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山與後山中間隔著的這道深澗絕壁的邊緣——由這裏望過去,較為低矮的山崖壁那麵是一片漆黑,寂靜如死,沒有一丁點聲息,絕崖兩邊做為通路的那座巨大吊橋已然垂落分斷,一邊掉下去一截,看上去就和兩條龐大而失去生命的死蛇一樣,軟綿綿的,晃悠悠的。


    後山的崖壁邊,靜靜似臥著一排排的孤竹弟兄,他們全是一式的青色勁裝,配有短刀、手斧、弓箭,握著的鋒利馬刀全壓在身下,以免刀身上的光芒被對麵的敵人察覺,每個人都屏息如寂,默不做聲,一隻隻眸子在黑暗中閃耀出激奮的光彩,在這些悍野的漢子麵前,整齊的攏著一捆捆已經解開了的黃褐色軟牛皮索,每一捆皮索的頂端都係著一隻船錨似的鐵爪,鐵爪有三瓣,分向三個方向彎彎的伸展出去,鐵爪尖銳無比,一看即知為嵌攀附貼的工具,不錯,這便是孤竹幫經常運用的“翻山爪”了。


    在一塊斜伸橫展的白色巨石之後,紫千豪鎮定而深沉的凝視著前山那邊的動靜,在他身旁,“再生閻君”左丹、“銀髯煞眸”賀長孫、“二頭陽”藍揚善,及另一個臉膛黝黑,細目薄唇,蓄有兩撇八字胡的中年人物默默地倚立著,這中年人,即是孤竹幫的大掌法,“鐵旗堂”堂主“判官令”仇三絕!


    摩要著新圍在肩間的兩排寬刃短刀及斜插著的三把沉重手斧,紫千豪冷峻的道:“三絕,我們要去了,後山的一切防衛之責全在你的身上,切切大意不得,要知道,我們的根基如今全掌握在你的手中了。”


    仇三絕恭敬的道:“大哥放心,本座自當舍命相護。”


    點點頭,紫千豪道:“好,現在,賀長孫率第一撥弟兄越澗攻撲!”


    “銀髯煞眸”答應一聲,匆匆潛出,他右臂一招,伏臥著的前兩排孤竹大漢立即站起,刹時“唿”“唿”風響,一條條的“翻山爪”已怪蛇似的舒展飛出,隻聽得對崖那邊連串的“吭”“吭”利器嵌物之聲傳來,三百多條“翻山爪”竟沒有一條失手,全都穩穩的紮嵌進對崖的樹木及石隙之內!


    “銀髯煞眸”賀長孫一扶背後斜背著的一根黑油布長卷,抖手將自己執著的“翻山爪”投了出去,隻聽得隱隱傳來“吭”的一聲,他肥胖的身軀已有如一頭大鳥般“砰”的抓著皮索飛蕩而過!


    在他身形甫掠的同時,前兩排三百多名孤竹漢子亦已展開行動,他們緊握著手中的牛皮索,一個個矯健而利薄的飛聳出去,刹時便全隱入蒙蒙的黑霧氯氟之內了。


    就在這第一撥人馬飛蕩過去的瞬間,對麵山崖那邊已募然傳出聲聲暴厲的喝叱聲,隨著這幾聲喝叱,一片弓弦的“嘣”“嘣”震動聲已起落不息的響起!


    於是,淒怖的慘號碎然悠長的撕破了寂靜,毛發竦然的迴蕩在兩邊的壑壁間……


    於是,驚駭的唿喊與人體沉重的墜落聲便揉成了一團,分不清是哪一種聲息,分不清是哪一邊的不幸者了……


    在混亂中,紫千豪冷然的道:“左丹,藍兄,你們是第二撥!”


    左丹和藍揚善應聲躍出,左丹猛一揮手,自己的“翻山爪”首先暴抖而出,幾乎在抖爪的同時,他已電射對崖!


    後兩排的三百多名孤竹弟兄毫不遲疑,紛紛投出“翻山爪”悠蕩過去,藍揚善連投三次方才嵌穩,他吸了口氣,左手提著金鋼杖,右手緊握爪上的細牛皮索,猛力聳身飛掠——


    在漆黑如墨的夜色籠罩下,前山那邊已響起了震天的殺喊聲,兵刀的撞碰聲,以及淒厲的號嗥聲……


    紫千豪異常平靜的交待一側的仇三絕:“三絕,發‘屠靈箭’!”


    用力點頭,仇三絕早已準備妥善,躬立身後的一名手下示意,於是,雕花植弓筆直對向夜空,“嘣”的彈響聲中,一隻火箭已帶著烈焰般的赤紅光尾騰飛空中,劃過一道炫目而優美的半圓,冉冉落向前山。


    這邊,擔任防衛的二百來名孤竹壯士一見“屠靈箭”升空,齊齊以短斧擊盾,在一片清脆響亮的怪骼聲中,同時暴喊:“殺!”


