煞氣十足的眼神,從一個滿麵皺紋的老婦眸低透過,橫戳戳,連四喜看不清楚任何東西的蒙灰色眸子裏,也抖了微抖。


    傳說中會吃人的鬼婆婆!!


    哇哇哇!


    丸子緊緊摟住四喜篩糠似的軀體,光頭間滾出一層密密的冷汗。


    老婆婆微一瞧麵前的兩個小娃娃,都是帶傷的可憐模樣,尤其二人傷痕間的色彩泛烏,靡靡冒著汙濁的黑氣。


    內心是柔軟的,不過動作粗魯,彎腰撿起神元雞,散漫遞給丸子道“這雞我嚼不動,便宜你們,拿去吃吧。”


    口氣令人激憤,可是小孩子哪裏知道不啖嗟來之食的人生道理。


    隻瞧見美妙的雞肉上噴濺著黃鼠狼的黏稠血漿,委實惡心到吃不下去。


    老婆婆瞬眼明白,道“吃肉的和尚,還敢挑三揀四?”


    “這黃鼠狼的爪子間藏有妖毒,吃了神元雞正好可解。”


    遞雞時,丸子看她伸出的手,指指如蔥,又細又滑地閃著水嫩的光澤,無名指上戴著一枚精巧連城的藍玉戒指,在如此詭異的相遇之下,躍動著幽深的光斑。


    丸子接過神元雞,想著那黃鼠狼口口聲聲叫好的東西,一定不會有毒。


    隨手采摘了一把草,仔細揩盡雞肉上的血漬,又揀選出雞肉肥美的部分,撕成一小塊一小塊,先哄著四喜吃掉。


    留下來的雞皮和不好的部分,自己默默吃掉。


    看他小小年紀,竟懂得禮讓幼者,關心他人。


    老婆婆的目光精深。


    若是沉煙能活著,會不會如此聰明懂事呢?


    沒錯,老婆婆正是三年前從蓮塚聖地,死裏逃生的蟲兒喬裝改扮。


    她活著從地獄裏迴來了。


    迴來複仇!!


    放下肩上的沉重籮筐,蟲兒自懷裏取出煉妖塔,祭在空曠的地麵上,拿腳一踢黃鼠狼的屍體。


    隻見分作兩截的屍身,眨眼滾入塔內,須臾便冒出屢屢薄煙,異香大作。


    丸子見老婆婆如此神力,駭得長大嘴巴。


    蟲兒道“看什麽看,吃完趕緊滾蛋!”


    “可……我們兩人迷路了……”


    “與我有關係嗎?”


    “……”


    丸子的眼睛突然像長了鼻子,東張西望,瞥見地上的籮筐裏塞著十幾顆大西瓜。


    難道老奶奶背著不會覺得累嗎?


    旋即計上心來,刻意取下來一隻雞腿,遞向蟲兒道“婆婆,你背這麽多西瓜,一定又餓又辛苦呢,這個雞腿是最好的嫩肉,給你吃吧!”


    口甜舌滑。


    蟲兒道“這雞肉上已經沾了你倆的口水,好惡心,拿走。”


    丸子又道“婆婆,我和四喜一起幫您抬西瓜吧。”


    蟲兒手一指旁邊默默無言的四喜,“他是個瞎子吧?”


    四喜聽得見,蒼白的臉頰洇出一層死過般的青灰。


    仿佛無覺,蟲兒對兩人揮揮手道“吃完趕緊走開,無論如何,我是不會帶著麻煩上路的。”


    抬手收迴煉妖塔,背好盛滿西瓜的背簍,準備抬腿要走。


    丸子竊竊安慰四喜,道“不哭不哭,樹林子裏沒有野狼,不會吃掉咱們的,頂多就是會有熊出沒。”


    “等明天,或者一年之後,師傅說不定會僥幸找見咱們。”


    “沒吃的,咱們就吃點草,或者啃點樹皮,總會熬過去的。”


    四喜唔唔地搖著腦瓜,他笨,小腦瓜子裏不會產生這麽多想法啊。


    蟲兒“……”


    一歎氣,“來吧,來吧!若是走出這林子,可不許你們再跟著我了!”


    好耶!


    丸子開心極了,從地上一蹦而起,再看腳腕間的傷沒有了,四喜背上的爪痕也消失了。


    標標準準朝蟲兒施了個大禮,“師傅說,善哉,善哉,阿彌陀佛!婆婆,婆婆你會有好報的!!”


