的門邊,監視後麵那間房子,也在必要時助我一臂,我防守前門,還有——”


    他對方櫻道:“方姑娘尚清暫時守護我紫大哥!”


    方櫻點頭,急急來在床旁,又把懷中的匕首抽出緊握手上,這時,金奴雄卻道:“老左,我們不衝出去看看麽?光呆在這裏等候挨打?”


    重重一哼,左丹凜然的道:“我們出去與對方拚戰,假如萬一有個什麽人溜了進來,大哥的安危之資由誰來負責?”


    金奴雄啞然無語,守在前後間相通的門邊不動了,於是,整個石屋中完全靜了下來,除了幾個沉重的唿吸聲外,連一丁點聲響也沒有,甚至擺在桌上的那盞油燈也是如此昏黯淒談了……


    時間在緩緩的過去,毫無異象的過去,窒間的過去——


    金奴雄等待得有些不耐煩了,他轉過臉來,正欲開口說些什麽,屋外,已那麽突兀的,尖銳的,恐怖的——響起了一個如狼嗥般的叫聲:“屋子裏孤竹幫的遺孽聽著,紫千豪聽著,你們如今已全陷入我方重重包圍之下,任是插翅也難飛渡,我們隻要紫千豪一個人出來償債,其他的人隻要不幹預,我們可以放你們生路一條,姓紫的,你有種就挺身出來,不要瘟在裏麵裝歪種!”


    猛一咬牙,左丹暴烈的道:“來了,這些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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