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四喜他帶我們來的,若是此刻走了,四喜心裏有了執念,或許還會來……唔……”


    四喜聽力無礙,摩挲到丸子的口角,猛地捂住。


    恰好蟲兒並未注意到孩子的解釋,周圍乍起的風吹草動令她全神貫注,不覺抑聲叮囑“閉嘴!”


    “去,躲到草叢裏!”


    又道“把他也拖上!”


    丸子鬆氣,一手拉著四喜,小跑到諦知身邊,“叔叔,快藏起來!”


    諦知錯以為,是地牢中的壞人又來惡整自己,拚死從地上爬起,想要伸手扶著四喜的肩膀。


    丸子旋即擋開他的手,主動伏低身子叫諦知摟住自己的肩膀。


    “我的師弟,隻有我能摸。”小小告誡,三人體量高低不平,仍抱成一團躲入草叢深密處。


    蟲兒專心觀測,遠處天幕與草葉最搖曳的地方,原本靜謐的草地由遠及近地狂舞,每逢樹林處亦有鳥兒飛厥。


    肯定不是追兵,甚至,百分百會是個不懂功法的人。


    警戒解除。


    蟲兒連刀也不曾取出,隻見腳步聲漸進。


    一位白衣俊男從草葉的圍堵中翩了出來。


    雀漓瀟。


    他瞪眼一瞧,踏破鐵鞋無覓處,開心道“蟲蟲,果真是你!天地顯靈啊!你可叫我一頓好找呢!”


    蟲兒瞧他滿身華白的布衫沾滿泥濘,鬢發沾灰,唯獨臉上僅存的一隻眼睛,長密的睫,還像初見時空澄透亮,溫潤得像隻驚惶不安的小鹿。


    另一隻眼睛,也就是顯露出他是半妖的那隻空白的妖眼。


    三年前,蓮塚聖地之外,獨孤斬月動運全部的力量將蟲兒推送出去。


    誰想,鬼族的蝙蝠獸與朱雀鳳族的鳥獸尚有殘留的餘孽,他們自半空持續絞殺蟲兒,妄圖立功。


    性命再度逢兇,正是雀漓瀟及時趕到,在湖畔冒死將她撈出水麵,敵人雖是殘留,但法器尖利無比,攻擊如蜂。


    雀漓瀟背著蟲兒在飛逃的路上,眼睛不幸被利箭穿透,勉強保住命,但再也無法修補。


    死裏逃生後,為了遮醜,蟲兒親自斬了一條丈米黑莽,以蟒皮縫製眼罩,給雀漓瀟遮住受傷的眼睛。


    縱使雀漓瀟看蟲兒的眼神溫情如故,又誰能知,他的壞眼下還埋著半截不能取出來的利箭,箭鋒正牢牢地對準雀漓瀟的腦仁。


    一旦斷箭再往內挪一絲絲。


    他就該永遠地跟她說拜拜了。


    為了數年的舊情,也為著生死關頭的相依相知。


    蟲兒對他越發的看重。


    家人一般,不能缺乏。


    眼見來者是他,不由笑道“怎麽是你小子?話說,你是狗嗎?總找我這般精準。”


    雀漓瀟的狀態也比在夙沙城的時候開朗些,雖不再怨天尤人,或多或少還是改變了許多。


    禁不住自嘲一笑,“你出來尋找諦知超出三日,絕心感覺你途中有障礙耽擱,我怕你出事,便日夜兼程來尋。”


    蟲兒在他心尖,無與倫比。


    “誰知咱們挺有靈犀,一尋便到。”


    也不讓蟲兒說出質疑問難自己的任何理由,轉移話題道“諦知呢?難道說,蟲蟲你尚未去兆通城地牢?”


    還是……營救失敗了?


    這些年,雀漓瀟的身體一直處於無端的虧空狀態,吃無數妖丹也不能彌補,隻看他俊美的臉頰蒼白無力,微然轉變成某種極端不健康的美。


    病態略靠近死去的妖孽赤瑾,但顏色更勝七分。


    蟲兒看他病嬌不堪,隻覺得他能支撐起孱弱的身軀,千裏迢迢來尋自己,已然是有情有義的。


    代表狐疑的目光默默無聲地沉浸如眼簾。


    遂換上笑,道“諦知,你來!”