    蟲兒尋思:陀你個頭啊!


    擰身便走,行三四步後,忍不住瞧瞧追在身後的兩個乖巧的身影。


    麻煩啊,雙倍累贅。


    自言自語道“想當年,姑奶奶出來混的時候,怎麽偏沒有遇見過,像我這般熱心腸的好人呢?”


    三個人走了一些路程,蟲兒原本就是帶著任務出來的,腿腳如風。


    兩個小和尚雖然吃了神元雞,但是畢竟年幼,才一截路程便氣喘如牛。


    丸子瞧四喜雖是不言語,但是俊白的小臉上早已經褪盡粉紅,氣息斷斷續續起來。


    不由關心道“四喜,四喜,你怎麽了,是不是難受得想要吐啊?你小時候心口受過重傷,師傅說你若是走得太快,會吐血的,好可憐呢!”


    四喜唔唔使勁搖搖頭。


    蟲兒頓足,右眼皮使勁跳個沒完沒了。


    你媽,原來是個小戲精啊!


    蟲兒道“那好吧,反正我也需要休息一下,那個胖子!”


    妙手一指丸子圓嘟嘟的小臉,“既然你的小師弟身體如此不好,而你又如此關懷他人。”


    “那你就別休息了,我給你出個補身體的方子,你徹夜給我搞來,如何?”


    丸子的哭臉瞬間垮了下來。


    蟲兒將黃鼠狼遺留下來的妖火也順手取走,此物正好不會引發火災,還能燃亮取暖。


    溫暖的妖火旁,四喜默默坐著,沒有胖丸子的故意幹擾,蟲兒始將目光轉移在他身上。


    橘光籠罩下,四喜其實是個粉雕玉琢的俊俏娃娃,如果他不瞎不啞,氣色能紅潤三分的話,一定十分可愛。


    如果不是親眼瞧見,團子把好吃的喂進四喜口中,蟲兒一定會認為團子暗中在虐待師弟。


    四喜這孩子真是孱弱,搖風擺柳的樣子讓人覺得,他根本不會走路,喘氣都是費勁。


    ……


    若是沉煙還活著的話……


    蟲兒搖頭,這就是她為什麽不願意親近小孩子的根本原因。


    為什麽每一個孩子,在她眼底,都會幻成沉煙的樣子呢?


    幹涸的眼眶,內微微沁出一絲絲的水漬,被蟲兒強硬地逼退迴去。


    她不哭,她不哭。


    蟲兒問“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四喜點點頭,帶著某種明顯的忌憚與驚恐。


    蟲兒後悔,自己為什麽口不擇言地叫他瞎子呢?


    微軟了口氣,“你小時候真受過傷?”


    四喜點點頭,旋即又搖搖頭,恐怕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丸子會叫他點頭還是搖頭。


    蟲兒無奈,好人做到底,伸出手去摸四喜的手腕。


    丸子恰巧從草叢中鑽出來,大聲叫道“不能摸!!我的師弟不能摸!!”


    說著,來了一招胖鵬展翅,咕嚕嚕滾到蟲兒與四喜之間,大口喘氣道“我的師弟隻有我能摸!其他人都不行!”


    蟲兒“呃……”


    師兄弟間的情誼……需要從小培養。


    原本,她還想著能真的醫治一下這個倒黴孩子,不過照眼前的情況,還是算了吧。


    蟲兒問“叫你給我采摘的草藥呢?”


    丸子見師弟安全地被自己擋在身後,終於還魂似得猛換一口氣,從腰帶上取下來一撮少得可憐的青草。


    蟲兒取出雲母薄簡,翻開描述草藥的一張,伸手扯來丸子,指著圖中的畫道“你才是睜眼瞎子吧,你手裏的草藥跟這書上的圖完全不一樣啊!”


    語畢,在丸子屁股上踹了一腳,語氣兇狠道“若是想治療你師弟的病,趕緊去找!”


    丸子揉揉屁股上的痛楚,暗叫倒黴。


    師弟哪裏有病,都是他隨機編出來騙這個老婆婆的呢!


    害怕再被踢第二腳,趕緊又去草叢裏尋找。


    自作孽不可活。


    蟲兒心想著,忍不住露出笑意,再一想,哎,她何必跟一個小孩子斤斤計較。


    大約,真的是她太思念沉煙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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