    “殺!”


    “殺!”


    於是,乘著裂帛般的殺喊,紫千豪振臂而起,有如一頭巨鳥般在空中連連翻騰,候上倏下,忽左忽右,宛似一朵朵飄浮在蒼空的黑雲,就那麽奇異而淩猛的躡空撲上了對崖!


    前山的崖邊,現在,早已成了血海屠場,人影飛騰撲擊,擴閃奔掠,刀光刃芒淒寒如冰,暴叱與怒吼起落飛揚,時有慘烈的號叫發於生命瀕絕前的壯士嘴中,時有狂悍的怪笑來自短促勝利者的丹田,而人們血眼相向,狠殺狂斬,在他們的心裏,腦中,如今隻有一個字:殺!


    紫千豪身形甫落,三名黑衣大漢已猛撲過來,三把雪亮的大砍刀兜頭便劈,紫千豪連眼皮子全不抬,四眩劍霍然暴閃,這三位黑流隊的仁兄已倒仰了出去,個個咽喉間都開了個血口!


    十幾名孤竹勇士自紫千豪身側衝過,與剛好竄出來的同數黃衫敵人拚戰在一處,馬刀揮舞著,有尖銳的風唿嘯,銀壩子的人們也異常兇猛,他們衝過來力搏,當然,人人知道,這是關係著雙方生死存亡的一戰。


    夜暗中,黑衫、黃裳、青衣的身影混雜的追逐著,切齒的拚戰與纏鬥,因為光度太黯,看起來也隻能分辨那一團團的軀體罷了。


    在人數上,銀壩子與黑流隊方麵是頗占優勢的,銀壩子為了這關連江山統一的一戰,已撥出所屬一半以上的人馬來參與,而黑流隊更是傾巢而出,他們以兩千多的人馬和孤竹幫六百餘人對陣,在純人數的觀點上來說,乃是具有壓倒的優勢的,不過,孤竹幫這邊對地形的利用卻遠比他們熟悉得多,再加上孤竹幫的屬下弟兄,個個拚命,人人爭先,鬥誌高昂而猛烈,每個人都抱定勢不兩立,有敵無我的決心直衝橫闖,毫不稍退,如此一來,場麵就越形淒厲,更見狠殘了,血濺著,肉飛著,一片悲壯!


    一顆孤竹屬下的腦袋滴溜溜的衝上了半空,另一個黃衫角色也被大馬刀戳了個透心涼,旁邊,還有兩名孤竹大漢在狠搏著七名黑流隊的爪牙,馬刀與大砍刀硬擊著,火花四射,惺骼震耳,拚戰的雙方,全已滿身染血了。


    瘦削的身形飛旋掠閃,紫千豪的四眩劍就在這眨眼之間已痛飲了近三十人的鮮血,他豹皮頭巾上斑斕發光的微芒在做著急快的跳動,右手執劍,左手握鞘,翻砍猛打,所向披靡,瞬息裏,又有十多二十個敵人吃他斬砸向絕崖之下,就像一塊塊殞石般沉重的跌落,有的尚能發出一聲淒厲的號叫,有的,甚至連哼也哼不出了……


    二頭陽藍揚善已被銀壩子方麵一個膀粗腰闊,麵如重棗般的兇惡漢子截住,那漢子使的是一柄長把子沉重關刀,這一下正好,藍揚善的金鋼杖也是長家夥,雙方一對上,便拚了個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叮叮當當的幹得好不火辣熱鬧,周圍十步以內,簡直就站不住他人了。


    在一叢竹林子裏,“再生間君”左丹飛蛇似的穿走掠撲,他手中的兵器是一隻閃泛著朱紅光華的“霸王掌”,這柄“霸王掌”長約四尺,在鴨蛋般粗細的杯子上嵌接著一隻五指並伸,指尖銳利如刺的手掌,兩邊掌沿都打磨得鋒快無比,有如刃口,施展起來,不論刺戮劈斬全夠得上用場,左丹這把玩意兒可足珍罕得緊,是用世上甚為稀少的“赤鋼”融合著“鐵精”所打造,非但堅硬無比,能粉碎尋常鐵石,更有一宗好處,掌上永不殘留血跡!


    在竹林中,左丹急索索的穿來,又撲籟籟的掠過,精健得宛如一頭狸貓,而在他的躥射裏,多少銀壩子與黑流隊的人物便斷魂落命了!