    諦知聽見恩人喚,倏地從草叢裏站起身子,無形中把丸子與四喜也拖了出來,一瘸一拐地顯身而立。


    蟲兒這才想好好看看,這個耿直的笨蛋長什麽模樣。


    一般的妖孽在修煉之後,縱使不能全部變作人形,也定是妖首人體,或是人麵妖軀。


    唯獨諦知長相最有特色,左邊的部分呈男子麵相,右麵則如犰狳,一道一道的細甲像推波的浪,層次分明地擺滿了整個右半身,逐漸遞密,隱入粗爛的囚服中。


    此刻諦知的身上還冒著水珠子,長發濕濡濡地沾染草葉,隻有兩個孩子傻乎乎地不嫌棄他又髒又怪,跟他貼得近。


    雀漓瀟掃他的眼神,已有些橫斜起來,大約很難相信諦知會是個有用處的妖。


    蟲兒深知他這是心病症結,分明是半妖的血統,卻最是控製不住地輕視妖類。


    對諦知道“黃鼠狼的妖火滾熱,怎麽也烤不透你這身衣服?”


    說著,一把扣住諦知的手肘,冥神一運掌心靈火。


    諦知溫順不移,冰冷的膚表汗毛間,騰升起虛離的熱氣,傳至貼身的衣服間。


    水汽揮發,衣服陡然幹燥。


    連頭發也幹透了。


    蟲兒滿意收迴手掌,雀漓瀟酸道“真叫這家夥逮去天大的便宜。”


    走前,伸手要拉起諦知布滿鱗甲的手。


    “哎!”蟲兒急忙喚道“就是你再心急,真想驗明他的正身,也得把兩個孩子牽開才是啊!”


    對,這兩個孩子……


    “蟲蟲,這兩個孩子是?”反正肯定不是諦知的孩子。


    “撿的,”蟲兒笑,“路上無緣無故撿的。”


    說著,麵露兇相,對道“你倆啊,趕緊離開……”


    再一瞧,天色晚得厲害,又是朔月,周遭黑漆漆的仿佛吃人不吐骨頭。


    “我是說,你倆到樹幹後麵睡覺去,明早趕緊滾蛋!”


    把兩個莫名其妙就黏上身的小和尚趕到大樹底下,用黃鼠狼的妖火烤去地麵的濕氣,叫二人先將就睡下。


    不放心,嚴詞告誡道“看見沒?剛才那個長一隻眼的叔叔內心很兇殘的。”


    “待會兒你倆不管聽見什麽聲音,都絕對不能偷窺一眼,否則那個叔叔就要挖掉你們的眼睛,給他自己安上!”


    四喜與丸子立刻捂住雙眼,規規矩矩躺在樹下。


    這才又迴到雀漓瀟的身邊。


    雀漓瀟有些不甘心,“蟲蟲,你不該對他們好,他們並不是你的孩子。”


    沉煙已經死了。


    蟲兒的腦仁裏五雷轟頂,“你嘴真長。”


    “……”


    其實,他也隻是害怕蟲兒把對他的包容,又分給隨隨便便什麽人。


    以前分出去的太多太多,以至於他再也不甘心做其中之一。


    雀漓瀟想做唯一,一直,一直,都想獨占。


    害怕真惹惱了她,雀漓瀟慢慢執起諦知無措的右手。


    本是不禁意之舉,諦知仿佛冥冥中感應到了某種極端的衝擊,雙眸驚恐不安,情不自禁地跪倒在雀漓瀟腳下。


    真奇怪了。


    蟲兒問“你對他施法了?”


    雀漓瀟病笑道“怎麽可能,大約是他的腿軟了,想跪一會兒。”


    又道“蟲蟲,那戍邊大將的人頭,你……”


    “我辦事,你還不放心嗎?”


    蟲兒從懷中取出伺妖鼎,一把揪出戍邊大將軍的項上人頭。


    為了保持保鮮,隻好放在伺妖鼎內。


    蟲兒單手提著首級,首級麵目猙獰,青灰透紫,叫諦知無形中害怕的厲害。


    他在兆通城的地牢中,飽嚐各式各樣的虐待,甚至見過極端血腥的虐囚方法。


    這些都能忍,都能忍。


    可是眼前救他一命的女人,甚至是牢牢抓住自己手的男人。


    這,這男人他……


    諦知目視雀漓瀟蒼白的臉,更是目不轉睛地盯著雀漓瀟藏在眼罩下的廢眼,渾身顫抖起來。


    雀漓瀟道“我們設計救了你,可不是白救的。”


    “身為散妖,活久了,什麽道理都該是最懂得的。”


    諦知許是被他掐狠了,為人的半麵開始變成浸透冰泉的薄紙。


    蟲兒十分好奇,到底此妖能做什麽用途,才叫她不惜暴露身份,奮力營救。


    隻見雀漓瀟以眼神示意,道“去,去把我們要的秘密給挖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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