    在山下的障石板小道及道邊斜荒地裏,“銀髯然眸”賀長孫右手是他的大馬刀,左手便是他背後油布包裏卷著的家夥——“五步槍”,原來他這杆槍不似一般武家使用的那麽長,特製成五尺左右,純鋼的身上閃亮著尖銳的槍尖,血紅纓穗子抖起來有海碗大,他之所以取名為“五步槍”,乃是取意為出槍之下,五步傷敵之意,現在,沿著小道及野地,賀長孫正帶著將近兩百名孤竹好漢往下攻殺,有兩個瘦瘦長長的中年人物,正板著一雙青虛虛的臉孔在抵擋著他,但是,這兩人身邊的一幹手下卻是攔架不住了,都在紛紛漬逃呐喊連天……


    就在這時——


    四條人影驚鴻般自下麵的青石道上飛掠而來,那四個人奔騰的速度是極為駭人的,幾乎就在剛剛發覺他們影子的時候,他們已經來到了眼前,快得就像一抹流光!


    四個人隔著這邊尚有三丈,已倏忽分成四個不同的角度散開,猛然包抄上來,其中一個頭大如鬥,巨鼻海口,滿麵虯髯的五旬人物暴吼出聲道:“不準退,通通給我挺上去!”


    正在往後潰散的銀壩子及黑流隊的角色,甫一看見這四個人,又聽到了那虯髯大漢的叱喝,頓時勇氣驟增振奮的大喊起來:“裘二當家到了,關老前輩也來了……”


    與賀長孫硬幹得正有些吃不住的那兩位仁兄即時喜形於色,精神抖擻,兩個人的兩把“紫金三環刀”也馬上加了三分勁,變得勇敢多了。


    那圍上來的四個人辭然自斜刺裏飛來,一字排在青石道中間,先前發聲叱喝的那虯髯大漢碟碟一陣怪笑,吼道:“二位大爺,給我姓裘的先退下來!”


    賀長孫這兩個對手答應一聲,倏然拍刀讓開,這時,嘿,兩位大爺的青臉上全已帶了汗。


    嗬嗬一笑,賀長孫的煩肉顫動著,他笑妹妹.的道:“打了這麽久,你們這幾個做頭兒的都溜到哪裏風涼去啦?卻光叫這些下三濫的廢物來頂死?真是作孽啊……”


    站在麵前的四個人,最靠右邊一位.生得細高條兒,臉上白淨淨的,五官原本十分端整,壞就壞在那雙眼睛上,那雙眼呈三角形,而且斜吊吊的,帶著說不出的陰狠味道,穿著一襲黃閃閃的長衫,這件長衫卻寬大得似是掛在他的身上,第二個便是那姓裘的人物了,第三個是位五短身材的老人,頂著一張紅通通的孩兒臉,蓄著一撮黃胡子,看上去十分奇異可笑,第四個,嗯,是一位氣質高雅、容貌清奇的老書生,他的發須黑亮如漆,皮膚細致而白皙,臉上連一絲皺紋都沒有,若非他那般高舍芒鞋的打扮與沉著老練的舉止,還真看不出他確實的年齡來。


    姓裘的虯髯朋友冷淡的注視著賀長孫,大刺刺的道:“看你這模樣似是孤竹幫的十四個大頭領之一銀髯煞眸賀長孫了?”


    小鼻子一皺,賀長孫抖動著他的齊胸的白髯笑道:“正是,不用多問,我老頭子也曉得你就是黑流隊如今的二當家裘超凡,你不是有個匪號叫‘三手金叉’麽?”


    襲超凡怒道:“是又如何?”


    賀長孫諷嘲的道:“在五年之前的那個隆冬,鐵獅子幫趕得你們像一群喪家之犬一樣奔逃進傲節山受我們庇護的時候,襲朋友,你該沒有現在這般神氣吧?”


    裘超凡當然是曉得曾有這麽一迴事的,但他卻一瞪眼,傲淩的道:“那時我姓裘的還沒有加入黑流隊,不領你這個情,而且,十年河東轉河西,一些過去老掉牙的事,賀長孫,你也犯不著提了,就是提,也仍然救不了你的老命!”


    嗬嗬笑著,賀長孫道:“本幫從來也未盼著你們領情,黑流隊全是些烏合之眾,地痞無賴,便是再轉上一百年,你們也仍然跳不出這個糟窩!”


    那瘦消的,穿著黃色長衫的人不等裘超凡迴話,已冷森的道:“老小子,你是活膩味了。”


    賀長孫重重一哼,神色倏寒,他緩緩的道:“徐樣,你竟還有瞼來跟我說話?不仁不義不忠不信這幾條你全占齊了,咱們走著瞧,孤竹幫必定要在你身上索迴這筆血債!”


    那黃衫人——徐樣陰沉的道:“用不著等,現在正是時候!”


    賀長孫仰天大笑,正待突然發難,右側的竹林叢中,一條黑影已鬼扭般倏然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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